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仍然停留在血液中，視線因此有些迷濛。
羅嚴塔爾有些模糊的想著，早前的細節開始慢慢回到腦海裡，他在喝酒，
而繆拉來了，然後呢？
浴室裡有些聲響，窗簾的遮光效果很好，於是他也感覺不太出來現在的時
間，但他現在的確睡在自己的床上，全身赤裸，只有一條被蓋遮掩，於是他恍
惚的坐起身，摸開床頭燈，看見鬧鐘顯示著凌晨四點半。
然後，繆拉吻了他，厚實有力的手抱住他，乾燥的嘴唇碰著他的額頭、鼻
尖、接著是嘴唇，灰色的眼睛和米達麥亞是那麼相像，但米達麥亞不會如此包
容的看著他，好像他只是一個哭泣的小孩，需要關愛與寵溺。
他向這個舊日同僚敞開了連米達麥亞也不知道的內心。
羅嚴塔爾猛然理解到這一點的同時，浴室的門打開了，繆拉和他的視線對
上，卻沒有因為今晚之事而飄移開來，也沒有一點點臉紅。
「您醒來了。」
「……你、是非異性戀者？」
雖然他們之間並沒有做到交合的地步，但想起那熟練的手指和口脣，羅嚴
塔爾下意識的挑選了傷人的言語，不過他的譏刺還傷不了有如銅牆鐵壁的繆拉
，何況繆拉如今年長他三十歲。
「是的，我是。」
繆拉坦然，一面擦拭著濕髮一面走到床邊，坦然的態度令羅嚴塔爾不知道
該如何接話。
舊日的帝國反對各種異端，身心障礙者、民主主義者、非異性戀者，全都
是於帝國有害，沒有資格作為帝國公民存活的資格。儘管萊因哈特標榜著開明
專制，打倒舊帝國時代的不公，於是對於民主主義者將之寬容的圈禁於巴特拉
星系裡，對於身心障礙者同情並採取必要得保護措施，這些羅嚴塔爾都能認同
，但是，非異性戀者？
他知道自己隱隱約約對米達麥亞懷有某種超過友情之外的想像，但他從不
去想，也不願意去思考這個問題，因為這不僅會嚴重影響他們的仕途，也將會
破壞米達麥亞對他的信任。
可以一起喝酒、聊天，惺惺相惜，將背後與性命託付給對方，這樣就好了。
「……現在已經不是高登巴姆王朝了，羅嚴塔爾。希爾德攝政皇太后幾年
前就有頒布過法令，禁止歧視非異性戀者。」
繆拉撿起衣服，在羅嚴塔爾的注視下一件一件的穿回去，從羅嚴塔爾剛開
始熟悉起來的繆拉，變成了他不熟悉的軍務尚書。
他沒有說的是，好幾年前，他為了要能夠合法的收養芙莉妲，在對全銀河
直接轉播的法庭上，公開披露了自己性傾向的事情，也沒有說在他終於能收養
芙莉妲後，希爾德攝政皇太后因此頒布了一連串與非異性戀者的相關法令。當
然也沒有戳破羅嚴塔爾把他當成米達麥亞的替代品這件事。
「如果您對剛才發生的事情不悅，我很抱歉。」
不知為何，聽見這句話的羅嚴塔爾感到有些腦羞。雖然先動作的人是繆拉
，但是酒精麻痺的只有道德感，他記得很清楚，是他先展開動作的，因為他的
灰眼睛和米達麥亞實在太過相似了，而他忽然不希望自己可能只是對方眾多露
水因緣中的一個。
「……你常常這樣跟人道歉嗎？」
繆拉有些吃驚的看著他，隨即露出令羅嚴塔爾覺得不快的歉然眼神。
「沒有，我獨身好幾年了，您是第一個。」
不知道為何，聽見繆拉這樣誠實的回答，更讓羅嚴塔爾覺得焦躁不安。
「那我該說這是我的榮幸嗎？」
羅嚴塔爾的反應異常的孩子氣，讓繆拉差點失笑。
「時間不早，我得先失陪了。」
「就算晉見陛下也不用這麼早？」
羅嚴塔爾合理的懷疑繆拉只是褻玩後就想走人。在他而言，男人與女人的
關係，要嘛就像米達麥亞這般忠誠到讓他無法理解，要嘛就是潔癖如萊因哈特
皇帝一般毫無興致，再不然就是沒有什麼固定關係，純粹作為性慾的處理，玩
玩愛情遊戲。
「不是，今天是第十一次『萊因的黃金』總校閱典禮的開幕，我擔任總校
閱官，將要巡行校閱軍隊。」
繆拉搖搖頭甩去自己雜亂的思緒，嚴肅的凝視著藍黑異色的金銀妖瞳，有
些後悔自己的莽撞，與將對方當成誰的替身的衝動，儘管他們唯一的相似點僅
只是他們都屬於已然消逝的舊時代人物。
「如果，您真的想要替米達麥亞元帥作些什麼的話，就不應該喝酒，而應
該去關心一下菲列克斯才是。」
無法反擊的羅嚴塔爾張口結舌。米達麥亞也是如此，正確的總是令他無法
反擊。最後只好譏刺的說：「好個正論家繆拉……」
繆拉這次真的笑了，然而敲門聲響了起來。
「繆拉元帥閣下，您衣服換好了嗎？地上車已經在門外等著您了。」
渾厚的嗓音穿透合金門板便有些不清楚，但是戲謔的語氣是無法錯認的。
「那麼，告辭了，羅嚴塔爾元帥閣下。」
這或許像是逃離，但繆拉清楚知道，不快點離開這個男人不行。
即使他關上門，他都可以感覺到他的怒意。
畢竟，有誰能夠抗拒那男人的魅力？
※
本來惱怒沒處發的羅嚴塔爾，被繆拉的最後一句弄的倒是有些慚愧起來。
菲列克斯。
