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山谷》出自於華爾街日報的有名記者，內容著重在描寫吉爾吉斯的政治事件，包
含了過去20年的兩次革命與相應的政治風波，另外也會稍微提到一些烏茲別克跟阿富汗的
資訊，例如獨裁者與毒品走私問題等等。文字組成幾乎都是訪談與側寫，偶爾會配一些事
件細節的描述，讀起來像是長篇的特寫報導。因為是報導文學，所以地緣政治分析的部分
極少，有興趣人建議自己去網路找看看。
吉爾吉斯跟其他中亞四國是前蘇聯衛星國，因為經歷過蘇聯式的極權國家統治，所以歷史
人文方面非常薄弱。這點其實跟台灣有點像，關注鄉土歷史的人少，有國際觀的人多。蘇
聯的改造體現於史達林強硬畫下的鋸齒狀邊境，烏茲別克的國境像一根錐子一樣刺進位在
吉爾基斯中心的費爾甘納山谷，於是少數的烏茲別克人也被劃進了吉爾吉斯的國境內，藉
由讓境內族群複雜化，減少未來形成民族國家的可能。目前吉爾吉斯境內存在著八成的吉
爾吉斯人與兩成的烏茲別克人，另外也有許多從東歐邊境被蘇聯移動來中亞的土耳其人或
者德國人，顯見族群的雜亂。此外還有個比較特別的地方值得一提，整本書讀完，我發現
幾乎沒有看到過吉爾吉斯人對俄羅斯的怨言(只提到莫斯科輸出黑幫份子跟收容被推翻的
貪腐政治人物)，反而是南部鄉下的吉爾吉斯人趁著革命的混亂期間屠殺烏茲別克人村落
，兩方的糾紛或許體現了史達林的遠見。
90年代蘇聯崩潰之後，中亞五國大多維持舊制，北方的哈薩克與蘇聯接壤，接近於俄羅斯
的附庸國，政治穩定。吉爾吉斯嘗試民主制度，但貪腐跟操縱選舉的醜聞不斷，導致兩次
革命。西方的烏茲別克最獨裁，原本擔任烏茲別克共產黨第一書記的卡里耶夫在蘇聯崩潰
後成為首任總統，他拒絕走吉爾吉斯的民主化路線，認為唯有靠獨裁制度才能保證共產黨
的生存。東南方的塔吉克最倒楣，跟南方的阿富汗接壤，境內有極端伊斯蘭組織在活動。
因為武裝團體依靠海洛因累積賺取軍費，走私海洛因到歐洲與新疆之前首先就得經過塔吉
克。這些伊斯蘭戰士的強度更勝於中亞國家的常備軍，例如1999年的時候，塔吉克境內的
團體”烏茲別克伊斯蘭運動”入侵吉爾吉斯，戰後吉爾吉斯位階最高的將軍之一被俘虜，
該團體幾乎全身而退。
看這本書的時候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麼只有吉爾吉斯能夠走向民主化，根據書中的資訊，我
想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吉爾吉斯的領導人相對心軟。畢竟中亞各國經過蘇聯的社會科學改
造，背景不至於有多大的不同，或至少跟隔壁的烏茲別克應該是很近的存在。這兩國只有
一點主要差別，那就是烏茲別克的領導人心狠手辣，吉爾吉斯的領導人則是個喜歡亞當斯
密更甚於馬克斯的物理學家，目標是將吉爾吉斯打造為東方瑞士。因為這層差異，所以我
認為領導者的性格是導致國家走向不同道路的主因。此外，後來2005年的革命事件也能夠
看出吉爾吉斯領導人的心軟，當時執政黨在選舉中舞弊，導致民眾對於總統裙帶體制的長
期不滿一次爆發，暴民於是包圍了總統府。總統看情況不對，決定逃跑，並且命令侍衛不
