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何芊亦熱愛西洋棋
01
　　九月二日，開學之後第二天。
　　昨天突然就獲得女神的加護實在太令我震驚，板菱高中的同學們該不會個個都是超級
親切的爛好人？
　　由於第一天的大成功，再加上這只是開學第二天，我對大部分人還是不太熟，所以─
─
　　即使月穎說了會幫我注意氣氛，我還是無法主動攀談。
　　畢竟守株待兔這個戰略實在太神奇，僅僅使用一天就交到月穎這個朋友，也加入了社
團，雖然我實際上還沒加入，今天才剛把社團申請書填好而已，打算放學後再去社辦投遞
……
　　等等，社團申請書？
　　就是這個！這是個大好機會啊！
　　雖然社團可以在暑假參觀，但正式申請的作業必須等到開學之後，行政人員開始上班
了才能正式完成。
　　只是開學第二天的現在，應該有很多人和我一樣，還沒有將這張紙交出去。
　　也就是說，我只要在桌上放置這個，或許會引來路人好奇的目光。
　　『咦──桌遊社？你也想去這個社團嗎？真剛好呢！我也是耶！』
　　或者：
　　『別去什麼桌遊社了，我們壘球社正缺人呢，乾脆和我一起去流流汗、進行熱血的對
決吧！』
　　這種稍微熱情的類型，應該能釣到幾個吧？畢竟這可是社團喔？對學生來說事關重大
的抉擇，不可能不好奇吧？做為共通話題簡直適合得不能再適合了啊。
　　「哼哼哼哼……呼呼呼呼……」
　　一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利用眼角餘光，我好像看見坐在我左手邊的女生將
她黏在椅子上的屁股往左邊移動了幾公分，希望那是我的錯覺……
　　話說，左邊的視角再往後面一點就能看到月穎。不過只能看到一點點，大部分的身子
都被坐在別人桌上的男學生擋住了。
　　月穎週遭圍著一小群人，彼此之間有說有笑，眾人圍繞的月穎在……寫筆記？是嗎？
距離太遠了沒辦法看見她手上在寫什麼，即使如此，她還是能夠找到適當的時機插話，讓
那群人的話題一直處於沒有冷場的活躍狀態，無論女生或男生感覺都聊得非常盡興。
　　這就是，所謂的氣氛嗎……現充的氣氛……老實說有點刺眼呢，為什麼我要虐待自己
看這麼痛苦的畫面。
　　我將視線轉回自己的桌面。
　　說不羨慕他們，那肯定是騙人的。
　　不過羨慕歸羨慕，我想我是無法成為那樣的人。
　　也不能一直這樣裹足不前啊，總有一天我必須踏出腳步和人交流。
　　為了和別人交流、為了交朋友我就必須改變自己嗎？因為改變性格而交到的朋友又真
的是能夠理解我的人嗎？
　　哎，我自己都無法理解我自己了，要別人理解也太強人所難。
　　我聳聳肩。
　　
　　總之，暫時先讓自己以放鬆的心情進行吧。
　　我將薄薄的社團申請書壓在手肘下方，等待著有誰能夠注意到它。
　　結果，一直到放學時間都沒有人走過來和我搭話。
　　「啊呀……果然昨天就是我人生的巔峰了嘛……」
　　下午四點，和昨天相同的我從男廁裡走出，順便往下甩了甩沾有水滴的雙手。
　　放學後的人群三三兩兩，感覺結伴的人好像變多了？不不不，昨天和今天看見的又不
一定是同一夥人，肯定只是我今天剛好撞見已經加入黨派的人們大量發生罷了。
　　我就這樣想著無聊的事情在走廊上走著。
　　接著，停下腳步。
　　因為眼前出現了熟人，這個熟人也可能只是我單方面定義而已。
　　「哈哈哈，真的假的？你真的那麼做了喔？」
　　「對啊，你以為我不敢嗎？他叫我打我當然就不客氣的一拳扁下去啦。」
　　……聽不懂的對話，從耳邊飄過。
　　嗯，果然只是我單方面熟悉他們，他們就算注意到我也當作沒有發現，看來我的存在
已經被排除在那個圈子之外。
　　那是上午圍在月穎身邊的集團，走在前方的男生是雲修和嘉元、跟在後方的兩個女生
則是曉鈴和瑩螢，畢竟是同班同學，我本來還在苦惱該不該打招呼，看來是沒有那個必要
。
　　「呼──啊──」
　　我向上伸了伸懶腰，繼續前進。
　　「月穎今天又沒空啊，有點掃興耶。」
　　「有什麼事回家傳Line就好了吧？」
　　「就是想和她一起回家啊！難得街上開了新的店面想去逛逛的說。」
