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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騎士來尋驕陽：第一章 13
冷靜，布魯托告訴自己，這時候不冷靜，以後說不定也沒有機會
冷靜了。從各方面來看，事情都還沒有糟到令人絕望的地步。確
實他是被人強迫來到這裡，但這裡也沒有那麼糟，和他想像中陰
暗潮濕的監獄差多了。
前提是歐特不會把他丟下來付帳。雖然玻熙很大方借他整整一個
金幣，但端到布魯托面前那盤精美的烤肉串，怎麼看都和大火山
吃到飽的雞翅相去甚遠。一旁的葡萄汁顏色紅得像血，嘴巴沾上
一滴只怕這輩子都不能忘懷了。布魯托告訴自己要冷靜，絕對不
能屈服在食物的誘惑下，否則這次想搞定帳單可不是一枚金幣而
是一顆眼珠了。
「你不吃嗎？」負責看守他的盧斯坐在房間的另一端，等待時拿
出一把刀修指甲。看他修得那麼專心，布魯托的呼吸都不禁跟著
緊縮，深怕那亮晃晃的刀尖隨時要出錯。
「你不吃嗎？」盧斯又問一次，口氣稍稍不耐煩了一點。
布魯托連忙搖頭。「我不餓。」
「放心，不會叫你出錢。」
上一次也有人這麼告訴他，布魯托還是不要冒險得好。
「皮古斯的烤肉串可是鎮上最棒的，沒吃過可別說你是底里斯人。」
這布魯托也知道，但問題是他沒錢。不管過去還是現在，他都不
敢奢望皮古斯酒店的烤肉串。這是為了外來的大老闆準備的豪華
料理，和他這種農家寡婦的兒子沒有緣分。和香噴噴的烤肉串長
時間困在一起，卻連一根手指都不能動，根本是種變相的酷刑。
看布魯托沒有反應，盧斯也懶得說服他，繼續修整門面。
「你也該整理一下頭髮。」
「為什麼？」布魯托問。
「因為阿波菲普大人要來了。」
聽他說這句話彷彿世界的真理盡在其中。布魯托偷偷把短袍上的
皺褶拉平，抓抓頭想把頭髮拉直，但這些動作充其量只能把他滿
是疙瘩的膝蓋藏起來。盧斯有意無意哼了一聲，布魯托便徹底放
棄掙扎，乖乖把椅子上的屁股擺正。
布魯托把注意力放在漂亮的大房間上，皮古斯可不是隨隨便便的
地方，就連軟禁他這種傻瓜的房間都附帶起居室和僕人用的隔間
。好處是這兒只有一樓，跳窗逃跑還有可能，前提是布魯托逃出
房間之後不會迷失在迷宮般的迴廊間。嚴格說起來這裏哪是什麼
酒店，就是對外宣稱是貴族的私人酒莊都騙得過去。布魯托猜皮
古斯酒店背後的老闆，想必要比黑提斯舅舅厲害數百倍。
如果這個老闆能把經營酒店的一點力氣，分作慈善精神救救布魯
托該有多好？希絲緹雅總愛把神殿祭司的胡說八道放在嘴巴上，
說他是交了好運的孩子，真不知道他交的好運夠不夠他今天脫險。
阿波菲普，如果盧斯這次沒騙他，福波愛蘭、甚至四大國間最有
權勢的軍團長將要現身在他面前。不知道他是什麼樣子，長毛帶
角還是禿得像祭司？布魯托的胃裡好像鑽進了一條蛇，那條笨蛇
正想盡辦法要鑽出他喉嚨。
幻想於事無補，也許他應該……
碰碰！
盧斯從椅子上跳下來的時候，布魯托也跟著跳下座位，學他站得
直挺挺的。這真是難得一見的奇蹟，盧斯稍早前那個油膩噁心的
樣子全部不見，連帶影響布魯托老是拉不直的背也跟著變挺一些。
一個蒼白的士兵推開房間大門，布魯托的視線立刻被那雙眼睛吸
過去。這是不由自主的動作，就像人們會不自覺將視線投向色彩
