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 文學獎落選文 - 觀音(鄉)

作者: Fumoir (燻)   2017-10-11 15:13:18
 桃園鍾肇政文學獎揭榜了,落選。因為鍾肇政文學獎特別提到要以各地城鄉
 風土、人情、地誌、傳說故事等為主,能表現桃園題材者尤佳。因此特別選
 定了觀音這個主題。主軸是觀音鄉的漁民的故事,副軸是觀音大士。從日治
 初期到民國六十年間的故事。
 寫作期間看了不下百個網頁,至少十個以上的論文報告。只為了盡可能讓每
 一個故事中提及的歷史事件、細節、數據等,都能有所本。
 熬夜寫了很長時間;最後一次校稿時給老婆大人過目,她都看到落淚了。
 最後畢竟是沒有入榜。查了那麼久的歷史文獻資料,實在可惜。
 短篇故事:觀音
 新詩  :緣投的投緣人 (英俊的、投緣的、桃園人)
 兩篇文章無意另投它處,獻給桃園版,獻給-
 
               觀音人、台灣漁民、觀音大士信徒
 短篇小說篇名:觀音
  他實在不是一個信仰堅定的人。
  坐在觀音鄉甘泉寺(主神觀世音菩薩。)外的廣場上,地實若有所思地看著那熙
熙攘攘前來朝拜觀音誕辰的信眾。人人頂著熾烈的陽光,卻沒有顯露出絲毫煩躁神情
;每一張臉孔都洋溢著滿足的歡喜心;每個虔誠來去的人手上都帶著一瓶甘泉水,祈
求家人喝上一杯觀音菩薩恩賜的露水,來年能夠事事順利、闔家平安。不少鄉人在經
過他身旁時,向他問候致意。
  「地實哥。」「地實哥今天氣色不錯唷。」「地實哥老婆小孩怎麼沒一起過來啊
。」地實總是簡單回應幾聲,接著有一句沒一句與身邊的其他老漁民聊著,討論去年
退出聯合國對漁民們的影響。
  當地實年紀尚輕時,他也如同所有人那樣,虔誠信奉著觀音菩薩。然而這半百年
來,漁民們經歷了太多的風雨,地實漸漸地只徒具有朝拜的形式,卻失去了信仰的真
切感。
  「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影響。唉唷,好不容易這十年漁民可以發展一下,現在阿共
仔居然變成正牌的,然後我們退出聯合國,這是什麼道理?」阿國說。現在中國大陸
變成聯合國五大常任理事國之一,這海峽還是台灣海峽嗎?誰也不能確定,每個人都
人心惶惶。
  「我們有什麼辦法?漁民就是看老天爺賞飯吃,有魚抓就抓,沒魚抓就收。我們
能怎麼辦?」地實看著甘泉寺的匾額,心裡想,是啊,求神拜佛這些事我們可從沒有
少做,但是漁民們的苦難,卻也沒有少過。
  地實想著他的父親──天恩。想著那段艱苦的歲月,陷入了沉思。
  ■
  黃天恩──清朝人──但是這個身分只持續不到滿歲。光緒二十一年,當他正學
著走路的時候,便成了大日本帝國皇民。年紀還小時,在懵懂之間,他便知道「祖國
」與「帝國」是不同的東西,雖然他不懂為何要去區分;他知道看到穿制服的「大人
」要乖乖聽話;也知道,看見穿得很漂亮,但是說的話卻聽不懂的人,一定得大老遠
閃開;更重要的是,有好吃的東西,會先被「帝國」拿走,他們吃的東西比較差,而
且要用很多的錢去買。
  天恩家從事的是討海人的工作,從小就跟著父母以及庄內的阿哥、阿姊、叔伯、
姑嬸們在海邊嬉戲,當時最重要的村民活動就是「牽罟」──亦即是曳地網──捕魚
,在觀音沿海沙岸尤其適合這樣的漁法。觀音庄內多是團結守望的客家居民,牽罟就
好像是特別為了這群不分你我的客家族群而設。每當魚汛一至,族內長老高聲一呼,
所有人都放下手邊的工作,一起來到海岸邊,等待著魚群集結。待到舢舨船圍起罟網
,壯丁們紛紛站上灘頭腰攬網繩,而後不分男女老少站在沙灘上,一起奮力牽罟,將
那天賜的漁獲給拉上岸邊。
  當漁網整個拉到岸上時,所有人都累癱在沙灘上,但片刻間又群起歡呼。天恩永
遠都忘不了那銀鱗流轉、俯拾即是的景象;也忘不了那辛苦等待,協力合作,而後喜
悅高歌的人們的表情。這童年的印象,令他對大海有著美麗的憧憬──「岸邊都有這
麼多魚,那麼大海裡到底有多少魚呢?」他想著──然後嚮往著長大出海的一天。
  當他八歲時,帝國政府興建的白沙岬燈塔落成,那高聳而閃耀著雪白色光芒的龐
然大物矗立在海岸邊的山丘之上,從甘泉寺附近的自家屋頂上便能遠遠眺望。他總是
騎著屋頂上的護牆,想像著自己便是一船之主──翹首遠望著燈塔的光束,老練地將
船隻左切右划,在無垠的大海上,追逐魚群。
  對早期的觀音庄來說,上天是眷顧著漁民的。中壢郡(日治時期,觀音庄隸屬於
新竹州中壢郡。)正好位於台灣海峽寒流與黑潮支流(暖流)匯聚之處,有著豐富的
漁業資源。即使日治初期只有竹筏與戎克船,勇於與海搏鬥的先民們,還是能在大海
