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漫雪舞血花
牧 童
狂雪冷，冷如刺骨針。
烈火炙，炙若熔心岩。
狂雪吹拂下的聽月樓，在烈火蹂躪中發出可怕裂解聲。
十九載春秋亦將化為一縷幽魂。
家破人亡，淪落街乞，七歲時抵償一顆饅頭錢被抓進聽月樓廚房的我，本就世間
鬼魅，無人疼惜。
剩菜止飢、殘水止渴；在老鴇與客人的喜怒夾縫裡學習生存。
泛著青光的刀鋒穿風襲來時，我選擇閉上雙眼。
銷魂針法被破，碧波軟劍被折。自知一死難逃。
這一刀，也許了卻短短此生，卻了卻不了此生長長的掛念。
掛念那夜，扛著好友氣絕的屍體潛進聽月樓廚房、害我湯勺嚇得掉落在地的他。
身受一十九支利箭、四十九處刀傷，掛著血痕的嘴角卻勾出笑意：「好香。可以
跟妳討一碗湯喝嗎？」
我將奄奄一息的他藏在地下室。
女老闆聽月姊姊發現了罵我禍水，說他是東廠追捕的亂黨，會害死聽月樓眾姊妹。
罵完就走，當作不知。
她自己也經常接濟亂黨人士，還以為我不知。
為何被追殺？他說自己是錦衣衛。
錦衣衛殺錦衣衛？活該，最好死光！家破人亡就是拜東廠所賜。我詛咒道。
只因見不慣廠宦恃權專橫、濫殺無辜，救了忠良，反成叛徒。他笑著說。
什麼樣的好友值得你為他擋下亂刀麻箭？幫他換藥時，我問。
「喝酒缺一文錢，他幫我出了那一文錢。還請我喝了一杯。」
一文錢的朋友，一杯酒的情誼，卻是一條命都能拿出來回報？
望著蹙眉的我，他又笑了：沒有朋友的一杯酒，等於一文錢都不值的一條命。
我噘嘴白眼，還是幫他將好友安葬城郊。
春去秋來，交談漸深。明瞭我的身世後，他傳授我飛針與劍法。
「聽月樓龍蛇雜處，妳針法軟劍防身，我才能放心離去。」
「去哪？」
「回去當錦衣衛。救更多人。」他淡然一笑。
「好友慘死也笑，重傷命危也笑，要分離了還是笑，再苦再痛都笑，為何你在
什麼景況中都笑得出來？」
「人生若無笑，孤途寒蕭蕭，何其苦。」
對著風雪中的背影，我大喊：「公孫鈴鈴！我叫公孫鈴鈴……你啥名啊？」
他沒回頭，舉手揮揮：「牧竹。」
那時說不出口的不捨，孑然離去的身影，魂縈夢牽，醉染掛念。
刀鋒抵頸時，頓住。因為我綻笑。
張天嶔詫異地看著我：「妳快死了，還笑得出來？」
聽月姊姊身首異處、聽月樓十八位姊妹橫屍，連我都意外自己還能笑。
忽然明白牧竹的笑裡，還有悲慟，還有孤寂。
「奪聽月樓十九命，東廠第一高手的刀，最後竟用來殺個小廚娘。」
「聽月樓窩藏欽犯非一朝夕，我手下多少人被妳所傷，怎能不殺。」
「輕薄我如禽獸，敢稱人？我不能自保嗎？」
「可笑。青樓女子還怕人輕薄？」
眾人哄堂。
此時馬蹄聲由遠而近。他斥問馭馬男子：「上官明通，緝拿案是你密告窩藏
地點，現樓都已成灰也不見逆徒身影，怎麼解釋？」
「張千戶勿怪，人我已捉住。」
上官明通將馬車上鋼籠踹下。一人五花大綁跌滾出來，正是牧竹！
見我驚叫癱軟，張天嶔下令格殺！眾人隨即揮刀亂砍。
待無動靜，張天嶔上前檢視血泊，也失聲驚叫。
屍體臉後有臉。有人喊：「這是掌班蔡英！」
張天嶔無聲，睜眼望著自己被金剛神翎刺穿的胸口。
眾人圍殺臉皮撕下的上官明通，廝殺喝斥中捲起雪塵。
雪塵裡，有著笑意的俊臉。
＃2023古龍徵文
＃武俠極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