　　「人家忙著和男朋友約會啦。」
　　「欸！妳在亂講什麼啊？」
　　「連妳都交到男朋友了，像她那麼漂亮的女生沒有才奇怪吧？」
　　「臭瑩螢！妳講話好過分！」
　　……
　　和男生組不同，女生組的話題倒是有點辛辣。
　　看來曉鈴想要和月穎一起回家，結果失敗了。
　　難道說，因為我的緣故，讓月穎的評價下降了？或者，耽誤到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要真是那樣倒是有點糟糕。
　　我懷抱著複雜的心情走入教室。
　　然後，又和昨天一樣，發現女神的蹤影。
　　林月穎，坐姿端正的坐在教室角落的座位上。
　　啪沙。
　　和上午截然不同的模樣，專心的翻閱著書籍。
　　──我和你是同一國的。
　　突然想起了月穎曾經說過的這句話。
　　那一國該不會只是單純表示我們在同一個國家吧……當然我不認為月穎會開這種無聊
的玩笑，但是，怎麼看都不像。
　　上午處於現充潮流中心的月穎，或是下午這位安靜地看著艱澀原文書的月穎，無論哪
一位都和我這位自閉宅差太多了。
　　究竟哪一位月穎才是真正的月穎，我居然開始思考這種無聊的問題。
　　不過在人生道路上所謂的強者都是這樣，無論原本的自己是什麼模樣都能配合周遭環
境做出改變，為了迎合整個世界而生活……我的思想真糟糕啊。
　　在我陷入自找麻煩的思考漩渦時，月穎的聲音傳來。
　　「怎麼了？幹嘛站在那裡發呆？」
　　「啊、沒啦，就是不好意思吵妳看書。」
　　「你站在那裡看著我會更不好意思。」
　　「那還真是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我又沒生氣……唔嗯，已經是這個時間了啊，那我們走吧。」
　　「要去社團大樓嗎？」
　　「對，昨天就說過了。」
　　「我還以為妳在開玩笑呢。」
　　「明明都把申請書寫好了就別開玩笑啦。」
　　「……為什麼妳知道啊？」
　　明明經過我座位的人沒有半個人和我問過那張破紙上寫了什麼，視線被遮掩住的月穎
卻注意到了，這人的雙眼能穿透人體嗎？
　　「像我這樣的人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觀察，知道沒什麼好意外的。很多事情對朋友來說
都只是想不想說的問題而已，關於朋友的煩惱就算不說也能知道，這才是朋友啊。」
　　月穎大小姐，請不要用好像很漂亮的話把自己偷窺的舉動包裝起來。
　　「你那是什麼表情？」
　　「呃，我想我們還是趕緊走吧，放學後的教室可不是能久待的地方。」
　　「我說，關心朋友有錯嗎？為什麼你要用那一副悲憫的樣子看我？」
　　「那是妳的錯覺。」
　　在前往社團大樓的路上。
　　月穎意外熱衷的解釋她沒有偷窺，什麼社團申請書是很多人都在聊的話題啦、或是不
小心瞄到我的桌角啦，她不可能做出有損自我人格的舉動……我的社團申請書是什麼被封
印的禁書嗎？
　　老實說，無論有沒有偷窺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就是。
　　和臉紅紅的月穎一同並肩，這一小段走向社團大樓的時光，心裡感到意外充實。
02
　　私立板菱高中，全國知名的重點升學學校，在家長之間以頂尖大學的超高升學率和超
高成功率的海外留學而聞名。
　　不過嘛，在學生之間有名的倒是其他部分。
　　關於升學方面，畢竟能夠進入板菱就讀的學生大多是在一般學校也能直接利用繁星計
畫的天才，因此學生之間對這部分並不那麼熱衷。
　　雖說很多人對升學都有一定程度的計畫，不過那就像是時間到晚上了，於是該吃晚飯
囉──那麼的稀鬆平常，不值一提。
　　真正值得一提的特色其一，便是制服。
　　據說是邀請海外傑出校友的設計師製作，曾經登過多次媒體版面，在網路上的人氣相
當高，尤其女學生制服有很多色色的創作。
　　男性的西裝制服也挺帥氣，我拉拉自己的深藍色西裝外套，確實感受到衣服的質料相
當高級。即使上頭有著顯眼的校徽，因為是相當好看的圖案因此也有學生會將這套衣服穿
到正式場合。
　　特色其二，便是簡短的課程時間。