中獲得一家溫飽的保障。
  然而在帝國政府的眼底,台灣漁民所採用者,無論是漁法、漁船、漁具,盡皆是
效率低落的傳統老古董。因此,引進日本漁業技術成了當務之急。先進的技術傳承需
要透過教育來施行,而帝國政府採用的國語(日語)教學,對於老一輩的台灣漁民來
說是無能為力的了,於是重擔落到了年輕人的頭上。
  天恩在八歲時進入到公學校就讀,學習日文的同時,經常拉著日本老師請教日本
漁民大小事。老師對此一知半解,總是將話題拉到大日本帝國海軍,告訴天恩,在帝
國本土,一艘軍艦有白沙岬燈塔一樣高,有整個山頭那樣大。天恩懵懵懂懂,驚訝著
這世上居然有如此龐然大物,也對帝國政府馳騁大海的那份技術與能力,深感崇敬。
  明治四十一年,帝國政府招募了五十幾位日本漁民前來台灣,其中有部分透過許
厝港漁業組合移居該地。天恩趁著學校休息的時間,不顧家人反對,經常往返其間,
向日本漁民學習先進漁法、行船觀念、新式漁具操作方式……說來諷刺,當地年長的
漁民們因為不懂日語,也未有良好的日語學習管道或溝通方式,因此對於這批日本移
民們所帶來的珍貴知識,只能雙手一攤,束手無策。反倒是接受正式日本教育的天恩
,在一一拜訪這些日本漁民後,從中獲益良多。
  帝國大正一年,也是海峽對岸中華民國元年,天恩十八歲時,終於如願以償,申
請漁業證,正式登記為大日本帝國新竹州中壢郡的合法漁民。手中拿著約莫拳頭大小
、一公分厚的漁業證明,他欣喜若狂。即便多年來經常隨著父親乘著竹筏在沿岸幫忙
捕撈,但是擁有這個象徵著討海人身分的木片,依然令他喜不自勝。
  然而,他並沒有就此展開大海中的夢幻冒險旅程。或者說,跟他所預想的不同。
  現實比起夢想總是嚴峻太多。
  別的尚且不提,先說他們自家所擁有的那艘簡陋木筏,一個月的漁業稅是四圓五
。而當時受過高等教育,經檢定後持有公學校教師證書者,初上任教書時的待遇只有
不到十圓,可以想見漁業稅對於漁民的負擔有多麼沉重。況且魚市的魚價總是被恣意
壓低,為了換取繳稅的金錢,漁民們不得不將捕獲的肥美魚貨拱手讓給魚行,換取微
薄的報酬。
  這些事情天恩雖然看在眼裡,但畢竟是年輕人,並沒有記在心裡。為了養活一家
老小,天恩的父親已經是拚了老命。
  「阿爸,我想買一艘機關動力船。我跟你說,我學了很多新的漁撈技術,如果有
動力船,出海一次就可以載回幾百斤的魚,吃都吃不完,可以換很多的錢!」天恩揮
舞著漁業證,興高彩烈地說。
  「動力船?你知道那要多少錢嗎?就算撈十年魚,也不一定買得起一艘動力船。
我們只要認真做,老老實實工作,不會差到哪裡。」
  「阿爸,現在時代不同了啦!」天恩說。
  「時代不同,錢就會從天上掉下來嗎?」
  「阿爸!」
  「你再喊一百次,你老爸就買得起一條船嗎,出海啦!」
  天恩無語了,他跳上竹筏,拼命地划槳,費盡了力氣,觀音港依然如故,說不上
遠,也不能說是近,總之就在那兒,始終映在自己的眼簾。即使擁有先進的漁業知識
,沒有相應的漁船、漁具,他又能如何?這時候的天恩就有如伊甸園裡的夏娃、亞當
──吃下了善惡知識樹的果子,曉得了好與壞、善與惡、優與劣的區別,卻只添增了
苦惱。徒然具有智慧,卻無法扭轉自己的宿命,他只能在小小的、破舊的竹筏上,划
著那無力的船槳,慢悠悠地度過他的討海人生。
  剛開始時,天恩苦悶地過著每個失意的一天。可惜他不是生在基隆、安平或高雄
,觀音庄猶如被帝國遺忘的領地,漁業發展的腳步十分遲緩。
  幾年後,他漸漸不再只是空想著動力船的美夢。隨著年紀的增長,他慢慢理解到
建造一艘動力船所費不貲,與其頹廢喪志,不如將夢想化為行動,先積攢資金,當機
會來到時,自己才能擁有抓住機會的能力。這種轉變亦可說是漁民的天性,對討海人
來說,「做好準備、等待時機」那可是他們的看家本領。如果天公不賞臉,摸摸鼻子
回家,明天還要出海;如果天公賞臉,遇到了「起海(魚群聚集翻騰海面。)」,那
也得一個有本事的漁民才能抓緊良機、滿載而歸。
  心態轉變之後,天恩開始享受著他的討海人生。他的本性認真務實,兼具自由浪
漫,海上的行船生活當真是如魚得水。每天把船划出觀音港灣,他總是對著岸邊漂亮
的姑娘唱著互訴情撩的鹹水歌(鹹水歌:珠江三角洲一帶,水上居民的歌謠。)。慢
慢的,他只對著補網的廖家細妹條仔阿淨唱,阿淨也回唱。
  「海底珍珠容易搵,妹唷妹,真心世上難尋啊囉──」天恩唱。
  「花開花紅花綠襯,兄唷哥,白蝦鑽水不見流來啊囉──」阿淨回。
  高亢嘹亮,卻又清越悠揚,這便是討海人的漁歌。漁歌中唱著愛慕,唱著生活,
唱著魚名,也唱著行船人的喜怒哀樂。一旦有人領唱,便如漣漪一般,一波一波、由
