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編號第二十三」(下)
「『H2』回報，十五分鐘前與敵方發生火力接觸。」
「結果呢？」
「外勤同仁以為遭遇『城堡』，我授權全力開火，現場有平民受傷。」
「你是說『城堡』？確認了嗎？」
「偵訊後說是個賣『伊甸園』的藥頭，進一步DNA篩檢要明天才有結果。」
「『皇后』呢？」
「跟丟了。」
「你說什麼？那現在打算怎麼辦？」
「『H1』剛過來接手，已經聯絡上店東談好補償，受傷平民也派人去醫院安撫了。」
「現場目擊者都給我簽完保密協定再放人！」
「知道……」等不及這短短兩字說完，視訊另一端就已經結束通話了。
帶頭黑衣人對著空氣欲言又止，眼前的視訊通話結束在鄭成駿忿忿然的畫面。配上
下巴那撮小鬍子，黑衣人毫無表情的臉呈現一個倒三角形，他的手下從俱樂部拖出
那個大塊頭，作為疑犯的大塊頭被反銬雙手在地上拖行。帶頭黑衣人走向他，歪頭
端詳了幾秒，踢足球似的朝他臉上就是狠狠一腳！
大塊頭痛苦嚎叫著，對方卻變本加厲猛踹不停，直到受害者的聲音漸漸微弱……
見到這幅光景，被趕出俱樂部的客人與女舞者乖乖交出自己個人系統的密碼帳號，
換取這些凶神惡煞所提供的金色現金卡片。
「慢慢來不要急，一組個人系統換一張，簽署完文件就可以離開，感謝各位的合作！」
說話的黑衣人手持電子偵測器不斷掃描，確保離開的平民身上沒有「漏網之魚」。
棒子與胡蘿蔔，最簡單的手段，卻永遠最有效果！
鄭成駿站在兩千公尺之上的落地窗前，持續接收現場的善後報告，他冷靜下來思考
。其實也不能怪「H2」反應過度，畢竟依據之前經驗，「城堡」總會在「皇后」附
近出現，好幾次甚至造成了「H2」的慘重傷亡。
皎潔月光灑進寬敞的臥室，才剛回到住處的他鬆了鬆領帶。
這局棋現在只走到中盤，「H2」懷疑還有其他「棋子」存在，連父親念茲在茲
的「國王」目前也都只是推論。一個個沒有頭緒的謎團，讓他的胸口鬱悶起來。
後續傳送的報告提到俱樂部內發現緊急通道，一路有血跡反應通往「底區」深處
，至於DNA篩檢一樣要等明天才知道，看來應該就是「皇后」了吧？可是「底區」那
種地方不比「下城」與「城中」，沒有全面性的監視器輔助，別說是「H2」，就連
管理局自己都搞不清楚人躲在哪……
鄭成駿不擔心「城堡」，他只怕再打草驚蛇下去，「皇后」一旦轉移位置，未來就
得在大海裡撈針。他走回桌邊打開那樽沒喝完的白蘭地，把酒杯斟個半滿，伸出食
指沾著暗紅色酒液在桌面上書寫起來——城堡．皇后．國王……
在三個名詞之後，鄭成駿又接著寫了個大大的「？」
他啜了口白蘭地陷入長考，食指間歇地敲著桌面。
前人說窮寇莫追，目前是否應該先讓這個問號現身？
他凝視著桌面，一口飲盡杯裡剩下的酒。
鍾允文擠在小小沙發上，渾身痠痛的醒來。
個人系統的鬧鈴還沒響，狹窄宿舍房間裡一張書桌一張床，剩下的就是這座沙發，
平時都是偶爾來過夜的胖恩在睡，現在覺得對一個胖子來說還真是辛苦他了。
鍾允文半閉著眼拍了三下手，天花板上的照明自動點亮，房間四周的顯像壁紙也浮
現滿是綠意的森林，透過柔和光線，鍾允文抓抓頭望向自己原本的床……
從隆起的被子看來，有個人躺在那！
如果昨晚不是作夢，那被子下躺的是一個女子——纖細身材中長髮，還有一雙深邃