　　板菱高中不需要升旗，也沒有早自修，早上八點開始上課，下午四點放學，之後可以
自由選擇回家或者參加社團。
　　或許是由於這比其他學校要更加充足的課後時間，所以板菱的社團風氣才會那麼興盛
，繁盛到學校直接蓋了一棟大樓專門給社團使用。
　　而此時此刻我和月穎就是在這樣的地方走著，呈現螺旋狀往上延伸的透明階梯相當有
未來感，迎面吹來的涼風非常舒服。
　　從開放式階梯往四周看去，可以清楚看見各樓層的教室排列。
　　「到處都插著旗子耶。」
　　「雖說暑假的時候就有許多學生決定加入哪個社團，不過在剛開學的時候還是會努力
的招生，畢竟擴大規模的話，經費也會跟著提升。不過大都是文化系社團會煩惱這類問題
，運動型社團不需要特地招生就能達到學校設定的最高等級了。」
　　「電子競技肥料會、文藝復興總部、烤肉研究社、美少女遊戲研討社、冥想同好會…
…還真是奇奇怪怪的社團都有，話說桌遊社還沒到嗎？也沒看見哪裡有插著桌遊的旗子。
」
　　「桌遊社在五樓喔，目前也沒有進行宣傳社團的活動。」
　　「有點遠呢，下次搭電梯過去吧。居然沒有宣傳，是人很多的社團嗎？那個，我現在
感到有點小緊張。」
　　「不需要太過拘謹，桌遊既然是遊戲，那必定是讓人心情放鬆的活動。利用遊戲來結
識朋友也是不錯的方式，即使不小心說錯話也能以玩笑帶過，對需要練習經驗的你來說正
好。」
　　「練習經驗？」
　　「和人的互動啊，其實剛開始和人交流的時候，偶爾說錯話也沒什麼關係，之後再道
歉就好。但你好像很害怕不小心說錯話，你怕別人會生氣嗎？雖然我不知道具體原因，總
之我認為現在的你比起知道哪些話該不該說，更重要的是訓練開口的勇氣。」
　　「我、呃，不敢說話？好像真的是這樣……但是，我和妳就很正常的在交流啊？」
　　「那是因為我主動說了我是你的朋友。」
　　「啊……」
　　月穎這麼一說，我才終於察覺。
　　確實就是她說的那樣，在月穎主動示好之前，我都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死樣子，直到她
說出她願意成為我的朋友，我才終於敢說出內心的話語。
　　我自己都沒有發覺的事情，居然被認識不到一天的人看穿了。
　　難道說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現代社會的讀心術已經是可以修習的公開技能了嗎？
　　「到了喔。」
　　在我稍微恍神的時候，我們終於來到桌遊社的社辦。
　　走在前頭的月穎打開教室的鋁門。
　　「這、這就是……」
　　在陽光稍微透入的寬闊教室裡。
　　「啊！月穎！妳可終於來了！來，快點坐吧坐啊，我們趕快來進行愉快的活動了！」
　　只有一個人。
　　一位身材嬌小的女孩子坐在長條型的會議桌前，滿臉笑容的用雙手拍打著桌面。
　　什麼做吧做啊，妳是想要做什麼快樂的事情啊？
　　「于浩為，歡迎加入桌遊社，既然決定加入就不可以反悔！」
　　當我還因為疑惑而待在原地的時候，月穎已經悄悄把我手上的申請書拿走。
　　月穎露出似笑非笑、與其說在笑不如說是如釋重負的表情，接著開口：
　　「芊亦學姊，今天開始換這個人和妳下，如果能幫忙滿足一個請求的話，每天想下幾
盤都可以喔！」
　　「咦？」
　　「真的嗎！什麼什麼？這位一臉人畜無害的學弟……是學弟對吧？以前好像沒看過你
呢！你想拜託學姊什麼？只要能下棋我什麼都願意做！但不可以太色喔！嘻嘻。」
　　原來如此，今天才知道我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會想對女孩子做色色的事情呢。
　　……那不就是變態嗎！
　　話說現在的女高中生啊，隨隨便便就能說出我什麼都願意做耶……
　　「月穎？」
　　我真的很希望這位大小姐能好好解釋一下，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咳、嗯。簡單的說，從今天開始每天放學之後，請浩為到桌遊社來和芊亦學姊聊天
，聊什麼都可以，進入下棋模式的芊亦學姊無論說什麼話都不會生氣，你可放心按照自己
