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w: [好雷] 噢你也在這裡嗎:《2046》

作者: sfcgbc (我本人)   2013-11-27 20: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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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fcgbc (我本人) 看板: movie
標題: [好雷] 喔你也在這裡嗎:《2046》
時間: Wed Nov 27 20:22:38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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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飛正傳》、《花樣年華》不妨各自獨立,也可以忽視《2046》的存在;但若想完
整地體會《2046》,無論如何不能遺忘《花樣年華》與《阿飛正傳》。
《2046》的開頭直承《花樣年華》,那個埋在吳歌窟石壁內的秘密、那個藏在不知名
旅館2046房中的回憶。離開2046房前往新加坡發展的周慕雲,回到香港,開始懂得逢場作
戲,彷彿成了另一位旭仔。整部電影以他為中心,穿插幾個與其有過一段緣的女人,說著
一個關於「離開」的故事。
首先登場的是露露/咪咪,隨著旭仔的腳步從香港去到菲律賓,之後曾在新加坡登台
,最終又返回香港。即便旭仔已然「落地」,露露仍執著地追尋一隻又一隻「沒有腳的鳥
」,假裝遺忘慘痛的過往,不放棄希望地迎接一個又一個悲劇結尾,直到在某旅館2046房
的血色中從人生舞台謝幕。正當我們錯愕於這個角色竟如此迅速地退場,以為導演純是想
在十多年後給《阿飛正傳》的人物一個交代時,白玲登場了。一部電影自然不需要兩位「
露露」。
白玲那一但認定就不再變改、敢愛敢恨,又由愛生恨、以恨掩飾愛逃避愛的性格,有
如一位更偏激倔強的露露。而她與周慕雲的發展,也和露露與旭仔的關係,差相彷彿,唯
最終他們仍可同桌共飲,而露露倏然面對天人永隔,只能期望與旭仔來生再聚。白玲和周
慕雲告別的兩場戲,令人想起《阿飛正傳》中默默愛著露露的旭仔好友,將車變賣籌錢讓
露露得以前往菲律賓。周慕雲就像旭仔及其好友的綜合體,雖無法出借真愛,至少還保有
「喝酒朋友」的溫情。
若視白玲與周慕雲的糾結為《阿飛正傳》的一種延續,則旅館王老闆的大女兒靖雯與
她日本愛人的關係,便略似《花樣年華》的復現,相知相愛而不能相近相親。靖雯情深卻
受阻的處境、體貼內斂的個性,應在一定程度上喚起周慕雲對蘇麗珍的記憶;好讀並能寫
小說這點,更直接重現了從前周慕雲與蘇麗珍在房中共同創作的場景。於是,經過「有史
以來最開心」的夏天,周慕雲對靖雯漸漸產生了一種「不知不覺的感覺」,幾度試探她的
心意。但在最需要溫暖的那個日子,他最後選擇播出一通越洋電話,扮演靖雯與其愛人間
的聖誕老人。關鍵時刻推了這一把,助有情人終成眷屬,看見自己曾有機會但沒能走到的
那一步,周慕雲隔著玻璃窗,露出既溫柔又心酸、欣羨揉雜憾恨的笑容。
現實中找不到出口的種種情思,周慕雲將之投注到筆下經營的文字世界:〈2046〉述
說「一班癡男怨女,千方百計要去一個叫『2046』的地方」,「每個人去『2046』都只有
一個目的,就是找回他們失去的回憶。因為在『2046』這個地方,所有的事物都不會改變
。」另一個故事〈2047〉,一位日本人乘火車離開「2046」,在漫長的旅途中,他愛上一
個有點遲鈍的機器人,並試圖在這個機器人身上找尋內心問題的答案。〈2046〉是許多人
打算「前往」,〈2047〉則是關於一個人「離開」。周慕雲將幾年來的生活點滴、周遭人
事放入前者,而將自身放頓進後者。他把〈2046〉寫得「香豔離奇、樂而不淫」,可以想
見是節奏快速、情節複雜、人物交錯,故受到大眾的歡迎;〈2047〉則度日如年,場景單
調不變、角色寥寥可數、氣氛壓抑哀傷,只有靖雯這唯一讀者。
文字世界的構築實指向現實時空。2046、2047是兩個門牌號碼,其中2046又分為過去
周慕雲與蘇麗珍一同藏身的秘密空間,和當前2047房隔壁,露露、靖雯、白玲或入住或流
連的現實空間。記憶世界、當前時空與文字宇宙,三者彼此互涉,交會於由記憶昇華而來
、現實中從未存在、假象世界裡人人嚮往的「2046」——據說在那裡,可以永恆地保有曾
經失去的美好。〈2046〉中每個人都想前往「2046」,如同現實裡為愛求索願意付出種種
代價,受了傷、丟了命或圓了夢,結局各不相同;〈2047〉的男主角離開「2046」,是因
為在那裡找不到問題的答案:「她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周慕雲也不知道,因為現實中他
從未收到答覆,又如何能在記憶裡翻出一句肯定的「是」或「否」呢?