要對暴民開槍，相較之下，吉爾吉斯下一個政權則是在2010年的革命准許侍衛用槍，雖然
沒有到大屠殺的程度，但應該還是死了幾百人，兩者的差異體現了吉爾吉斯第一任總統的
心軟。
關於吉爾吉斯的貪污政治與革命大概占據了這本書過半的內容，貪腐指的是政治人物的裙
帶關係，政治人物的家屬會讓部下成立許多空頭公司，然後透過密密麻麻的股東結構去承
接政府的標案，例如對吉爾吉斯美國空軍基地的燃料補給鍊就讓吉爾吉斯前後兩任的第一
家庭獲得不少油水。至於為什麼貪腐的程度會嚴重到引發革命，我想主要是共產國家重人
治輕法治，再加上不存在能夠制衡的反對黨，才導致政治人物的腐化毫無底線。至於革命
的部分，主流看法認為，2005年鬱金香革命反映的是吉爾吉斯南北氏族的鬥爭，第一個推
動革命的是吉爾吉斯的南部派系，他們推翻了出身北部的第一任總統。此外，第二任總統
上台後，有義務回報他的氏族，所以第二任政府的裙帶貪腐相比第一任政府更為惡化。在
暴力程度上，也是第二任比第一任更高，包含暗殺反對派人士，或者讓狙擊手射擊抗議民
眾等等，這都是第一任政府沒有觸及的領域。推測第二任政府更為暴力的原因，我想大概
是吉爾吉斯南部的海洛因走私猖獗(從阿富汗往新疆)，所以該地區的有力人士也更為心狠
手辣。後來第二任總統下台之後逃回南部，政府不敢親自下鄉，只好請當地一個烏茲別克
族的大老去抓人，結果反而引起種族屠殺，死了300多個烏茲別克人，新政府為了安撫憤
怒的南部民眾，只好給那個烏茲別克南部大佬安幾個罪名，讓他流亡海外。
吉爾吉斯的部分姑且談到這裡，談一下烏茲別克的部分。書中有關烏茲別克的章節比較清
楚的描述了兩個中亞的亂源，一個是美國，另一個是極端伊斯蘭主義者。烏茲別克雖然是
前蘇聯的衛星國，但與美國的互動其實比俄羅斯更多。烏美開始互動的起因，是因為2001
年爆發了阿富汗戰爭，美國需要在中亞地區建立補給基地，吉爾吉斯跟烏茲別克想趁這個
機會發一下戰爭才，所以各提供一座空軍基地給美軍使用，這兩座基地的主要功能是給加
油機停泊補燃料。而美國進入這兩個國家之後，當然也會發揮外送民主的功能。美國的金
流養育了吉爾吉斯幾百個NGO，金主包括美國的各種政府基金，或者是像喬治索羅斯的開
放社會研究所這種民間機構，這些NGO的任務包含監督政府、監票、辦雜誌、幫忙選舉、
送壯丁去喬治亞觀摩革命等等，都是非常需要金錢的勞力活，所以相當仰仗美國的資助。
至於烏茲別克這邊，因為當地管得非常嚴，沒有什麼NGO的存在，所以不需要擔心美國金
流的問題，反而是美國常常要因為烏茲別克侵犯人權的舉動而傷腦筋。例如2005年，烏茲
別克安全部隊為了避免鄰國的革命輸出到本國，所以在安集延市殺害了數百名抗議人士。
事發之後，華盛頓對於是否要譴責烏茲別克意見分歧，重視戰爭的鷹派主張緘默，重視人
權的左派主張譴責，後來由左派獲勝，譴責烏茲別克政府。於是烏茲別克總統就把美軍踢
出了美軍基地，美烏關係降至冰點。但是過沒多久，因為美國在巴基斯坦政府尚未同意的
情況下突襲了住在當地的賓拉登，導致美巴關係大幅惡化，美國考慮到巴基斯坦可能會突
然翻臉，只好回頭修補跟烏茲別克的外交關係。關於烏茲別克跟美國在人權問題方面的互
動，其中有個例子我特別有印象，這個例子介紹的是意見領袖的作用。烏茲別克的監獄雖
