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甘露廳中，側耳傾聽，沒半點胖瘦二頭陀或郭靖、楊過迴轉的聲息，心想：“這滿臉
瘡疤的假婊子向我大使眼色，似乎是叫我留心，這人良心倒好，不知是誰？”走過去俯身
伸手，在那女子臉上抹了幾抹，一層灰泥應手而落，露出一張嬌嫩白膩的臉蛋。韋小寶一
聲歡呼，原來竟是陸無雙。他低下頭來，在她臉上輕輕一吻，說道：“究竟你對我有良
心，你定是給他們逼著來騙我的。”
突然心中一跳：“還有那三個假婊子是誰？郭姑娘不知在不在內？這小婊子專門想法子害
我，這次若不在內，倒奇怪得緊了。”想到了郭芙，既感甜蜜，又感難過，眼見那臉蛋黃
腫的女子身材苗條，看來多半是郭芙，便伸手去抹她臉上化妝。泥粉落下，露出一張姿媚
嬌豔的臉蛋，年紀比郭芙大了二十歲，容貌卻比她更美，原來是義兄的妻子黃蓉。她酒醉
之後，雙頰艷如桃花，肌膚中猶似要滲出水來。韋小寶過去雖覺黃蓉美貌動人，卻從來不
敢以半分輕薄的眼色相覷，這時她爛醉如泥，卻是機會來了，伸出右手，在她臉頰上捏了
一把，見她雙目緊閉，並無知覺，他一顆心怦怦亂跳，又在她另一邊臉頰上捏了一把。
轉過身來看另外兩個女子，見兩人都身材臃腫，決非郭芙，其中一人曾惡狠狠的向自己撲
擊。 韋小寶提起酒壺，在她臉上淋了些酒水，然後拉起她衣襟在臉上一抹，現出真容，赫
然竟是李莫愁。韋小寶大喜，心道：“這場功勞當真大得很了。義兄要我捉拿這老婊子解
五毒神掌之毒，千方百計的捉不到，哪知道她自己竟會到麗春院來做老婊子。可見我一直
叫她老婊子，那是神機妙算，早有先見之明。”
再去抹掉第四個假婊子的化妝，露出容貌來卻是郭芙。韋小寶大吃一驚：“她為什麼腰
身這樣粗，難道跟人私通，懷了孩兒？天靈靈，地靈靈，伸手到她內衣一摸，觸手之處不
是肌膚，拉出來卻是個枕頭。韋小寶哈哈大笑，笑道：“你的良心，可比陸無雙壞得太多
。她唯恐我遭了你們毒手，不住向我使眼色。你卻唯恐我瞧出來，連大肚婆娘也敢裝。哈
哈，你這小婊子在麗春院里大了肚皮，我給你打胎。早打胎，晚打胎，打下一個枕頭來。
”走到廳外一瞧，只見數名親兵死在地下，院中烏燈黑火，聲息全無，心想：“胖瘦二頭
陀都喝了藥酒，終究打不過我那兩個結義哥哥，但如洪教主他們在外接應，結果就難說得
很了。兩位哥哥，倘若你們今天歸位，小弟恕不同年同月同日死，對不住之至！”
回進廳來，但見郭夫人、郭芙、沐劍屏、陸無雙、程英、公孫綠萼六個美人兒有的昏迷不
醒，有的難以動彈，各有各的美貌，各有各的嬌媚，心中大動，心道：“這邊床上還有一
個老姑娘，那是我元配老婆。今晚你巴巴的來尋我，你老公要是不來睬你，未免太過無情
無義，太對你不住了罷？”
正要邁步入內，只見公孫綠萼的一雙俏眼瞧向自己，臉上暈紅，神色嬌羞，心想：“從絕
情谷來到揚州，一路之上，你這小妞兒老是避我，要跟你多說一句話也不成。今晚可也不
能跟你客氣了。”將她抱起，搬入內房，放在孫婆婆之旁。
只見孫婆婆兀自沉睡，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口唇邊微露笑意，她昏迷之中，多半兀自在
大做好夢，正跟楊過親熱。韋小寶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把你們這批老婊子、假婊子
、好姑娘、壞女人，一古腦兒都搬了進來。這裡是麗春院，女人來到妓院，還能有什麼好
事？這是你們自己來的，醒轉之後可不能怪我。”他從小就胸懷大志，要在揚州大開妓院
，更要到麗春院來大擺花酒，叫全妓院妓女相陪，此刻情景雖與昔日雄圖頗有不符，卻也
是非同小可的壯舉。
當下將程英、郭芙、郭夫人、陸無雙、小龍女一一抱了入內，最後連李莫愁也抱了進去，
