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 被囚禁的師光 伊吹亞門 這篇大推

作者: kenshin078 (Esther)   2023-11-10 21:26:55
注意事項:
-非專職翻譯,錯誤、不通順等歡迎指教。
-如出現簡中、繁中版本,譯文就會刪掉(也可能隨時提早刪)
-結尾有心得,肯定有雷。
-建議先看過《刀與傘》再閱讀。
-但不看也不影響理解劇情。(刀與傘有簡中翻譯版本)
-主角鹿野師光說的是名古屋腔,我實在翻不出來,請見諒。(不知道簡中版怎麼呈現)
-網頁版參考
https://paste.plurk.com/show/9awBwOIfCti7fBemARE1/
第一次刊載:ミステリーズ!vol.94 APRIL 2019
出處:本格王2020 (講談社文庫)
日期:2020年8月
作者的話:
這是第十九回本格推理大賞中揭載的《刀與傘 明治京洛推理帖》的續集短篇。
本次舞台也是幕末的京都,描述在《刀與傘》中擔任偵探的鹿野師光,因種種原因被囚禁
,費盡千辛萬苦想方設法從中逃脫的作品。
我喜歡Jacques Futrelle的《十三号独房の問題》/《The Problem of Cell 13 》或亂步
的《怪奇四十面相》等逃獄推理,又覺得要是加上幕末要素的話,不是很有趣嗎?便以此
寫成。
本篇僅獻給在學生時代渡過的京都今出川。希望大家看得開心。
——
被囚禁的師光
遠遠聽見鳥囀的聲音。
剛開始以為是小孩,但又不太對勁;這細啼聲應該是山雀吧——
半夢半醒之間,鹿野師光迷迷糊糊地如此想著;突然一股寒意襲來。
頓時睡意盡失,連忙起身。後腦一陣鈍痛,他一邊撫摸後腦勺,一邊環視週遭。
鋪了木質地板、約五疊大的昏暗房間。眼前有三面高牆包圍,正面則在師光怎麼伸手也構
不到的高位上開了一扇約四至五寸的小窗,陽光如白色織帶般灑落。
滲入的寒氣再度向師光襲來,他下意識地摩擦雙手,注意到理應穿在身上的羽織、兩把長
短刀,還有其他收在懷中的東西全都不見了。
困惑的師光向後看,對眼前的景象啞口無言。無數十字交叉的粗重木材——牢格在眼前展
開。
師光,被關在監獄中。
師光站起身來,試圖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頭還是很痛,思緒也很混亂,無法順暢
地回憶。
他暫時放棄,重新打量週遭。沒看到書桌或坐墊之類的東西,只有一套被褥疊放在右邊的
角落;其他剩下的,僅有無盡的寒冷。師光鋪開被褥坐在上面,並披上被子;雖然是夏天
用的薄被,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
披著散發霉味的薄被,師光在牢格前觀察牢格外和整個建築物的環境。
建築形狀有如魚板般狹長,地上全都鋪著黑色木質地板;在左手邊深處,沿著牆壁有處開
闊地帶,出現一段上段階梯。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結構,稍加思索便想起來了:是劍
道的練習場。
室內共計有四個牢房。其中一間在上位——以練習場來說就是教練坐的上位,只有這間與
其他間不同,跟其他牢房相比顯得更寬廣,剩下的三間則看起來大致相同。師光的隔壁有
一間、斜對面也有一間;而師光被關入的是,從大牢看過來右邊底端的位置,作為唯一出
入口的拉門,就在師光的牢房正面。
斜對角的牢房沒有人,面積大約跟這裡差不多吧。那裏的牆上沒有開小窗,所以顯得更昏
暗,牢內也沒有任何家具——連像師光這邊的被鋪都沒有。
師光拉著被褥和披著薄被接近牢格,無論怎麼探頭也看不到隔壁牢房,至於深處的大牢則
似乎能看到一部分。
原本牢格就很粗,交叉而成的縫隙約莫不過寬一寸、長三寸,視野範圍相當有限。把臉靠
在上面的話,能窺見大牢的一隅,放著一套疊起的寢具,而且跟斜對角的牢房相比之下明
亮不少,看來大牢的牆壁也有開窗吧。
——如果有寢具的話,或許有誰在呢?
