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夜暄國記 第三章之一 取冊

作者: redengled (reddies)   2016-09-30 15:04:23
第三章 鎏金塔
第一節 取冊
既有了目標,沅楓就從不拖延時間等待。
次日午後,她忙完份內之事,叮囑宮人道:「等這爐香燃盡,把我放在冷窖裡的紫鳶花油
跟雪塵花露以一勻二調好盛在蓮盤上,可小心別弄濁了。」就乘轎往紫安城外圍去。
法理司庫房在祭禮宮東側,算個冷僻角落。夾道轉角,有一人站在道旁樹下,身穿黑色便
袍,兩手攏在袖子裡,靜靜的望著枝上飛鳥。雖然穿著布袍,其人腰上束掌寬錦帶,斜插
一柄帶鞘的半長官刀,褲腳周密的插在牛皮鐵線靴中,依然算是武官打扮。
她下了轎子,遣走僕役,慢慢走上前。那人頭也不回,只是聽得腳步聲,收回了視線。
「少卿大人,有勞你。」她唇角微微翹起,行禮說。
端止愷只道:「我在此等候,妳速去取冊。」
她依言走了兩步,又停下了。此處環境極為清幽,偶有幾聲鳥鳴。前面滿地茵茵香草,簷
下如雨般垂落紫莖長葉幾要垂落她肩頭。水色裙襬輕輕一搖,她轉身朝端止愷伸臂做出邀
請手勢:「大人,尤主簿擅長弄草,院內的景色難得一見,都已到門口,何不隨我進入一
覽,勝過在此枯等呢。」
端止愷連手都不伸出來,隔了片刻,忽然說:「妳這套對我無用。」
「嗯,我知道。」她竟然點頭,「只是聊且一試。」
「我並非男身。」端止愷不理會她臉上隱現的笑蓉,繼續往下道,「妳意圖邀求叛亂同黨
,我只須公開自己本為女子,對妳來說就是無用的籌碼,大可不必白費心機。」
聽見這話,沅楓真的笑了,收回手朝她走近,一面打量一面繞著她走了兩圈,止步後讚嘆
:「其實妳要是不自己承認,我還是無法真正確定。身形、神態、體力,無一有破綻,我
只是好奇,妳是怎麼混跡於一群男人當中不被發現的?」
愷默然不理,她自行觀察。遮住喉頭的衣領筆挺;聲音太過醇美悠揚,已使人忽略了性別
差異,再說口氣一貫低沈缺少感情變化,令人混淆;腰挺拔,肩膀寬闊,臀型小,骨架修
長,雌雄莫辨。再說,眉眼陰沈,冷然睥睨,又有誰會對她好奇、進而產生懷疑?
「男人都是粗心鬼,」沅楓自問自答,閃爍笑意的目光滑過她的面孔,「但妳還有一件事
情錯了,我並不在乎、妳、是、男、是、女!」最後這幾個字她是湊近了,幾乎貼到對方
耳廓上說的,每個小停頓都有一點點吹氣,似氣旋似溫熱的氣浪,把她整齊服貼的髮根旁
那白皙的耳朵吹起了一點點顆粒與紅暈。
「女人可以運籌帷幄、可以征戰殺人,女人可做的事情太多了,包括令人愉悅。」她在對
方微微聳起的緊張肩膀上按了一下,似是撫慰也似挑逗,「這麼說,這麼多年以來,唯一
一個看過妳身體的人......是我。我很高興。我族人會等著妳的,少卿大人。」丟下這幾
個字,她滿意的轉身扭頭、俐落的快步離去。
端止愷並未妄動,直到自己後頸上豎起的汗毛疙瘩逐漸平復。久而久之,她抬起目光,漠
然望向前方一整片各色芳草。
此處無花,淡雅清新的景致使人放鬆,任人心中有什麼煩惱也被那片勃勃生機洗去淡化。
但,就如同以往,從外表上看不出她的感受與情緒,一切如輕風拂過樹枝樹葉,任搖任動
,過後又恢復原狀。
沅楓約見的法理司管冊主簿名叫尤莫言,是名書卷氣濃厚的年輕官員,被侍女們私底下叫
做呆學士。他人稍嫌迂腐,掌管宮中所有典籍紀錄卻是有條不紊,上至祭祀占卜的書記,
下至衣食採辦的賬目,皆盡過目不忘,因此她一開始就想到應當來尋他。
走到這座青磚平頂大屋前,只見素面清漆的大門敞開著,內裡四壁高及房頂的木架上放滿
了藍色封皮的冊籍。東南屋角的梯椅上坐著個青衣男子,正翻看著一本書冊。