近而遠撩人心弦,弄得整個港灣,一家又一家,吟嘆著自家動人的詞曲,直至盪舟出
港,仍餘音繚繞。
  後來天恩家請阿姑上門說媒提親,迎娶了美嬌娘阿淨。
  大正六年,生下長子地實。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他能腳踏實地,一步一腳印,勿好
高騖遠。這正好反映了天恩此時的心境。之後又生了兩個孩子──地立、地養。
  在這一段時間中,為了讓一家老小有更好的生活,天恩家拿出了一半以上的積蓄
──那是為了有朝一日給天恩添購動力船所積攢的──買下了一艘老漁民轉讓的戎克
船(中國古帆船。)。還找來了老弟與妻舅仔,三個少年人獨立出海,以流網的方式
捕撈十海浬外浮水的正鰹魚群。
  天恩作為新任的船長,加上兩個年輕力壯的船員,憑著自己卓越的知識,大幅提
升了自家漁獲數量。兩個小老弟跟著他身邊,對他崇敬有加。
  「這一區海水溫度有點涼,還不至於太冷,今天煙仔魚(正鰹魚。)一定會出現
。」天恩汲起海水試探溫度後說道。「注意海鳥飛行的路線。記住了,如果有一大群
海鳥用『之』字形路線在飛,目標就跟在那後頭。」天恩手畫了一個之字形。「若是
發現海面顏色不一樣,喊一下,三個人一起看,那可是有可能藏了一大群魚。」
  兩個年輕的船員總是認真聽著,直點頭。
  他們一般都是凌晨出海,日落前回港。偶爾天氣好;或是聽聞鄰家漁船大豐收;
或是沿岸釣客傳來魚兒大咬的消息,他們還會在深夜的時候出海,日出時分抵達目標
魚群海域,耐心等待那滿滿的魚群。每次出海,天恩都會將各種先進的魚法知識,耳
提面命一番。「注意看海流上游的方向,如果發現魚群,我們就馬上趕到前面下流網
。」
  戎克船在有風的日子可以御風滑行;無風時則一人搖櫓、兩人人划槳,速度比起
竹筏那是完全不同級別。天恩有著先進的漁法知識,有一艘對他而言尚稱堪用──戎
克船當然還是不比機關動力船──的漁船;還有兩個唯命是從的小跟班,因此遇到大
批魚群時,總能滿載而歸。然而靠近近海的海流較沿岸強勁,那裏的煙仔魚更是凶猛
無比,因此三天兩頭補漁網是必然的工作。
  「我說老公啊,你不會是為了要省下補網的錢才娶我吧。」阿淨說。
  「海底珍珠唷──」天恩撇過頭去,唱起鹹水情歌。
  「還唱!我不要補啦。」阿淨嬌嗔說著,起身就要走。
  「好細妹唷,妳長得可比天仙,是我十輩子修來的福氣娶到妳。現在比較辛苦,
以後捕大魚、賺大錢,我買舶來品,買胭脂,買衣服送妳,細妹唷。」天恩邊說邊拉
著阿淨的手。
  「哼。」阿淨拿起針線。「漁網拿來啦。」
  妻舅仔捧腹大笑,大家也笑鬧著。夕陽西下,漁舟唱晚,港邊漁家,和樂融融。
  ■
  大正十三年,新竹州水產會設立,提供各式水產講習會,以及各種漁業管理措施
,包括共同採購、研究、運銷、災難救助等。長時間等待著機關動力船補助消息的天
恩,心急如焚地前往探詢,結果依然是令他失望的結果。帝國政府對漁業發展的補助
,大量挹注在基隆、安平與高雄等港,新竹水產會只能提供相當有限的幫助。除了參
加水產講習會之外,天恩無法在這裡找到實現夢想的希望。
  更何況新竹州水產會對於中壢郡的期許,根本不在海上漁業,而在發展養殖業。
這對他來說,不啻是晴天霹靂。那有如是長時間等待著大魚上鉤,都已經見到那反射
白光的銀鱗,卻一瞬間斷線,空歡喜一場。長期壓抑自己的天恩,終於感到了疲憊。
  天恩最疼愛地實。地實體格健壯、膽魄非凡,從小便展現出漁民天生的冒險家性
格。父親經常抱著兒子坐在港邊聊大海的故事,那是地實最快樂的時光。但是從新竹
州市區回來後,父親變了。
  「地實啊,先進的漁法最重要者有三,探魚、集魚、捕撈。」天恩說。
  「探魚需要的是經驗、判斷力、專心一意,大海茫茫,魚可不會自己游過來。」
  「捕撈需要的是好的漁具,正確又快速的操作。」
  「但是沒有動力船,即使看到魚群,若無法集魚,連捕撈也可能錯失良機。」
  「觀音、崁頭厝竟然連一艘動力船也沒有。大海裡那麼多魚,白白浪費啊。」
  唉聲嘆氣後,父親總是陷入了長長的沉默。地實第一次在宛若巨人的父親身影背
後,看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在漫長的歲月中,天恩張著戎克船上的帆,在沿岸海域的最遠處徘迴。他操帆的
技術一流,出港遇到橫風時,船頭與風維持在適當的角度,船便如箭一般射向外海,
人人驚嘆不已。但是他卻無法感到心滿意足。
  直到昭和三年,中壢郡漁業組合(相當於現在的漁會。)成立。同年,新屋崁頭
