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炸爐 2 暗箭緊弦
馮宿雪面上變色，道：「老秦掌管藥房數十年，除他之外，我門中再無人
能煉出『神凝』、『魄定』兩丹。不，便是走遍天下，也尋不到第二人有這等
手藝！那是數十年經驗積累之功，小女子雖不曉事，也知這等功力，便是讀破
萬卷也讀不出來的，得要日日在藥房守爐才行。」
她言下之意，即是你韓濁宜自恃學問了得，卻未必有老秦歷練出來的本事
厲害。亦是在要脅韓濁宜：你殺了老秦，那兩大神丹便再無望煉得出了。
殷遲心想：「馮宿雪與老秦雖然不和，遇上外人尋釁，馮宿雪自然是偏幫
自己人。」
韓濁宜猛地坐直了身子，似是陡怒，陰狠神色重回臉上，緩緩地道：「只
可惜我瞧這回送到魏州的丹藥，不像是那麼回事兒。老秦這回失手，一批藥性
子偏失，可不能叫做『神凝』與『魄定』。是他失誤，或是有人蓄意坑害我軍
呢？」
他略一停頓，皺眉道：「主公也這般問我：是我手下人煉錯了，或者我找
來的人是奸細呢？手下人煉錯，我必須拿手下人的頭去見他；惹上了奸細，我
必須陪奸細一塊兒死。妳說，我該選哪一個作答？」
斷霞池水變異，終於令丹藥出錯。軍士中毒症狀的根本原因，韓濁宜一望
即知，當即向李存勗自首，戴罪趕上山來，要取得正常丹藥。他不甘受責，欲
叫天留門人抵命，老秦日夜擔憂之事，畢竟成真！
殷遲為之凜然：「到底破局了！他倆會不會動手？馮宿雪會不會制住他？
她…她無意間讓我聽了這許多秘辛，豈有不滅口之理？我來得及衝出這暗門麼
？」
馮宿雪一聲不出，胸口起伏，實是拿不定主意如何對付這老者。殷遲緊握
短劍，明知不可引二人疑心，仍不由瞥了暗門一眼，尋思：「無論這二人誰先
動手，只要室中動靜一起，我便撲向暗門，同時鋼鏢護身，決不回頭流連一霎
。我暗器練得不怎樣，但要發鏢打死姓韓的，多半做得到。」
又尋思；「今日結果了他，倒也乾脆。要阻住馮宿雪卻難了，一旦被她發
現我有反意，我焉能生出天留門？可我的劍術更加不是她對手。她不曾見我使
過暗器飛刀等物，我僅能以暗器作為奇兵，突出取勝。」手臂一緊，觸到腰帶
間那盛了彎月鋼鏢的暗器袋，「阿爹，我用你遺物保命，請你佑我。」
卻聽韓濁宜嘆了一聲，語調又轉輕鬆：「唉，馮門主向來只仗老秦一人治
理斷霞池，恕我倚老賣老說一句，這作法卻是有些不穩當。」
馮宿雪道：「請韓先生指點。」
韓濁宜道：「馮門主怎麼就沒想過多尋幾個藥房的接班人，隨時取而代之
？老傢伙憑藉資歷，對青年主子無禮，終於毀敗祖業，那是每家每朝都有的事
。這還好說。倘使舊人生了異心，又怎麼制他？馮門主想來是對手下人推心置
腹了？但老夫記憶所及，這卻不是天留門風。」
馮宿雪臉色略見和緩，對韓濁宜最後這句酸氣十足的言語只作不覺，說道
：「推心置腹，是不敢說。小女子敬重門中前輩的本領，相信他們忠心不貳，
並不曾想到這許多。」
這話透著頗為誠懇。韓濁宜雙眉一軒，點了點頭。
殷遲卻想：「天留門主以斷霞散控御門人，門人便想有貳心，也不敢罷！
我一年半載所見，也真唯有那老秦一人，是數一數二不做作的忠誠。今日之事
，她若為韓濁宜所逼，殺了老秦，來日斷霞散當真煉不出，一眾門人癮頭上來
，只怕…人性全喪，她…她這門主的下場，必然甚為悽慘！」
他背上一寒，突然只想盡快衝出天留門，有多遠走多遠。自己為何會甘願
置身於此？為何能在這邪惡之地吃睡如常、甚至與邪派頭領日夜歡好？若說天
留門是邪派，那麼，一口承諾為其殺人、與之交換條款的自己，又是甚麼？這