「尤主簿。」
男子抬頭見是她,笑了,從梯子上徐徐而下,拂了拂衣服下擺,朝她躬身行禮:「女官大
人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他大約二十七八歲,眉目清秀,舉止斯文,說話聲清越
有禮。
沅楓微笑回禮,道:「上次我派人送來的晨曦香你可喜歡嗎?若是喜歡,我就再讓她們送
些來。」
尤莫言取過書案旁邊的一本素抄小冊翻了翻,做懊惱狀屈指輕擊自己額頭:「那香真好,
辰月十六淡食節送來,第二日祭禮便用完了,我本想問妳是從哪里買的,後來卻忘了。看
我這記性,明明寫在了這裡,卻忘了翻閱。」
這人就是如此呆迂可愛,她抿嘴一笑:「那不是我買的,是從芫花地送來的。陛下不喜歡
清涼氣味,才叫我拿來送人,我就想起了你。你喜歡就好,我讓人把剩下的全送來如何。

他致謝道:「多謝,費心了。」
「哪裡。」沅楓優雅回禮,分主賓往兩頭走去,她坐下又問,「今天忙嗎?」
「不忙不忙,妳請稍坐,我來泡茶。」
尤莫言煮水的背影給了沅楓一點放鬆的感覺,她斜掠髮鬢,嘆氣說:「近來的事情可真多
。」
從她十四歲至今,在尤莫言這裡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在他面前,這個於紫安城素來呼
風喚雨的女官大人私底下依舊像是個身不由己的小女孩。
他微笑:「要加甜草粉嗎?」
「勞駕請放半匙。」
加入半匙淡白色的甜草粉末,茶水轉為褐色,香醇清甜的氣味撲鼻而來。他兩手捧著茶杯
放在她面前:「請用。」
她貪婪的先嗅再深飲一小口,然後終於長長的吁氣:「除你之外,誰也泡不出比這更好喝
的茶了。」
「過獎了。要說我有甚麼長處的話,只有看書泡茶,可能再加上偶爾做做糕餅。」他苦笑
,又問,「要嚐些嗎?我剛烤了杏仁餅。」
沅楓原本想要拒絕,但拒絕宮中最美味的點心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嘆氣答道:「幫我
包起來吧,我很想不吃的,我最近好像胖了。」
尤莫言呆呆望著她,似乎想要找出到底哪裡胖了,露出書呆子困惑時的標準表情。
沅楓忍笑,不理會他,轉頭望向那滿壁滿桌的書,隨意閒聊:「我很久之前就想問,這兒
的典冊讓一百個人來數也得花上好幾天吧,要找什麼,無異於大海撈針。可每次有人來要
,你總是很快就找到,到底是為什麼呢?那如果我想……」
尤莫言自信的接上來:「妳想找什麼,只管告訴我。」
她眼中閃過一抹頑皮:「那就讓我考考你,我說幾樣,你可要立刻找到,不然便算你吹牛
。」她平日對宮人說話十分端莊凜肅,這時朝他一眨眼,巧笑嫣然,顯出十九歲女孩的本
色。
兩人相處氣氛一貫輕鬆,尤莫言不以為意的立刻答道:「好。請說吧。」
「聽仔細了,」她說:「我要去年亥月太子殿下在北方森林打獵的獵獲品點記,今年巳月
刑院判決的案子清單,今年醜月祭禮宮祭祀的詳情,還有前年子月宮中採辦香精花粉的細
賬。」
「這個……」他少見的顯出有些為難的神色:「沅楓,妳不是不知道,有些記錄隸屬機密
,須有權限才能查看。」
「尤主簿,」她輕聲道:「我明白,這裡書冊太多……你不用搪塞我。不管什麼機密,若
果然找到我也不會翻看,只從封皮上的冊名就知道對不對了。」
他想了想,展顏笑道:「那倒是。我果然是個呆子,連這也沒想到。」
只見他在屋中走了十步不到,東取一本,西拿一本,立時把三本薄冊放到了桌上。看封皮
正是去年亥月的打獵點數單子,今年巳月的刑院判冊和前年子月宮中的香料賬目。他動作
極快,毫不猶豫,倒像事先找好了等她來考一般。
沅楓笑吟吟的說:「還缺一本呢,你且想想,我等一時片刻也沒關係。」