喜好談話，只要持續進行幾個月的訓練，我想你很快就會連面對陌生人都敢開口了。」
　　「哈啊？」
　　「所謂的請求就是聊天嗎？那很簡單嘛！而且學弟要加入桌遊社？歡迎歡迎！我是桌
遊社的社長何芊亦，今年二年級，前陣子還兼任唯一的社員呢哈哈……」
　　我還以為桌遊社是個人數沒有八十也有二十來人的中大型社團。
　　沒想到實際上只有三個人，這還是加上我和月穎才有的數字。
　　「三、三個？那不就是……」
　　「呀呀呀唆抖囉學弟，差點就要被強制廢社了呢！」
　　「什麼唆抖囉……」
　　「那是說的沒錯喔！的簡稱，算是由我芊亦個人發明的單詞，聽起來不錯吧？」
　　五個字變成三個字好像沒簡略多少啊，而且根本聽不出原本的意思。
　　「唆抖囉！」一旁放好書包的月穎跟著出聲附和。
　　「連妳也來？」
　　「對目前的浩為來說，這裡是最合適的社團。畢竟社員很少，不會給你太大壓力，而
且芊亦學姊人很好，只要能下西洋棋就算拿石頭丟她也無所謂，做為說話練習的對象可以
說是非常完美，對吧？」
　　「咦、那個，就算我真的無所謂但也請不要拿石頭丟我……」
　　在那之前，妳才不應該直接承認自己無所謂啦。
　　「啊、啊啊啊啊啊！」
　　「什麼什麼？又怎麼了？」
　　「已經四點半了呀！再不快來就要天黑了啦！還有什麼問題就先放著──」
　芊亦學姊將桌上的棋盤拉到她的手邊，表情嚴肅的接著說出：
　　「──讓我們留到決鬥場上問候吧。」
　　決鬥！生命值四千點！
　　完全沒有那樣熱血的感覺，一頭霧水的我被半強迫拉到會議桌旁的椅子坐下。
　　「話說學弟會下西洋棋嗎？知道規則嗎？」
　　「喔、嗯，懂是懂啦，棋子基本的走法和決定勝負的方法大概都知道，只有國王和城
堡能互換位置的那個下法不太清楚。」
　　「是說入堡嗎？確實那個對新手來說不太好理解，不懂入堡就表示學弟是真新人呢！
」
　　「對、對不起，做為西洋棋的對手我可能還不夠格……」
　　如果改玩寶可夢對戰的話我倒是有點強喔。
　　「咦──不需要道歉，學弟，西洋棋不管幾歲或以前有沒有下過都無所謂的。」
　　坐在我旁邊整理棋子的芊亦學姊，展開笑容。
　　「即使是初學者也能扳倒多年經驗的老手，這便是西洋棋的魅力啊。」
　　那是，嫵媚到令我印象深刻的美麗微笑。
　　「如果因為西洋棋已經被電腦破解而不願接觸的話，那實在太可惜了呢……」
　　語氣透露著些許落寞。
　　月穎：感覺不錯，浩為。就像那樣，想說什麼話盡量說，芊亦學姊都會回答，不用怕
說錯話，芊亦學姊在下棋的時候是不會生氣的。你看起來也不排斥的樣子，看來你是遇到
可愛的女孩子就會變得健談的類型……雖然我不覺得你有那麼粗線條，但還是提醒你不要
在有兩個女生在場的時候問什麼三圍或身高體重之類的問題。
　　浩為：什、什麼啊，那個鄙視的表情，我現在會坐在這裡不都是被妳半推半就來的嗎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事，其實我有點困擾啊，手都在發抖了。
　　月穎：你那努力不讓自己的視線停留在芊亦學姊胸脯上的樣子有點蠢呢。
　　浩為：別說出來啦！話說月穎又如何？不來下棋嗎？
　　月穎：我前陣子已經下到想吐……不說那個，現階段我要觀察你是否進步到能主動和
別人交談的地步，所以暫時不參加社團活動，目前有你陪著芊亦學姊也足夠了吧。
　　浩為：怎麼感覺妳根本是在抓交替啊？話說這裡是桌遊社吧？雖說西洋棋勉強算是桌
遊啦，但和我想像得不太一樣耶。
　　月穎：這方面的問題等指導老師來了再說。
　　「別再看手機了！下棋的時候禁止使用3C產品！」
　　「喔、喔……抱歉抱歉……呃，那個，我真的什麼話題都能說嗎？」
　　我將原本用左手握著的手機放到桌面上，關閉Line app的同時，視線裡能看見月穎一
個人坐在角落捧著書本低頭閱讀，所謂的觀察……到底是啥鬼啊？月穎剛才還說了下棋下
到想吐，我果然只是被抓來交替的吧？
　　「當然當然，不用客氣，如果你不嫌棄的話請隨意。老實說我做為聊天對象可能也不
太合適，因為我除了西洋棋以外的話題不太跟得上呢……這方面還請你多多包涵。」
　　「不會不會，我其實不會問太刁鑽的問題啦……那麼，我要說囉？」