只是,整個建築裡安靜得不得了,完全沒有別人的氣息,於是他的臉離開牢格。
師光所在的牢房正面,放著一個青銅製大燭台,高約兩尺左右;而寬大的盤子裏,黃色蠟
淚堆疊成歪曲的小山丘。
師光帶著被鋪往裡面的牆壁移動,多虧這套寢具,終於變得比較溫暖了。只是頭依然很痛
,倒也不是不能忍受的程度。
「究竟,這裡是哪裡?」
師光遠望著在透進來的陽光中閃亮漫舞的塵埃喃喃自語。
思緒紛亂不已,師光試著一點一滴地慢慢回想。
——聽聞戰爭開始了,我往天皇御所奔去。
剛過完年的慶應四年(一八六八年)一月三日,德川軍以北上鳥羽.伏見街道,目標是上
洛的會津、桑名兩藩為中心,與在此地設置關口的薩長新政府軍終於爆發衝突。師光在造
訪多次的尾張藩邸耳聞此事,立刻二話不說前往御所。內戰只會消耗國力,最終成為歐米
列強的餌食,無論如何都要上奏懇求天皇賜下休戰的昭書,師光走在陰翳的今出川通往西
邁進。
——真的……連御所的人也壓抑不住主戰派了嗎?
主張對德川武力討伐的一派,以公家的岩倉具視為首,在伏見點燃烽火,正式開戰之前,
早早就完成完成朝廷內的任務;等師光趕到御所時,非戰派已被逐出皇居,實權悉數掌握
在主戰派手中。
——進不去御所的我,四處走訪反戰派的藩邸,打算討論如何才能休戰,剛開始去的地方
的確是——
"啊啊"師光脫口而出,他全都想起來了。

師光打算從最近的地方開始下手,首先是丸太町、兩替町的丸龜藩邸。前往途中,在烏丸
出水一帶,遇上穿著洋服的藩兵集團。他們正團團包圍住誰,師光從叫罵聲聽出這是薩摩
腔。
他訝異地靠近對方,看到他們的腳邊,倒伏了一個渾身浴血的男人。
「喂!你們在幹什麼!」
師光怒吼出聲的同時連忙趕過去,那些藩兵一回頭,便以阻斷去路的姿態擋在他面前。
「我是尾張藩公用人鹿野師光,你們在幹什麼?還不快點退下!」
他強硬地斥退那些薩摩藩兵,奔向倒臥男人身邊屈膝查看。
男人的鬢髮間摻了白絲,虛弱得動也不動,但還有微弱的呼吸。結髻的頭髮完全散亂,口
鼻流的血染污了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他的腰間只有一把小太刀,而且就這麼收在鞘裏,
表示連拔刀的時間都沒有就被這群人抓了吧。
「這傢伙是會津的密探。」
師光背後的一人如此說著,接著另一人繼續道:
「戰爭已經開始了,折磨敵人有什麼不對。」
師光把男人扛在肩上慢慢站起來,男人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戰爭發生在伏見而不是這裡,說起來朝廷命令薩摩的,應該就只有市區巡邏才對,私自
引發爭鬥難道不是違命嗎!」
師光瞪著那些人,接著踏步欲離開。"等等"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要去哪?」
「跟你們沒關係。」
說著等等的藩兵抓住師光手腕,師光粗暴揮開,毫不在意地繼續向前邁步。
「喂。」
銳利的殺氣從後方襲來,他無奈地停下腳步回頭。
藩兵的其中五人瞪視著師光,其中也有手握腰間刀柄的人。
「要斬了我嗎?」
師光愕然問道。
「就算你們是能左右藩的高官,要是斬掉身為公用人的我,尾張藩也不會默不吭聲。」
這番恫嚇無濟於事,眼前的三人拔出刀,師光不禁咬緊嘴唇。
——要抱著他逃跑嗎?不行,途中就會被追上。
