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73

作者: Nashooko (N)   2020-08-27 07: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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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犧牲付出到什麼程度?
  一個人,能對另一個人珍惜重視到什麼程度?
  雖然問法本身略顯浮誇,但回答這兩個問題卻不是難事。畢竟若回顧過
往,早有太多文獻紀錄跟實例足以證明:若論付出,若談珍重,則自我犧牲
不過是基本程度,傾城傾國亦所在多有。
  換言之,即使乍看之下,這些答案誇張得難以想像,或至少足以使人為
其中所蘊含的情感大發喟嘆,然而若將眼光放遠,則這種犧牲,這種付出,
這種珍惜,這種重視,其實並不稀奇。
  無論多麼真摯的情感,無論多麼深刻的愛戀,放到悠久漫長的歷史上,
都不算什麼新鮮事。
  沒有亮點。平凡無奇。理所當然。
  只是人性。
  森林的一角,丹帝正攀在化作獵豹的加西莫身上努力維持平衡,試圖讓
自己別被甩下去。夜風從遠方送來了金屬聲,鏗鏗鏦鏦像在向他們求救。順
著那道聲響,變成鬼魂之狼的托提在前方奔跑,領著同伴奔向遠方。
  而在森林的另一邊,艾波恩還在與姆夏及萊沙互搏。斷了條腿的萊沙倒
在地上,視線逐漸模糊的同時,原本扣在手中的藍光已然黯淡。姆夏呼吸荷
荷作響,雙臂痠軟得像是在肩上拖著兩團爛肉。而在她的連番攻勢下,艾波
恩握緊重斧的雙手也已經失去感覺,因重擊而凹陷的胸甲壓得他呼吸緊促,
痛苦到幾乎站不穩腳步。
  而在森林的另一邊,瑟凡西諾咬牙忍痛,用她以前絕不會對任何動物使
出的粗魯力道扯住韁繩,催著夜刃豹往回跑。夜色中,她被撕裂的長袍隨風
飄揚。基爾羅格之眼的妖綠在她眸中閃閃爍爍,卻被淚光映得朦朦朧朧。
  而在森林的另一邊,提麗雅等人的屍體已然冰冷,眼睛卻還半睜半閉,
癱在地上像正等著伊露恩撥開黑夜,用溫柔的手指替她們覆上雙眼,讓她們
終得安眠。
  而在森林的另一邊,希理絲一刀割斷了食人妖牧師艾卡的喉嚨。
  站在離她有段距離的松木下,瑞斗戴著夜視鏡,仰頭吁出一口氣。在他
腳邊倒著的,是獸人薩滿賴格與盜賊凱羅爾的屍體。
  夜晚很黑,即使透過夜視鏡,希理絲的身影依舊模糊不清。瑞斗只能從
鼻腔鑽入的血腥味,以及重物墜地的聲音,確定敵人已經倒下──在有夜視
優勢的情況下,他實在不認為她有半點輸的可能性。
  「快走吧。」黑暗中,夜精靈盜賊的聲音罕見地有些焦慮。
  快步走到瑞斗身旁,她吹了下獸笛,等著藏到遠處的夜刃豹回來。
  「是我猜錯了。」她低聲說:「我沒料到對面這麼死心眼。」
  「唉唷,這可真稀奇。」瑞斗冷笑:「原來妳也有翻船的時候啊?」
  希理絲沒應聲,站在他身旁雙手抱胸,單腳不住輕頓。瑞斗垂下眼。
  「我不曉得妳在緊張什麼。」他往屍體隨手扔了幾枚祕法飛彈,確保敵
人真的死透。「他們既然要抓我們,分出兵力到前面包抄也是情理之中。沒
什麼好意外的。」
  「但照理說,他們撞上夜精靈軍隊後,肯定就該明白這是陷阱,不可能
繼續傻傻不撤兵。」希理絲用力抱住頭,「是我賭錯了──我知道他們笨,
但沒想到這麼笨!實在是……笨蛋真的很難以預測耶可惡……」
  草叢中有沙沙聲。夜刃豹鑽出陰影,環到瑞斗身旁磨蹭。希理絲拉過韁