　　「請說請說，在那之前先移動棋子！」
　　「喔……好的好的。」
　　我將白國王上方的步兵前移兩步，接著思考自己想說的話題。
　　「唔嗯，穩健的開局呢。」
　　腦子裡浮現一句話，果然我想知道的事情也就這個呢。
　　「換你囉，學弟。」
　　「呼……」
　　我吐了口氣，做點簡單的呼吸運動，接著──
　　「芊亦學姊，我的名字是于浩為。」
　　將皇后往右上方斜走。
　　「請問芊亦學姊，妳……可以和我做朋友嗎？」
　　芊亦學姊笑了，就像小孩子那樣發出開心的大笑。
　　「哈哈哈，那什麼怪問題，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啊！」
　　芊亦學姊，我願意陪妳下棋下到世界末日也在所不惜。
　　大約就是這種感覺的對話活動，一直持續到下午六點才結束。
　　「Check！」
　　「哇啊啊……我又輸了……」
　　看著桌上的棋盤，我方陣營的白棋像是被狗啃過那樣東缺一塊西缺一塊。相較之下，
由芊亦學姊操控的黑棋陣營仍非常完整，只有被我拿走兩個步兵和一座城堡，其它棋子都
很活躍的包圍我的國王。
　　從四點半一路下到六點期間的五盤棋，我沒有贏過半局，連和局也沒有，獲得了扎扎
實實的五連敗。
　　「學弟好爛！」
　　「咦──」
　　「嘻嘻，別緊張別緊張，我是說西洋棋這方面，說好聽是有點菜，說難聽就是好爛！
大約只有電腦Lv1的程度？不過我玩得很開心！那麼明天見囉！同一時間再來喲！早點到
會更好就是了！」
　　芊亦學姊說完便將棋盤收好，放到旁邊的櫃子上，社團辦公室的書櫃擺放著其他桌遊
的規則書和遊戲配件，這裡果然是桌遊社啊。
　　「可以的話希望學弟你能稍微提升一點實力……畢竟我只是四天王裡最弱的一個，學
弟你這樣是走不到冠軍那裡的。」
　　只有三個人的社團卻存在著四天王嗎？反正我也沒打算去挑戰就是了。
　　「順帶一提，月穎是最強的冠軍！我從來沒贏過她──嗚嗚，和她下棋我會以為我是
世界上最爛的便便……」
　　月穎大小姐，您和我一樣是新生吧？才剛來就打倒四天王進入殿堂了嗎？
　　「什麼便便……芊亦學姊的用詞有點那啥耶，先不說這個，既然那麼痛苦可以找別人
來啊。雖說今天確實是找到我了啦……不過芊亦學姊這麼可愛的人，想找個人來陪妳下棋
應該很輕鬆吧？」
　　「嘻嘻，謝謝學弟，原來我很可愛啊？」
　　「要說的話，確實就是那樣，學姊算是可愛的那一邊。」
　　「可惜這個世界並不是單靠外表就能隨心所欲……」
　　「怎、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怎麼氣氛突然變得好沉重啊。」
　　芊亦學姊輕輕的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有點像是在苦笑。
　　「沒啦，雖說桌遊社本來就是比較極端的社團，某些學校的規模很大，某些學校的規
模很小、甚至沒有都很正常。不過嘛，最基本的理由稍微想一想就懂了。」
　　芊亦學姊提起手邊懸掛著小吊飾的書包，像吉祥物一樣的飾品走著可愛風格，還有嘴
裡偶爾會出現的奇怪用詞，這人果然是貫徹那種路線的女孩子吧。
　　「我們學校的放學時間是下午三點五十分，參加社團的學生大多下午六點回家，社團
時間約略一小時至兩小時，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芊亦學姊將她的右手食指舉起。
　　「那麼！學姊提問！浩為學弟，你認為在這樣的時間裡，是去運動運動讓自己流流汗
比較好呢？或是進行兩小時根本沒辦法完成的遊戲比較好呢？如果你不知道是什麼遊戲的
話，請想像一群人在玩大富翁，玩到一半的時候天黑了必須散了，但勝負還沒有分出，你
認為會有人想要保留到隔天再玩嗎？」
　　「喔……原來如此。」
　　大富翁這種遊戲，如果一直處於無法玩完的狀態，反而會覺得不好玩，甚至有點厭煩
。
　　「得不到成就感……簡單來說就是這樣，桌遊並不是一兩小時就能結束的遊戲，一旦
中斷再開卻又會冷掉，沒有剛開始那麼好玩，所以這個社團一直吸引不了什麼人。比起潑
