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放棄那張證照，放棄與陌生人諮商，能跟我深層對話的都是身邊的人。
因為，那些知道的知識，我不見得做得到。
至今我仍時常在夜裡因為一個數年前救難隊員在我面前崩潰哀嚎的畫面失眠，
他並沒有傷害自己，他只是痛哭失聲地重複著「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我
救不了他」。
一個壯漢，一個平常堅忍勇敢無比看過無數生死的他，因為沒有及時救出一個
小女孩，在我面前徹底痛哭，哭出了他靈魂深處的無助，沒有人能解釋為什麼
已經在生與死的邊緣送往迎來多年的他，會忽然因為一個小女孩如此陷入牛角
。
我同樣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會在傾聽過很多人內心的分崩離析之後，意識到自
己無法不受影響，只能盡量保持中立，在光明與黑暗之間，站在灰色模糊的地
帶，不往哪處過分偏斜，賴以為生。我終究是人，不是神，身上的知識和技能
沒有辦法幫助我無感於他人生命的流逝與苦痛，以往我透過大量書寫解決自己
正在過度的傷痕，後來，這裡出現了太多網路判案並且不分青紅皂白變把情緒
發洩在各種文章底下的網友，我就放棄了幫助別人，將證照與技能擱置在一旁
，不再去理會，當作人生沒有過。
那件事，使我意識到自己也可能在某一天，忽然崩潰，無論我過往安然地處理
過多少案件，但沒人能保證，我永遠知道怎麼拯救自己，沒人知道。專業，跟
人生的起伏相比，只是不值錢的點綴。
放棄不僅僅是為了讓自己過得輕鬆些，也為了保護那些需要傾吐並對每一場對
話都帶著期許的無助人們。就像某些網友直接而坦誠地說著的：「要是心理師
處理不了的情緒，那這專業....。」確實，而我不願意承擔那種被理解為可以
沒有知覺的專業。
後來有些透過長年對話慢慢走回生命正常軌道的患者，被我稱之為朋友，我持
續地保持跟他們對話的習慣，不因為自己放棄了諮商這件事而讓他們感覺被遺
棄。
很偶爾，逢年過節地，他們會寫信或前來拜訪，告訴我，他們的近況，很寬厚
地告訴我我幫助了他們，其中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是，他們覺得被我在乎著，而
不再是只是對著一個醫生，單方面地不斷地宣洩自己。
那位救難隊員的大哥，成為我失眠關鍵的畫面，也變成他來找我喝酒酒酣耳熱
之際有趣的玩笑，我不喝酒，沒辦法體會醉了的感覺，卻知道這樣的私誼可能
將解救我，在某一天，我又失眠想起那個崩潰的同時，連帶也會想起他後來可
愛的善意。
我做不到不關心跟我深層對話過的人，我不專業，我知道我知道但不見得做得
到，所以放棄了證照，成為了一個企業經理人過著很多人希望擁有的生活，但
那些回憶裡對話過的與對談過的臉龐，從沒有從我的生命裡離開過，我想，會
跟著我一輩子吧！
理解自己並不完美，是一種成長還是墮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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