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半伊對於岑異庭的開車技術，可說是大開眼界，他左手握酒瓶，右
手不停將儀表上的香辣墨西哥披薩塞入嘴裡大嚼特嚼，不過，車子還是可
以平穩疾速的奔馳，甚至還能巧妙的轉彎超車，而雙手未曾摸過方向盤。
「你真的是醫生嗎？你是不是也會開賽車啊？」
「當我半夜活割人肉，也有人這樣問我是不是醫生。那種溫熱血液的
噴發快感，就好像吃爆漿小籠包，噗嗞噗嗞，永遠都不會厭倦，妳應該要
試試，如果妳有膽子的話。」
岑異庭從嘴巴扯了另一半牽絲的披薩，遞給邱半伊，她則是滿臉厭惡
的猛搖頭。這位院長完全缺乏基本的衛生整潔習慣，與標準的專業醫生形
象相距甚遠。整台車子堆滿可以開五金賣場的雜物，裡頭卻充盈著泡麵油
包醬料包與打針藥水混合的味道，她正在學著，要如何適應這位新上司特
異獨行的風格。
「我猜，妳一定是很厭惡我的，就像妳不喜歡上一個餐廳老闆。妳最
偏好的老闆類型，大概就像韓劇裡常演的，多金帥氣又溫柔，一輩子只愛
女主角。」
「不……不會厭惡啦！」邱半伊面有難色。
「如果妳真的想要隱藏內心的真話，應該要考慮去奧斯卡演技訓練班
上密集課程，需要我介紹嗎？」
「我沒有討厭院長啦！只是覺得，你好像會表現出不是很厲害的感覺
？就像診所，明明環境和設備都非常棒的，結果選在很破舊的大樓，只有
鬼才聽說過。車子也是這樣，看起來亂亂的，但是效能很不錯。」
岑異庭瞧了瞧車窗外的左後視鏡，右手將披薩塞入嘴巴，再從懷裡拿
出手機，點選幾個頁面，接著，在儀表板上翻找，抽出一台如同掌上 PSP
的物品，交給邱半伊。從左後視鏡的景象裡，有輛綠色 March轎車始終跟
著，完美的保持等距，正是凌晏仲所駕駛的車輛，對這位私家偵探來說，
邱半伊是目前可知的線索，凌晨的開明大樓爆炸，案發時間唯一可以偵測
到的手機訊號，便是來自於她，只要能查明她的動向，有機會真相大白。
「沒想到妳崇拜我呢！我的國際粉絲簽名會還沒有舉辦。不過，我想
，要讓妳做的事，妳一定會完成的，不是嗎？」
「我現在要做什麼啊？要打電動嗎？」
「等我的指示，只要按這台搖控器右邊的紅色圓鍵就可以，不過，我
想妳一定會想按別的鍵，像是左邊白色的方向鍵，對妳的吸引力，是不是
很大呢？」岑異庭所指的，就是邱半伊先前按錯鍵的狀況。
「很抱歉啦！半夜坐直昇機的時候，竟然會去按到白色鍵，是覺得它
好像變成了很可怕的女鬼，我想要好好的教訓她。」
「妳只怕鬼，不怕人嗎？妳大概是歐式高級自助餐的愛好者，害怕的
對象可以自由挑選。」
「鬼比較恐怖啊！無緣無故會跑出來嚇人，很多靈異的狀況，常常找
不到原因，都是鬼弄的啦！鬼在白天也是會出來鬧的，我就有看過。」
「想必鬼現在又跳出來了，妳一定打算按白色。」
「沒有啦！你說是選紅色，沒有錯吧！」
「就是現在按，我推薦紅，有喜氣，特別適合不太可能發出結婚喜帖
的妳。」
這一回，邱半伊確實的按下紅色圓鍵，岑異庭嘴角揚起。持續跟著他
後頭的綠色 March轎車，像是跑進溜冰場，輪胎打滑，斜斜衝撞路邊護欄
，而車身所有的玻璃卻是完好無損，但車門竟然自動上鎖，令凌晏仲驚愕
不已。接著，從冷氣孔和車頂邊緣，竟然大量噴水，如超級颱風過境，水
勢急快，水量洶湧高漲，瞬間將車內灌了一半。眼看快要被滅頂，凌晏仲
拼命的扭轉車門，也以手肘猛擊車窗玻璃，只不過，車門無法打開，而玻
璃像是吃了禁藥，和鋼板一樣堅硬，連任何的細小裂痕都未曾出現。
