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電轉，她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對方雖然並未移動身體，也沒開口，她卻感覺到那對
冰冷視線更加冰冷。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沒考慮過要留下活口吧。她以為的水中救人，根
本只是要確認她的死活。
沒抬眼，她像條游魚般往下一溜，沉入了水中。在水下，她卻看到了更驚人的一幕。
從那白色短袍的袍角散開處，對方兩腿之間，竟然有絲絲縷縷的深紅色，在月光下順著水
流緩緩擴散。
冷峻英武的少卿大人，北極節武賽的魁首，竟然是個女人，還是個正歷經著葵水之期的女
人？怎麼可能！禁衛營中沒有女武官，夜暄國的所有前朝官員中也沒有女人，連明懿女皇
也是因為父親跟丈夫都戰死了，身為皇室唯一成年血脈，不得已才在老臣擁戴下登上了寶
座。怎麼可能有女人混入當官，還瞞過了所有的人？
她還沒想完，也來不及退遠，就感到自己的脖頸被一隻堅鐵般的手緊緊扣住，拖出了水面
。
近處看，這兩眼如同黑火，冷漠無情、充滿殺氣！她與這雙眼睛對視，喉間也漸漸被擠壓
，快要無法呼吸。
就在這剎那，她掙扎著說出了一句話：「我……不在意你是個閹人。」
「閹人？」對方露出些微意外神色，手上力道也鬆了一點，改為叉著她的下巴。她趁這機
會，伸手探到衣內解開了自己的亵褲繫帶，任憑褲子滑下，同時艱難的拉起了自己的裙襬
。
寂夜中，孤湖邊，姿色如同水間紅蓮艷麗的少女不得不令自己的身體裸出，臉色蒼白的支
吾道：「我……先天身體畸形，家人為了我有出路，割去了……割去了我的……那裡……
」
「畸形？怎樣的畸形？」低頭看去，少女的兩股間，果然只餘一片醜陋粗劣的疤痕，跟她
皎潔無暇的臉容成為極大的反差。
「看似……男體，實際上卻是女體。」沅楓的臉已紅成一片，即使是她，心性早已淬鍊得
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在這麼尷尬的情形下胡扯卻也是頭一次，「所以……我……
我大概不算是個女人。你是什麼人，我不在意，也絕不會說出去。我們……交換秘密吧！
」她說的不全是真話，但卻有一半真。身為瓦族水女，她的身體私處本就跟物族女人有極
大差別。水女的下體無陰道，只有兩片陰翼，交合時會展開勃起，包裹搓揉男性陽具吸取
精元。陰陽交歡，物族女人多半只能躺下承受；水族女人卻是主動的一方，此風俗自古以
來被物族人鄙視。沅楓為了本族大業入宮，揮刀割去她身體洩密之處的不是別人，正是她
自己。
可以想像，少卿大人自小在宮中長大，無人知曉她是女身，無人看過她的身體，但女皇陛
下不可能不知情。知情還替她隱瞞，定有原因。她用自己隱私處的疤痕來賭一把，賭對方
身體有隱藏的先天殘缺，賭對方能聽懂自己的暗示。想要打動一個孤獨者，同病相憐是最
好的方法。
冷風輕吹，一秒卻似永久，等了又等，她就快要失去希望，卻瞧見對方唇角微翹，冷冷的
笑了。
「閹人？哈哈哈哈，沒有錯，我的確是個閹人！」
大笑之後，將她拋擲在幾步遠的水中，對方竟然就如此自顧上岸，揚長而去，轉眼消失於
夜色裡。
此時沅楓站在房間正中，心想，人和人的命運真是天差地別。端止愷武技如此高強，偏偏
無法暴露真實身份，再多的榮耀於她又有何用？
烏濁的在雪白的旁邊更顯得烏濁。話說女皇的獨子名叫朱武揚，昨日清點各處進獻給他的
北極節禮物，那清單拉下來足有一人高。其中有匹典城送來的寶駒，全身烏黑，沒有半點
雜毛，脖昂腿長，雄壯如獅。
聽說端止愷素日對御馬廄裡的馬匹愛不釋手，騎術亦是上乘，然而這般神駿的品種她恐怕
連摸也沒摸過吧。世人皆有心頭好，有人視錢財如眼珠，有人把名家刀劍看得比命還重，
有人癡迷華服美冠勝過一切……然而這些通通都不甚顯眼的列在朱武揚剛得到的禮物清單
中，已成為他囊中之物，無需為之付出任何努力，也不必有甚麼特別的才能，只因他生為
皇子。
看看這連燈都沒有、陽光也照不進來的陋室……僅僅只是出身的不同，就造成了如此的天
差地別。公平，這世上何曾有過公平？
她嘴角上彎，神情中閃過一絲譏誚，然後悄悄取出了那塊用絲帕重重包裹的掛牌，在視線
死角將之塞進床上的枕頭底下。
就讓這信物成為鑰匙，打開一扇神秘的大門，驚醒那沉睡的猛獸去走她該走的道路吧。
雖然很想親眼看到少卿大人的反應，但現在離當值結束還有好一陣子，她接著去了洪壽宮
，那是太子住處。
洪壽宮西庭中忙碌著的人比禁衛營多得多。按照禮單上的數量，院子里川流不息的宮女們
估計還得忙上好一陣子。送來的物品也有部分是為下個月朱武揚二十歲生日預備的，其中
不乏比朝霞更絢麗華美的布匹﹑鑲崁著寶石的鎏金帽盔、名家精心打造的各色刀劍……
她佇立邊上，看似認真監督，心下卻輕哂：就算有十個身子也用不了這許多什物吧？利用