鮮艷的海蛇一樣。那是一個英俊挺拔的軍官，一身行頭和儀態活
脫脫是軍人的範本，如果不是那雙戾氣逼人的眼睛，那雙眼睛、
眼睛……
布魯托盯他盯得太厲害，不禁一陣噁心。突然緊縮的胃害他差點
吐出來，嚇得趕緊移開視線。
他是怎麼了？
「向軍團長致敬！」盧斯揚手行禮，腳跟蹬得老大一聲。
那綠髮的軍官只看了他一眼，視線就放到桌上。「通通退下，吩
咐廚房送上烤雞和酒。」
士兵們退出房間，阿波菲普轉向盧斯。
「軍團感謝你的服務，你的夥伴正在餐廳等你，今天你們在皮古
斯的所有花費，會由我本人買單。」
盧斯看上去好像激動到快昏倒了，布魯托忍不住幻想如果是歐特
站在這裡，又會是什麼反應。軍官讓盧斯退下，他前腳推門離開
，門又緊接著反向開啟，三個美麗的侍女端著一隻金黃色的肥雞
，一盆像彩虹般五彩繽紛的蔬果沙拉，更重要的是那壺寶石般的
紅葡萄酒。這一桌說是餐點，不如說是藝術品。剛才看起來香甜
可口的葡萄汁和烤肉串突然間變得廉價又可笑。
阿波菲普皺了一下眉頭。「把葡萄酒換掉，送我親手調的啤酒上
來。」
侍女立刻收走紅酒，不消多時後換上一個沉重的陶壺。
「很好。」阿波菲普說：「在我呼喚前，不許有人打擾。」
侍女們提裙彎腰行禮退出房間，四周突然安靜下來。布魯托這才
察覺到從剛剛開始，那些侍女和士兵來來去去，一連串的動作半
點聲音都沒有。唯一發出噪音的盧斯離開了，房間頓時靜得怕人。
「想必你就是布魯托了？」
「是的長官！」布魯托說：「我是布魯托，伊西翁之子。」
阿波菲普對他微笑。「你想必是父親引以為傲的兒子。」
「我父親已經加入暴風女王的征途了。」布魯托紅著臉說。
「那我們該敬他一杯，他是真正的勇士。」
布魯托有些頭暈。換上啤酒之後，那一桌盛宴的色調沒那麼刺眼
，溫醇的褐色酒瓶成了一小塊折衝。阿波菲普親手倒了兩杯啤酒
，將沉重的陶杯遞給布魯托。布魯托趕緊雙手接過，發抖的手腕
差點將酒灑出杯緣。
「敬伊西翁，真正的勇士。」阿波菲普單手舉高杯子，和布魯托
互碰對飲。價錢高昂的啤酒喝起來風味就是不同，那酒濃到布魯
托只敢輕輕啜飲，生怕不懂品嘗糟蹋了好東西。阿波菲普就不同
了，他喝完一整杯，臉不紅氣不喘放下杯子繼續說話。
「世界變了，布魯托，不再是我們熟悉的老地方。你和可敬的鐵
瑟船長、卡薩博士之間的故事我已經聽說了。我得說這令人印象
深刻，赫蘇馬的青年兵確實有許多人才，但要找像你這樣犧牲奉
獻的仍然是少數。
「你獨自走了這麼長遠的路，真是辛苦你了。我想你父親如果還
在世，想必會非常驕傲有你這麼一個兒子。」
布魯托把酒杯放下，臉燙得像把火在燒。
「大人，長官，我不知道。」他說：「我只是喜歡這些書上的東
西，又肯花時間坐下來讀寫而已。」
「奇蹟往往如此。一個小兵堅持到底，完成驚世駭俗的戰功。」
阿波菲普說：「就我看來，你已經往成為偉人的路上踏出第一步。」
說布魯托沒有覺得輕飄飄，人像在飛一樣是騙人的。但他要自己
冷靜，眼前可是阿波菲普，赫蘇馬的軍團長。剛才歐特和盧斯強
押他到皮古斯的事可不能忘了。
「歐特向我報告，你似乎還有什麼事沒有完成，所以不願加入我
們的行列？」阿波菲普問。
「是的，長官。」布魯托用力點頭。「他們違背我的意願，用言
語威脅我！」
「你可以怪罪我，畢竟這是我的命令。」
「你的命令？」
