第二十五章 炸爐 6 悍對凶境
殷遲全不知底下將是何等光景，念頭還來不及轉，二人摔在了一張大網之
上，又反彈而起。殷遲舞劍護身，低頭一看，原來距離地面尚有七八尺，這大
網是結在空中，四角縛於藥房四壁山石之上。
室中無人，想來老秦正在斷霞池畔。大網下方一座藍印印的藥爐，位在此
室正中，藥爐卻無甚異狀，只偶爾傳出低聲咕咚悶響，與之前所聞的巨響差別
甚大。
殷遲在韓濁宜小腹上踢了一腳，自己跳下地來，繞著藥爐走了一匝，見室
中堆滿了藥罐、擔架、藥草、以及杯盞刀箸雜物。他也不理身上傷口仍在流血
，向著半躺半坐在網中喘氣的韓濁宜道：「你來打開丹爐。」
韓濁宜哈哈笑了兩聲，道：「你厲害得很，自己設法便了。」
殷遲心道：「我將之推倒，使之炸裂，又有何難？只是那天留門人神色可
怕，方才又有那許多怪聲，這丹爐一裂，恐怕當真危險。」再一轉念：「是死
是活，原也管不了太多，卻有一件最要緊之事，須得在身死之前辨明。」便問
：「當年…當年我父親果真會見了你？你二人說了甚麼？」
韓濁宜道：「你道我會說？」
殷遲握緊右拳，道：「你不怕我當真殺你？」
韓濁宜冷笑道：「想來你是要推翻丹爐，使之炸毀。只不過，現今天留門
任意妄為，這丹爐裡頭煉了甚麼劇毒物事出來，我是沒把握的。丹爐一炸，你
我說不定便要在此處同死了。你越想知道的事，我越不說，要教你抱憾而死。
」
韓濁宜何等聰明。他雖不知殷遲志在奪取丹藥，只以為殷遲意欲毀去這座
天留門的重要丹爐，但他看出殷遲毀爐的意圖，看出其對殷衡當年的作為極度
關心，幾句話仍說得殷遲啞口無言。
殷遲怒極，面色反變木然，只額上一條青筋凸了起來，道：「好，你夠狠
毒。既要同死，另外一件事你總不必瞞我了罷！你在我背上種了甚麼毒？」
韓濁宜見他從網眼之中睨著自己，揚眉道：「你沒聽見『神凝』、『魄定
』兩丹出了差錯麼？為了解開那變異藥性，我曾將之還原為藥液。而既知它厲
害，便也在幾根針兒上淬了一些，以為防身之用。」
殷遲靈機忽動。康浩陵與他同行相聚的數日中，對他原原本本述說了常居
疑之事，此時句句流過心頭，剛才韓濁宜在劍室又親口提及常居疑之名。當即
說道：「原來如此。要解開藥性，你該去請教馮宿雪的祖父常居疑啊，你的學
問不都是他傳授的？」
韓濁宜全身一震，嘶聲道：「你說甚麼？」
殷遲道：「嗯，你不能問他，因為你大逆不道，叛師求榮，他一見你面便
要將你毒死。他道行遠高於你，比拚下毒你必定落敗。便是比刀劍，你鑄造的
也不如他手中利器！」
韓濁宜不知他說這些是何用意，心中忐忑，沉默一會才道：「你這少年竟
知道常居疑的事，消息很靈通啊。」
殷遲嘿的一聲笑道：「自然靈通。常居疑還活著，已經回歸中土，我所知
的一切，是他親口揭露。」
他反客為主，唬倒了韓濁宜，一口悶氣從馮宿雪的居室中憋到此刻，終於
吐出。又道：「不僅我知道，連南霄門也知道了。你昔日種種下作手段，不多
時便要傳揚四方。常居疑甚麼都說了，而且是對著一名南霄門人而說，我便是
從他那兒聽來的。你的事蹟，這時不知又已傳到多少人耳裡。你有晉王撐腰，
一出江湖卻不得立足。」
這段話冷冰冰地說來，韓濁宜全無聲息，起初是因驚異不安而沒插言，到
後來卻是因為聽見了一連串的怪聲。殷遲說完這番話，也即停了下來，不由自
主退開，蓄勢要躍回空中大網之上。
因為二人均聽見了，搖晃的丹爐中，那仿若滾鼓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
沉，在耳中撞擊得腦子也暈了。到後來直灌得二人胸膛中好像也裝了一面大鼓
，隆隆地搥響。二人心跳隨之加快，都不由伸手按住了心口。
眼前，有三條路可走，卻無一不是凶路：向上躍回劍室，或者開門衝出，
又或者留在此室。
留在此室，那是最直截的危險。若向上躍，丹爐一炸，極可能爆破藥房與
劍室之間泥壁，上躍仍將遭難。若開門衝出，首先便要走上鋼絲，方能躍向斷
霞池上方的巨索，這條路看似最易，然而藥房與平台震動，他輕功畢竟未臻畫
水劍的神鬼之境，怎能如常奔過鋼絲？更別提還要挾著韓濁宜，以便落到池邊
時威脅追兵。
韓濁宜大叫：「你去打開丹爐，我教你開爐，藥氣得要先洩出來！」
殷遲原本自以為不害怕，這刻卻脫口喝道：「我不要！你要讓我首當其衝
，吸飽了毒氣，你好趁機逃走。要死一起死！」
韓濁宜正是這個主意，被殷遲一語道破，大怒道：「你這小畜生的賤命，
為何要我陪葬？」
殷遲在生死關頭，突然又激發了生平那自我厭惡的心情，竟漸感寧靜，反
向丹爐走近一步，冷笑道：「小畜生拉一個兩朝晉王倚重的謀士作陪。你縱橫
時局，身份尊貴，此刻性命還不是與我一樣微賤？」
韓濁宜氣得說不出話，眼望上方劍室，自忖無力跳上，站在大網之中，徬
徨大呼。而這呼聲，早被丹爐響聲掩蓋。
轟隆聲中，丹爐暗藍色的爐壁上，一條一條縫隙如怪蟲蠕動般，在壁面爬
行著現了出來。
藥房的暗門在這時軋軋而開，二人耳中灌滿了丹爐的爆響，全沒有聽見。
等到殷遲警覺，藥房主人老秦已抱著一大罈水撲進來，手忙腳亂地要澆熄爐火
。
暗門既開，殷遲立時奪路外闖。腳下卻是高高低低，滾滿了被震下地的瓶罐
什物，老秦又正阻在當路。殷遲正欲縱起，試圖凌空竄出。豈料老秦來得卻已
遲了，丹爐又跳動數下，突然傾頹，朝殷遲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