他呵呵回答:「何須想?祭禮宮記錄在隔壁,請在此稍坐片刻,我去取來。」他此時倒顯
心急,還沒等她回答就匆匆走了出去。
他一走出門口,沅楓立刻起身,快步走到他恰才取出刑院判案冊的書架前,找到了午月的
判決紀錄,在倒數第三頁上找到了洛海的名字。她迅速從袖口暗袋中倒出一捧白色細末,
仔仔細細的塗抹到那張紙的每一處,包括鮮紅火印上,然後再將一張暗黃色透明的影紙平
整的舖在其上,用力壓下。只見粉末消失,黃紙轉白,冊頁上的每個字都被完整轉印到了
那張薄紙上,跟原件分毫不差。她將書冊合上放回,又把影紙小心的摺好放回袖中,這才
若無其事的回到桌邊坐好。
尤莫言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拿著本黃色封皮的書冊,輕輕放到桌上。
低頭看去,果然是祭禮宮在醜月的祭祀結果,她露出由衷欽佩之色,說:「果然名不虛傳
,這下子我真的服了。主簿大人名不虛傳。」
尤莫言咳嗽一聲,本想謙遜幾句,可對上她明媚照人的雙眸,臉上竟微微發熱,忘了該說
些什麼。
她不動聲色的把那本帳冊打開翻看,就一些大大小小的內容略為核對,然後喝完了茶,說
:「這本賬目我先借去,改日再派人送回來。多謝款待。」自有人將糕餅與帳冊送去給她
隨行的宮人,她朝他笑了笑,告辞而去。
尤莫言不疑有他,待她走後,還望著院門站了片刻,才將桌上杯具收起。
趕在影草效用消失之前,沅楓走出法理司庫房,直接將那張紙交給依然在外等候的端止愷
。時間已近黃昏,後者還如同早上一般姿勢的站在樹下,身姿如松,似乎完全不覺得不耐
煩。
她朝沅楓望了一眼,展開那張紙,默默端詳。
沅楓已背得上面內容,冷笑著替她復述:「信奉邪說,私祭匪王,林中匪首,密謀反叛。
真可笑,全是胡說八道!如密謀叛亂,怎會自首?一個十八歲的女孩當得了林中匪首?」
端止愷看完一遍,冷冷應對:「那也未必。她如有妳一半手段,這些都不是難事。」
「承蒙誇獎,沒想到妳竟這麼看得起我。」
「此事定有隱情。」
「我說出來,只怕妳不信。她為了一個物族男子,她的心上人。那人出面同北方森林的人
講和,送給他們糧食種子,還打算娶她為妻,可惜被自己族人告密逮捕,後來病死在鎏金
塔監獄。這女孩因此帶著那塊圓牌前去投案,想要求死。」
「既然如此,何必救她?」端止愷淡淡的說,「生多憂勞,死即永息。求仁得仁。」
歌沅楓聽到這話,驀地有些氣:「這麼說,我們不如全都死了好,妳為什麼不死,段奕慧
為什麼不死?這種風涼話……」她說到此處,忽然看見端止愷那沉寂厭倦的臉色,不由得
一驚,停了口。
對端止愷來說,這些恐怕不是風涼話。這年她也不過才二十二歲,心態竟然灰暗頹喪至此

沅楓覺得喉嚨裡好似有東西哽住,望著她沉默了一刻,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出口。
這段時光裡,陽光慢慢斜下,從樹葉縫隙中透過,印上端止愷的臉。她的臉孔半明半暗,
一半沉寂晦暗,一半淡漠蒼白。
對面久不答話,她終於發覺,抬眼見到沅楓神色有異,似哀傷、又似憂急。她對人對事雖
然冷漠,但那筆刑院紀錄確有可疑。她於是把那紙張揉成一團,說道:「妳明早再來,我
會給妳答覆。」
第一節 取冊 下
沅楓說:「妳今夜就會去牢裡探望犯人?我也要去,我受柏渃瑤所托,要親眼看看她的狀
況。」
端止愷轉開目光:「隨妳。月上正空是我巡值之時。」並隨手扔給她一樣物事,「這於我
無用,拿回去吧。」
沅楓見是那塊圓牌,便接過了,收入懷中:「我會準時來。」
深夜,沅楓灰袍兜帽罩面,跟隨端止愷走進了光直門東側的一座黑色六角形建築內。端止
愷領在前面,走至門口停下,略一擺手,守衛就打開了門。台階往下延伸出一條陰森長廊