種種疑慮在他腦中晃過，竟是不敢思索，難以面對任何可能的回答。
於是強迫自己分心：「那一座浮圖般的冶煉樓，看來是韓濁宜親自指揮。
這些日子裡，我總疑心有某幾個天留門人是那塔樓的工頭，卻看不出哪一個是
特別有本事之人。那塔樓不似藥房有個老工匠主持，權力直接歸於姓韓的。馮
宿雪對我偶爾鬆懈，方才便連丹藥細節也對我說了，在煉鐵這事上，卻從未露
過半點口風。若不是這事直接牽連韓濁宜，必不至於此。」
馮宿雪又道：「韓先生既然這樣指教了，小女子他日也會在斷霞池掌理人
一事上多所措意。」
韓濁宜笑了一聲，道：「他日他日，事情總是及早開始的好。好比老夫這
幾年來，便曾不只一次思忖，我年紀越來越大，天留門中的幾處要緊地方，該
怎麼長遠經營。上面那位江山一代代地傳下去，這幾處地方也得看緊才好。是
罷？」
馮宿雪道：「既在天留門心腹之地，一應交給天留門便是。小女子欠缺磨
練，這次教韓先生失望了，往後決計不敢再犯。」
韓濁宜搖了搖頭，忽爾陷入思索，道：「已經磨練得很好的人才，這世上
是有很多的。嗯，我想想，十多年前，便曾有人給我獻議一個人選，那人選倒
是不差。只不過，當年我與那獻議之人是死敵，對他所提這人選也未曾真正留
心。這幾年來，卻是慢慢想通了。」
這話直如啞謎，殷遲固是一頭霧水，馮宿雪也只能聽出話中的脅迫之意，
隱約只知他在暗示有人將取替自己，卻不明白其意所指。那被提議的人選是誰
？獻議之人又是誰？全然不知他遙思從前，究竟在憶述甚麼。
韓濁宜眼望半空，邊想著往事邊說道：「老夫這人向來是這樣的，待我好
的，我未必償還；待我不好的，我也不一定要報復。曾起意刺殺我之人，或是
想來查我底細的，過得幾年，時移事易，但教好處在手，我也樂意和他當好朋
友，細想一番他的建言。……咦？我老糊塗扯遠了，我是要說，有些事最初看
不出好處，慢慢地會發現少它不得。我起初不願意做的事，現在是願意做了。
」
馮宿雪被他的故弄玄虛一擾，神情頗顯不悅，抿唇忍下了，道：「請先生
直言。」
韓濁宜道：「天留門是個武人門派，不是生成的鑄煉場、丹藥房。這兩樁
要緊事業座落於此，只是常居疑碰巧所為罷了，又不是非倚賴畫水劍術去權充
護法。既然天留門打理得來，別門別派未必辦不好。」咳嗽一聲：「我就是這
個意思，自己覺著挺有道理。若是馮門主不同意，往後也可以拿出個不同意的
道理來，一同琢磨。」
馮宿雪聽他所言已再明白不過，竟是要另尋門派來接管天留門中的幾處重
地，然則天留門整座地底城豈非要拱手讓人？門人又將何去何從？尤可畏者，
是已然靠服食斷霞散過日的門人，性命定然不保，若任其坐以待斃，自己這門
主定遭反叛，屆時結局又是如何慘法？
她玉笋般的手陡一握拳，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站起身來。
殷遲見她站起，堪堪便要返身後躍，去推暗門，卻見韓濁宜伸手在空中虛
按，說道：「馮門主且慢動氣，我是說往後再議哪！眼下咱們更有急務，還是
並肩處理的好——」把馮宿雪一時僵在當地。
韓濁宜側頭望向殷遲，微微冷笑，道：「我不知你怎生騙過馮門主，唉，
我實不願相信馮門主有何勾當瞞著我……我也不知你名字，只是，趁著我與馮
門主都在此，那黑杉令的所在，你要不要爽快點說將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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