師光心一橫,把男人靠在旁邊的木柵欄邊,與藩兵對峙。
「就此住手的話,我可以當作沒這回事。」
擺起上段(指劍道中把刀高舉過頭的姿勢)的其中一人,喊出怒吼向師光砍來,揮下白刃
的前一刻,師光拔出鞘裏的脇差(指短刀),橫向接下對方的刀法;接著立刻向前,趁著
餘裕順勢向踏出大步的藩兵股間往上踢。
對方發出哀號的同時也膝蓋一軟,視線跟著歪斜,師光迅速向後跳開,鼻尖距太刀間不容
髮。
師光屈身將脇差收回鞘內,並朝倒在地上,準備重整態勢的藩兵的懷中猛力一踢,緊接著
在反應不過來的瞬間,又往對方的下顎狠狠揍上一拳,發出"唔"的呻吟後,其他藩兵見
狀向後倒退。
——還剩三人。
師光調整呼吸,一回頭便發現有一名藩兵趁隙接近靠在木柵欄邊的男人。
「住手!」
師光大喊的同時,藩兵的刀刺穿了男人的胸膛。
男人的胸膛迸出鮮血,鮮明的紅色刺痛了師光的雙眼。
他立即衝上前,伸長了手,打算朝藩兵奔去時,劇烈的衝擊朝師光襲來。
從後面被打了——等他意識到時,已經倒在地上。
眼前火花四散,對面則是那個不知名的會津男人,淌流著血,動也不動。
這樣下去會被殺。師光以手指撐著土地,說什麼都想站起來,霎時第二度衝擊再度襲來。
——啊啊,別死。
沒有不可思議和恐怖的感覺,逐漸模糊的意識裏,走馬燈般地閃過好幾張臉。年幼時期身
亡的父母、指導劍術的恩師、將軍大人慶勝公,還有最後出現那張蒼白的臉是——
但是,那張臉沒有清楚聚焦,師光的意識就沉入白色霧靄中。

「是嗎,原來我沒有被殺。」
師光摸著被打的後腦勺。
尾張藩是御三家之首(指尾張藩、紀州藩、水戶藩,都是德川幕府分家出來的藩,以尾張
藩石高最高,明治時期改稱為名古屋藩。)本來勤王意志就較強;王政復古成功時(指18
68年以薩長兩藩為首,和公家代表岩倉具視發動政變,宣告江戶幕府廢止,成立明治新政
府。)也加入了新政府政權。尾張六十二萬石,僅次於加賀、薩摩、仙台等其他大藩,絕
非薩長新政府能等閒視之的存在。大概是害怕與尾張藩之間的關係惡化,導致薩摩藩兵不
敢輕易痛下殺手,才演變成現在這樣的情況吧。
師光再度環視室內,既然被他們抓來,那恐怕這裏就是御所北側的二本松薩摩藩邸了。
原本的薩摩藩藩邸位在錦小路上,由於從故鄉上洛的藩士漸漸增加,舊邸變得太小,在文
九三年(一八六二年)沿著烏丸通的相國四西南角建造了新宅,就是二本松薩摩藩邸。師
光曾造訪過好幾次,但話是這麼說,除了接待間以外沒去過其他地方,所以這個推測是否
正確,他也沒十足把握。
不知何時鳥啼聲停止了,窗外也沒有人聲,不敢置信現在是戰爭時期,四周充斥著平穩靜
寂的氛圍。
"但這也沒錯"師光在心底自語道。得知德川軍上洛的百姓們,紛紛帶著家財行囊,爭先
恐後地逃出京都了。聽說出逃的群眾約有上千人,不管哪條街都擠得水洩不通。新政府在
各街道口設立臨時關口,幾乎也沒有作用。
「就算如此,問題是要如何從這裏逃出去。」
「那可困難囉。」
彷彿遮斷師光的話語般,突然傳出不知是誰的聲音。
「說不定你已經注意到了,這裡是烏丸今出川上游的薩摩藩邸。據獄卒所說,此處乃位於
主屋旁邊,利用平常作為劍術練習場所改建的暫時牢房。」
謎樣的聲音繼續說道,從聲音來源判斷,這個男人不在隔壁牢房,而是深處的大牢。原來
有別人在。乾澀的低音,以異常緩慢的語速慢慢講,當然也不是有聽過的聲音。師光再度
把臉靠在牢格上窺視大牢,視線所及範圍裏沒看到任何人,是在角落嗎?
