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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騎士來尋驕陽：第一章 12
布魯托懷裡兜著玻熙給他的金幣，赤著腳一路跑回鎮上。玻
熙說得沒錯，怪罪希絲緹雅或媽媽沒辦法挽回任何事，但他
並不認為回家道歉會是優先選項。他時間所剩無幾，例雨很
快就要降下，到時候售票亭就要關了。他腦子裡有了想法，
必須快點證實才行。他需要一張船票，明天出發到底斯港去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裡——
「布魯托？」
不知哪來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布魯托一個重心不穩險些
滑倒。不過動手的人手勁驚人，硬是把他轉了半圈拉到面前
。布魯托正對著獅鼻男的髒臉，霎時間愣住了。
「真的是你！」獅鼻男臉上漾出大大的笑容。「歐特和我找
你找得可苦了！」
「歐特先生找我？」布魯托有些茫然。「我以為他……」
「他遇上麻煩了。」獅鼻男嚴肅地說：「我還沒跟你自我介
紹吧？我是盧斯，和歐特同樣都為赫蘇馬的招募單位工作。
你得快點跟我過來，歐特正在找你。」
「這、我、可是——」
「這說不定是你最後的機會。」盧斯說：「再晚就來不及了。」
「最後的機會？」布魯托問：「什麼最後的機會？」
「你還沒聽說嗎？阿波菲普大人要親自召見新人，挑選佈旗
兵的候補人員。這可是難得的大好機會，錯過了再等三十年
也等不到。只要成為佈旗兵，就是直接隸屬於軍團長麾下，
甚至還有機會學習波動魔法呀！」
有什麼不對勁，布魯托說不出來。可能是盧斯的演技沒有歐
特那麼好，也可能是盧斯有個道道地地，底里斯水手的獅子
鼻。布魯托看出那個獅子鼻在說謊時會微微抽動，說到阿波
菲普時會興奮得向外擴張。赫蘇馬的阿波菲普軍團長出現在
底里斯？可是盧斯為什麼要說謊，歐特為什麼突然棄他而去
，這和媽媽說的一樣，一點道理也沒有。
「盧斯先生，你聽我說，我很願意和你去任何地方。但是我
得趕在下雨前去買船票。你知道的，渡船的船票只賣到例雨
前，要是錯過就糟了。」布魯托試著爭取時間思考，掙脫盧
斯緊扣住他肩膀的手。
「渡船船票？你想去哪裡？」盧斯問。
「不是太遠的地方，幫家裡辦一件小事而已。」
「我可以幫你走這一趟。」盧斯說：「不然這樣也可以，我
隨時都能弄到免費的船票。你先跟我過來，我再把船票給你。」
「不是，盧斯先生——」布魯托呼吸困難，急得滿頭大汗。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布魯托的心頓時涼了一半，歐特的圓臉從人群中浮現，和盧
斯一左一右抓住他的雙肩雙臂。
「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小布弟。」歐特笑著說：「昨天真
是抱歉，我有急事不得不先離開，希望白樂蒂的人沒有為難
你。」
如果這種事揀時機的話，是該大叫救命了。
「如果你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音的話，我們會在這裡殺了你。」
歐特在他耳邊說：「不然我們也能把你拖到巷子裡，那裏夠
暗又夠安靜，沒人能想通發生了什麼事。」
布魯托只知道他的舌頭和腿一樣嚇壞了，揪成一團動都不敢動。
「你真噁心。」盧斯露出邪惡的微笑說。
「你少廢話。」歐特說。
「我只是想去買張船票……」布魯托囁嚅道：「拜託，兩位
先生，我沒有要傷害任何人的意思。只要讓我離開，我什麼
都不會說出去……」
「布弟呀布弟，這你就錯了。你真正該做的事就是說話，把
你該說的、我們想知道的通通說出來。我想盧斯已經告訴過