「我堅持要在今天出航前見到你，他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雖然
他們不算正式的軍團成員，但是遵奉命令的美德確實在他們心中
生了根。」
看阿波菲普為屬下驕傲的樣子，布魯托再追著這點小插曲不放，
似乎有些蠻橫了。「我沒有要怪他們的意思。只是有點不大舒服
，但我想好軍人就是要克服這些生活中的不舒服對吧？」
「拿得起，放得下，你也是個好軍人。」阿波菲普說：「布魯托
，我的好士兵，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可要坐下，仔細聽好了。」
布魯托不懂他的用意，但既然對方請坐，他也沒有拒絕的立場。
阿波菲普繞過餐桌，嚴肅莊重的樣子令人渾身寒毛倒豎。
「就像我說的，世界正在改變，布魯托。過去平靜的四大國，如
今擾擾攘攘，騷動不安。寧國的人民挨餓受凍，闐國和福波愛蘭
一樣，該為人民喉舌的議會成為騷亂的根源。過去指導人心的聖
白殿與日濟會衰微，人們已經不再信神了。」
說到這，阿波菲普深深嘆了口氣。布魯托有些不安地扭了一下屁
股，小濕季結束時媽媽和希絲緹雅說要帶他到神殿去參拜，卻被
他斥為迷信。後來還是媽媽提著他的耳朵出門，布魯托才勉強踏
進神殿裡。
「這樣的生活，最終只會走向毀滅。人們需要恢復信仰。」阿波
菲普說：「你做過研究，你很清楚天幕下的世界正在異動，各種
災害逐步打垮我們好不容易建立的榮景。
「日夜在過去的時光裡，遭人無情地分隔。也許獨厚了日顯的人
們，但隨著時間過去也讓我們的子民變得傲慢，以為自己能獨享
榮光到永遠。他們失去信仰，只相信詭辯和文字。要拯救他們，
唯一的辦法就是突破日夜的隔閡，為命在旦夕的信仰來劑猛藥。
只有失去，人們才會珍惜日光的可貴；只有親眼目睹，他們才知
道黑夜的可怕。
「我們需要你，可靠的布魯托，你的研究會帶我們走向正確的方
向。」
布魯托頭暈眼花，那雙眼睛看著他看得他都快要昏倒了。他沒想
過原來自己這麼重要，原來他當作興趣的研究就是赫蘇馬長久以
來追尋的目標。
「所以你相信我說的話？萬有和百碁？」布魯托問：「長官，不
是我找碴，只是連我一開始也不相信自己看見的結論。千百年前
有人把日夜強行分隔這種事……」
「在過去研究萬有和百碁被視為禁忌，才會讓神話模糊了真相。
你是極為少數有膽量碰觸禁忌，並取得成就的人。」阿波菲普說
：「不要讓自我懷疑阻礙了道路。我能向你保證，萬有與百碁確
實存在，築成了日夜無法跨越的高牆。而你，伊西翁之子，將會
幫助我跨越這道牆！」
布魯托倒抽一口氣。「我要怎麼幫你？我該怎麼做？」
「再喝一口酒。」
這要求有點奇怪，但布魯托還是捧起大碗硬生生喝了一大口，黏
膩的啤酒硬是擠進他的喉嚨。等他放下碗，才看見阿波菲普的笑
臉。可惡，他又被耍了。
「你是個率直的好孩子。」阿波菲普說：「除了喝酒之外，你還
能加入我們，為我們找出萬有和百碁，幫助我們會摧毀日夜的藩
籬。太陽的榮光將照亮夜境，重現往日的榮耀，哈蘇馬帝國永垂
不朽。」
布魯托向來不擅長把話題接下去，突然被人捧上天的他得用沉默
沉澱一下才有辦法開口說話。
好！當然好！一千個好，他巴不得馬上加入！
「好。」布魯托說：「我加入。」
「太好了。」阿波菲普讚許的微笑宛若驕陽，照亮整個房間。布