然塞滿了從各地抓來的知識分子，但政府卻會讓一些反對政府的意見領袖保持自由身。這
些意見領袖之所以能夠暢所欲言，還能夠自由接觸美國官員，理由在於政府認為他們無力
改變現況。等到國內爆發人權問題的就是這些意見領袖派上用場的時候，如果美國譴責烏
茲別克壓制言論，烏茲別克就會搬出這些意見領袖的激進言論，主張國內其實有言論自由
。如果美國官員搭飛機來關切，政府也會讓美國官員自由會見這些意見領袖，讓他們吸收
真實資訊，好讓美國官員回國之後有料可爆。在這個過程中政府與意見領袖並沒有勾結，
單純是各取所需。
極端伊斯蘭主義者在中亞地區扮演的腳色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反政府人士中最頑固的勢力
，其二是經營著一條從阿富汗北上至新疆與歐洲，途經塔吉克與吉爾吉斯的海洛因走私路
線。之所以是最頑固的勢力，是因為伊斯蘭主義者最團結，所以最難抓到領袖，因此打擊
的難度很高，相較之下，人權運動者還有進步派好打的多，因為他們的行事作風好預料，
加上家大業大，所以想逃也逃不了。書中舉了個很特別的案例在講伊
斯蘭極端分子的惡行惡狀，烏茲別克有個叫做穆罕默德‧蘇利的反對運動教父，他是個原
本有機會擔任副總統，但後來卻流亡國外的伊斯蘭反抗分子。有一段時間，他跟另一個相
對來講屬於開明陣營的女性意見領袖展開論戰(她也流亡海外)，理由是該位女性不認同蘇
利搞法西斯意識形態。後來蘇利派了人去探望該位女領袖，據傳給人一邊下藥一邊傳教，
讓那個女記者突然變成了伊斯蘭教徒，而且還出現了一些精神錯亂的跡象，嚇壞了她的家
人。事後雖然人有恢復正常，但經此打擊她也慢慢淡出了反抗圈。伊斯蘭團體經營海洛因
走私路線的問題前面有談過了，特別該注意的點是這些武裝份子似乎很容易跨國移動，例
如前面那個平常在塔吉克移動的烏茲別克人伊斯蘭游擊隊把吉爾吉斯的國防部隊打得潰不
成軍的例子，這代表武裝團體的移動路線可能同時也是毒品的走私路線，為了運毒所以必
須在各國輾轉移動。在販毒籌資的團體裡面，最有名的是阿富汗的塔利班，所以未來如果
美國從阿富汗徹底退出，像塔利班這樣的武裝團體要在東歐與東亞販毒應該會更加容易。
如此一來，除了中亞會倒楣之外，與中亞接壤的俄羅斯、伊朗與中國大概也都需要增加邊
防支出。
最後談個比較遺憾的點，就是這本書大概是2012那陣子出的，所以如果對中亞後來的發展
有興趣，還是得自己找文章來看。例如烏茲別克的獨裁者過世，或者哈薩克總統似乎因為
跟一帶一路有關的事情被俄羅斯趕下台，還有美國撤出對中亞有哪些影響等等，這些都是
我看完書之後會想進一步了解的議題。中亞雖然位在文明世界的邊疆，但因為周遭都是中
國伊朗俄羅斯這些有野心的大國，再加上之前美國隔空涉入，所以其實是個如同世界中心
的存在，但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國內有談到中亞政治的嚴肅書籍似乎非常的少(也可
能是我孤陋寡聞)。這次有機會看到這本討論遙遠世界的書，我認為應該好好感謝八旗文
化，願意行銷這種冷門作品，希望之後還有機會在熱門書的範疇看到中亞相關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