厝港第一次出現了動力船。天恩欣喜若狂,隔年,透過漁業組合協助,取得水產會與
州政府建造機關動力船的五百圓補助,加上自家儲蓄八百圓,以及向親族鼓吹投資的
五百圓,總計一千八百圓。天恩終於實現了他的夢想。觀音庄第一次有了動力船,噸
數兩點五,馬力八,嶄新的流刺網動力漁船。
  這一年,天恩三十五歲。
  三年後,十五歲的地實第一次出海,總計四名船組員,是天恩理想中的配置──
父子二人一起在船上並肩討海。
  然而海面上的視野,完全跟地實想像的不同。即使風浪並不大,但是在海面上載
浮載沉的漁船,猶如被廣袤無邊的深藍色流動沙丘包圍的渺小馱獸。當陷入浪谷時,
四周隆起的海水彷彿要淹沒船身;偶而來一波大浪,那如牆面般推湧而來的壓迫感,
十足驚人。地實緊緊抱著纜繩,完全失去了出海前那神氣的風采。
  「地實仔,你不是成天吵鬧著說要出海,怎麼吐成那樣。」阿舅大聲地嘲笑著。
  「別這樣說他,地實那是在撒誘餌,用心良苦唷。」阿叔張大嘴指著他笑。
  「老屎窟,你們故意挑這什麼天氣出海,整我吧。」地實不甘示弱回應。
  「話不能這麼說。」天恩開口了。「今天天氣一般般,風浪大時,那是另一個景
象;暴風雨時,又是另一種狀況,我們今天還算不上破浪前進唷。」地實閉上了嘴,
無話可說。
  「在海上,唱歌就不會暈!」天恩說著,唱起了鹹水歌。「大海駛船船尾齊,丟
低麻籃望夫歸──」阿叔接著唱。「行出天字碼頭請只小艇仔,艇仔扒開把眼睇──

  嘹亮的歌聲穿透雲霄,迴盪在大海中央,地實搖頭晃腦,聽著聽著,忘了暈眩,
看著那蔚藍的大海,學著舌哼哼唱唱幾句。阿舅扶著他的肩膀,領著他唱。行船人是
豁達的,是浪漫的;在大海中,他們雖然渺小,卻自由自在。
  有了動力船後,航行的目標海域比起戎克船更遠,大約在近海二十海浬內外;偶
而還得要過夜,以當時的造船與行船技術來說,可說是風險極高。因此天恩更常前往
甘泉寺參拜祈福。從小地實便總要跟著父親一同前去,對地實來說,父親就有如這片
大海──寬闊、包容,無私地給予;偶而嚴厲、發怒時,也會嚇得大家躲得老遠,不
敢輕犯怒顏。地實對父親可說是崇敬有加,他總是滿心誠懇地,向著大慈大悲觀世音
菩薩,祈求父親能順利出航,平安回家。隨同行船後,地實更是虔誠供奉觀音,就如
每一個居住在這塊土地的漁民那般。
  昭和十二年,七七事變爆發,帝國為強化台灣殖民地控制,全面採行「皇民化運
動」。推行「正廳改善運動」,意欲以神官大麻取代祭祀先祖牌位之民俗,引起諸多
民怨。昭和十三年變本加厲,公告了「寺廟整理運動」,並開始「神佛升天運動」,
將地方廟宇神像集中燒毀。對於觀音庄民來說,這個消息有如晴天霹靂。觀音菩薩是
庄民們精神的支柱,無私護佑著普羅百姓的平安。拆廟滅神直是人神共憤,然而台灣
人民敢怒不敢言。
  唯有地實深感不滿,他開始坐在甘泉寺,不吃不喝。日落了便回家,日升起繼續
坐,採取無聲的抗議,後來有愈來愈多人加入。警察一來他們便一哄而散,警察一走
又默默聚集,搞得這些「大人」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帝國政府當時決議,過渡時期一
街庄存置一寺廟。考量到地方上關於石觀音的傳說,觀音庄民對於甘泉寺觀音菩薩格
外尊崇,為了地方秩序考量,當局決定保留甘泉寺。
  當甘泉寺存置公告發布後,所有人痛哭流涕,大喊著觀音菩薩保佑!各自準備了
鮮花素果,低調地慶祝著。這一件沒有在歷史上留下任何紀錄的小插曲,就這樣讓甘
泉寺逃過了帝國整肅寺廟的摧殘。
  首倡寧靜抗議的地實,也在庄民心中留下了少年義民的形象。
  ■
  然而,台灣人的考驗並未就此結束。
  中日大戰爆發前夕,帝國內閣由軍方勢力接掌,努力建設台灣的官員一一調離,
取而代之的是軍部大將及其黨羽。台灣最後的三位總督不再是文職官員,而是日軍大
將。軍人勢力抬頭造成的結果是,更多管制,更多的限制,更徹底的去台灣化。上行
下效的結果,各地的大小官員便開始肆無忌憚──貪婪、勒索、刑虐,乃至於羅織罪
名排除異已。
  有了動力船的天恩家,船行速度大幅提升,以往抵達目標海域需要近兩個小時的
航程,現在只要一半不到的時間;划槳行船的人力節省了,便可將氣力用在捕撈更多
的漁獲。然而大戰爆發後,他們所能獲得的利潤卻愈變愈少。
  當他們滿載著大簍大簍的魚獲進港,卻意外地看見了帝國長官們另一種嘴臉。如
此猙獰,如此貪婪,以往那遵守紀律,潔身自愛,嚴肅剛直的形象完全轉變,就好像
大海上那天威難測的天氣,一瞬間變換;海依然是那一片海,但是嚴峻的情勢是完全
不同的面貌。
  「那個啊,那時候地實十幾歲,沒有漁業證,你還是讓他上船了吧。說起地實這