你了，阿波菲普大人非常想要見像你這樣的新人，說不准還
會讓你成為他的佈旗兵也說不定。」
布魯托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說不的權利，他只能往前走，每
一步都像踩空一樣顛顛倒倒。
※
「所以，你是來做什麼的？」
希絲緹雅握緊手上切肉刀，慢慢把吃剩的豬肉捲切成薄片。
她還有硬麵包和蒜頭，菜刀和麵包刀都在手邊，不怕沒東西
對付這陌生人。艾琳已經跑到田裡去找狄米特回來，這個自
稱帶來消息的陌生人最好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我再向您自我介紹一次，我是隸屬於赫蘇馬軍團勒拿大隊
第四中隊的士官長奇諾‧西西里，在此向夫人您致意了。」
這個西西里露出笑臉，那張滿是曬痕的臉配上頭盔、皮甲、
皮裙、短劍，有說不出的熟悉感。他就像個演員一樣，演得
太逼真讓人瞧不出破綻，希絲緹雅就是滿腹疑心也說不出個
所以然。她很確定見過這張臉，可是她這輩子從沒跟軍人打
過交道，怎麼可能認識什麼西西里？
西西里似乎也察覺她的遲疑。
「您的花園很棒，夫人。」西西里說：「那些狼豆長得很漂
亮，應該再過不久就能開花收成了吧？」
他大概是想用閒話家常拉近距離。能認出狼豆的士兵不多，
不過他錯得離譜。
「我們不吃狼豆，那些是種來堆肥的。」
「是嗎？那還真是可惜。」西西里笑著說：「海上要是有碗
狼豆粥，什麼毛病都有解藥了。」
「你剛剛說是有關布弟的事？」希絲緹雅說：「要不要拿下
頭盔坐一下，狄米特很快就會回來了。」
「布弟？你們都這麼叫他？」
「沒錯，我們都叫布魯托布弟，怎麼了嗎？」
「沒有，夫人。」西西里保持微笑。「但是只怕我不能多作
叨擾。我的職責是向他的母親報訊，然後立刻歸隊。在暮色
籠罩之前，我們就要出航了。」
「聽起來赫蘇馬是很守時的團體。」希絲緹雅說：「希望你
們能把這個好習慣交給布弟。」
「我向夫人保證，這個男孩會成為傑出的男子漢。」
「布弟？男子漢？」希絲緹雅搖搖頭，她從不奢望布魯托成
為什麼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只要她和狄米特老了以後有個可
靠的人照顧，她就感激不盡了。
「布弟？阿姨？」門外傳來呼叫聲，希絲緹雅對西西里笑了
一下以示歉意，跑到圍籬邊打開後門。玻熙提著長袍的下襬
，滿頭大汗衝著她苦笑。
「玻熙？你穿這麼漂亮要跑到哪裡去呀？」希絲緹雅問。
「只是吃一頓無聊的飯而已。希絲緹雅阿姨，你得向我保證
，未來你絕對不會用黑松露搭配任何食材。」玻熙氣喘吁吁
地說。
「你這女孩說什麼沒頭沒腦的話？」希絲緹雅說：「快進來
喝杯水，狄米特快回來了。」
「布弟回家了嗎？」
「這也是我要問的問題。他沒去找你？」希絲緹雅把玻熙帶
進廚房，那個西西里立刻站得更挺一點，向兩位女士舉手示
意。他還是不肯拿下頭盔，希絲緹雅暗罵可惜。
「這位是？」波熙問。
「在下是隸屬於赫蘇馬軍團勒拿大隊第四中隊的士官長奇諾
‧西西里，在此向小姐致意了。」
「你好。」玻熙右手按在心口，淺淺行了個禮。「士官長有
什麼指教呢？」
「他來說有關布弟的事。」希絲緹雅拉著波熙繞過餐桌，離
西西里愈遠愈好。
「布弟怎麼了？」
「我們還在等狄米特姊姊。」
「希絲緹雅？」
說人人到，希絲緹雅剛把玻熙安頓好，困惑的狄米特就滿臉
通紅出現，後頭跟著同樣喘著大氣的艾琳。
「發生什麼——你是誰？」狄米特視線掃過廚房中的軍人和
玻熙，最後落在希絲緹雅身上。
「狄米特，這位是赫蘇馬的軍官。」希絲緹雅說。
「士官，士官長奇諾‧西西里，隸屬於赫蘇馬軍團勒拿大隊
第四中隊。」
「我知道。」希絲緹雅有些惱怒，這一再重複的頭銜弄得她
心神不寧。「他是來告訴我們布弟從軍的消息。」
「布弟跑去加入軍隊？那個赫蘇馬？」狄米特大驚失色。「
