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你們不能通過！」
　　那老者依舊站在五百步外的山隘中，聲音卻彷彿順風而來，撞進每個人耳中。語調平
穩，不帶怒意，卻清晰刺耳，有些騎士甚至本能地掩耳，眉頭皺起，像是耳膜受到某種莫
名的壓迫。
　　阿德剌斯托斯面色一沉，抬頭高喊：「你是誰啊？」
　　然而他的聲音才喊出，便知白費力氣，那段距離遠超他的嗓音所能抵達的極限。他立
刻揮手下令。一名人面獅隊的軍官領命，策馬揚鞭，身著重甲，全速衝向那名老者。馬蹄
翻飛，塵土翻騰之間，戰槍已橫於騎士腋下。
　　阿德剌斯托斯側目吩咐：「先問他是什麼人。」
　　那老者見騎兵疾馳而來，依舊不動。他只是低頭拔起腳邊一支箭矢，雙手熟練地張弓
搭箭，幾乎未經瞄準，便已放箭。那箭筆直穿越晨風，疾若流矢，正中戰馬額心。馬匹慘
嘶一聲，當場暴斃，四蹄前傾倒地。重甲騎士騰空而起，頭頸著地，傳來一聲乾脆的斷裂
聲。轉瞬之間，人與馬皆無聲躺地，再無氣息。
　　數百騎兵同時目睹此景，齊聲一陣騷動。
　　阿德剌斯托斯臉色一變，咬牙拔劍，大喝：「全軍上！」
　　數百名騎兵呼嘯著向前衝刺，兩翼包抄，蹄聲雷動如地鳴。那老者依舊不動，像是山
口中一株古老的樹。他彎腰拔起第二支箭矢，手中動作連續如風。
　　第二箭，又一匹戰馬應聲而斃。
　　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每一箭射出，便有一匹戰馬仆倒在地。馬匹臃重倒塌，
往往將騎士一同壓入泥塵之中；一匹馬倒下，便牽動左右馬匹驟停或驚駁，轉瞬成了多馬
相撞、多人翻覆的慘劇。騎兵距離尚未縮至百步，已有二十餘匹戰馬倒斃，前方隊列陷入
混亂，後方來不及減速者接連撞入。人嘶馬嘶，盔甲碎裂，骨折聲與嘔聲交錯而起。戰場
上不再是進擊，而是堆疊、翻覆、碾壓，成了一個荒唐至極的地獄畫面。
　　阿德剌斯托斯終於意識到形勢失控，怒吼：「撤退！全軍撤退！」
　　騎兵竭力調轉馬頭，向後奔逃，然而陣形已亂，前方倒地的戰馬與同袍成為絆腳的障
礙。那老者並未追擊，只是默默從地上拔出更多箭矢，站穩腳步，再度開弓放箭。第二輪
箭雨射出，又是連續二十支箭，如同逐點落雨，接連命中奔逃的戰馬，無一失手。又有二
十匹馬當場斃命，更多的騎士被摔落或跌傷。馬匹橫屍、盔甲斷裂、兵器滑落，數百人的
退路宛如一場屠宰。當最後一名倖存的騎兵逃出箭程範圍時，滿地的騎士與戰馬依然呻吟
在地，有者骨斷筋裂，有者呼吸將絕，有者困於馬下，雙眼驚懼。
　　老者立於隘口之上，一步未動，只是站定在車轍之上，手中弓如彎月，箭未盡，氣如
山。
　　阿德剌斯托斯穩住陣腳，舉劍一指，沉聲下令：「下馬步戰，組成盾牆！」
　　號角響起，仍有戰力的人面獅隊迅速下馬。他們皆為重裝部隊，步伐沉穩，列成縱深
三層，左手握長方形大盾，右手持長矛。盾列一展，如一道鋼牆沿著山徑緩緩前推。獅首
鷲隊亦隨即下馬，行動更敏捷。這支輕甲部隊緊貼人面獅隊側翼前進，手持圓形小盾與短
槍，身法靈活，步調警覺，像是林間伏獸，一步步接近那座山口。