被凌晏仲當成獵物跟蹤的邱半伊，手上物品的中間螢幕，則是浮現了
水族箱的圖案，藍色長條一格一格上昇，讓她不禁好奇起來。
「現在是什麼狀況啊？這個是我弄的嗎？」邱半伊問。
「正常能量釋放，沒事，沒事。妳終於能準確的執行指令了，往後可
以應徵更高等的職位，像是守在總統旁邊，做一個專門負責按核彈密碼的
金手指，記得替手指加鎖，免得被國際盜手指集團摸走。呵！呵！」
「能量釋放？按核彈密碼？我又做了可怕的事嗎？我好像什麼都做不
好，實在是太沒用了。」邱半伊把搖控器放在儀表板上，雙手摀臉。
凌晏仲的處境，如同被敵軍囚禁在水牢一樣，水位不斷上昇，他卻無
處可逃，當車身被水灌滿，他無法呼吸，內心則是讓黑暗而糾結的痛苦佔
據，擔憂生命就要走到最後一刻。他的腦海裡，浮現了過去所做過不堪的
惡行，包括幫助邢得鷹處理許多見不得光的髒活，那些受害者臨終前無助
的哭喊，他歷歷在目，而現在，冤魂似乎紛紛從車內的冷氣孔穿出，一個
個勒緊他的脖子，要和他同歸於盡。
那個呆呆的女孩，一定是無辜的，絕對是邢得鷹自導自演的陰謀，再
嫁禍給別人。凌晏介雖然想到這點，但也無力挽回現實，他吸入了太多的
水，已經陷入昏迷，呼吸也中止，即將走向人生的終點。
「沒用也是一種功能，就像飯桶，看起來只會吃飯，不過，對於促進
地球資源循環也有幫助。那位補教天王，可能就是看上妳這一點囉！」
車子加足馬力，將半路吻護欄的綠色 March轎車遠遠抛在後頭，岑異
庭在手機上點選了某個程式，只見那台的車門縫隙，水不停的流出，而眼
珠突出的凌晏仲仰躺在座位上，四肢發腫泛白如同祭拜用的糯米發粿。這
場跟蹤的戲碼，註定要帶著無言的遺憾收場。
「對了，今天一見面，你說我是股市崩盤的殺手，為什麼呢？」
「這不是很有前途嗎？我還達不成如此驚人的成就。」
岑異庭的回答，常讓邱半伊摸不著邊際，但是，她現在覺得，睡覺時
所面臨的壓迫感，現在似乎消散許多，好像沒有人要獵捕她了。這會不會
是因為遇到他，遇到陀華診所，心中有了踏實的感受呢？她也說不上來。
轎車停在來福旺廈附近，邱半伊跟著岑異庭踏入建築物，但並不是步
向安全門，而是走進了後方的儲藏室，他站在冰庫結霜的門前，連拍三下
手，門隨即收入左側，冰庫開了一個大口，他邀她進入。
「不走樓梯啊？怎麼會要進去這裡？好冷唷！」邱半伊全身發抖。
岑異庭先踏入，他挑挑眉，邱半伊也只能跟著走進。不過，當她站在
橘色光線籠罩下的冰庫裡頭，反倒覺得沒有像站在門外那麼酷寒，只是稍
感涼爽。
「這是電梯嗎？你不是說壞掉了嗎？」邱半伊又問。
「大樓的電梯是壞了沒錯，只有員工才有辦法用這台，幾天後妳還能
不能用，我也不敢保證的。」
岑異庭在門口邊緣觸摸，隨即浮現一個方型液晶螢幕以及數字面板，
他點選了18樓，也讓邱半伊按了關門鍵。
「今天讓妳按了兩次鍵，竟然都沒錯，雖然是妳的一小步，卻可說是
人類文明歷史的一大進步，可喜可賀！」
「呃……我會小心一點的。」老是被岑異庭酸，邱半伊只好接受。
冰庫再度開啟，邱半伊跟著岑異庭走出，發現這裡同樣是儲藏室，兩
邊的鐵架，擺放了整齊有致的黑色大紙箱，每個的右上角都有灰色標籤，
各以四個電腦列印的英文字母標示。接著，她來到一間標號 A的診療室，
桌上同樣擺著黑色大紙箱，而實驗室最明顯的裝置，是一只橢圓狀的透明
囚禁空間，有如美國總統的白宮辦公室，待在裡頭的，就是閉眼盤腿坐的
智全強，他神色寧靜，彷彿化身為得道升天的高僧。至於井倫宏和沈郡貝
，則是站在紙箱旁邊，手上拿了幾張A4紙，彼此不停的討論。