「嚇了我一跳,有人在的話請說一聲好嗎。」
「我也沒特別聽見你啊。」
冷淡簡短的回覆傳來。
「早中晚會送三餐過來,是兩個麥米捏的飯糰和淡茶;廁所離這裡稍微有點遠,在送餐時
間提出就會帶你去。」
師光不插嘴打斷,讓這個唐突開口的男人繼續說下去。
「還有,我聽到你說要逃出去,現在可是戰爭中,引發奇怪騷動的話我會很困擾,希望你
謹慎自重一點。」
男人再度閉上嘴,結束這場對話。師光暫時離開牢格,正打算再問其它問題,但他的沉默
表現出拒絕,師光也懶得追問了。
強風呼呼地吹,入口拉門也被吹得"喀噠喀噠"搖晃,是從窗外吹進來的寒風。雖然是用
來關人的地方,但窗戶並不是格子戶,風可以直接吹進來。
「真冷啊。」
師光下意識地披緊了被子,同時牆壁的對面又出現類似摩擦塌塌米的聲音,應該是方才那
名說話男人的聲音。還真是一位倔強彆扭的人士,師光忽然興起奇妙的感想。
打算開口搭話的前一刻,傳來打開拉門的聲音,一回頭,原來是個臉略顯黝黑的老爺爺,
帶著大盆子過來,他就是獄卒吧。
獄卒停在牢房前放下盆子,從腰間的一串鑰匙中挑出其中一把,打開牢門旁邊的小窗。
"喂老爺爺"師光開口搭話。
「我是尾張藩的鹿野師光,肯定是哪裡搞錯了才會把我關在這裡,抱歉能放我出去嗎?」
獄卒瞥了師光一眼,看似沒有開口的打算。大盆子裏還有小盆子——裝了盛有飯糰的小盤
和邊緣缺角的茶杯——取出後從小窗塞進來。
「就算不能放我出來,能不能至少替我給上面的人傳個話?」
「給我閉嘴,不准廢話。」
獄卒說話的同時也關下小窗,鎖上鑰匙,並簡單說明方才男人已提過的廁所使用方式,說
完就立刻站起來,往深處的大牢走去。師光對對方冷淡的態度也莫可奈何。
「什麼,你又不吃嗎?」
大牢方向傳來獄卒不快的聲音。
「無謂的意氣用事只會死喔。」
「我也不記得有拜託你們讓我活過。」
男人冷淡地回話,獄卒便嘖舌道:隨便你好了。正想著"喀擦喀擦"大概是收拾餐具的聲
音,獄卒便從師光面前經過,拉開拉門走出去了。
師光坐在被鋪上雙手抱胸,看來這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發生過什麼事。也不是刻意擔心,倒
不如說,無謂的關心對他來說是一種侮辱這點師光是明白的。
「呃、能問你一些事嗎?」
仰望天花板沉吟了一陣子,師光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地開口。
「該不會……你從被關進來之後就什麼都沒吃?」
沒有回音。師光毫不在意地繼續追問。
「到底為什麼?是打算就這麼活活餓死?」
"吵死了"傳來聽似相當不悅的回音。
「這應該與閣下無關。」
「真冷淡啊,我們不是一起被關在牢裡的同伴嗎?反正被薩摩關在這裡,不知道何時會被
殺,根本沒必要特地自己尋死啊。」
男人冷哼一聲。
「無聊!戰爭期間沒有兵鋒相見就被捕,在敵人手中忝不知恥地乞討求生是武士該做的事
嗎?遭受這等屈辱,倒不如給我一把匕首讓我立刻切腹雪恥。如果連這也辦不到的話,也
只剩這條路能走了。」
「呃,話是這麼說沒錯……」
「煩死了。」
男人冷漠地打斷師光。
「我不知道閣下是誰,也沒興趣知道,閣下對我的事也一無所知,沒有權利對我指教。你
我乃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就停止那無聊的好奇心吧。」