他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
「從來沒有提過？」西西里眨了兩下眼睛。
「我的意思是，他看起來沒有他說的那麼認真。」狄米特解
釋道：「他真的加入赫蘇馬了嗎？」
「只怕是的，夫人。」西西里說。
「我以為他是在、是在……」狄米特腳步向後退，希絲緹雅
看得出來她有多想逃跑，躲開這個壞消息。可憐的狄米特，
表現出來的勇氣總是多過她實際擁有的。
「他已經填妥相關文件，今天就要啟航前往赫利瑞亞。」
「可是他身上什麼都沒有，衣服、鞋子、錢什麼的。他該怎
麼辦？他這傻孩子，老是說氣話，沒有我們在他身邊照顧他
，他會成什麼樣子？這衝動的傻孩子，為什麼連一句告別都
不說呢？」狄米特往前跨進廚房，走向西西里，好像溺水的
人突然發現一條救命的繩握住他的手。「你是他的長官嗎？
你會照顧他嗎？」
「我、我們當然會照顧他。他需要的一切，我會幫他的忙，
直到他能適應環境為止。」西西里深吸一口氣說：「夫人，
您可以放寬心。赫蘇馬會照顧他的需求，提供食宿與制服，
帶到適當的時機，也會安排假期讓他返鄉探視諸位。」
人人都說女性有種天生的本能，希絲緹雅向來深信不疑。就
在激動的狄米特上前握住西西里的雙手時，玻熙用拳頭遮住
嘴。她想必也發現了，布魯托激動時也會像狄米特一樣抓著
別人的手不放。
不管外貌差異多大，他們終歸是母子。
希絲緹雅還看到了別的東西。
她一直在注意那個西西里，終於想到在那不自然的曬痕下藏
了什麼。那是一張夜境人的臉，雖然說赫蘇馬的軍官來自夜
境有些奇怪，但也不是全無可能。
「夫人，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西西里裝模作樣回
握了一下狄米特的手，之後便趕緊掙脫轉向希絲緹雅和玻熙
。「另外，他也要我向他摯愛的阿姨和朋友致意，希望兩位
一切順利。」
「謝謝你，也請你幫我祝福他平安。」希絲緹雅說。
「消息帶到，我就不打擾諸位了。祝各位女士有愉快的一天。」
「我帶你出去。」
西西里行了個軍禮，跟在狄米特身後離開廚房。希絲緹雅拿
起刀子，繼續切她的豬肉捲。
「小女孩，你在想什麼？」她問：「一個未出嫁的小女生噘
著嘴站在窗邊發呆可不好看。」
玻熙回過神來拍拍裙子。
「在想什麼？」
「沒事，只是布弟今天一早跑來跟我借錢。」
「借錢？我懂了——我該幫他還你多少？」
「希絲緹雅阿姨，事情不是這樣。」玻熙搖搖頭說：「我只
是在想，他原本要借五枚銀幣。」
「五枚銀幣？這是什麼奇怪的數字？」
「而且布弟不喜歡欠我錢。」
「他連預支零用錢也算得分毫不差。」希絲緹雅說。
「剛才那個西西里說布弟向我們致意，可是完全沒提到還錢
的事。」波熙說：「也許我不該向狄米特阿姨提起這件事？」
「可憐可憐一個傷心憂煩的母親，什麼都別說。」
玻熙點點頭，這女孩知道分寸。滿面愁容的狄米特回到廚房，
希絲緹雅幫她和波希都倒了一杯石榴汁，要他們坐下來喝杯飲
料放寬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希絲緹雅帶布魯托到神殿去過，日濟會的祭
司說這孩子這輩子交好運，即使不會大富大貴也能逢凶化吉。
那個西西里都上門來特別演這一齣給他們看，想必也不會撒手
不管是不是？
「希絲緹雅？」玻熙說：「你還好嗎？」
希絲緹雅放下沉重的陶壺，解下綁在腰帶上的抹布，擦掉灑在
桌上的石榴汁。
「我這雙手老了不中用，抖得愈來愈厲害了。」她說：「真不
知道今天是怎麼了。」
沒有人知道，午後的陽光依然明亮，沉悶的雲在天邊凝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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