繩,直接就往夜刃豹背上跳。瑞斗扶著夜視鏡,還在慢吞吞地調整焦距。
  「只要敵方人數不多,憑艾波恩的實力不會有問題的。」他語氣淡然,
卻暗暗對盜賊的反應有些訝異。心底莫名升起一股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感受,
像是有人拿針在他胸口淺淺輕戳。「當初要他們把骷髏戰馬殺掉,不就是為
了玩這招嗎──妳應該很清楚才對。」
  「那只是保險。我沒想到真的會用到。」希理絲說:「對面蠢得超乎預
料。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了。」
  調好焦距,瑞斗將夜視鏡拉到脖子上,朝希理絲的方向望。明明四周暗
得可怕,若沒有夜視鏡輔助,他根本什麼都看不見,然而不知為何,他卻覺
得自己依舊能看見她的金眼,在濃重如墨的黑夜裡,清明澈亮宛若照落林間
的月光,映出所有埋在泥淖中的真相。
  「總之快走吧。」黑暗中,她朝他伸手,「會放恐懼戰馬誘敵,就表示
這邊起碼是第二批了。我們得快點追上她們。」
  深吸一口氣,瑞斗戴上夜視鏡,搭著她的手騎上夜刃豹。
  「偵測魔法。」希理絲說。
  瑞斗彈指施法,「我會盡力,但妳最好別抱太大期待。」他提醒:「魔
法的殘餘能量消失得很快,以追跡來說其實沒什麼用。」
  「可能吧,但我不是專幹這行的。」希理絲揪緊韁繩,「……都這時候
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不再多說什麼,瑞斗摟緊她,開始感應恐懼戰馬殘留的法術能量。希理
絲盯著地面的蹄印,循著部落與恐懼戰馬的痕跡一路往前跑。夜風颳過他們
耳畔,像是在對他們悄聲透露黑暗的秘密。
  橫生的樹枝擦過他們染血的身體,鋒銳如刀。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73
Your decision. My decision. V
  纏鬥中,姆夏的閃電箭又再度擊中了艾波恩。艾波恩呻吟一聲,重斧往
地面一砸,勉強撐住身體。
  圖騰柱的掃擊範圍太大,對以近身攻擊為主的他相當不利。連番的車輪
戰與槍傷更大量消耗了他的體力,光要招架對方攻擊便已相當吃力。
  相較之下,姆夏這邊儘管失了先機,但在與萊沙雙人合作下,她還是對
艾波恩造成了不少傷害。而且比起沒有夜視能力的德萊尼聖騎士,姆夏卻偶
爾能化作狼型確認敵我位置,這便讓她多了不少優勢。
  而抓準機會,姆夏掄起圖騰柱,拖著腿奮力奔向艾波恩。她的胸甲被劈
了數道裂口,早沒有半點防禦能力可言,在那底下的襯衣與鬃毛也被鮮血染
紅,每個動作都會牽動那些創口。
  然而,姆夏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傷勢。
  此時此刻,她只看得見沃斯塔夫滾在樹叢間的頭顱,只看得見萊沙昏在
地上的身影,只看得見小寇垂掛在樹上的屍體,只看得見查查倒在她懷裡時,
逐漸失去光芒的眼睛。
  跟那些傷痛比起來,她的傷勢根本算不了什麼。
  「這是為了小寇她們!」衝到艾波恩面前,她大吼一聲,圖騰挾著風暴
之力狠狠揮落。「受死吧!」
  她揮下武器。但艾波恩卻向旁邊一軟,直接倒了下去。圖騰柱擦過他的
肩膀砸落地面,傳回的劇烈震動將姆夏雙手震得酸麻。
  滾在地上,艾波恩翻身,手中盲目之光炸開,瞬間奪走姆夏視覺。姆夏
目不能視,卻依舊警覺,大地之力剎時灌注圖騰,無數尖刺自地表爆出,絞
