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ject DiVA CH.24
就一個復出的小型Live演出來說，四首歌其實並不能算多。
在琉香唱完最後的曲目後，她一邊向台下的聽眾鞠躬致意，一邊退向舞台後方的暗處。
舞台那炫目熾熱的燈光熄滅，台下聽眾那鼓譟不已的「安可」聲中，
夾雜著些許議論紛紛。
然而，對於初次體會這種場合的皆藤來說，卻是再難承受更多的重。
短短四首曲子，讓皆藤的心跳跟著上下起伏了許久。
彷彿從未動過手術、生過病似的，那強勁的鼓動到現在都還迴響在皆藤的腦內。
原本蒼白的臉頰，如今也浮出了微紅的血色，以及閃爍的汗水。
皆藤感覺自己像是過熱的晶片，無法再進行任何處理運算。
他癱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是呆呆地望著空無一人的、漆黑的舞台。
一旁的明子本來有些擔心，取出手機開啟了程式。
看著螢幕上顯示出的、皆藤的健康讀數，明子的表情複雜。
在這次入院後，皆藤的身上隨時貼有偵測用的貼片，並且和明子的手機連線。
一旦皆藤的身體有任何異狀，明子以及伊雅都可以立即掌握。
然而，如今的皆藤雖然看來疲累，但卻並非萎靡。
甚至可以說，在這十年之間，皆藤從來沒有這麼健康過。
明子看著皆藤，眼神有些落寞、又有些欣慰。
四周的聽眾仍在喊著「安可」。
雖然明子不是很習慣這樣的場合，
但其實現在的她，也還處在琉香歌聲音壓的餘韻之中。
和皆藤相比，幼年曾接觸過音樂的她，對於那直率的力道感受更深。
這的確是，會讓人看的比性命還重要的、靈魂的歌聲。
也不知道幾分鐘過去，漆黑的舞台仍舊沒有任何動靜。
聽眾的安可聲終於開始緩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更加燥動的耳語。
這時，明子目光一瞥，看見開場前替她帶位的那位老人，神色匆忙地跑進後台。
腦海中靈光閃動，她拉著還未回過神的皆藤離席。
領著皆藤的明子，推開了場內角落那不起眼的小門，來到了後台。
那是一個稍微有些簡陋、有些凌亂的小房間。
一踏進這個空間，就好像與外面仍舊狂熱的氛圍無緣一般。
明子可以感受到，在她倆走進來之前，後台的空氣是如何沈重。
前一刻還那麼意氣風發的少女，如今在眾人的圍繞之下，神色鐵青。
她坐在簡陋的木椅上，不發一語地盯著明子這突然闖入的、熟悉的陌生人。
看著她用纖細手腕掩著的喉頭，明子立刻知道她的料想沒錯。
然後，她無視在場眾人訝異的目光，緩步走向琉香。
「抱歉，這邊是工作人員才能進來的地方！」
一名穿著破舊汗衫以及沾染了灰塵與油污的牛仔褲、看起來像是工作人員的大漢，
上前打算攔住明子。
「我是醫生。」
明子只是輕描淡寫地這樣說道。
雖然還只是一名醫學生，但她那冷豔的自信與魄力，讓大漢不禁自動退開。
從口袋中掏出了握式注射器，明子在尾端的旋鈕上轉了幾下。
她蹲下身子，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對琉香示意。
琉香只是倔強地苦笑，然後點了點頭。
「下次……別這麼亂來了……」
明子微微一笑，在明子雪白的頸緣上打了一劑。
不過說是如此說，明子其實相當佩服琉香，只是就醫生的角度不能認同而已。
琉香所動的手術，是利用人工培育幹細胞的聲帶肌替換掉不健康的組織。
這同時，也是伊雅對皆藤的心臟所使用的療法。
但是，人工培育的肌肉纖維，
要與其他使用已久的組織完全協同運作，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正因如此，皆藤才會出現心室震顫這種心律不整的毛病。
琉香的聲帶也是，一般而言，順利復健的話至少也要半年才能恢復原本的音色。
而像琉香這樣天賦異稟的歌手，要能登台演唱就得花上更多時間。
但是，琉香卻只花了三個多月。
明子只用「亂來」來形容，或許還太過溫和。
只是，明子同時也很清楚，在琉香的歌聲之中，所透發出的、強烈的「信念」。
就像在醫院初次見到她時那樣，銳利卻又柔韌。
「好了，說幾句話吧……」
沒多久，明子站起身，輕輕拍了拍琉香的肩膀說道。
「啊……啊……」琉香嘗試性地發了幾個音，然後以佩服的神色對明子說道：
「妳們學醫的……都像這樣隨身帶著幾支藥嗎？」
「只是應急用的類固醇而已……消炎之後頂多讓妳再唱一首……」
明子用無可奈何的笑容說道：
「再等個幾分鐘，就去給外頭那些支持者一個美好的收尾吧……」
這時，大家都可以聽到前台所傳來的鼓譟聲了。
本來這個城鎮的住民組成就十分複雜，聽眾之中不乏脾氣暴躁的人。
在喊了這麼久安可之後等不到琉香出場，
又沒有明確的散場聲明，已經有人大聲叫嚷起來。
「我……我先出去準備暖場！」