八個女子並列床上。 忽然想到：“朋友妻，不可欺。二嫂，你是我嫂子，咱們英雄好漢，可得
講義氣。”將小龍女又抱到廳上，放在椅中坐好，只見她目光中頗有嘉許之意。小寶見她
容顏嬌好，喘氣甚急，胸脯起伏不已，忽覺後悔：“我跟郭靖和楊過拜把子，又不是情投
意合，只不過是想個計策，騙得他們不來殺我。什麼大哥、二哥，都是隨口瞎說的。這小
龍女姑娘如此美貌，叫她二嫂，太過可惜，不如也做了我老婆罷，又將小龍女抱了回來。
伸手將原配孫婆婆遠遠推在床角，抖開大被，將餘下七個女子蓋住，踢下鞋子，大叫一聲
，從被子底下鑽了進去。
便在此時，郭靖與楊過回到甘露廳，韋小寶心膽俱裂，郭靖臉色似笑非笑，低聲喝道：“
義弟，你好大膽，連我們的老婆也敢戲耍！”韋小寶嚇得魂飛天外，強笑道：“這不是戲
耍，對了，大哥，洪教主、張淡月、無根道人、殷錦那些人呢“？腦中念頭急轉，楊過道
；”一盞茶不到就殺了，先別說這些，為什麼我們的老婆與陸無雙等人在你的床上“
此時郭夫人等人也已醒轉，站在床邊，郭夫人笑吟吟瞧著韋小寶，伸手在他臉頰上捏了一
把，笑道：“三弟，你小小年紀，可厲害得很哪。”
韋小寶道：“大哥和夫人與二哥長命百歲，壽比南山。三弟這次辦事不妥，沒甚麽功勞。
”楊過笑道：“妥當得很啊，沒甚麽不妥。大哥他老人家大大的稱讚你哪，說你一ˍ八響
，ˍ轟甘露廳，轟得床上的小婊子、老婊子唉唉叫。他老人家向來料事如神，這一次卻料
錯了，他佩服你得很呢。”
韋小寶到此地步，料知命懸人手，哀求也是無用，眼前只有胡謅，再隨機應變，笑道：“
大哥他老人家福體安康。三弟這些日子來，時時想起夫人，日日禱祝你越來越年輕美貌，
好讓大哥他老人家伴著你時，長命百歲！”
郭夫人格格而笑，說道：“你這小猴子，到這時候還是不知死活，仍在跟我油嘴滑舌，你
說我是不是越來越年輕美麗呢？”韋小了口氣，說道：“夫人，你騙得我好苦。”洪
夫人笑問：“我甚麽事騙你了？”韋小寶道：“剛才妳假扮婊子，我坐在椅子上，見到了
夫人，您臉上有妝，怎麼認得出來，心中只說：'啊喲，麗春院中幾時新來了一個這樣年輕
貌美的小姑娘哪？是老鴇新買來十六歲的幼雛罷？這樣的美人兒，可得快些迷暈來玩玩。
'夫人，我心慌意亂，原來這美貌小妞兒，哪知道竟便是夫人你自己。”
郭夫人聽得直笑，身子亂顫。
郭靖不耐煩了，喝道：“你這好色的小鬼，你明明把她們的妝都抹了，當我是柯師父嗎？
瞧我不抽你的筋，剝你的皮！”
韋小寶道：“你這人胡塗透頂，我也不想跟你多說廢話。”
郭靖怒道：“我怎地胡塗了？你自己才胡塗透頂。我們依二弟之計假裝追出去殺胖、瘦二
頭陀，你也瞧不出來，居然以為他們可以在我手上過上三招，實際上早就看出你對我們的
妻子有邪念。”
韋小寶肚裡暗罵：“胡塗，胡塗！韋小寶你這傢伙，當真該死，怎不想到義兄二人內功深
湛，要殺胖瘦頭陀還有洪教主，那是容易得緊，我居然對他們的行動深信不疑，以為義兄
年紀大了，一切再也不防。”說道：“我中了二哥的計，那不是我胡塗。”
郭靖道：“哼，你不胡塗，難道你還聰明了？”
韋小寶道：“我自然十分聰明。不過我跟你說，就算是天下最聰明的人，只要在二哥和夫
人手下，也就誰都討不了好去。這是二哥和夫人神機妙算，算無遺策，勢如破竹，大功告
成……”他一說到“大功告成”四字，不禁向郭夫人紅如櫻桃、微微顫動的小嘴望了一眼
。
郭夫人又是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細齒，說道：“白龍使，你畢竟比我丈夫高明得多，他
是說不過你的。你怎麽說他胡塗了？”
韋小寶道：“夫人，這大哥已娶了夫人這樣仙女一般的小姑娘，本來嘛，不論是誰只要娶
了夫人，那裡還會再去看第二個女人？我說他胡塗，因為我知道他心中念念不忘，還記掛