住艾波恩雙腿兇猛地拉扯。
  不給對方逃離的機會,她忍住雙眼痛楚,憑著記憶往敵人所在位置猛力
揮掃。但艾波恩也明白她的意圖,引開姆夏注意力時,身體早已順勢仰倒。
躺在地上,他看見圖騰柱從他面前驚險掃過,心底暗叫好險的同時,自由祝
福已罩落全身,在大地元素撕裂他雙腿前,及時掙脫元素的束縛。
  攻擊再度揮空,姆夏驚覺不對,立刻後退拉開距離。她凝定心神,正想
重整態勢,艾波恩事先扔出的復仇之盾卻已重重砸在她後腦上。
  趁她還沒回神,艾波恩再度欺近,忍住肩傷握緊拳頭,由下往上重擊敵
人下巴。姆夏悶哼一聲仰倒在地。艾波恩連忙搶過落在一旁的斧頭,大步擋
到還想重新抓起武器的姆夏面前。
  在微弱的月光下,他能看見她眼裡的情緒:不甘,憤怒,悲傷,蘊藏著
深切的痛楚。
  而姆夏也回望他,不發一語。她不會求饒,也不會恐懼。她已經做了所
有她該做的事,只是可惜,最後沒能成功而已。
  盯著那雙眼睛,艾波恩握緊斧柄。德魯伊慘嚎的表情歷歷在目。斬首的
觸感還黏在他手上。姆夏的怒吼仍在他耳畔繚繞。
  「這是為了小寇她們」。
  艾波恩咬緊牙關。眼前這名牛頭人堅定而悲痛的眼神,讓他想起了瑟凡
西諾的綠眸。
  「妳的同伴,是好軍人,好戰士。我無意讓他受苦。」他的獸人語有些
生硬,卻充滿苦澀與哀傷。「我知道,妳不信。可是,我真的很抱歉。」
  明明深知一切都如此扭曲,對所有生命的失去充滿哀憐,卻在太多條件
與巧合下,拼命壓抑那份痛苦,強迫自己要站到最前方,去做自己最厭惡的
事,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讓自己喘不過氣,不斷掙扎著,最後窒息死去。
  所以,他不能讓她繼續這麼做,不能讓她繼續看下去。
  「但我也有我的同伴。」他說:「我們都一樣。」
  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當年那個純真的小女孩,也會在不斷前進的過程
中,沉入深深的泥淖。而那雙閃著光芒的清綠碧眸也將染上濃黑的鮮血,在
無盡的黑暗環繞下,能看見的只有整片虛無。
  但那不該是這個時候。不該是現在。
  艾波恩舉起斧頭。
  而從他身後無垠的黑暗裡,丹帝枯槁的瘦臉無聲浮出。
  瑟凡西諾從夜刃豹上摔了下來。
  同時操控數種法術,讓她的精神陷得太深,幾乎無法自拔。有好一陣子,
她甚至失去了自我概念,只是忘乎所以地從其他位面窺看自己掛在夜刃豹背
上起伏擺盪的模樣,直到她無意間鬆開韁繩,被摔落地面的劇痛猛然拉回現
實為止。
  倒在地上,她又痛又冷,身體沉得像是要陷入泥地裡。疼痛折磨著她的
精神,鮮血從她的胸腹滑落。微冷的秋風與水霧在她周身盤旋,竊笑著想奪
走她最後一點意識。
  寒風中,有股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接著是濕滑微癢的摩擦感。夜刃
豹正在輕舔她的臉。呼嚕聲在她耳邊響起,響若雷鳴。
  瑟凡西諾呻吟一聲,攀住夜刃豹脖子忍痛坐起。夜刃豹撐住她,溫順地
讓她倒在懷裡。瑟凡西諾大口喘氣,紫光在手中收縮,凝作晶亮的治療石。
仰起頭,她讓治療石在口中化開。清涼甘甜的液體滑過喉嚨,瞬間減輕了她
的疼痛。
  瑟凡西諾吁出一口氣。「……謝謝你。」半閉著眼睛,她微笑。夜刃豹
的尾巴甩了一下。
  治療石能暫時麻痺疼痛,卻無法真正癒合傷口。瑟凡西諾摸出繃帶,拉
開長袍胡亂纏了幾圈,簡單止血了事。喘著大氣,她撐著靈魂收割者站起來。