一旁，穿著皮衣的一名男子聽到明子的話，馬上拎起吉他。
他領著鼓手與貝斯手奔向舞台，準備以SOLO替琉香爭取一點時間。
果不其然，在電吉他幾聲搖曳晃盪的抖音之後，台前的吵鬧聲霎時成了歡呼聲。
「我還以為會被痛罵一頓呢……」琉香對著明子說道。
「畢竟我還只是一個醫學生，還沒有指責別人的立場跟資格喔……」
「真是……十分節能的思考模式呢……」
琉香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明子說道：
「不擔負與身份不符的責任嗎？」
「責任什麼的……也不能這麼說，畢竟那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不是嗎？」
明子輕輕指著琉香的喉嚨說道：
「將那個給奪走的話，或許是比殺生更為嚴重的事情也說不定。」
「這根本不是一個醫學生的思考層級吧……」琉香心底暗暗想道。
明子這番話，意謂著她負擔起的不只是生命，而是「靈魂」的範疇。
這本該是屬於意氣風發的名醫話語，卻由明子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琉香的眼神，不自覺地飄向明子身後的皆藤，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喃喃道：
「這樣啊……如果只是『某人的靈魂』，或許也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吧……」
「那種東西……太過曖昧了……」明子用帶點苦澀的笑容說道：
「……我也只是做我能做的事情而已。」
「曖昧……啊……」
琉香一邊咀嚼著明子所說詞句的意義，一邊望向皆藤說道：
「那麼，那邊那位大工程師有什麼想法嗎？」
突然被點到名，皆藤愣了一下。
但是此時的他，露出與以往那淡然且冷漠的態度完全不同的表情。
本來無懼於眼神相對的他，罕見地別過了臉。
琉香那充滿魄力的身姿，以及像是要將他釘在地表的穿透力，還沒能從腦中消散。
但是，一旦回想起來之後，皆藤卻又忍不住想再看琉香一眼。
他不知道那異樣的情緒是什麼，直到很久之後，他才理解到那叫做「憧憬」。
這時，外頭的歡呼聲越來越響亮。
吉他手、貝斯手、還有鼓手，輪流秀了一段獨奏。
那激烈且昂揚的技巧，讓人屏息。
「那麼……也差不多了……」
聽到外頭聽眾熱烈的歡呼聲，明子轉頭對琉香示意道：
「去吧……記得，只有一首。」
「嗯嗯，我知道，畢竟……」琉香對明子微微鞠了個躬，自信地說道：
「一首……就很夠了呢……」
但是，這卻是兩個人異口同聲說出的話語。
琉香與皆藤，滿臉訝異地看著彼此。
像是存在某種默契一般，兩人同時說出了同樣的語句。
不同之處在於，皆藤是以讚嘆的心思所說出的。
一直沈默寡言的他，不知道為什麼，很順口地接著琉香的話說下去。
「啊……嗯……」木訥如皆藤，一時之間也為之語塞。
他有點彆扭地看向琉香，試圖以一貫的、漫不在乎的口氣說道：
「……這是……親身經歷……」
雖然是有些沒頭沒尾的心得，但琉香立時理解了。
對皆藤來說，今天是他第一次來聽琉香的演唱。
既然他說這是親身經歷，那就表示剛剛的演唱，已經對他造成相當的衝擊。
這也同時表明了，皆藤在第一首曲子的時候就已經徹底被擄獲了吧。
在短暫的勝利感與優越感之後，琉香對皆藤露出了笑容。
與以往帶點傲氣的自信表情不同，那是軟化了的、溫柔的笑容。
本來就相貌清麗的她，這麼一笑更多了點淡淡的嫵媚，
突然像是變了另一個人似的，皆藤甚至感覺自己有些眼花。
但，那也只是相當短暫的瞬間。
琉香站起身子，從一旁的小方桌上拿起了耳掛式的微型麥克風，
一邊配戴一邊走向舞台的入口。
在那短短的幾步距離之中，琉香又恢復了舞台上所看到的飛揚神采。
她走到皆藤的身邊，看了他一眼。
皆藤感到有些侷促，他甚至可以聞到琉香身上那淡淡的香氣。
本來該是混雜了汗水的味道，但卻並不覺得刺鼻。
琉香伸手撥弄了一下皆藤那微翹的亂髮，用有些揶揄的笑容說道：
「你啊……如果稍微打扮一下，或許就不會這麼討人厭也說不定呢……」
然後，琉香順手撫平了皆藤鬢角凌亂的髮絲，在他的臉頰輕輕一吻。
皆藤吃了一驚，向後退了一大步。
臉頰湧上更甚於聽完演唱會時的紅潮，皆藤的手按在臉頰上，無所適從。
本來感官就比常人靈敏的他，甚至能夠感受到殘留在其上的、嘴唇上的紋理觸感。
「給未來粉絲的一個禮物！」琉香給了皆藤一個慧詰的笑。
然後，她輕輕按下耳機麥克風上的開關，打開通往舞台的小門走了出去。
皆藤就這樣，呆呆地望著琉香那纖細卻又灑脫的背影。
舞台之外，歡呼聲似乎更加響亮，但皆藤卻什麼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