身外之物的堆砌來展示排場真是種陋習。
「要用完這麼多東西，除非長一百隻手腳！」突然有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鏗鏘渾厚，是
個好聽的男子嗓音。
這話雖然說出了她的心聲，但敢在宮廷內就這麼大大咧咧妄評的真沒別人了。她輕揚眉梢
，一回頭，果然見到了朱武揚那張濃黑長眉、桃花眼輕瞇的臉孔，他正肆無忌憚的咧開嘴
對著她笑。
他是個高大健壯、外型陽光的年輕人，平日偶然見他，臉上總是帶著笑容，似乎全無心機
。他的確也不需要甚麼心機，就這麼站在這，什麼也不做，已經贏過了天下人。
只是沅楓卻搞不懂，到底是甚麼讓他對自己另眼相看、總會語出驚人呢？他在女皇母親面
前從來都循規蹈矩，在眾多宮女的侍奉下也算言行有度，但只要有機會總會湊到她面前說
些脫序言語，讓她尷尬為難。他是把驚擾她、令她窘然當作嗜好了？
若非職責所在，她寧可不踏入這洪壽宮一步。但現在他那雙炯炯的目光就在她眼前掃來照
去，那對陽剛英武的眉毛更像在跳舞一般，似乎得意於自己說出了她的心事。
不想被他得逞，她只垂下眼，語氣平淡的答：「太子殿下說笑了，這些禮物可都是臣民們
精挑細選，縱多也只能略為表達對您的愛戴，數目不打緊，重在心意。」
朱武揚的嘴角咧得更開了：「哈哈，妳的意思是，妳也覺得送的數目太多？但我想著還缺
了一樣。」
「哦，臣下絕無此意。請問太子殿下，還缺少了甚麼？」
他往前踏進半步，手十分自然的抬起來，但瞧著她一塵不染的衣領肩頭，卻又停住，又不
太敢像對別的宮女那般輕易沾惹，只得反手將自己那原本就蓬亂的短髮揉得更亂了些，說
：「呃……我是說，我生日……妳最近難得過來，下次見妳又不知是什麼時候。妳準備的
禮物，現在就拿給我吧。」
他說著就把手掌攤開伸出，眼睛開心的瞇成了兩條細縫，似乎完全沒考慮她沒打算送他禮
物這個可能。
沅楓一時無言，過了片刻才回答：「如此就是臣下有錯，禮物恰好沒帶在身上。太子殿下
，臣下有宮務在身，容我告退，回去一定遣人送來。」
她躬身行禮，就想要退離，可朱武揚敏捷的攔住了她的去路，著急的解釋：「沅楓，等等
。其實我不缺甚麼，妳記得人過來就好。此間的物事，妳可有喜歡的？我讓人送去給妳。
」
這裡人來人往，若她真的斗膽挑選了甚麼，恐怕日落前這醜聞就會傳遍整個宮廷。朱武揚
從來不管別人怎麼言說，反正也沒人敢說他的壞話，但她就不同，一點點流言於她便是大
不利。她不喜與他牽絆，毫不理會這種示好之意，輕巧推過：「臣不敢這些是萬民心意，
別說區區小官如臣，就是尊上國師在場也不敢妄動分毫。」
朱武揚聞言卻呸了一聲：「國師？那老東西想要我的寶貝，做夢！我剛才路過瓊玦殿，看
到他又鬼鬼祟祟的不知搞甚麼胡亂把戲。這些沒用的道官！偌大的紫安城被他們變得烏煙
瘴氣，又讓母親身邊充滿了不知所云的荒謬禁忌，惹她疲倦心煩，實在令人厭惡。」
女皇的確過於倚賴道官術士，但在我面前百無忌憚的講這種話，心煩的人應該是我吧，她
腹誹。不過，國師裘思齊性情貪婪，素有宮中斑鳩之稱，難得聽到有人敢這般公開斥罵，
她不由得微微放鬆了嘴角，眼光也閃動了一下。
朱武揚被她散發出柔媚光彩的眉梢眼角閃花了眼，一呆，脫口道：「妳……笑起來真是好
看，什麼冰美人，哪裡是冰美人？他們都瞎了。」
沅楓眉尖微蹙，面容一冷：「殿下，臣小心做事，只求不讓陛下失望，從未想過在您面前
弄那些爭豔比美的勾當，也不願聽人背後說閒話，您的言行也當小心才是。否則臣只能到
陛下跟前領罪。」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麥色臉龐轉紅：「妳說的對，是我失言。勿怪。不過，我是無
心。女官大人，今天陽光明媚，氣氛溫暖，櫻紅盛放，容我領妳至麒覷園賞花，就當是賠
禮可好？」
「當不起，也萬萬不可，臣正當值。」她一口回絕。
遭遇如此斬釘截鐵的拒絕，他繞著她走了兩圈，無奈道：「沅楓，妳到底喜歡什麼？何必
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有什麼是我能為妳做的？恕我唐突，只是想幫上忙，為妳分憂。」
「殿下，這麼說倒的確有點小事，若方便，可否幫臣下一個忙？」聽了這些話，她連停頓
也沒有，立刻抬頭說。
他喜出意外：「甚麼忙？完全沒有問題，我定會做到。」
「殿下可否移駕他處，別再擋住臣做事呢？這就是幫了臣的大忙。」說完，她也不去看他
臉上表情，微一行禮就繞過他快步走開了。
這次換朱武揚深窘，默然一刻，在她的背後發出一聲嘆息。
沅楓快步離開洪壽宮，原想回禁衛營，卻聽宮女們回报長官們都還沒回去，只得暫且放棄
。她回寢殿當值的時間還沒到，轉念想國師既然在瓊玦殿，說不定又要改換甚麼佈置，自
己還是去看著的好，便往瓊玦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