  「我們走吧。」她說。
  甩甩尾巴,夜刃豹跟著爬起。瑟凡西諾翻身騎上座騎,習慣性地撓撓夜
刃豹下巴,這才發現夜刃豹的白毛已被她的血染得通紅。
  看著那些血,她明白自己其實傷得不輕,是靠治療石撐著才能繼續行動。
但她從沒受過這麼嚴重的傷,不確定治療石到底能讓她撐多久,也不曉得再
這麼下去,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有點慌張,也非常害怕。慌亂之餘,雙手不自覺地顫抖,剛平緩的呼
吸又亂了起來。
  沒錯,她當然看過死亡──光是這一天內,她就已經看過太多屍體,甚
至自己也成了造成那些死亡的原因,並對此愧疚不已──但在明白自己也可
能立刻踏上這條路時,她還是直覺感到了恐懼。
  ──她還有很多夢想,還有很多想做的事。
  她想知道瑞斗對她究竟是怎麼想的,想幫可能再也回不了聯盟的小希找
一個新家,還想跟艾波恩一起去冒險,認識更多新朋友,看看這個有趣又美
麗的世界,還有那些曾在他口中聽過的,可愛又神秘的生物。
  然後,如果可以的話,等冒險結束後,她還想回暴風城開一家小小的服
飾店,裡頭專賣自己設計的衣服跟飾品。而且,她還要經常回孤兒院去,把
她的冒險故事說給那些跟她有同樣遭遇的孩子聽。不只要在兒童週這麼做,
每個禮拜天,或是任何有空的日子,她都會這麼做。因為這麼一來,那些孩
子們便會知道:他們其實沒有被拋下,無論何時,永遠都有人把他們記掛在
心上──
  她握住韁繩。
  「……你的主人,從來沒有丟下我過喔。」摸著夜刃豹的腦袋,瑟凡西
諾輕聲低語,像在對自己說話。「就算他離開了那麼久,也還是記得我,又
回來找我了。」
  夜刃豹從喉嚨擠出一串低嗚,忽然衝了出去。瑟凡西諾搖晃一下,摟緊
夜刃豹穩住身子。夜刃豹的體溫擦在她臉上溫暖無比,親暱得像是艾波恩安
慰她的輕語。
  「妳已經非常努力了。」輕拍她的肩膀,艾波恩低聲說:「辛苦妳了。」
  回憶著那股溫暖,在微冷的秋風裡,瑟凡西諾吸吸鼻子。
  她還是很怕,還是討厭目前為止所發生過的一切,更恐懼自己接下來可
能會做的那些事,也害怕這個居然要做出那些事的,全然陌生的自己。如果
可以,她根本希望一切從未發生,讓時間回到在她們在暴風城相遇時那場可
笑的風波,回到奧伯丁瑩瑩街燈下的笑語,回到阿斯特蘭納湖畔的漫談,永
遠停駐在那個在帳篷中閒聊著度過的雨夜裡。
  ──瑞斗翻著法術書,單手托臉認真研究腿上的石板。喝過菊花茶後睡
著的希理絲偎在他腳邊。艾波恩將提燈拉近,詳細教導她如何分辨不同等級
的綠寶石成色。而她則將希理絲給她的寶石散在裙上,努力構想該將這些綠
寶石設計成哪種首飾回贈給朋友──
  ──時光不會倒流。
  所以她不能只是回頭,不能只是看著過去,不能只是繼續慢慢走。
  否則她只會繼續後悔,只會流下更多眼淚,只會失去那些她不想失去的
朋友。
  所以她跑了起來。撐著滿身傷痕,摟緊夜刃豹的脖子,朝那個全然陌生
的自己,以及她也不曉得最終會通往何方的未來狂奔而去。
  艾波恩倒了下去。
  儘管在千鈞一髮之際,他及時躲過了身後的偷襲。但在連番戰鬥下,身
負槍傷的他早已筋疲力竭,根本不可能有辦法應付突然出現的丹帝等人。
  於是,在幾度試圖殺出重圍未果後,被姆夏等人圍攻的他,終於還是倒
了下去。
  昏昏沉沉地,他看見不死族盜賊走到他面前,左手已被重斧齊肩削斷,
一小截腸子從腰上的破口掉出來,卻依舊沒事人般地緊握長劍,昂然挺立在
月光下。
  加西莫趴在沃斯塔夫無頭的屍體上痛聲哭泣。托提蹲在萊沙身旁,邊給