個傢伙,神佛升天運動的時候,給政府惹了不少麻煩呢。」港口監管的官員接著小聲
地說。「每天五角,不這麼做的話,明年我上報上去,漁業證可是拿不到喔。」
  年輕氣盛的地實頭冒青筋,天恩按下他的肩膀,和顏悅色地接受了官員的「建議
」。然而一個月十五圓那可是一筆沉重的負擔,動力船需要更多的人力;有時候需要
添購冰塊;更重要的是機關動力船需要吃油,而燃油是一種昂貴的奢侈品。即使新竹
州錦水、出礦坑就有油田開採,但是帝國內地燃油有四分之一仰賴台灣供應,台灣漁
民們卻得花費高額的代價來換取這些自己故鄉產出的燃料。
  儘管天恩拚了命出海,花了十年才連本帶利清償了親族投資動力船的金額;然而
隨著戰爭的進展,油料、餌料、漁具各方面物價跟著水漲船高,天恩家的處境亦益發
艱難。
  ■
  終於到了那麼一天,即使是只有兩噸半的小漁船,也不得不面臨被徵收的命運。
  天恩眉頭緊緊鎖著,嘴唇抿著,眼淚止不住地流著。他只是個純樸、老實的漁民
,帝國那共體時艱、為國付出的口號,他是懂的。但是這乘載著他夢想的船隻,被面
無表情的官員接管的那一天,他的心已然宣告死亡。
  年近五十的天恩,那雜灰色的髮,短短的時間裡,整片雪白了。但是他仍然牽出
那隻擺放家中多年的戎克船,在沿岸投網捕撈漁獲。他的這一生都在海上度過,實在
沒有其他的想法與奢望,只要能待在海上,他便能獲得些許的平靜。
  地實則是被徵召為白沙岬的駐防軍。戰爭末期,美軍大量戰機密集轟炸台灣,大
園的軍用機場被轟炸時,觀音庄遠遠便能看見那直竄天際的黑煙;鄰近的新屋庄甚至
有媽祖接砲彈的傳聞,一時民心振奮。白沙岬燈塔作為西北海岸線上的重要海事指引
設施,亦曾遭受數次的掃射與轟炸。
  白沙岬上的地實總是遠遠找尋著父親在海上的那只船帆,默默祝禱。
  直至那一日,當地實正遠眺著海上父親的戎克船,卻赫然發現盟軍的戰機再次繞
行海面,準備突擊燈塔。地實焦急凝視,顫抖地合掌,祈求觀音大士保佑。然而殺紅
眼的盟軍飛行員對著路徑上那只小船一陣掃射,就宛如踩死地上的一隻螻蟻那般隨興
所至,而後航向不變,直直朝著燈塔而來。駐防軍本來就只有薄弱的軍備,同袍們一
看到數架戰機陣仗,根本無心戀戰,趕忙逃進防空洞中。只有地實衝向那高射炮台,
發了瘋似地朝著戰機連射,戰機掃射的流彈擊中了他的小腿,而他則重創了迎面而來
的那架戰機,失控的戰機撞上了燈塔,削掉了燈塔的頂端。
  據歸來的其他漁民說,那海面只殘留著戎克船支離破碎的碎片,老天恩則是找不
到了。地實的父親,就有如這白沙岬上的燈塔一樣,是不可取代的支柱。他們只是平
和地佇立在那兒,不忮不求,只願與大海為伴,只願寧靜地守護著身邊的人,而今卻
雙雙殞落。
  地實第一次開始質疑自己的信仰。
  ■
  不久後,台灣光復了。帝國昭和二十年還沒過完,就變成了「祖國」的民國三十四年。
  祖國這個概念還是阿爸教的。阿爸常說,我們祖籍廣東惠州,幾番遷徙,最後落
腳觀音庄。祖先篳路藍縷的足跡,子子孫孫不能忘懷,做人首重一個「根」字,萬勿
忘本。
  勤奮工作的阿爸一生未曾有過回歸祖國的想像,真到了這一天,他卻無緣親見。
刮掉墓碑上昭和十九年歿的字眼,改成「民國三十三年歿」,也算是讓阿爸「回歸祖
國」了。大時代的悲歌,以哀傷的旋律送走了無數無辜的亡魂;轉換一個立場後,奪
走親人性命的盟軍,卻又成為我們最堅實的夥伴。戰爭的苦痛、荒謬、悲哀,在一座
小小的墳頭上,展現無遺。
  戰前大量的動力漁船被徵收,漁港、漁船被炸毀者不計其數。戰後來台接管的陳
儀行政長官公署忙著整治其他事情,無力顧及漁民,漁業一片慘澹。但是漁民也不怨
天尤人,對於從來就是「看天吃飯」的漁民來說,無論主事者管或者不管,面對大海
的永遠都只能是船上的自己。豐收的時候,歡喜雀躍;漁網空空的時候,叨念幾句,
換個地方,繼續下網,這就是漁民的韌性。
  除此之外,對觀音鄉的漁民來說,情勢是更加嚴峻──觀音港因沙岸地形逐漸淤
積萎縮,政府無力清淤,除了定置網具外,只剩下少數舢舨船還在出港投網捕撈。
  為了照顧妻小,地實毅然決然舉家投入養殖漁業。
  在光復初期的這段時間裡,中國本土上第二次國共內戰大小戰役不斷,政府核心
轉進台灣衛守,在混亂中,實在無力發展民生。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人意料之外,漁
民們自立自強,漁獲量竟快速復甦。直到民國四十一年,在漁民被政府遺忘多年後的
這一年,漁民們靠著舢舨船、木帆船、定置網、養殖場等土法煉鋼的法子,終於再次
超越日治末期的漁獲量最高峰。而這也引起亟欲振興經濟的政府的關注,開始著手整