　　前方密密盾列逼近，那名老者臉上毫無驚慌。他拔起最後一支箭矢，冷靜搭箭射出，
卻見箭矢斜斜插在長盾上，只震得前排士兵一晃，卻未能破防。他停了一息，輕嘆一聲，
接著拔起腳邊的長拐杖，向後一個轉身，身形飛快地沒入了身後林地。
　　「他逃了！」陣列中有人喊道。
　　人面獅隊與獅首鷲隊士氣大振，步伐加快，紛紛越過山口，直追入林。然而剛一進入
林地，他們便立刻意識到錯誤。這片森林枝幹橫斜，藤蔓錯結，地面崎嶇不平。原本嚴密
的隊列被樹根與灌木拆得七零八落。重裝者盾牌礙手，行動遲緩，輕裝者雖靈便，卻在空
間受限中難以發揮速度。盔甲無論厚重，都在這林中成為累贅。就在他們持矛小心前行時
，老者已在林間一處停下。他左手持杖，右掌撫上杖端，一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身形嬌
小的粟髮少女，年紀約莫十三四歲，雙眼銳利如鷹，動作卻如貓般悄無聲息。老者與少女
兩人同時各自從拐杖的頭尾拔出一把隱藏劍刃。兩劍出鞘，劍光一閃。隨即，一場宛如屠
殺的行動展開。
　　追進林中的騎兵們幾乎還來不及反應，便被兩道劍影橫掃分斷。他們在人數優勢與裝
備自信中步入死地，而此刻，樹林卻成了他們盔甲與隊形的反噬。大盾卡在藤間，長矛撞
上枝條，尚未舉劍者便已斃命。兩人動作之快幾如閃電，身影在林間交錯如幽靈。不過數
十息，便已有兩百餘名士兵倒地，再無聲息。慘叫與潰聲從林中傳出，餘下的步兵們方才
驚覺，這不是追擊，而是踏入埋伏。他們紛紛轉身，踉蹌逃回山口。
　　阿德剌斯托斯站在林外，立刻大喊：「全軍撤出森林！返回發起線！」
　　騎兵們一邊拖拽同袍，一邊退入開闊地，原先列隊整齊的軍勢此刻亂作一團。有人跌
倒，有人負傷，有人驚恐回首。當最後一人逃出林緣時，陽光已斜掛山巔。那片森林依舊
寂靜，只剩微風拂動枝葉，仿佛剛才那場血腥殺戮，從未發生。林中再無聲響，唯有幾隻
驚飛的鳥兒掠過枝頭。
　　阿德剌斯托斯面色鐵青，站在原地未語。他望向那條仍通往山中的車轍，緊握佩劍的
手指微微發白。那不是一場戰鬥，而是一場屠殺。
　　「清點人馬。」他終於低聲說道，語氣中沒有憤怒，只有深沈的戒慎。
　　軍官們依令展開行動，將倖存者依軍種與編號列隊，將傷員與遺體一一登記。地面仍
殘留蹄痕與濺血，林口有些傷兵自行拖行出來，神情麻木。
　　阿提斯走上前來，小聲道：「……我們損失多少？」
　　阿德剌斯托斯低頭望著副官呈上的名冊，沉聲答道：「除了我與你之外，全部兵力原
有九百三十一人。在剛才的兩場戰鬥中，陣亡者二百一十六，重傷無法再戰者一百一十…
…目前可用人數，僅剩六百零五。」他頓了頓，喃喃道：「區區兩人，便能削我三成兵力
……」他語聲輕淡，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重新計算那超出想像的落差。
　　不遠處，有人將倒下的戰馬拖至一旁，留下深深血痕。夕陽已隱入山後，林中的黑影
逐漸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