自己昏迷的同伴止血,邊拼命呼喊對方的名字。
  姆夏拖著鮮血淋漓的傷腿慢慢走過來。丹帝看向她,又憎恨地瞪了艾波
恩一眼,默默退到一旁。
  「我想幫提麗雅她們報仇。」他沙啞地說:「但我不能跟妳搶。」
  撐著圖騰柱,姆夏低頭望向德萊尼聖騎士,對上他溫潤的銀藍雙眸,以
及仍緊握斧柄的不屈雙手。
  「……沃斯塔夫他,的確是好軍人,好戰士。」她輕聲說:「這部分,
你說得沒錯。」
  加西莫的哭聲更響了。丹帝低下頭,將臉埋入自己僅剩的右手裡。托提
還在叫喊萊沙的名字,企圖讓對方保持清醒。
  聽著那些哭聲與喊聲,姆夏大口喘氣,彷彿她肺裡的空氣已隨著同伴逝
去被一併抽乾,連心臟都被絞得粉碎,只在暗夜的森林裡撒落整地血肉模糊,
跟她所處的這個空間這個地點這個現實一樣殘酷。
  「但有一點你說錯了。」
  死命壓抑著放聲痛哭的情緒,姆夏說。
  「我們不一樣。」
  跳躍著,夜刃豹又越過了一道山澗,落地時腳掌無聲踩在樹樁上,沒有
留下半點痕跡。
  空氣的味道開始改變,隱藏其中的血腥味連瑞斗都能聞見。透過夜視鏡
淡綠的鏡片,他看見倒在地上的模糊人影。
  「……他們是在這邊遇敵的。」希理絲說。靠在她頸邊,瑞斗能聽出那
份不安與焦躁,甚至能嘗到她頸窩間汗水的味道。「另一邊也有追蹤痕跡,
我們要快。」
  瑞斗沒回答,希理絲卻瞥見了他手中閃過的白光。希理絲抿緊唇,努力
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的反應已經透漏了太多訊息,這對她而言非常不利。
  望向地面的蹄印與血跡,她重新專注到追跡上:她不是完人,意外在所
難免。而且現況還沒有糟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在真的出事前,一切都還有機
會。
  拉起韁繩,她低喝一聲。夜刃豹穿過樹叢,直接躍到對面矮坡上。瑞斗
在她背後發出輕微的哼聲。
  「自己注意啊?」她說:「也不曉得對面有幾個。真要出事,我沒空管
你。」
  「妳有空管我,我才比較危險咧。」瑞斗回答。希理絲往後瞄了一眼,
看見他厭煩的表情,無聲地笑了。
  她的呼吸已經穩定,連嘴角的微笑都和平日一樣,有恰到好處的完美無
缺。
  而在她身後,瑞斗依舊摟著她盡力穩住身形。希理絲催得越急,奔跑時
的顛簸就越明顯,他只能盡量抱緊盜賊,確保自己不會給半路甩出去。但他
對此沒有半點怨言,只在奔跑間重新施法,讓稜彩護盾嚴密地護在身邊。
  寒光在他紫眼中一閃而過,清澈冷冽得彷彿能凍結一切。
  正如八卦消息經常是事實的變體一樣,即使是看似胡說八道的隨口瞎扯,
裏頭也能有值得借鑑的地方。
  「戰爭雖然愚蠢,卻從來沒有真正結束過,甚至有太多人會樂意挑起戰
爭。因此或許到頭來,人們其實是需要戰爭的。不只需要依靠戰爭以滿足自
己的非理性需求,同時也需要譴責戰爭,以滿足自己的理性需求」。
  先不論上述說法是否正確,這裡頭的重點,其實在於指出了人性的矛盾
面:明明對自己的性命無比重視,卻又能在某個時間點將自己的性命棄若敝
屣。而既然這種矛盾的根源在於人性,則換言之,無論是多麼自私的人,都
有可能在某個時間點的某種情境下,為他人豁出一切,甚或犧牲性命。
  ──無論是誰,都有這種「可能性」。
  所以,比起追問「一個人能為他人犧牲到什麼程度」,更該追問的,其
實是「該怎麼做,才能讓一個人願意為他人犧牲到那種程度」。
  ──要達成哪些條件,才能誘發這種「人性」?