的藍眼。但實際上應該是自己的死黨胖恩，這傢伙老是來找他玩新買的遊戲，還記
得上回那款《瘋狂駕駛》，兩人戴上虛擬實境眼罩與感應衣玩了個通宵，第二天全
身好像遭人圍毆那麼痠痛。
至於遊戲內容就是開著各種車輛在道路上橫衝直撞，看什麼不爽就狠狠撞下去，撞
得越多分數越高。雖然沒什麼劇情可言，但對他們這種苦悶的低階白領來說，簡直
是紓壓效果滿點。每次玩完胖恩就把遊戲連贈品都丟給鍾允文，因為他自己家已經
快塞爆了。
這種虛擬遊戲越做越誇張，擁有人工智慧的虛擬角色甚至比真實異性還有魅力，連
帶造成許多網路成癮者就「住」在遊戲裡，連生理需求都交給了電腦。新聞不時報
導有人猝死家中，還都是靠遊戲公司上門催繳月費時才發現的。就算自己是個萬年
低階白領，鍾允文也不想死的時候被發現身穿感應衣，外掛一條乾癟的輸液管，所
以他總是選擇低兩級的遊戲擬真度，胖恩老抱怨這樣不夠過癮。此時床上那坨隆起
動了一下，鍾允文忍不住悄悄靠近，一掀開被子又立刻蓋上。
不是那個死胖子，被子底下是個活生生的女性！
與自己相仿的年紀，睡著的她像個小動物般全身蜷在一起。
鍾允文嚇得跌坐在地，女子裹著紗布的右手垂落下來，鍾允文臉上維持震驚表情一
邊慢慢將那隻手挪回去。
俱樂部、脫衣舞、管理局、衝鋒槍、尖叫與混亂、飛散的碎玻璃、狹窄的逃生門
……無數畫面在鍾允文腦中倒轉，幾乎超出他所能負荷。鍾允文抱著頭全身發冷，
他記得自己拉著那個藍眼女子從逃生門滑出來，背後的槍聲仍持續不斷。兩人沿著
迷宮般的樓梯往「底區」轉運車站狂奔，此時鍾允文才注意到女子留著一頭及肩中
長髮，還有……對方的右手都是血！
當他建議到「城中」就醫，女子卻抿起嘴倔強地搖頭，問起她家在哪，連身帽下那
雙藍眼迴避了鍾允文，逕自走進車站的女廁。鍾允文只得傻傻守在門口，猶如對生
氣女伴一籌莫展的男朋友。
就這樣等了大半晌，女子再出來的時候已褪下慢跑服，只穿了件運動衫與七分褲，
腳上一雙白短靴，原先的連身帽被拆下來用LED亮線纏住右手，遮掩不斷滲出的血跡
。她直直盯著鍾允文，彷彿要他繼續這個「約會」。
鍾允文不否認自己有那麼點遐想，但更多的是人性中對弱勢的憐憫。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搭上垂直列車，直到女子昏厥在鍾允文的懷裡……
□
會議室球形的立體螢幕正在播放，分社高級主管們聚精會神盯著那支短髮女主播
的新聞。負責推廣的公關女經理繞行圓桌娓娓講解：「這是我們在垂直列車中播放
的置入性新聞，主要目標是早班通勤的成年男性，其中百分之八擁有專業加
權票……」
「效果怎麼樣？」鄭成駿單刀直入。
「由隱藏監視器數據分析，這支影片有百分之八十九的第一眼鎖定率，後續收視的
瞳孔放大率則有百分之四十二。」女經理回答得一派從容。
「那去掉女性的話，不就幾乎都有反應？」一位頭髮斑白的老主管質疑。
「影片中的女主播經過特別篩選，臉部線條與聲調對男女都有吸引力。」
「那沒反應的是什麼樣的人？」老主管繼續發問。
女經理笑了笑：「主要是只看一眼就繼續回到個人系統的網路成癮者。」
「月球那邊的狀況呢？」
「去年國聯已再次調高移民補助，加上『B&B』與『紅谷集團』還有我們都持續派
遣未婚女性員工進駐月球，目前月球人口比例女大於男，三大企業的男性員工都積
極申請移民，由動態民調反映，地區加權票非常穩固。」看來三條大鯨魚對另闢月