小說〈2047〉其實就是電影《2046》的另一種面貌,講述周慕雲/日本人離開2046房
/「2046」的過程。可能不過一瞬間的動作,關上門、搭上船、踏上新的地域,但他(們
)的心仍然在「離開」——更準確地說,仍然在「試圖離開」。於是很諷刺地,高懸於夢
幻之中的「2046」,想「前往」的癡男怨女永遠「到不了」,欲「離開」的日本人實則根
本「離不開」,只能深陷求不得之苦,持續掙扎。對周慕雲而言,他不斷想離開的2046房
的回憶,就像一場夢。夢最令人迷惑之處,在於其虛實難辨。唯一的出口,是他封入異國
石壁中的秘密,那個不曾被解答的問題。寫作〈2047〉,起初是應靖雯的請求,去描摹她
日本愛人的心情,亦即〈2047〉創作的初衷,為的是回答她的疑問。但當作者與故事中人
融合一體時,〈2047〉成了周慕雲探尋心底秘密問題的途徑。於是文字世界裡以靖雯外貌
打造的機器人,也不再只是現實中靖雯的投射,更疊合了周慕雲生命中的兩位蘇麗珍。
「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和我一起走?」當年2046房中,周慕雲將蘇麗珍的未
現身視作對此一問句的拒絕。幾年後,他以肯定句希求在新加坡邂逅的另一個蘇麗珍:「
我想你和我一起走。」綽號「黑蜘蛛」的賭徒,用一副撲克牌婉轉拒絕了他。〈2047〉的
男主角在列車上不停地告訴機器人:「跟我走。」而機器人沒有回答。思索這些反應背後
的原因,同時也在解釋心中那個秘密問題,周慕雲得出幾個可能的解答:她遲鈍、她不喜
歡你,或者,她已經心有所屬。所以到頭來,似乎只能歸因於緣份:「愛情其實是有時間
性的,認識太遲或者太早,結果都是不行。」
造化弄人無可掌控,但能不能、願不願放下過去,卻是主體我的選擇。身為〈2046〉
的造物主,周慕雲在文字世界可以隨心所欲,然而竟不能改易〈2047〉的悲劇結尾。兩部
小說的差異或在於作者自身有沒有投入進去:〈2046〉主要是周遭人物的故事,〈2047〉
卻承載著周慕雲的生命。如此一來,當他感受自己是活在悲哀之中,故事自然不能轉出快
樂的結局。幾年前他曾有開展另一種結尾的機會,可惜已經過去。逢場作戲,是因為他將
自己的「一生一世」留在了2046房中,往後無論面對一心一意愛著自己的白玲,或者疊映
著蘇麗珍身影的靖雯與黑蜘蛛,他都不能喚回過去那份感受。一來因為愛情沒有替代品,
二來,與其說「有些東西我是永遠不會借給人的」,毋寧說周慕雲已經失去了那些「東西
」,並非不願借,而是無物可借。
「每個人去『2046』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找回他們失去的回憶。因為在『2046』這
個地方,所有的事物都不會改變。沒人知道這是不是事實,因為去了之後,從來都沒人回
來過。」這段獨白,電影開頭和結尾各出現一次,但開頭比結尾多了一句:「我是唯一的
一個。」現實中周慕雲把這句話藏了起來,彷彿不願面對。「這個世界是不是有些事物永
遠都不會變?」靖雯的提問直指「2046」存在的核心,周慕雲卻始終沒有正面回答。
電影收束於周慕雲潦倒地獨坐車中、如一尊傾頹的石像。光影流轉,車不斷向前駛去
。這一幕自然會喚起《花樣年華》中周慕雲與蘇麗珍共同乘車的情景,兩者形成強烈對比
。其實不單這一幕,電影中的畫面與對白,處處引動我們對《花樣年華》的記憶。全片不
到五個畫面,蘇麗珍幾乎談不上出場,卻時時刻刻都「在場」,藏身於白玲車內不動的坐
姿、靖雯伏案疾書的背影、黑蜘蛛轉身離去的側臉,以及每一個周慕雲沉思時的眼神。她
是周慕雲記憶中的美好、現實中的憾恨;她,就是周慕雲的「2046」。
不可逆的時間是一塊周慕雲想衝破但衝不破的「積著灰塵的玻璃」,不斷流動的時間
則是「一串很長很長的列車」載著周慕雲離開他放不下的「2046」。回不去,又離不開,
只能永恆地拉扯於兩端之間,周慕雲像旭仔般成了一隻「沒腳的小鳥」,打從他走出2046
房那一刻起,他就死了。
《2046》是一部徹底「以悲為美」的電影,因為這是周慕雲的故事。儘管靖雯最終獲
得美滿結局,似乎也只映襯出包含周慕雲在內所有其他角色的缺憾。「一個人離開『2046
』,究竟需要多久?」對周慕雲而言,這種「離不開的離開」之狀態,已是永不間斷的現
在進行式。除非有一天能放下過去,否則,失去「一生一世」的悲哀憾恨,將成為他的世
界中,那真正永遠不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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