那正是他昨晚見到的米達麥亞托他的最後一件事情。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從浴室出來的羅嚴塔爾，問著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轉著電視台的男人。
「你說我們嗎？」
男人哼笑。
電視台轉來轉去淨是「萊因的黃金」總校閱新聞，軍隊動員的多少人力、
參與的將官有哪些人、有哪些船艦槍砲武器的展示之類的，以及舉行校閱受到
管制的星系與航線。盛大燦爛的有如三十年前，跟隨在萊因哈特皇帝身後征服
星海的帝國軍。
在羅嚴塔爾看來，那些黑底銀飾的軍服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穿著的人變了
，有些老面孔，有些新面孔。現在的總校閱官在鏡頭下踏上銀白的帕西法爾，
與伯倫希爾同型的帕西法爾也如他記憶裡一般優美，但旗艦的主人少了三十年
前的朝氣與急躁，多了沉穩與年邁。
「這個也很像是。」
男人扔下遙控器，往後靠在沙發上。
「老實說，如今的帝國沒有外敵，雖然說是裁減了不少，但還要這些裝飾
品是拿來嚇誰呢？」
「或者像你們一樣的……外星人？」
羅嚴塔爾坐到單人沙發上，看見男人摘下墨鏡，黑色的眼睛裡有些驚異。
「就算每艘船上面都裝了雷神之錘，在我們看起來也跟蛋糕差不多，不過
也不是什麼事情都非得訴諸武力不可。唔，你看得見了？」
他楞了一下，看看自己的手，然後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變化。他的心臟在
跳動，血液淙淙流過血管，本來蒼白的雙手如今色澤和活人無異，而他正在呼
吸。
男人對他的遲鈍大搖其頭。
「難怪羅莎要討厭你了。」
「……她說，我因為雙眼直視太陽而目盲……這是什麼意思？」
羅嚴塔爾大惑不解，不過如今不管他是個凡派爾或是個普通人類，都是個
過去的人，已經死去的人，多餘的人。
「太陽說的大概是阿瑪迪拉斯……你別問我他是誰，愛夏會告訴你他是皇
帝，我只知道他是個不老不死的怪物，被稱作『光之神』。」
希塔摸摸鼻子。提到那人總是讓他不太愉快，以前他知道他可能是什麼，
但不願意去想起那個答案。一個字而已，卻超乎常識而說不出口。如今那人重
新給予他生命，不管是基於哪種理由，證實了答案也不會讓他覺得比較愉快。
「不過，或許真的是也不一定。」
因為是神，所以不能在此世現身。因為神只會在創造與終結之時顯現，而
這顯然不是個將要踏入末日的文明，所以才有了這麼多的意外。希塔一面想一
面站到酒櫃去，挑了支酒和兩個杯子。
「那麼，拉克西絲又是誰？」
倒酒的希塔這次是真正驚訝的看著他了。
「拉克西絲是阿瑪迪拉斯的妻子，我活著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女孩……阿特
洛玻絲說她失蹤於一場戰爭，阿瑪迪拉斯此行是前來找她的。」
雖然他不太相信冷血無情殘酷的蘇普會「為了誰」而做出這麼不可理喻的
事情，但是提供情報者不需要順便提供自己的偏見。
「原來如此。」羅嚴塔爾對於她要求轉達的言語恍然大悟，還有那人在聽
聞他轉達內容的激動，「她說，要我轉達阿瑪迪拉斯，她會在『幸運』等他。」
「……嗯哼，所以，你活了下來。」
希塔微笑著將透明無色的伏特加遞給他。
「敬生命。」
「敬死亡。」
羅嚴塔爾挑釁的看著對方，只可惜他的尖刺同樣對希塔無效。
「真是好酒，看來繆拉這小子除了官職上升之外，品味也變了不少哪。我
說，你有問題的話，要不要一次問完？這樣我比較好算價錢。」
「一次多少？」
「一個問題一萬帝國馬克，只收現金不接受賒欠，你剛剛問個四個問題，
所以總共是四萬帝國馬克。」
「所以，你真的是『費沙的妖怪』？」
希塔微笑著默認。
「好好考慮清楚，你能夠自由動用的財產可沒這麼多。」
「羅莎琳德會付帳。」羅嚴塔爾挑了挑眉，他猜測外甥女是這個男人的痛
腳，果不其然，馬上看見他臉垮了一半。
「……你該不會期待我叫你舅舅吧？」
「……我以為羅莎琳德不會愛上任何男人。」
發現這個男人居然和羅莎琳德有曖昧關係時，羅嚴塔爾也是很驚訝。就他
所知，博爾克家族雖然再三催促羅莎琳德結婚，但她一直不為所動，不過他對
於過問他人感情沒興趣，羅莎琳德會主動和他聯繫也只是為了定期對他報告羅
嚴塔爾家的財務狀況而已。
「……你難道沒有其他的問題想問嗎？」
聽得出來男人有些惱羞成怒了，羅嚴塔爾才覺得自己扳回一城。
「菲列克斯，米達麥亞的兒子菲列克斯，是碰到什麼問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