  ──可能是對未來的希望與期待。
  艾波恩躺在地上,全身痛到幾乎要失去痛覺的概念。凹陷的胸甲使他呼
吸困難,大口喘氣著想吸進空氣同時,意識也在一呼一吸間逐漸淡薄,像是
在反覆刷洗下漸漸褪色的襯衫。
  然而,他的手還是握著武器,銀眸望著身前的姆夏。沒有懊悔,也沒有
憎恨或悲傷。
  因為他已經做了他該做的事,救了他該救的那些人。
  所以他看著姆夏,一如他看著瑟凡西諾那樣。
  慢慢地,溫柔地,諒解地微笑起來。
  ──可能是對同伴的珍視與追念。
  姆夏全身上下體無完膚,血跡斑斑的全是利斧砍出的傷口,悽慘到連她
自己都很困惑:她怎麼有辦法繼續站著,又哪來的力氣繼續扛著圖騰。
  然而,她確實還站著:在微弱的月光下,撐著身子,拖著腿,流著血,
直挺挺地站在敵人面前。
  因為在她身旁,加西莫正在為他的摯友放聲哭泣;因為在她身旁,托提
還在呼喊同伴的名字;因為在她身旁,已經失去流淚能力的丹帝正捂著臉,
為自己所有死去的戰友哀悼。
  所以她不能倒。無論如何,都絕不能就此倒下。
  ──也可能是對過去的懊悔與眷戀。
  夜刃豹開始粗喘,希理絲捏了下牠的脖子權充安撫。她明白這並非長久
之計,此刻狀況卻不容許她停下來。
  月光依稀自樹冠透下,在林間灑落一條幽微的光帶。而在那條虛幻的月
光小徑上,她能瞥見幾點血跡,像是扔在地上隨時會被鳥獸啄走的麵包屑。
  數道雜亂的蹄印追著血跡一路往前,顯然與她們有同樣的目標。
  希理絲瞇起眼,無視夜刃豹不滿的哀鳴,用力扯下韁繩,催著要牠更快
一點。
  她的臉色有些發白,不自覺地咬緊牙關。
  冷汗從她背後緩緩爬下,將她的襯衣浸得溼透。
  人的境遇各有不同。要想誘發這種人性,條件自然也因人而異。
  但無論是哪種條件,它們都有一項共通點。
  ──那就是要將這個人逼到極限。
  站在聖騎士面前,姆夏能看見他的微笑。
  不是嘲弄,也不是諷刺。而是豁達輕鬆,溫和安詳,彷彿他終於完成了
自己的任務般,平靜而坦然的笑容。
  那瞬間,她突然回想起小寇她們吊在樹上搖晃的模樣。
  她們都是英勇的士兵,隨時都願意掄起武器為同伴擋在前方,並在慨然
赴義後坦然倒下,於部落高揚的鮮紅旌旗底下安穩長眠。
  她們本該要有這種笑著死去的權利的。
  ──憑什麼反倒是這個殺死她們的兇手,卻擁有這種權利?
  姆夏舉起圖騰柱。
  
  「我們跟你們不同,做不出那麼殘忍……那種泯滅人性的事。」她壓抑
地說:「所以我會給你個痛快。」
  ──憑什麼?
