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當我抬起腳向前跑的時候，彷彿聽得見生鏽齒輪相互碰撞的金屬磨擦聲，有些細碎的氧化
鐵因為扭力的關係，隨著每一次的重複動作而崩落，金屬分離的那些部位產生了些電流，
瞬間就到達了大腦皮層的痠痛區域，警告我再如此頑劣下去只會有更大的痛苦在等著我。
「我倒要看你能折磨我多久」。我跟那個一直想著放棄的自己對話，同樣的過程已不下千
萬次，幸好「他」佔上風的時刻並不多，因此我才能成為現在的我，但我知道「他」一直
想著怎麼報復我，趁我意志潰散的瞬間。
上週開始了體能訓練，說是啟動，其實只是動一動，像是打算播放張很久沒聽的唱片，就
連歌曲的前奏都還沒開始演奏，只是把唱片從架上拿下來，就有人試圖阻止我。三十分鐘
的「慢」跑，四十五分鐘的「慢」游，還不到過去訓練質量的三分之一，過些時候還得再
加上騎車，到那時不知道他還要再玩些什麼把戲來使我放棄。
但他並不知道我最恐懼的，其實就是遲遲還沒有啟動的那一項，並不是它會造成體力上多
大的負擔，而是那讓我前進的工具並非是從我的身上生長出來的，操控得不好，人仰馬翻
。唉呀，這句話真是貼切，因為有幾次我的靈魂就也這麼真實的看見我的肉體和我的車像
無人操弄的布袋戲偶，癱軟無力地平躺在柏油路上。
這樣的畫面每每想起來就令人心悸，只因那個重心瞬間從垂直變成水平的過程，是那麼動
魄驚心，像是此生見過最不捨的相片或電影片段，如果那些畫面在當時就消失在這世界上
的話，那就會是一個無止境的哀傷。
有一年冬天，淡水的濕寒沒能阻止我騎上巴拉卡公路，上山的時候，曾在一處髮夾彎的內
側看見一灘從砂石車上滴落的黏土，背陽的山坳，這灘潮濕的土應該是不會乾了，騎在外
側喘著氣的我提醒著自己待會下山得記得這無心的陷阱，但登頂後的喜悅是碗人間的孟婆
湯，高速下山的前輪懸浮在這灘土上，朝彎道的切線方向和一個字的髒字一起噴了出去，
安全帽上的裂痕幸運的代替了頭破血流。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自己的靈魂離開身體。
第二次是在晴朗的石碇山上，天空藍得讓人捨不得低下頭，但道路上也沒有濕黏的土需要
分心，只要順著迎面的氣流慢慢地下滑，剛才上山的疲憊就值得了，但無辜的我竟闖進了
隻虎頭蜂的飛行路徑，這才知道原來蜂螫的疼痛有如烙鐵灼身般，藍天霎時成了黑夜，面
朝下的我其實已分不清上下，也記不得在何處，還以為是多年前的巴拉卡公路。
花了好長的時間才想起家中的電話號碼，見到擔心到眼紅的她打開車門時，我愧疚地想找
那隻蜂出氣。我用盡剩下的最後一點力氣，將前輪變形的單車塞進後車廂，順便把單車上
的傲慢也一起塞了進去。後來車修好了，臉上的疤掉了，那傲慢卻再也不敢拿出來，深怕
它又將我推向危險的邊緣。
當回憶起這些事，那個聲音會再次傳來「這樣可以放棄了吧」的話，但只會逃避的他永遠
不會知道當超越了痠痛後的那種精神上的寧靜，否則他不會一直執著要我放棄。沒多久，
我將再次踏上單車的踏板，得速度適中，平心靜氣，並且更小心路上的突發狀況，至於那
個蜂，可不可以麻煩牠等我停好車再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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