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是你自願」意思是「現在你要乖乖聽我的」
作者盧郁佳 | 社會觀察 – 2015年9月14日 下午4:31
列印
檢查受害者是自願或被迫，是加害者的詭辯：如果受害者入學，入伍，就職，就該無條件
忍耐學校、軍隊、公司等組織陋習一切不合理對待－－「因為你當初是自願進來」。
這種詭辯，把過去等同於現在，把兩個不同時間點、根據不同資訊所作的決定混為一談。
加害者主張：「現在你知道我在揍你」＝「當初你進來前，就知道我會揍你」。「既然當
初你知道會挨揍還進來」＝「你願意挨揍」＝「你不能反抗」。這些等號，都不成立。其
實受害者當初不知情，現在也不同意。只是加害者用這套邏輯騙你說，你同意。
禮品公司的網站行銷阿志，苦等發薪繳租，不料少了一筆錢。一問，原來公司規定，遲到
每分鐘扣一百塊，十分鐘算當天曠職。阿志像胸口挨了一拳。
上月生意太好，叫阿志臨時去工廠裝箱趕出貨，半夜四點才回家。一早晚了十五分鐘進公
司，當天薪水就泡湯了。
上班打卡制，下班責任制。阿志氣憤失眠，隔早去找人事室申訴：
「為什麼加班沒加班費，遲到卻要扣薪水？這不公平。遲到扣薪水可以，請付我們加班費
。」
人事經理攏攏空姐髮髻鬢腳，厭煩地陪笑：「請問你，當初進我們公司上班，是誰拿刀逼
你來的？」
「沒有。」
人事逮到把柄，面有得色：「所以囉，是你自願的。那麼公司有規定，你就要遵守。」視
線回螢幕繼續打電玩。打掛他這種小咖，就像飛機上空姐示範穿救生衣般得心應手。
阿志直覺自己理虧，但回想面試只說公司福利優厚、比照勞基法，可沒說遲到要怎麼扣錢
。有哪家公司面試會公佈多如牛毛的陋規？當初阿志既不知道，公司怎能視同他已認可。
等到工作上手，才跑出一堆陋規，開始溫水煮青蛙。
人事抬頭見阿志還在：「我很忙，你待這妨礙我做事，走吧你。」阿志氣到想哭。
人事站起來：「喘得大聲你就贏了是不是？不爽你就辭呀，也沒人逼你留下。」
阿志深吸口氣，說：「你嘴巴說沒人逼我留下，其實就是逼我辭。我講的是遲到扣薪規定
，關我辭不辭職什麼事？我辭不辭職關你什麼事？」
人事送客到門口，其實是自己主動走去開門，逼阿志跟上：「這是公司規定，我依法行政
而已，你凶我也沒用。不爽就找老闆，不要找我麻煩，OK？」冷笑看阿志像鬥敗的公雞，
知難而退。但半小時後，秘書卻電召人事到老闆辦公室。
人事經理到了老闆辦公室，阿志說：「當初我來上班是自願或被迫，根本就不是重點。重
點是規定合不合理，改或不改。拿我當初自願來壓我，這是轉移焦點。員工吃虧是事實，
不會因為被移花接木就變沒了。」
老闆有老闆架子，跟晚輩認真有失身份，打圓場哄道：「好啦，年輕人火氣別這麼大，有
啥誤會，請人事經理跟你解釋清楚。」像老戰友般猛拍阿志肩背，外人看了會誤以為，員
工在沒空調的違建倉庫熬夜趕出貨時，老闆也並肩揮汗撿貨。其實，老闆遠在豪宅冷氣大
臥房，擁真絲被、鴨絨枕熟睡。「這次同仁辛苦了，回家多休息，下週有勞你們再去工廠
出貨。」
老闆走前，瞪了人事一眼：連這點小事也搞不定，我養你幹嘛？
人事大驚，力求將功折過，施軟勁拉阿志走，親暱攬住他：「沒事沒事，不要說姐對你不
好，不然姐教你一招。其實呢，大家遲到超過十分鐘，就不來上班了，自動放假一天。這
也是人之常情，姐會睜隻眼閉隻眼，當作沒看到。這樣公司不會講話，你賺到一天也沒虧
本，不就好了嗎？」
阿志閃開：「工作就該拿報酬，我是替你們爭取應得的酬勞。你說被扣薪水往好處想就是
賺一天，那你現在離職不就賺到一輩子嗎。你想自求多福，那是員工割自己的肉，養肥老
闆的貪心。」
人事眼前一黑，覺得天旋地轉，世界顛倒。阿志瘋了嗎，怎麼敢當她面說老闆壞話，誰來
把他抓去關呀。
輪到上司硬著頭皮出馬，找阿志午飯，又找阿志老婆來勸。
上司說：「你嘛幫幫忙，不要再鬧了好不好。你被扣多少，我出，賣我面子別計較了嘛。
下午給老闆陪個不是，大人有大量，他會原諒你。」
老婆說：「志，結了婚你就不是自己一個人了。衝動之前先想想妻小，不然你會後悔的。
」
阿志兩眼呆滯，半晌說：「那我後悔結婚了。」
老婆一驚：「講話憑良心，當初我有逼你娶我嗎？」
阿志說：「沒。」
老婆指住他：「當初是你來追我的。」
阿志低頭道：「當初我愛你才結婚，現在你逼我向不公平低頭，但我不願低頭。你嘴巴說
當初，就是逼我現在聽你的。你別再檢查我當初是自願還是被迫，我說的是：你現在別逼
我。」
老婆悲憤：「當初是你跪著求我，我才答應嫁給你。我是白痴，當初才會信你.......」
老婆翻桌走人。加班到深夜，阿志回到空無一人的家。清早老父打電話來罵：「孽障！當
初你任性不考公務員，我也依了你，怎麼上個班又惹事生非。」
回想人事、老闆、上司、老婆、老父，竟沒人對「遲到扣錢對不對」發表半點意見，全體
迴避核心議題，別說沒排進議程，像根本聽不見。阿志領悟，這場衝突從頭到尾跟「遲到
扣錢」沒關，是「膽敢反抗」嚇傻了這群人。阿志疲笑：「你們擺明逼我『現在』就範，
偏偏講不出口。自己明知是語言暴力，為何牽拖到『當初』，丟臉的要求就講得那麼理直
氣壯？」
https://goo.gl/4agU7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