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聖武士的隊伍開拔已過三天。
這段期間，柯恩白天在醫院幫忙，閒暇就在自己的病床研讀山德森著述的歷史書，他已經
不打算去尋找攻擊女巫醫的人，因為攻擊者必然會失意，否則就是失蹤。為防波隆留下的
一些“插曲”發生，他只有在夜深人靜時他才會離開醫院，躲到人煙罕至的雪原中進行獵
魔士的劍術打鬥、輕身疾走訓練，以盡早習慣單手格鬥。
也就因此，就算生著獵魔士的眼睛，足不出戶了一段期間，柯恩竟對被雪所反射過來的陽
光感到幾分目眩。出於幾分自嘲的戲謔，他像個正常人一般瞇起眼睛，循著有節奏感的敲
打聲來到鐵匠鋪。
鐵匠鋪就是一座矮小的棚屋，散發出捲心菜煮老鼠的味道。矮人師傅正將積雪鏟入圓桶中
，大概是打算在融化後做焠火之用。矮人師傅光著肌肉圓渾的臂膀，腦袋上的戰盔精巧美
觀，那把蓬鬆的鬍子打理的光潤，挑染成鮮豔的紅色。
柯恩沒見過這位矮人，可是她在見到柯恩後卻警戒起來，看向鏟子的眼神，也變成在看兵
器的目光。
「鐵鏽滅絕的！我可沒有任何牌能輸你，小子！」
「您多心了，大師，我不打算從您這贏牌，也不明白您說的牌是什麼。」柯恩安撫道，以
防看似誤會的突發狀況變成流血衝突。
「你不會鐵鏽的纏著人打昆特牌？以氏族之名與鐵砧之火花起誓？」矮人神色狂亂，益發
疾言厲色，鏟子也越舉越高。
「我發誓。」柯恩不慍不火地重申，重心暗自移到左腿。
矮人吁了口氣，鏟子的高度總算降低。「抱歉，小夥子，你不知道那些討債人似的昆特牌
玩家有多渾球……外子之前就給一個白頭髮的打到屁滾尿流，前先日子竟然鐵鏽的拋下工
作，跑牌聖門下拜師去了。」
「我能體會，大師。」柯恩也鬆弛下來。老天作證，他距離擲出亞克席法印只差一步——
他真有這打算，只因為猜測這又是黑三郎拐歪抹角的某種陰謀。
「叫我炎錘太太就好，小夥子。」炎錘太太審視柯恩的左臂，粗濃的眉毛糾結，語氣變得
謹慎。「如果你想打造能匹配你們獵魔士刀劍功夫的義肢，我恐怕不建議你來這裡……」
「我理解。」因為早有心理準備，柯恩並不失望，他從兜裡掏出羊皮紙。「我想先請您看
這個。」
炎錘太太的視線掃過羊皮紙，速度快到會發出“刷刷”的聲音，迅速從柯恩繪製的草圖裡
抓出重點。
「製作上很容易。但這頂頭盔可沒法防禦任何攻擊，你知道，金屬材質本身的問題。」
柯恩表示他知道，並再三保證他不會戴這頂頭盔和人廝殺，廢上一番唇舌，總算說服炎錘
太太接下草圖，然後他拿火牙給炎錘太太過目。
「你要我破解啟動語？」炎錘太太粗短的手指撫過弩箭機。「你說這是從操蛋的獸人身上
收回來的？唔……玳門家的丫頭肯定很失望，因為她手製的武器只賣給她所謂的“神的戰
士”。」
「玳門？」
「小家族。不是在你們長身人間知名的氏族。」
「例如炎錘。」
「當然，當然。另外，石拳、銅鬚、壯臂……都算的上赫赫有名。」柯恩的恭維讓矮人呵
呵大笑，並將火牙物歸原主。「她可說是首位敲打玳門家的鐵砧的人，她的『勝利寶劍』
、『雲霧羅網』都有幾分巧思。另外，她所有作品的啟動語都是“燒毀”。她認為可以藉
此傳播真神的旨意，將光明的聖火照徹黑暗。」
順便點燃異教徒與意見相左者。柯恩這麼想，但圓滑地不說出口。
談好價錢後，柯恩返回醫院，途中順道買了宣傳手冊說的紅龍甜餅。甜餅味道不壞，而且
櫃台彼端的手只有送出甜餅，而不是在黑三郎狡猾的囑咐下端出十字弓，又更值得欣喜。
他明白這般捕風捉影太過偏執，就像他明白自己害怕黑三郎那樣篤定。以往他的危機是明
刀明槍的，他可以直接面對，也能腳底抹油，但這次不同。他不能逃開，如果散塔林會的
戰鬥法師都有與菲恩相當的實力，這支隊伍就是他接近散塔林會的通行證。因此和黑三郎
的問題，必須私底下乾淨地解決。
或者該和聖武士全盤托出黑三郎的小算盤呢？
「──太扯淡了。」嘗試在腦中勾勒出匍匐在地的自己、跪求高高在上的聖武士給予忠實
子民公正審判的影像，科恩對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
雪花落在手上的感覺把他從思慮的世界拉回來，他看著大片大片飄落的雪花，忙攢緊手中
的甜餅，想趕在甜餅被雪花打濕前，埋頭奔回醫院。
之後直到夜深，科恩都在幹些刷刷洗洗的雜活。當天晚上是滿月之夜，依蘇倫牧師們的信
仰，他們會在曠野處祈禱，而且夜間祈禱會從皎月東昇後，一直持續到黎明儀式方告結束
，因此柯恩取消今晚的訓練，打算做個老實的傷患，乖乖一覺到天明。
但有時就連要循規蹈矩都會遇上阻礙，他在深夜驚醒，那搖撼他肩膀的動作幾乎粗魯──
科恩早在這人跑進病房時就醒來了，他只是習慣性裝睡，替自己爭取時間，觀察這擾人夢
清的人是何方神聖。
那條粗魯搖撼科恩的臂膀，生在一個女孩身上。有這麼一忽忽，科恩還以為對方是個年輕
小伙子，因為這女孩生了張野性難馴的臉，尤其眼眸更是碧綠的懾人。粗糙的臉頰灑滿雀
斑，怎麼恭維也不能說漂亮，極短的亮橙色頭髮，短的就貼在頭皮上，完全可以看出腦袋
拱起的弧形。雖然這女孩並不美，但全身上下閃出迫人的活力，實際上，太過迫人了。
「醒來，獵魔士，」女孩說：「醒來，撒倫神殿需要你的幫助。」
這女孩身分特殊，科恩認為她不是不可能被波隆說服，因而挑這種時節前來暗算。可是女
孩的態度不像裝的，至少科恩找不出她說謊的痕跡。而且科恩喜歡這些蘇倫的祭司──蘇
倫庇佑獸化人、瘋子與精神異常者的教義，讓這些祭司願意接納科恩這樣的獵魔士。萬一
眼下撒倫神殿真的需要幫助……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姑娘？」祈禱著將來不要後悔這個決定，科恩張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