 、、、、、、、、、、
「我不是不知道你的事喔。」
師光說道。
 、、、、、、、、、、、、、、、、、、、、、、、、
「你來自會津,被身為敵方的薩摩囚禁也沒有被殺的原因,
難道不是因為,
、、、、、、、、、、、、、、
你擁有的洋學才華很受他們賞識?」
隔著牆等待對方的反應,但沒有回音,師光決定再追加一擊試試。
         、、、、、、、
「順道一提,你……是不是眼睛不好?」
經過暫時的沉默,傳來帶著幾分困惑的回音。
「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不,我想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喔!不過也還沒看到臉就是了。」
師光坐正姿勢,乾脆地說道。
「什麼啦,這很簡單啊。」
「首先我最在意的是,你那種說話方式。」
師光伸長了食指,開始說明。
「你啊,刻意用一字一句、非常緩慢的方式講話對不對?會用那種說話方式,一定是遠離
京都或江戶,也就是來自鄉音很重的九州或陸奧各藩藩士,因為公家或京都商人們都很討
厭鄉下人。跟他們共事或打交道的時候,方言的腔調太重就無法順利行事,因此你刻意放
慢語速謹慎地說話。」
趁著空檔窺視對方,沒什麼特別的反應,看來還是一次講完比較好吧。
「若是那樣的話,你到底來自哪裡呢?能成為線索的,是你說的某個字。」
「我?」
「『感覺』」
對方再度陷入沉默,從那份沈默中,師光有"說中了"的感覺。
「剛開始聽你說過"感覺不到什麼冷",想說"感覺不到"是什麼意思?從語言的關聯來
考慮的話那就很奇妙了,因此我才想到,你是來自會津才不怕冷對吧。」(會津位於福島
,是東北地帶。)
「只因為那樣就認定我是會津藩士,那也太亂來了!」
男人尖銳地喊道。
「說起九州或陸奧,藩數就跟山一樣多,你說的"不怕冷"也不一定就是會津;更何況,
如果我的說話方式單純只是一種習慣的話,閣下的推論根本無法成立,就沒想過這個可能
性嗎?」
「你說的沒錯,所以我判斷你來自會津還有另一個更大的理由,就是你用"敵人"來稱呼
薩摩。這就意味著,你是德川方派來的人。跟隨慶喜公一同前往大坂,在鳥羽.伏見與薩
長交鋒的藩,就是會津與桑名二藩;若是桑名藩士的話,根本用不著隱藏口音。」
(註:桑名藩由本多忠勝所建,位於三重縣,屬於近畿地方,此地方言皆屬京阪式聲調,
因此不必隱藏口音,師光自己也都光明正大講名古屋腔。)
「就算如此,這推論也有些粗暴啊……算了。我理解你如何推論出我是會津藩士了,但從
洋學開始到眼睛不好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順著這些線索思量的話,剩下的就可以靠自己推理出來了。考慮到你是會津藩士時,下
一個想到的疑問是"為什麼薩摩抓了身為敵方的男人,卻是拘留而非殺了他?"照理說,
薩摩在得知你是會津人的當下就該斬殺你才對。」
師光想起在他眼前被殺的會津密探。
「在那個當下沒有殺掉你,是因為薩摩從你身上發現了什麼"不能殺"的理由,若不是:
『這麼有才能的人,殺了的話很可惜。』那就是:『跟會津之戰中可以成為談判人質的家
老級重要人物』不管是哪一個,從這點推理的話,連薩摩也認得你,某種程度上算有名人
士吧。」