「妳來了，東西擺這裡就好了。」井倫宏拿了張近似 C字的一體成型
淺綠椅子給邱半伊，讓她放下書包。
「喔！這裡就是給鬼住的地方嗎？二十四小時都看得到嗎？」邱半伊
跑到智全強前面，張大眼睛觀看，像是在逛水族博物館。
「這是魂體活動室，就是妳說的那樣，專門收留鬼魂。」井倫宏在一
旁說明。
「鬼可是要比人敬業多囉！任何時間都想秀給人們看，完全不用休息
，非常討厭罷工，加班不用加班費，任何渴望賺錢的老闆，都愛這種員工
，就像妳在餐廳碰到的那位白衣長髮姑娘。」
「你知道那家餐廳有鬼啊！為什麼沒有把她抓走？她好討厭呢！我跟
蘇老闆說過那個白衣女鬼會吸血，他都不相信，他是不是被白衣女鬼殺的
？我猜一定是的。」
邱半伊驚訝的看著岑異庭，但他沒有回答，反而擺出了吸血鬼常使用
的招牌動作，高舉如魔爪的雙手，張開血盆大口，只不過，他的牙齒潔白
晶亮，沒有任何如錐刺的利牙。
「診所只找有病的鬼，不負責驅鬼。」沈郡貝一貫冷漠的回答。
「智老師真的有病嗎？完全看不出來耶！他的笑聲很恐怖啊！那個穿
毛衣的美女也很難纏。」邱半伊想到之前他率領一群女鬼學生瘋狂攻擊的
場景，心有餘悸。
「今天凌晨妳回家休息後，我們則是對智全強做了十幾樣的測試，很
多儀器都用上了。」
「鬼也要做測試啊！」
接著，井倫宏和邱半伊介紹診所的儀器種類、功用，以及詳細的實驗
內容，不過，面對他講的各種關於鬼魂的理論、專業名詞，她則是聽得一
知半解，整張臉僵了許久，不知該點頭或搖頭。若非來到陀華診所，她從
來不曉得，原來可以用科學的方法來量化分析鬼魂，而不只是用神秘的想
像來看待。
「我這樣說，妳能明白嗎？」
「呃……好像很深奧……」
「沒關係，簡單來說，就是智全強常常會出現紫色粉疹的症狀，在鬼
魂的病例中，算是非常罕見，院長就交代護理長，把他帶回來。」
「喔！有點瞭解了。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他說，智老師要找我？如
果身體真的不舒服，直接問主治醫師就可以了吧！」邱半伊指向岑異庭。
「更好的方法，就是讓蘿莉來照顧，提供 VIP級專業服務，絕對是無
微不至，可惜，補教天王好像不太習慣。」岑異庭邊說邊喝啤酒，周遭盡
是加厚的酒氣。
「他自己太廢，我可沒有耐心。」沈郡貝逕自走出診療室。
「應該是說，做測試時，智全強忽然醒過來，和護理長起爭執，她出
手太重，智全強被打得很慘，不想理我們，說除非是新手過來，他才想要
溝通。」
「護理長在這裡也會毆打鬼嗎？」
「沒辦法，這就是她的特色，就算是那位曾經稱霸歐洲的希特勒，如
果沒有按照吃藥，同樣會被她教訓。」
「智老師講的是真的？希特勒的鬼魂，就在這棟大樓？那個美國電鋸
殺人魔，也是這裡的鬼嗎？還有，那隻恐龍是鬼嗎？」
「美國電鋸殺人魔以前住在德州，外號叫皮臉，之後變成惡鬼，被陀
華診所帶到這裡，希特勒則是更早的例子，至於畸齒龍，他是院長養的寵
物，非常的好動。」
岑異庭聽見井倫宏提到他，特別向邱半伊舉起啤酒。
「什麼？恐龍可以當寵物養？為什麼我面試的時候，會碰到這些恐怖
的鬼和猛獸？」
「他們可能太久沒有見過異性，像妳這種的，他們也有興趣，這就好
像人餓壞了，連地溝油都可以當成雞精來喝，至於畸齒龍，應該是牠的審
美觀很特別，想要說『安安妳好給虧嗎？』，大概是這樣。」
聽了岑異庭的說明，邱半伊總算恍然大悟，陀華診所果然不是普通的
診所，任何奇特的鬼，都有可能遇到。雖然她對於鬼，一向感到畏懼，不