著第二個女子。義兄，這女人是誰，要不要我說出來？”
郭靖一聲大吼，喝道：“不能說！”韋小寶笑道：“不說就不說。二哥就比你高明得多。
他自從娶了龍姑娘之後，就說從今而後，再也沒興致再娶第二個女子了。”
楊過俊臉一紅，低聲道：“胡說，哪有此事？”韋小寶奇道：“沒有？難道你有了龍姑娘
之後，還想再娶程英、陸無雙、公孫綠萼、李莫愁、郭芙、郭襄？”楊過低下頭，不發一
言。”韋小寶道：“嘖嘖嘖！龍姑娘，妳要每天幫二哥洗澡，不要再讓他散發味道了。
楊過辯道：“大哥是大哥，我是我，二人不能一概而論。”
韋小寶道：“我瞧你二人也差不多。大哥為人雖然胡塗，可比你還老實些。不過兩位兄長
，你們都壞了皇上的大事，實在罪大惡極。”
郭靖楊過齊聲道：“胡說！我們怎地壞了皇上的大事？”
韋小寶冷笑不答，他在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一番話來誣賴二人，不過先伏下一個因頭，再
來捏造些言語，好讓郭夫人起疑。
韋小寶心念一動，轉頭對郭靖喝道：“你這傢伙瞎造謠言，說甚麽夫人年紀已大，需ˍˍ
術調合。我不顧一切，把八個妞兒弄上床去，那知夫人美如天仙，ˍˍˍˍ，一點沒事，
郭靖道：“你自己犯了滔天大罪，這時花言巧語，想討好夫人，饒你一命。哼，咱們兄弟
的老婆還有這些姑娘險些被你店污，二弟一年來辛苦迷上的妞兒，差點盡數毀在你手裡，
你想活命，真是休想。”
韋小寶道：“夫人說我白龍使忠心耿耿，決不會叛變。她老人家料事如神，怎會有錯？我
跟你說，今兒我會在甘露廳胡天胡帝，說我是小淫魔，其實……其實是……哼，你又知道
什麽？”心中亂轉念頭：“該說我幹嘛了？”郭夫人道： “你且說來，你剛才幹了甚麽。
”
韋小寶道：“這件事本來萬分機密，無論是如何不能說的，皇帝身邊有一個人叫湯若
望，那湯若望說道，須得在妓院裡與八位天下最美的姑娘，ˍˍˍˍˍˍˍˍˍˍˍˍˍ
轟兩百ˍ，打壞了羅剎國的龍脈，今後二百年大清國就太平無事，叫做一ˍ保一年平安。
小皇帝說道：那麽連轟一千ˍ，豈不是保得千年平安？湯若望道：轟得太多，反而不靈，
體力也不夠，又說甚麽天機不可洩漏，黃道黑道，嘰哩咕嚕的說了半天，屬下半句也不懂
，聽得好生氣悶。”郭夫人點頭道：“這湯若望編得有部《大清時憲歷》，確是只有二百
年。看來滿清的氣運，最多也不過二百年而已。”
韋小寶說謊有個訣竅，一切細節不厭求詳，而且全部真實無誤。只有在重要關頭卻胡說
一番，這是他從妓院裡學來的法門。恰好郭夫人甚是淵博，知道湯若望這部《大清時憲
歷》的內容，韋小寶這番謊話，竟是全然合縫合榫。
郭夫人道：“這樣說來，我們八位是天下最美的姑娘囉？”韋小寶假作驚異道：“咦，夫
人你怎麽又知道了？”
郭夫人笑道：“我瞧你這番話還是不盡不實。羅剎國在極北處，你怎麽又上揚州來了？”
韋小寶道：“那外國人說道：羅剎人的龍脈，是條淫龍，因此這ˍ要從揚州麗春甘露廳，
對準了那條龍的龍口，算好了時辰，否則一ˍ只保得一年平安，明年又要來轟過，實是麻
煩之極，我也吃不消。
自來風水堪輿之說，“龍脈”原是十分注重的，但只說地形似龍，並非真的有一條龍，甚
麽淫龍等等全是韋小寶的胡說八道。 郭夫人聽在耳裡，不由得有些將信將疑。
韋小寶鑑貌辨色，知她不大相信，忙道：“那外國鬼子是會說中國話的，他畫了好兒張春
宮圖給小皇帝看，用了幾把尺量來量去，這裡畫一個圈，那裡畫一條線，說明白為甚麽這
條龍脈會逃。屬下太笨，半點兒也不懂，小皇帝倒聽得津津有味。”
郭夫人點了點頭，心想外國人看風水，必定另有一套本事，自比中國風水更加厲害。 韋
小寶見她認可了此節，心中一寬，尋思：“這關一過，以後的法螺便是嗚嘟嘟，不會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