頓漁民的生計。
  民國四十二年,地實的五個孩子健健康康地成長茁壯。長子十六歲,取名玄生,
乃為緬懷先人橫渡黑水溝而後開枝散葉之本源。此時地實已經擁有三口養殖魚塭,原
本意欲未來交由長子統管,無奈何玄生人如其名,有如海峽之子那般,又或許是血液
中流著討海人的基因,對於出海有著強烈的意志。
  與此同時,政府「漁者有其船」的口號喊得震天嘎響,搞得漁村裡人人滿心期待
。當得知要抽籤決定誰才是真正的「漁者」後,甘泉寺朝拜人潮從寺內排到廣場,每
一家都是鮮花素果、許願祈禱的,熱鬧非常。
  台灣本島境內在嚴格的資格限定下,一共有883組,計4236人申請。總計撥出739
萬預算,三年內放領漁船103艘。同時間,「大陳區漁業增產計畫」撥出285萬預算,
增建15噸級動力漁船20艘,舢舨100艘,以「漁船放領」方式貸給貧苦漁民使用。隔
年大陳區淪陷,兩萬多名大陳義胞撤退來台,其志願從事漁業者1627戶,共計7567
人,其中能夠上船捕魚者有1914人。政府編成367組,放領2.5噸級裝置6馬力引擎者28
4艘,以及84艘2噸級無動力舢舨,全部費用達1200萬,船殼部分其造價則由政府贈
與。這7500餘位從事漁業的大陳人,分布台灣各地。政府興建了21所漁村,供他們安
居,從事漁業生產。(附註:本段數據與大陳區放領時相關情狀之描述內容,節錄並
整理自:農委會漁業署漁業推廣第162期<台灣光復初期之漁船放領>前漁業署署
長、前農委會副主委胡興華編撰)
  在漁業政策的大力支持下,大陳義胞與台灣漁民攜手艱苦創業,終於使得四面臨
海的台灣漁業蓬勃發展。有賴政府大力的支持,爾後台灣漁民活躍在東亞、南亞大洋
之上,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覷的海洋經濟勢力,這是後話。
  當年,桃園共獲得漁船放領2艘,可惜地實家沒有爭取到。
  好幾年後,地實以養殖漁業積攢的資金,加上政府提供的貸款,自主建造了一艘
動力漁船。這是睽違了將近十五年之久,地實家再次擁有自己的動力漁船。「玄生啊
,你阿公當年想要一艘動力船,可是等了二十年。你要好好珍惜,知道嗎。」他滿懷
感觸地說,眼底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地實家的船籍登記崁頭屋港(後改名永安漁港),他帶著玄生海上作業兩年,而
後便把船交給玄生,自己將重心放到了養殖魚塭上。
  往後十數年間,漁家的生活過得十分滋潤。那時候的大海有滿坑滿谷的魚,就好
像清倉大拍賣的百貨一樣,應有盡有,任君取用。在新式漁法、漁船、漁具,以及各
種輔助器械的幫助下,苦盡甘來的漁家,終於獲得了豐厚的報償。
  ■
  直到民國六十年,台灣漁民才又面臨到新的考驗。
  那一年,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
  觀音鄉民經常坐在甘泉寺廣場上,討論著這件大事對漁民的影響。最令人憂心忡
忡的,自然是台灣西岸漁民賴以為生的「台灣海峽」,會不會一個不小心就變成了「
中國海峽」。中國漁民經常越界捕魚,已經讓台灣漁民十分困擾;若是立場再轉換,
漁民可就苦了。
  地實作為一個活生生的義民,在抗議保廟、擊落盟軍戰機保衛家園事件後,備受
尊崇。他的意見自然也受到大家的關注。
  但是正如地實所說──漁民們還能怎麼辦呢?──老天爺似乎總要漁民們在苦難
中茁壯,漁民們已然習慣。鎮日埋怨那不是漁民的作風,漁船一旦入了海,在找到魚
群之前,引擎不會熄火;漁民只知道破浪前進,後退從來就不是他們的選項之一。
  能出海時就出海;能下網時就下網。只要海峽還是台灣的,漁民就不能、也不會
退縮。
  ■
  民國六十一年八月,貝蒂颱風即將來襲。當時的氣象預報準確率遠遠不如現在,
這一天還報導颱風直撲而來,第二天卻又說偏北移。已經擔任船長多年的玄生,揀了
個自己想聽的預報,匆匆出海去了。「氣象局都說颱風往北去了,不要擔心啦。阿母
你想太多了啦,我出發了。」說完便集結船員出港了。
  然而之後颱風不再往北偏移,就好像畫一條直線那般,直直地朝向台灣北部外海
而來。8月16日晚間,中心點穿過彭佳嶼海域,暴風半徑四百公里,將整個北台灣都
納入了肆虐範圍,強大的風勢挾帶著驚人的陣陣雨勢,將大海扭曲成一副群魔亂舞的
地獄景象。
  透過無線電聯繫,得知玄生即將回靠永安港,地實夫婦二人不顧風雨,趕赴港區
北側的外港堤岸邊等待。雖然此時正好無雨,但那強勁的風,將海水捲上天空,撕裂