球戰場頗有默契，誰都不想落人之後。
「又搞男追女那招，再這樣下去，連我都想移民月球了！」老主管打趣地說，其他
主管紛紛相視而笑。「繁殖慾望是物種生存的動力嘛！」不知道誰丟出這麼一句。
女經理看了眼鄭成駿，把作結論的機會留給老闆。
「年齡加權那部份還是沒什麼起色嗎？」鄭成駿滑動立體螢幕上的分析數據，像是
找不到中意菜色的挑嘴顧客。女經理尷尬地說：「這類投票者多半經歷過黑暗十年
，對資源的分配比較保守，我們建議放棄這塊……」
「年齡加權」指的是三十五歲以上投票者依年齡加權，直到醫生判定投票者出現老
年癡呆症狀為止。
「搞這種本能行銷我沒什麼意見，但也請妳們多花點心思在原始本能控制不了的族
群上面。」聽完老闆的話，女經理識相地點頭稱是。
在這個時代，知識不只是力量，還是用來操縱群眾的工具。
你以為決定出於自由意志，殊不知一切早受到社會與商業心理學的控制。
「那就接著開下一個會吧！」鄭成駿兩手撐住會議桌轉動僵硬的頸子，女經理自
動退席，幾位主管的虛擬全像直接消失，會議室外走進一位挽著髮髻的女秘書，上
半身俐落套裝，下半身一雙長腿與高跟鞋。女秘書關閉立體螢幕，啟動了會議桌四
周的隔音玻璃帷幕，當一道道玻璃牆陸續升高，剩下的人彷彿成為魚缸裡的魚。
剛剛在會議上一直閉目養神的相馬龍之介睜開了眼睛，他對面的資安主管則是有
點緊張。
「DNA篩檢結果出來了，那個藥頭的反應是陰性，而緊急通道的血跡呈陽性但非常
不明顯，總社那邊重作了好幾次，確認是『皇后』沒錯。」女秘書主動打破僵局，
她遞了包密封文件給鄭成駿：「他們還順便送來您今年的體檢報告。」
「『H2』對這件事怎麼看？」鄭成駿隨手把報告扔在桌上，轉頭看向龍之介與他下
巴那撮小鬍子。
「我還是覺得有其他『棋子』。」龍之介兩手抱胸，一張倒三角臉毫無表情。資安
主管急得冒汗：「可是防火牆都正常運作，除了一些業餘的來碰過釘子，系統完全
沒有被侵入的痕跡！」他繼續補充：「對駭客來說，比起侵入系統，要消除這些痕
跡的難度更高。」
龍之介一下子變臉：「每次準備動手，我們都會遭到『城堡』伏擊，我保證『H2』
的內部忠誠度沒問題，麻煩你解釋一下這種巧合的機率有多少！」，鄭成駿制止部
屬間的爭執：「沒留下痕跡，正代表這傢伙是高手！」，他相信龍之介的直覺，不
單是私人情感，更因為過去用血換來的經驗。
「『皇后』這次出現的地點也很有趣，是間脫衣酒吧。」一旁的女秘書適時提醒，
她外掛於耳際的多功能鏡頭投射出「天使俱樂部」的外觀3D影像，鄭成駿食指再度
敲著桌面陷入長考，龍之介冷冷地說：「我們已經取得俱樂部的監視器紀錄，他們
人來人往出入很複雜。」
「可是全面檢測防火牆需要關閉分社系統……」資安主管囁嚅。
「這個交給我，敵方擁有頂尖駭客，還將『H2』的行動資訊洩露給『城堡』，分社
防火牆一定得重新強化，現階段比對監視器就改靠人工……」鄭成駿頓了一下：
「這部分就麻煩金秘書吧。」，鄭成駿轉頭瞄向女秘書，她微微頷首。
今天的特別會議結論是分社系統可能遭侵入須全面停檢，在防火牆強化之前，所有
通訊與資料庫都不再安全，此外正式假定敵方駭客的存在。而「H2」對它所賦予的
代號是
——「騎士」。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