自己冷水，不如乾脆去流流汗會更舒服吧？」
　　「嗯……桌遊社沒人的理由我算是理解了。但是，剛剛在說的問題是西洋棋吧？」
　　聽見我的話之後，芊亦學姊原本就很消沉的臉變得更消沉了。
　　「板菱高中，沒有西洋棋社……」
　　「呃……」
　　這麼說起來，即使在其他學校，我也很少聽說有西洋棋社的存在。
　　「比起桌遊，西洋棋是更冷門的遊戲……」
　　「別、別說了，不好意思！我懂了！懂了懂了！請不要再用那種哀怨的語氣說話……
」
　　「反正西洋棋這種不受歡迎的遊戲，就和二手貨一樣沒人要啦！」
　　「啊啊啊啊啊！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會再問了！芊亦學姊，妳之後想下幾盤我都會
陪妳下，求求妳別再說那種自虐的話！」
　　感覺那番話也在刺痛我自己的內心，實在相當難受。
　　芊亦學姊露出有別於方才的甜美笑容。
　　「即使如此，我還是最喜歡西洋棋了。所以看見學弟願意過來，我覺得很開心喔！」
　　看起來就像小惡魔那樣。
　　「如果西洋棋在我內心的順位排在第一名，那麼學弟你就是第二名！」
頓時間，我甚至看傻了眼。
　　「雖然學弟很爛，但是我很喜歡！那麼就這樣，明天見囉，掰掰──！」
　　「喔、喔……再見……」
　　我像個癡呆老人那樣，傻站在會議桌旁緩慢揮手，直到看不見走廊上那嬌小的身影。
　　「你還真是，被玩弄得很徹底啊。」
　　聽見月穎的聲音之後，我才終於回過神來。
　　那種路線的女孩子，殺傷力實在不是一般的驚人。
03
　　和芊亦學姊道別之後，空蕩蕩的社團教室裡只剩下我和月穎。
　　「怎麼樣？不用顧慮東顧慮西，輕鬆聊天的感覺不錯吧？」
　　「要說不錯是很不錯……但是，那該不會是演技？」
　　「你怎麼又來了，就算是演技又怎麼樣？對話練習還是有好好進行啊，更何況那並不
是演技，芊亦學姊就是那麼直率的人。」
　　「直率？那、那難道說最後的那個……」
　　「唔，或許她是真的那麼想也不一定。」
　　「哇、哇哇……」
　　「你振作點吧，現代人會那麼說話也算稀鬆平常了，古早人才會為這種小事驚慌。」
　　「說、說的也是，原來那樣很普通嗎？是小事啊，真厲害耶，新時代的人類，在我失
去記憶的這十年時間裡，人類已經進化到我無法理解的地步了。」
　　「只要勤加練習和人之間的交流，你也可以變成那樣。」
　　「我也可以……是嗎？」
　　我放下因為剛才由於緊張而顫抖的雙手。
　　「我啊，那麼心裡會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因為我的思緒還沒轉換過來嗎？」
　　「嗯？」
　　「雖然昨天就想提出，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畢竟我自己也知道這樣的想法有所
矛盾。但果然我還是想知道啊，月穎同學。」
　　我抬起頭看向月穎，發覺她也同樣凝視著我。
　　「妳之所以說想幫助我，是因為同情嗎？」
　　……沒有支撐多久，我便將頭低了下去。
　　「啊、我知道就算是同情也無所謂啦，妳確實幫了我很多、非常多的忙。不僅是主動
傾聽我的煩惱，甚至我根本都不用說妳就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原本我以為要花上幾個月
才能交到的朋友，突然間就多出兩個，這麼棒的事情我到底在不滿什麼？我自己也很想知
道啊，為什麼……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坦率接受妳的好意……我……」
　　「不想要成為妳的累贅。」
　　「看來你內心堆積了不少想法啊，願意說給我聽聽嗎？」
　　「我……」
　　「我想知道浩為最近的煩惱──以朋友的身分，和你一起思考解決的方法。」
　　「……我今天聽見了班上同學對妳的抱怨。」
　　「喔？」
　　「我在想啊，月穎妳是那種爛好人到有點多管閒事的類型嗎？妳其實可以不用管我，
和現充團體一同歌頌青春、進行許多我光是想像就羨慕不已的活動。但妳卻將寶貴的時間