成絲絲水霧;狂亂的風勢,又將那點點水珠,舞成宛若荊棘般銳利的水針,鞭笞著站
在港邊的地實。
  終於,在那猶如浮世繪<神奈川沖浪裏>的濤天巨浪中,看見了一道孤船漁燈,
那必然是玄生的船了。燈光漸漸駛近,到了可以目視船身的距離,果然是兒子的船。
地實又一次顫抖地合掌祈禱,就如三十年前他在白沙岬燈塔下那般。大浪一陣一陣襲
向那艘渺小的漁船,每來一陣浪,地實腦門的血壓便似要飆升爆發。
  就在快要轉進防波堤前,又來了一波浪頭,這次地實的心跳凝止了。
  討海人見識過太多的風浪。活下來的人當然不可能親眼見過那翻覆船隻的巨浪,
但是他們心中多少是明白的──什麼樣的浪能躲;什麼樣的浪,躲不過──永安港那
沙岸地形,對於海浪有增強的作用;暴風雨之中,往往入港前的這一刻,才是真正的
考驗。
  而眼下那便是人力所不能抗衡的一波浪頭。
  高高抬起的浪峰在玄生的身後隆起,而後漁船消失在浪谷之間。恐怕等到下一波
浪襲來之前,漁船便已捲入海底。地實憤怒了。
  「搞什麼鬼!我們受的苦難還不夠多嗎,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為什麼這樣作弄
我們?為什麼總是我們,為什麼!你說啊,老天爺!觀世音菩薩,為什麼!」他大聲
宣洩著對那神佛的質疑與怨懟,一發不可收拾。「不行!你們已經帶走我阿爸,不可
以再帶走我的兒子,不可以。阿爸,阿爸!幫幫你的孫子!」
  「為什麼要帶走我阿爸。不要再這樣做,你們不可以這樣做──」地實在失去父
親後,從未將自己內心那巨大的痛苦說出。妻子看見他那失態、瘋狂的模樣,緊緊抱
著他痛哭。
  然而那即將崩裂的心靈,已無力接受任何的撫慰。
  漁船幸運地自浪谷中衝出,背後卻又翻來一陣更大的巨浪。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絕望的地實跪地痛哭,除此之外,他又有
何辦法呢?「救救我的孩子──」除了神蹟。
  被眼淚遮蔽模糊的視線,突然間清澈。一雙赤足不知何時映入眼簾,往上卻是一
身素裙白衣,那女子浮現在應當是黑暗無邊的海面之上,身影卻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左手輕托一只淨瓶,右手蓮花指持著一綠楊柳枝,手往身外輕輕一撥,將小船推出浪
谷。
  那白衣女子臉上毫無表情──如此距離,怎能看得到?卻又分明看見了──臉上
無喜、無哀、無愛、無恨、無驕、無懼──只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慈悲──地實
愣愣地看著,不是很確然眼前所見之事。
  又來了一陣大浪。周遭的一切,宛若電影slow motion的手法般,變得極度緩慢,
呼吸也快要停止,唯有那白衣女子的手,在靜謐的緩慢之中,以尋常的速度,指掌輕
輕一揮,又一次將小船推向港灣。
  地實趕忙盯住船,緊緊盯著那艘載著兒子的船,終於小船筆直駛進防波堤內的外
港。再一抬頭,已經看不見那白色身影。只留下發出怒吼的狂風,依舊呼嘯肆虐。
  內港已然關閉,外港的水位忽高忽低,落差極大,岸上人員驚險地固定了纜繩,
將船員給拉上碼頭。地實緊緊握著玄生的手,不住地喃喃說著:「菩薩保佑,觀世音
菩薩保佑……」玄生似笑非笑地看著父親那滑稽的模樣。母親則一把擁他入懷,喜極
而泣地說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
  對於退出聯合國始終感到憂心忡忡的漁民,幾年後發現到,這個事件對台灣漁業
非但沒有影響,反而因為擺脫限制,獲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想來那些國際組織多半
是為維護大國利益而生,窮極律法管制小國發展。當年「被迫」脫鉤,卻反而免遭其
弊。
  具有冒險犯難精神的玄生,依舊追逐著海上魚群而居,經常滿載而歸。他的目標
是未來能買一艘更大的船,加入東海岸的漁業組織,朝向更寬廣的大海前進。
  而地實不在養殖場時,便在甘泉寺內外幫忙,擔任長期的志工。他經常對著年輕
人宣講觀音大士大慈大悲普渡眾生的故事,偶而也會遇到調皮、質疑的人:「這麼神
奇,怎麼我拜完了考試也沒有考一百分。」地實總是耐心開導:「觀音大士就算會分
身,難道你跌倒了也要現身扶你一把才算是有靈驗嗎?自助則天助;然後人人互助,
那才是佛法的道理唷。」年輕人拿他沒轍,朝著甘泉寺一拜,又笑鬧著離去。地實總
是不以為然,繼續忙碌他的志工服務,他的下半輩子都將虔誠服侍觀音。
  ■