  ──憑什麼!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但你這種人,沒資格接受安舍的祝福!」
  姆夏揮下圖騰柱。
  「去死吧,垃圾!」
  剎那間,她的眼淚已然潰堤。
  而也在同一瞬間,數匹戰狼從林中竄出,猛然撞進眾人之間。
  丹帝直覺矮下身形,劍鋒在一匹戰狼腹上瞬間開了條大縫,綻出溫熱的
血花與內臟。姆夏一時收不住手,圖騰柱狠狠砸在另一頭戰狼背上。
  戰狼慘嚎一聲,摔在姆夏身前不動了。姆夏眨眨眼,旋即意識到:那是
她們藏在別處的座騎。
  她還沒弄清現況,一股強烈的恐懼便陡然襲上心頭,讓她忍不住淒聲悲
鳴,扔開武器往樹林狂奔。恍惚間,她看見丹帝跟加西莫衝往另一個方向,
原本還在照顧萊沙的托提也起身想逃,卻立刻被另一道黑影撞倒在地。
  托提掙扎著想爬起來。黑影分裂成兩道。托提發出驚恐的慘叫。數道青
紫光芒在林間閃爍。托提的聲音消失了。
  姆夏穩住情緒,勉力從恐懼術下取回意識,化作幽狼潛入陰影裡。透過
樹叢縫隙,她看見一頭染血的夜刃豹正逃進樹林,而在牠原本的位置,有名
金髮人類少女正站在那裏。
  人類少女滿身是血,胸腹上的傷痕破碎而歪曲,像是有頭野獸曾將她按
在地上,用爪子狠狠撕開她的身體,企圖品嘗她溫暖的臟器。那些傷口實在
太過巨大,即使未來終得復原,也必然會在她身上留下鮮明的傷疤,無時無
刻提醒她,當年她被襲擊的恐懼與絕望。
  看見她浴血的模樣,姆夏有些觸動。但下一秒,對方背在身後的鐮刀便
提醒了她:那是她絕不能輕饒的死敵之一。
  人類少女蹲在德萊尼身旁,似乎在向聖騎士說話。姆夏維持著狼型悄悄
潛近她。樹林很黑,月光幾乎照不進林裡。她雖然不擅偷襲,但比起沒有夜
視能力的人類,她還是更佔優勢一些──
  ──突地,少女轉過頭,閃著綠光的碧眸對上姆夏雙眼。
  「──走開!」她怒斥一聲。恐懼的浪潮又再次淹沒姆夏。腐蝕術與痛
苦詛咒鑽進了她體內,如蟲般在她的血管與筋絡間啃咬,貪婪地吞食她的生
命。
  看著被恐懼術驚遠的幽狼,金髮少女緩緩站起,染血的獸笛垂在她胸前
輕輕搖晃。剛餵下治療石的艾波恩抬起頭,明白自己已經不可能勸住她了。
  「瑟凡……」然而,他還是得說,他必須開口。「妳不能繼續下去了,
妳必須……」
  「我不要。」瑟凡西諾的聲音有點虛弱,卻異常平靜。「我不會丟下你的。」
  因為她知道,被人丟下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
  就算明白是逼不得已,就算明白背後原因,但那些傷痛永遠都在,破碎
而歪扭,巨大而醜陋,即使癒合,也必然會在身上留下鮮明的傷疤。
  無時無刻提醒她,那份曾經的恐懼與絕望。
  安格利亞娜突然咯咯一笑。躲在樹林裡的她,已經從背後環住了加西莫
的腰。
  從牛頭人背後故作害羞地探頭,她朝艾波恩拋個媚眼,雙手頑皮地伸進
牛頭人皮甲裡,臉上掛著看好戲的甜笑。
  瑟凡西諾抽出鐮刀。
  「我不會丟下你,也不會丟下瑞斗跟小希。不管是誰,我都不會丟掉。」
  她的指尖迸出黑線,又瞬間消散。原本藏在陰影中的丹帝陡然腦門一疼,
痛苦得像是有人將水銀混進他的腦漿一併攪弄。
  透過基爾羅格之眼,瑟凡西諾看見他跪倒在地。綠光在她的碧瞳中流動,
如夢似幻。
  「因為我們約好了。」
  她清楚地說。
  「要一起去艾薩拉。」
作者: soulknight (冷風輕拂花殘缺)   2020-08-27 07:53:00
作者: jfurseteidce (否定與背叛之劍)   2020-08-27 09:59:00
痛QQ
作者: ppkyo8 (ppkyo)   2020-08-27 09: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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