花在我這樣的自閉宅身上，社團選擇桌遊社這種幾乎要廢社的小社團也是很奇怪，像妳這
樣的人應該去健康又受歡迎的桌球社，桌遊社雖然只差一個字卻完全不一樣啊。如果妳是
爛好人的個性就說得通了，因為同情而接近我、因為同情而加入桌遊社，但是，如果幫助
我們而害得妳離開現充的圈子、或是評價降低就糟糕了。雖然妳曾經說自己和我是一國的
，不過那只是想讓我放心而臨時編的藉口吧？比起我們這些邊緣人，妳還是選擇現充那邊
比較好，至少看起來比較健康。」
　　「原來如此，你想表達的意思，我大致上是理解了。雖然你說自己話都說不好，但該
說的時候還是很健談嘛，果然面對美少女就會上升能力值嗎？」
　　「呃、那是，想到什麼就一股腦說出來了……」
　　月穎輕輕嘆了口氣。
　　「首先，你說的抱怨、或評價降低，是指哪個？」
　　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上面顯示著Line的畫面。
　　好多好多超級多的未讀留言在手機畫面上像煙火一樣炸裂開來，和我的Line完全不一
樣啊，我是下載到假的App了嗎？
　　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除了日常的問候以外，還有許多都是稱讚月穎的好話。
　　其中，我看見了一則留言。
　　『這家店的芒果冰超級好吃！有時間一定要來吃吃看喔！』
　　那是曉鈴的留言，雖然沒有邀請到本人，她還是特地拍了自拍照和留言給月穎。
　　要是彼此關係不好的話，不可能會這麼做。
　　「哈、哈哈……」
　　好強大。
　　月穎。
　　太強了。
　　「大概是我聽錯了吧。」
　　即使帶著我這樣的拖油瓶，也能妥善處理和所有人的人際關係，這是她想要表達的意
思嗎？
　　「不對。」
　　月穎收回了她的手機。
　　「我是想請你不要擔心我，真正的爛好人先生。」
　　「真正的……」
　　「那麼，接下來該換我提問了。」
　　月穎沒有給我喘息的時間，連珠砲似的詢問。
　　「于浩為，你是真心想交朋友嗎？」
　　我是真心想交朋友嗎？當然是啊。
　　「你害怕改變，不希望自己……變成現充。即便只是外表裝做現充也不願意，想要以
自閉宅的身分交朋友？」
　　「我想要交到朋友的話，非得改變自己不可嗎？」
　　「沒有錯。」
　　「……」
　　畢竟是從月穎口中說出來的話，不意外的，非常具有說服力。
　　「你對知心好友有種莫名的執著和憧憬，確實，如果有人能夠真心理解並接受自己真
實的優缺點，那肯定是非常美好的事情。但現代早就不存在那種關係，不如說要是真有那
種人反而比較麻煩。現代人所謂的朋友，充其量不過就是可以打打鬧鬧、『為了讓自己的
生活不那麼單調苦悶』而存在的娛樂配件。你要對那樣的人們抱有太高期待，最後遍體鱗
傷的人只會是你自己。」
　　我想……也是。
　　月穎說的話太過正確，無法反駁，甚至我也贊同她的說法。
　　我只是在追求虛無縹緲的人際關係，甚至，我根本是用那種說法來掩飾自己的懶惰。
　　「說難聽點的話，我不想浪費時間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如果你堅持己見，我不反對
，但是，關於交友上的協助也只到這裡為止，你可以自己決定要退出社團或是留下，我會
繼續當你的朋友，但不會再勉強你做多餘的練習。」
　　我啊，迄今為止追求的究竟是什麼呢？
　　那個在腦海裡出聲關心我的人，其實也只是過客一樣的存在嗎？
　　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
　　「我……說啊，如果按照妳的指示行動，交到表面上的朋友之後呢？確實我的生活或
許會因此而變得比較精彩，但這種像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又算什麼？」
　　「……看來你的想法已經很清楚了，那麼，我也不再多說什麼。」
　　「等等！」
　　我抓住轉身想要離開的月穎。
　　大膽到連我自己都被嚇一跳的舉動，我那懸在半空中的手腕不停的在顫抖，要是被月
