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半個多小時前。
關上瓦斯爐的火，倪雅薇把煮好的泡麵鍋擱到黎蘊嘉面前。
她把鍋子擱下時，黎蘊嘉的目光依然落在電視裡正播的影集上，並沒有看向倪雅薇。
倪雅薇循著她的目光看去，見著黎蘊嘉在看什麼，卻是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蘊嘉，這集妳已經看兩遍了。」倪雅薇說，拿過了桌上的瓷碗替兩人添麵，說是如此，
她的神色並沒有太多意外。
倒是黎蘊嘉聽見她說，一愣，「是嗎？」她揉揉臉，細看了下畫面上的劇情，卻依然不甚
確定。
「我剛剛陪妳看過一遍了，蘊嘉。」倪雅薇搖搖頭，嘆息，「我們的案子稍稍告一段落，
妳也難得願意好好休個假，我說，難道這兩天都待在家裡不斷重看影集嗎？」
「嗯…」黎蘊嘉低眉拿過碗，有意無意地避開倪雅薇的目光，「我想事情的時候總是這樣
，大概是想得太專心了。」
「想誰？宋銘理那傢伙都結婚了，妳有什麼好想的？」倪雅薇翻了個白眼，沒心思吃泡麵
的她，拿了桌上的啤酒打開，「怎麼，妳現在後悔跟那個小妹妹在一起了？」
「…後悔？」黎蘊嘉喃喃。
「對，後悔。」倪雅薇挑眉，「真的後悔了？我以前就覺得妳跟她在一起太衝動，她小妳
十歲，又是個女人。」
忍了太久，一說是停不下來，倪雅薇繼續道，「妳也沒跟女人在一起過，妳知不知道以後
妳要承擔多少壓力？」
黎蘊嘉搖搖頭，是止住她的話。
「學姊，妳誤會了，我沒有後悔。」黎蘊嘉吁了口氣，「予馨對我是真心的，她一直都沒
有變，我很珍惜。」
「嗯？」沒料到黎蘊嘉會這般說，倪雅薇一愣。
倪雅薇皺眉，「那妳休假兩天在家，還宅在家裡都不出門，說是要好好想想。」
「蘊嘉，妳這麼做的意思是？」倪雅薇疑惑道。
「嗯…，我的確是要好好想想。」黎蘊嘉深吸口氣，想了兩天，是直到這時候，她才比較
有能力說出她的不安。
她輕吁口氣，「我們前幾天吵架了，不是很嚴重的事，但予馨的表現卻讓我想到銘理。」
黎蘊嘉輕輕一嘆，「想到這些的時候，甚至，我也想到，其實銘理以前也曾經是對我很好
的，跟予馨一樣…」
「只是有一天，銘理突然就變了。」黎蘊嘉搖搖頭，想起這些，她心一緊，「學姊，一想
到這個我就慌了，我不知道怎麼辦。」
擱下筷子，她望向倪雅薇，「但我不能拿這些去跟予馨談，她是無辜的，她會嚇壞的。」
「所以我才想靜一靜。」黎蘊嘉的聲音沉了，是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效果好像不太好。
」
她輕輕嘆息，「妳來之前，我連自己一直在看同一集影集都沒有發現…」
「妳…」倪雅薇皺眉，想清什麼，她語重心長開口，「就是因為那個小妹妹年紀太小了，
如果是跟妳我差不多大的成年人，妳難道還不能直接談嗎？」
「蘊嘉，我希望妳身邊有一個能照顧妳的人。」倪雅薇輕覆她的手，「我也希望崔予馨能
夠照顧妳，曾經希望過，但妳看看妳的樣子？」
「就算她能，妳也不敢，不是嗎？」倪雅薇一語認真。
見黎蘊嘉的表情有些黯然，倪雅薇緩了口氣。
倪雅薇的語氣溫和了些，「這件事能怪誰呢？」
「妳想想，妳大學畢業的時候，她才要上國中阿。」倪雅薇這般說。
「或許真的不行吧，蘊嘉？」倪雅薇擰眉，勸誘著她，「如果不行，不如早點收手，嗯？
」
「學姊…」沒想到這次倪雅薇會改變態度，反過來勸她跟崔予馨分手，黎蘊嘉征征然。
要跟崔予馨分手嗎？這在倪雅薇來找黎蘊嘉前，還不曾是黎蘊嘉思考過的選項之一。
只是，她一想到要跟崔予馨分手，最先想起的，卻是她把崔予馨抱在懷裡時的溫度。
還眷戀著她的體溫，甚而隨著日子把她看得越看越重的一顆心，這樣的狀況下，怎麼會把
分手列入眼下的選項之一…，黎蘊嘉抿唇。