,通往關押死囚的數十間囚室。
「東蒼雪山那邊送來的犯人在哪里?」她並未直接進入,先問道。
「稟報大人,在酉午號囚室。」
「帶路。」
每個囚室外裝窄小鐵門,門上各有一個銹蝕的小小青銅方牌,上有序列字,酉午號到了。
獄卒插匙開鎖,用力推開鐵門,門軸鏽得吱吱作響,裡面一團昏暗。他們在門口站了片刻
,眼睛漸漸適應陰暗環境,看到地上堆了幾團爛稻草充作床鋪,牆上釘著副空鐵枷。
沒有平日熟見的傷痕累累、半裸骯髒的身形,也沒有猙獰疲憊的血紅眼神,牆角只有一點
模糊慘淡的白色,如碎瓷片,毫無生氣。
獄卒低聲說:「我想她用不著鐐銬了。」
已邁入門一步的端止愷這才忽然看清楚那點白影是什麼。那是攤垂在地上的一隻手,暗淡
乾涸如噩夢般的白像道銳利光線刺進她的眼睛。這隻手屬於旁邊一具瘦得皮包骨、幾乎不
成人形的軀體,可以勉強辨認出是個女人。她蜷著身子,長長頭髮虛弱的遮著面頰,身上
衣服髒得辨不出顏色。
她立時回頭,問那獄卒:「怎麼回事?」
「長官,她被送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不吃不喝,也不說話。我們試著想灌湯水給她,可她
已經咽不下去了。她快死了,我想等不到施刑了。」
歌沅楓悄立當場,看著端止愷令人退下,這才放下風帽,說:「我有辦法讓她蘇醒,妳便
可以親口問她。」她取出那塊圓牌,給那女孩戴在頸間,輕聲要求:「來,妳握住她的左
手。」端止愷並不動作也無回應,她就自己先坐下,抬頭凝視著她,略略收起下颌,「妳
答應過要救她的。」
端止愷又站了片刻,這才盤膝坐了下來,牢間窄小,只能緊靠在兩人身邊。沅楓拉起女孩
枯瘦似乾骨的左手交到她手中,自己握住了女孩的另一隻手。就在這一瞬間,止愷意識到
情況異常,可已經來不及了,兩道深紅光芒分別從女孩脖子上的圓牌和沅楓的上衣長領內
射出,這詭異的光線充滿了整間囚室,彷彿四周燃起無比繁盛的火焰。在這火焰中,沅楓
露出欣喜無比的表情,充塞她胸膛的喜悅順著她的手指傳遞給了端止愷,卻讓止愷感到深
深的恐懼,如同整個世界在她面前分裂崩塌。隨即,她看到了幻像。
月夜的樹林。薄霧被微風吹著卷舒飄動。四周樹木不高,隱約的可見垂下的千萬條柔枝,
枝上細長繁密的葉片隨微風輕輕搖曳。葉尖上有露珠,微微發亮,像是群星在樹木間閃耀
。這景象不但美麗,更具有種柔媚的誘惑力,細緻而靈動,撩動人心。
然後在樹林中央,慢慢出現了一個湖泊,它由繁星般的露珠點滴彙聚而成,晶瑩純淨水光
耀目。而比這一切景色更美的是水中央站著的一名身上未著寸縷、長髮斜挽的少女。少女
的肌膚瑩白似月光堆成,身體曼妙修長。她朝天空伸長手臂,樹林顫抖,雲霧翻湧,所有
自然精魂都似乎以她的意願迎合唱歌。
端止愷只看到少女的背影,看不見臉孔,卻隱約知道這是世上至美至強的女神,沒什麼能
阻擋她的力量。這女神隨心所欲,毫無缺陷,光輝令人不可逼視,人的憂慮彷徨在神靈面
前如微塵般渺小無謂。
這景象只持續了短短片刻,霧氣漸漸濃厚,遮沒了一切。
然後她身到了另一個所在。一條小路,兩旁豎立著半人高的血紅色籬笆,蜿蜒通往遠處木
屋。深夜,窗口透出一盞孤燈,屋內有人正斷續的痛苦喘息著。這人的命在垂危,且臨終
時無人陪伴。
她在門口徘徊,腳步卻被什麼阻礙,無法走近,只能靜聽著裡面傳來的掙扎苦嚎。
燈火漸漸暗淡,氣息也越來越微弱。漆黑穹頂絕望虛無,充塞生命滑走時的悲苦無助。火
光最後搖晃一下,終於熄滅,咳嗽聲也隨之歸於沉寂。小屋被塗上了墳墓之沉黑。門下慢
慢浸出深色液體,陰暗光線下看不清顏色,只聞到腥氣。是血腥氣。血不停湧出,就像門
內有個永不癒合的傷口,冰冷刺鼻且不帶絲毫暖度,慢慢的她也分不清周圍是氣味亦或是