穎轉身看到那副模樣肯定很遜。但不可以認輸、不想要認輸，我還有想說的話沒有說完。
　　「我認為妳說得沒錯！想脫離現狀的話就必須改變自己，畢竟國中時的我已經失敗了
，要是再繼續這樣下去只會迎來第二次空虛的三年。但是……」
　　「嗯哼？」
　　「我也不認為我自己的想法有錯，知心好友還是存在，只是沒有那麼容易找到。」
　　「你可真是貪心。」
　　「哈哈，確實是那樣。」
　　我放開伸出去的右手，月穎仍停留在原地。
　　確認了月穎有想要繼續聆聽的意思，我繼續開口。
　　「我、想要證明給妳看。妳的論點是正確的，同時也是錯誤的。」
　　「原來如此，如果想知道究竟誰對誰錯，我不繼續幫忙不行呢。」
　　「請妳不要誤會，這不是讓妳繼續訓練我的藉口或推拖之詞。因為我也想知道，究竟
是妳的說法對還是我的想法正確……希望是我的想法正確。另外──」
　　接下來才是我隱藏在內心，一直沒有說出來的想法。
　　「我也想知道，月穎交朋友的真正理由。」
　　背對著我的月穎，肩膀抖動了一下。
　　接著她笑了，用開朗的笑容轉身面對著我。
　　「呵、呵……什麼鬼啊？該說是很有你的風格嗎？總之──」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
　　「之後還請多多指教了，浩為。」
　　原來月穎也有驚慌失措的時候。
　　「啊啊，也請妳多多指教，月穎。」
　　彼此伸出的掌心，緊緊交握。
　　下午六點十五分，天色已經昏暗到街上的路燈比太陽耀眼的程度。
　　當我確認窗戶都有鎖好、提起書包，準備離開教室的時候。
　　教室的鋁門被從外部拉了開來。
　　「嗨喲喲──各位早喔──雖然現在已經不早了啦……」
　　穿著套裝的馬尾美女傳來有些懶散的語氣，從門口東張西望的走進來，厚底鞋發出喀
噠喀噠的聲音。
　　和之前不同的地方在於，這位美女終於是連我都認識的熟人。
　　「嗯？除了月穎以外還有人在啊？喔、喔喔，仔細一看你不就是我們班上的于浩為嗎
？難道說，今天要加入桌遊社的新人就是你？」
　　「呃，是沒錯……」
　　「唆抖囉！」
　　「咦！」
　　「哈哈，既然決定加入桌遊社就用用桌遊社的專屬密語嘛，唸出來蠻搞笑的呢。」
　　原來那是專屬密語啊，我試著找個時機用用看吧，唆抖囉……讓手上裝著決鬥盤來唸
或許會更有氣氛呢。
　　「話說，為什麼慈芳老師會在這裡？」
　　「嗯？這不明擺著嘛？」
　　慈芳老師走到月穎旁邊，收下從她那裡遞出的紙張，那是我的社團申請書。
　　她看著紙張點點頭，接著將其隨興的收入旁邊的皮製手提包，紙張和皮包摩擦發出喀
嘰喀嘰的聲音，應該不會破掉吧？
　　「歡迎加入桌遊社，于浩為。我是桌遊社的指導老師──葉慈芳。不過你早就認識我
了呢，太好啦！那今天就這樣散會囉？老師我實在懶得做第二次自我介紹……」
　　沒想到社團指導老師就是我的班導師，沒辦法認識新的老師有點遺憾，但既然是慈芳
老師就沒辦法了，有慈芳老師能選的話也不可能去找其他老師了。
　　話說這人居然到六點十五分才來社團活動？故意避開學生活躍的時段？一般來說不會
有人待到這個時候吧？不過那些問題其實怎樣都好，我最想知道的答案果然還是那個。
　　「等等等等、我有問題啊，這裡該不會只有進行西洋棋的活動吧？」
　　「咦？西洋棋？喔、喔喔……也對，你已經見過芊亦了嘛，既然社長是那個樣子，你
會有那種想法也很正常。我呢，雖然名義上是指導老師，不過對社團運作的方式不會干涉
，桌遊社的課程安排基本上都是交給社長處理。」
　　「所以？」
　　「平時的社課都是自由活動，想做什麼事情由社員自行決定，就算直接回家我也不會
說什麼啦。至於真正會玩到桌遊的正式課程，要等到寒暑假的校外合宿喔！」
　　和芊亦學姊、慈芳老師以及月穎三位各有特色的美人，在寒暑假一同到校外合宿。
　　這什麼夢幻陣容啊……
　　若是把這件事放到社團宣傳上，肯定會讓桌遊社變成規模前幾大的巨型社團吧。
　　不太意外的。
　　我想都沒想，便否決了自己在腦中的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