她只是在這狀況下不想傷害崔予馨，不想讓崔予馨擔心無謂的事情，但她並沒有把跟崔予
馨分手列入她的考量之中。
但她多多少少可以理解倪雅薇此刻的擔心。想著這些，黎蘊嘉吁了口氣。該說，倪雅薇有
這些擔心，是從一般人的眼光來看，再正常不過的擔憂。
她鎮定了心思，知道倪雅薇的困惑，是她和崔予馨日後免不了要面對的難題，知道她該好
好跟倪雅薇解釋。
「學姊，我還不想放手。」黎蘊嘉搖搖頭，她拒絕了倪雅薇遞給她的啤酒，「她或許還小
，或許我們還需要時間，但只要她願意，我…」
倪雅薇嘆息，她不是第一天認識黎蘊嘉，自然，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這個學妹，談起戀
愛就是這般傻。
雖然她也傻，但看到自己的學妹如此傻，她反而坐不住了。
她心念一動，決定換個方向提醒黎蘊嘉。
她握住黎蘊嘉的手，「蘊嘉，如果哪天她不願意呢？」
倪雅薇繼續道，「我們都曾經跟她同個年紀過，我們也都知道，在她那個年紀，會以為愛
情是全世界，會為了愛情勇往直前、義無反顧，犧牲自己、遍體鱗傷也無所謂。」
「可是時間過了之後呢？」倪雅薇的聲音沉了。
她嚴肅的眸對上黎蘊嘉的，「她會醒來，會發現妳們的年齡差距讓她追趕得太累了，會察
覺妳們同性別這件事的社會眼光，把她壓得太沉了。」
倪雅薇輕輕嘆息，繼續說，「然後她會後悔，她會想給自己的青春再一次機會，她會沒有
辦法像現在一樣愛妳，甚至…」甚至會放開妳的手。遲疑了下，擔心黎蘊嘉的心情，倪雅
薇後頭的話沒有再說下去。
倪雅薇頓了頓，話鋒一轉，「那到時候，蘊嘉，妳該怎麼辦呢？」
黎蘊嘉楞著，沒有說話。
倪雅薇這次說的話無疑是踩中了她心底真正的不安，那不安，自從她跟宋銘理分手後便一
直跟著她。
一個人面對另一個人突然放手的痛苦，黎蘊嘉從宋銘理那裡嘗過了。
嘗過了，傷還沒痊癒，不知道該怎麼痊癒。現在的黎蘊嘉，沒有辦法想像再承受一次同樣
的傷害。
只是她正想，她的手機卻走進了一封訊息。
她低眉，見著訊息裡的內容，她不自覺的皺緊了眉。
是崔予馨傳來的。
她要她不用去婚禮了，還用著與平常不同的決絕語氣。
──崔予馨從來不曾那樣跟她說話。
「…我看錯了嗎？」黎蘊嘉不禁喃喃。
見她神色不對，倪雅薇喊她，「蘊嘉？」
在這個時候聽見倪雅薇的聲音，彷彿是呼應她剛才的預言已要成真的聲響…
黎蘊嘉捏緊了手機，害怕失去的不安跟心痛混雜在一起，一度要剝奪了她言語的能力。
一度。
可儘管如此，也是在那個時候，這些日子以來，崔予馨在她面前的真摯模樣，在不安就要
掏空黎蘊嘉心思的剎那，填上了那空白。
那讓黎蘊嘉稍稍冷靜了下來。
稍稍的，變回平時的模樣。
「不會的，予馨她…，對，不會的，一定是我這幾天沒跟她連絡，嚇到她了。」她輕輕開
口，像在回答倪雅薇，卻更像在安撫她自己。
她認真的告訴自己，「對。」
說著，她抬眸，望向倪雅薇，忍著什麼似的，「我想相信她，我該相信她的…」她試著說
。
見到她這般模樣，倪雅薇忍不住嘆息，「蘊嘉，妳冷靜點，妳再好好想想。」
黎蘊嘉卻望著她，一眼認真，「我想相信她，學姊。」
倪雅薇正想開口，但對上黎蘊嘉的視線，她後頭的話卻止住了。
只因黎蘊嘉雖然狀似平靜的望著她，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黎蘊嘉的眼眶早已經紅了。
在倪雅薇的沉默裡，黎蘊嘉吸吸鼻子，緩聲道，「學姊，不管妳怎麼說，我是真的，很想
相信她…」
說到此處，對上倪雅薇嘆息著的神色，黎蘊嘉稍稍遲疑。
她深吸口氣，輕啟唇瓣，對倪雅薇開口，「學姊，我…，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