過，有這些成員在，她應該能用更平常的心態，去面對任何的鬼魅，就像
眼前的這位。
「這樣的話，我應該要做什麼？他怎麼都在閉眼睛？」邱半伊問。
「我猜，大概是無言的抗議，也許這邊冷氣不夠冷，蘿莉應該更認真
工作，去上網買一台新的才對。」
岑異庭對井倫宏使眼色，井倫宏隨即明白，快速走出門外，而岑異庭
則是交給邱半伊一把約手掌大小的黑色手槍，雖然槍身迷你，卻異常的沈
重，她握在手中，臉上帶著困惑。
「很簡單，如果他不乖，從裡面跑出來，開槍就對了。這是魂體淨化
槍，內含些許愛的成份，能讓鬼魂獲得寧靜，妳也可以暫時當一分鐘的馴
鬼大師。」岑異庭示範了如何扣手槍扳機。
「智老師為什麼會從裡面跑出來？這不是很堅固的嗎？」邱半伊想要
觸碰魂體活動室的透明外殼，卻被岑異庭伸手拉住。
「現在是無迴電流包覆網，和高壓電有 87%像，流量非常大，除非妳
想吃自己的香脆手指。嗯！聽起來好像很不錯呢！我該去買炸雞和啤酒了
。」岑異庭又送了一雙附閃電標誌的黑色手套。
「這是防電的嗎？你們怎麼都不用？」邱半伊連忙戴上手套，兩手牢
牢握緊手槍。
岑異庭走到門口，特別以大動作向邱半伊揮手說拜拜。
「很簡單，診療室只有妳和他相處。妳不妨把握如此難得的時光，順
便向他討教人生真理，保證讓妳收穫滿滿。」
現在變成邱半伊要獨自面對智全強，雖然她知道，診療室外還有三位
高手在，心中仍會忐忑不安，這如同馬戲團，讓觀眾一個人和籠子的猛獅
互看，要是猛獅真的衝出來，後果就不堪設想。
岑異庭、沈郡貝、井倫宏都來到會議室，沈郡貝和井倫宏聚精會神的
觀看白板旁邊的監視器影像，而岑異庭則是在白板畫了台 March轎車，正
好是私家偵探凌晏仲所開的那台。
「院長，你有看新聞嗎？一小時前，這位駕駛跑去近資集團的總部，
把邢得鷹一槍解決掉，現在變成通緝犯。」
「不用擔心他的，人家是特種部隊退伍，逃跑是專長，也可以在滿滿
是水的車子裡一直閉氣，連投江的屈原都不是對手。」
「你為什麼要替那個白痴收拾開明大樓爆炸的殘局？」沈郡貝問。
「護理長，這不是她的錯，邢得鷹已經派出最強的人出來查，也許很
快就知道陀華診所的存在。如果不把這條偵查線收掉，搞不好以後會出現
更多的風險，這樣做，就像是打疫苗的概念。」井倫宏開口。
「說實在話，我只是想試試，你開發的新功能，到底好不好用？如果
來福旺廈真的崩坍了，也許可以拿這個賣點小錢，讓我買酒喝。」
岑異庭一邊喝啤酒，一邊將白板的 March轎車上方，加了隻兇猛的畸
齒龍，而這時，監視器的影像有所變化，再度勾住沈郡貝和井倫宏的目光
。在畫面裡， A診療室的智全強睜開眼睛，緩緩起身，一步步靠近邱半伊
，像獵豹般凝望著她，似乎想將她吞噬。
「呃……你說，你要找我講話？要說什麼呢？」
儘管有無迴電流包覆網的防護，讓智全強無法跨出魂體活動室，但邱
半伊還是不自主的向後倒退幾步，握槍的手不停發抖，這可是她生平第一
次拿槍，沒想到面對的，竟然不是人。
「放心，我不可能傷害妳的，我現在只是個階下囚。事實上，在看過
妳之後，我發覺妳很眼熟。」
「眼熟？怎麼可能呢？我根本沒有錢上補習班。」
「我後來想到了，妳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告訴我，妳多久沒有
見過妳老爸？」
邱半伊的臉龐，盡是抽到鬼牌般的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