血液本身,冰冷包圍了她。
和來的時候一樣快,幻像突然消失,她發現自己依舊坐在牢房的石地上,身旁歌沅楓兩眼
灼灼,熱切的盯著她,臉上的笑容只令讓她感到炙烤般的憤怒。她猛的站起,瞪視沅楓,
目光異常可怕,是她在生死相搏的武場上也不曾顯露過的濃烈殺氣。
沅楓似乎並未注意到這些,只像在做夢般恍然的輕聲說:「兩塊牌子若有一塊發光,妳就
是瓦族人;若是兩塊都發光,除非王轉世再生。剛才兩塊都燃亮了,妳身上流著王的血液
……」沅楓忽然不顧地面,忽然骯髒匍匐下去,額頭貼地向她行禮,低低道:「我王回來
了……我王……」
她每說一句話,端止愷心底的恐懼和寒意就加多一分,一時竟無法開口。
就在這瞬閒,沅楓突然全身一震,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未曾殺妳,卻又不許妳離開…
…難道……」她抬起頭來,額心一涼,已被尖刃抵住。這是端止愷當值時慣用的匕首。
此時若要殺了沅楓,只需往前輕輕一推,但她見沅楓滿臉關切,可不是為了自身安危。
沅楓果然索性閉上眼,道:「妳殺了我吧。立刻離開,走的遠遠的,藏到天涯海角,隱姓
埋名過一輩子,再也別回來,千萬別讓她找到,否則,她不會容許妳活在世上。」
端止愷見她垂下的長長睫毛不斷顫抖卻毫無畏懼之色。只要這刀刺下,瓦族人就永遠不會
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女皇的基業可以永固,但沅楓這般逆來順受,她又如何刺的下去。
她的心思一亂,剛才的幻覺又回來了。血腥氣味彌漫整間牢房,林中的湖泊和閃爍的燈影
,那冰冷惶惑之感就如她絕不快樂的童年。許多年前,當撫養她長大的老婦撫翠嬤嬤還活
著的時候,常念叨著:「止愷,妳紮在大地裡的根已經斷了……」
河邊寥落的樹木枝葉蕭瑟,黑暗塗抹著影子。
「……從出生那日起,妳就是棵沒有根基的樹。別以為表面上看起來還是高大繁茂,妳沒
有根,永遠長不直,總是朝一邊傾斜,終有一日會像蒲花的種子般隨風飄零到遠方。」
小時候聽不懂,現在這些話卻突然清晰地從記憶中凸現,她完全明白了其中的含意。這些
年來,每當夜裡失眠,她總是拖過床邊的長劍,把手指放在冰涼堅硬的劍鋒上慢慢摩挲。
那尖銳的疼痛彷佛一絲光亮劃破漆黑長空,使她的悲鬱之氣得以宣洩。這種深切的情緒從
未並且永遠也不可能被消除,所有的可能性早在多年前就被一刀斬斷,如今能摸索到的僅
僅是這鋒利的斷口。
不管周圍多麼熱鬧擁擠,她只感到令人窒息的沉重死寂。整個世界對她來說就是一個漆黑
房間,裡面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她忽然間心如死灰。現在已到了抉擇的路口,卻沒有一條路可以前行。多年來的隱忍等待
已經被證明是個錯誤。那麼,有甚麼東西還值得挽救和害怕呢?
沅楓閉著眼等了許久,卻忽然聽見匕首回鞘之聲,她睜開眼睛,還沒開口,旁邊突然傳來
很輕很輕的一聲低語:
「是你……」
這聲音清柔,是個女子所發出,飽含了幸福感觸。
作者: lonesomefrog (小蛙)   2016-09-30 17:35:00
作者: vivian711318 (vivian711318)   2016-09-30 22:13:00
推!
作者: cangel725 (CA)   2016-09-30 23: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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