魯托不敢看他的眼睛，以免被他看穿內心。他的腳抖得好厲害，
不知道椅子會不會散架？好在除了軍團長之外，沒人看見他的糗
樣。
「賽諸內，要代達小隊長安排一下，今天就將這個孩子歸建入隊
。在抵達赫利瑞亞之前，好好照顧他——你先在這裡休息。」阿
波菲普對布魯托說：「等例雨一停，我們的船就會出發前往赫利
瑞亞。我等不及把你介紹給法芙娜夫人和總團長了。」
話說完後，阿波菲普向他點頭致意，瀟灑地告辭離去。布魯托跳
下椅子送他走出門時，心臟還撲通撲通直跳，久久不能自已。
誰能想到事情轉變這麼大？原來歐特沒有騙他，真的是阿波菲普
親自蒞臨底里斯。雖然說歐特和盧斯送他來的路上確實不禮貌了
一點，但是阿波菲普的誠意足以彌補一切。看看這一桌好菜，也
許布魯托可以趁著出航前把烤雞帶回家裡，順道向媽媽和希絲緹
雅告別。時間應該還早，例雨沒這麼快來。
玻熙說不定也會喜歡皮古斯的啤酒，這女孩的嗜好就是到處品嘗
有名的啤酒，再回家試著自己釀。奇怪的嗜好，雖然說愛看書的
布魯托沒什麼立場指責人家。
布魯托把桌上連動都沒動過的食物端到地上，再拉下桌巾鋪平，
把食物放到中央。他得想想媽媽和希絲緹雅是怎麼做的，記得應
該是將兩端對摺，然後兜在一起。等等！在那之前應該先拿一張
油紙，把食物和盤子包起來才對。布魯托真是一個大傻瓜。他起
身推門，想去廚房要一張夠大的油紙。
門文風不動。
誰把門鎖起來了？還是門板卡住了？布魯托又敲又推了好一陣子，
才確定厚重的木板門牢牢鎖上了。
「有人在外面嗎？」布魯托用力拍門喊道：「有人不小心把門鎖
住，我被關在裡面了。誰幫忙一下開門好嗎？」
沒有半點回音。布魯托把耳朵貼上門縫，想聽看看有沒有任何動
靜。他被關起來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他怎麼會這麼倒楣，好
不容易遇上阿波菲普軍團長，結果人卻被反鎖在房間裡？他真不
敢想像出航的那一刻，阿波菲普站在門外等他，他卻還困在房裡
滿頭大汗想要開門的蠢樣子。
暴風女王在上，事情還能更糟嗎？
布魯托快瘋了。他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窗戶窗板全都鎖得死死的
，沒有留下一點機會給他。布魯托玩完了，沒有人會來救他。他
該怎麼辦？說不定這又是另外一個惡劣玩笑？阿波菲普也是共謀
嗎？
布魯托決定要把餐桌扛起來砸窗戶，但考慮到他體力能負荷的極
限，也許椅子就夠了。他雙手抓起椅腳，頭頂著椅背瞄準窗框。
喀搭！
布魯托急急轉身，放下椅子瞪著房門。厚重的木板門向兩邊敞開
，一個白衣侍女走進房間，慧黠的黑眼睛對他眨了兩下。那一瞬
間有許多想法湧進布魯托的腦袋。首先這侍女的膚色白得非常不
自然，脖子也粗得讓人起疑。她原本緊縮的雙肩隨著前進的腳步
向外張開，細瘦的手腕像鋼條一樣嚇人。
「你是——」察覺真相的布魯托嚇得連退三步，抓起椅子試圖自衛。
齊格衝向他，布魯托還來不及尖叫，已經被人攔腰掃倒。說時遲
，那時快，一雙大手將布魯托拋出窗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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