  經過修復過後的白沙岬上的燈塔矮了一截,就彷彿是記錄著那段艱苦歲月的痕跡
。一旁的百年苦楝樹,經歷了整整一個世紀的風風雨雨,見證著觀音鄉無法被抹滅的
歷史,卻依舊開枝散葉,繁茂生長。它也將以那強韌的生命力,迎接下一個世紀的美
麗故事。
 (為配合BBS編排,大部分的註腳都以引號方式加入到文章中了。)
 (註:甘泉寺確因「一街庄留一寺廟」政策而存置,但抗議保廟事件非史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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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詩篇名:緣投的投緣人
緣投的投緣人啊 桃園
是你的故鄉 也是
此刻我最愛的 私房景點
我貪婪地 渴望探求你的一切
那生養你的這片土地
是否透露你神秘面紗裡的 一些
與你出遊那一夜 大溪老街
你說老街襯著明月
那低調的絕代風華在寫
一段歲月中的不凡與 卓越
你是否如這片土地 那樣
如那堅定沉默的范姜古厝 腳踏實地
等待著光耀門第 與那之後的神采飛揚(註一)
漁港同行 笑語逐浪 驕陽
熱辣辣融化我 心
蕩漾
嘎拉賀溫泉熱湯 褪去我衣裳
宛若在你眼前
我如赤裸裸無遮掩
如若是那甜美的水蜜桃
在你的嘴裡翻攪
桃子上那細緻的汗毛
沾染你舌尖上恣意流淌的情撩
沙灘一隅你我呢喃細語 海浪急去急起
如心底那氾濫的愛意 一波一波涌進
拍擊守衛我心房的 最後一道護堤
遠眺白沙岬燈塔 純美壯麗
想問願否如斯 在漫漫歲月中為誰守護 不棄不移
新屋綠色走廊的協力車
我一個人不行 還得另一個人並肩同心
一起去到那忘憂門 看那原本無依的漂流木(註二)
組成一個不再孤單神傷的 忘憂
滿山春色 美麗好遊賞 第一相好水底的鴛鴦(註三)
si ryax mtnguciq lmnglung hiya'(註四)
花多 想亂 妹心腸 哪噯喲 哪噯喲 哪噯喲咿都 妹心腸(註五)
緣投的投緣人呀 你如此多樣的面貌
在樸實中 且帶著溫柔與可靠
是否如這片土地一樣
你也同樣愛著 愛他的人
註一:范姜古厝對聯之一:「陶器待時名傳萬古,渭濱垂釣價重千秋。」
   范姜氏以范蠡與姜太公為先祖,兩人皆是擇時而起、流芳百世的人物。
註二:綠色走廊走到底,便是由漂流木群所組成的忘憂門。
註三:福佬鄉土歌謠<滿山春色>歌詞。作詞:陳達儒/作曲:陳秋霖/
   原唱:許石。發表:1939年。
註四:原住民歌曲<泰雅姑娘>歌詞。
   si ryax mtnguciq lmnglung hiya' (整日發呆想著他 ),
   拼音以原住民族語言線上詞典為準。專輯:勇.敢飛翔/作詞:武勇.達印 ╱
   作曲:武勇.達印、鄧雨賢Deng,Yu-Sian ╱ 編曲:黃煥龍 Dragon Huang、
   陳偉強 Johnny Chen
註五:客家山歌<繡香包>歌詞。專輯名稱:賴碧霞台灣客家山歌小調/
   作詞:古詞/作曲:賴碧霞
作者: n911303 (I`m Eva)   2017-10-11 15:31:00
先推再說。
作者: vicky1123 (不會飛的貓頭鷹)   2017-10-11 15:38:00
標題眼殘看成觀落陰 囧 文筆推 繼續加油唷 :)
作者: Zongzih (鍵盤小妹)   2017-10-11 16:35:00
推一個 喜歡短篇小說的劇情但是看到slow motion我突然笑出來 XD 本來都看到快哭了
作者: ghnnes (秀才已死)   2017-10-11 21:37:00
不可惜,再加油。下次從一件事一份故事來寫吧、歷史文獻只是底蘊跟時空背景
作者: Zongzih (鍵盤小妹)   2017-10-12 09:20:00
建議還是把它改成中文比較好,一出戲就有點難回去了QQ
作者: guanghagrid (深藍色日光)   2017-10-12 17:29:00
太過堆砌史實會顯得很刻意,個人觀點。
作者: chi12345678 (to Terabithia)   2017-10-12 21:37:00
前來拜讀如果辦文學獎能帶動多一個人去讀&認識那就成功了
作者: qqisme0 (肥宅肥宅d'_'b)   2017-10-14 11: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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