師光喝下杯裏的茶潤喉,再度開口說道。
「只是這樣的話,又會有別的問題。說到底,那麼有名的會津人物怎麼會在這時期滯留京
都?其它藩士應該都跟隨容保公去大坂了,只有少部分密探為了查探情勢才留下來,很難
想像重要到讓薩摩猶豫的人物,會擔任這麼危險工作。首先我第一個想到的,你是在去某
地的途中發生戰鬥嗎?我立刻否定這個可能。現在的京都街道上到處都是逃難的民眾,在
路上就會注意到發生什麼事了,只要問路人應該就能知道德川方去了大坂,也會明白鳥羽
.伏見的街道已經發生戰爭了。得知事情來龍去脈的話,就能理解回京都就等同於特地回
去被殺,這是小孩子也懂的道理。」
所以並非如此,師光說到這裡便停下來。
「這表示,你打從一開始就待在京都,也就是說,我認為你是基於某些理由,才沒有跟著
德川方一起去大坂,那會是什麼呢?會津藩士滯留在被薩長控制的京都,跟等人來殺沒兩
樣;況且一般來說都需要團體行動吧,理應不可能會准許你留下來,你對會津藩來說又是
重要人物,那就更不用說了。如此反常地留在京都,肯定是非常重大的理由:你是因為生
了重病,才無法移動吧?不管是被嫌礙手礙腳還是基於本人意願,才萬不得已留下來。」
「那我的眼睛又是怎麼回事?」
「最讓我留意的,是你的寢具一直疊得好好的放在那裏。」
師光再度移向牢房角落,視線另一端照映出大牢裏的寢具,接著繼續說道。
「不管受傷或生病,如果是嚴重到不能移動的程度,讓你現在也是躺臥著的話;即使如此
,你看寢具一直疊在那裏不是很奇怪嗎?」
伴隨摩擦地板的聲音,視線範圍的另一端出現一支手腕向寢具伸去,厚實的手掌緩慢地撫
摸寢具。
「還有另一點,是撫摸地板的聲音。你在移動身體前,我一定會先聽到這個聲音。你那裏
跟我的牢房一樣,在那邊的牆上也有開小窗,室內應該不暗,為什麼都要先用手試探呢?
我認為是因為『這個人如果不事先確認周遭的話就動不了』也就是你的眼睛看不見;連對
戰也辦不到就被捕,也是這個原因。」
「耳朵真靈光呢。」
「託您的福。」
師光深吸一口氣,下出結論。
「得知你眼睛不好的同時,我又有疑問湧上來。『為什麼這個人不回故鄉呢?』看不見的
武士,本來就該被趕回故鄉,即使如此也仍留在京都,是因為你做的是不用眼睛也能辦到
的工作;要說是文職或武職,當然是文職了吧。教授知識的話,就算看不見也無妨。」
「那又怎麼跟洋學連到一起的?」
「因為從你口中說出"戰中""權利"這些詞彙,那是《萬國公法》的漢譯版單字,如果
不是對洋學有興趣的話不可能會知道。因此我推論出你從事文職,尤其在洋學方面特別有
造詣。」
"原來如此"男人低聲說道。
「聽你說完,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不過是總結事實罷了。」
師光抓起飯糰、大快朵頤。奇妙的鹽味帶著乾沙的口感,肚子餓了許久的師光毫不客氣地
享用了。狼吞虎嚥地吃了約一半,又啜飲剩下的茶後,微微吐出一口氣。
彷彿等待這一刻般,男人開口了。
「如閣下所言,我的學生裏也有薩摩人,在蹴上(京都地名)被捕時,碰巧以前教過的學
生也在,聽說他向上級稟報了我的事,說什麼殺掉的話太可惜,真是太多事了。就這麼被
他們豢養的話,哪天他們改變主意就砍了我的頭也不一定,讓他們隨心所欲不是很令人不
爽嗎?倒不如在那之前先死給他們看,教他們大吃一驚也不壞。」
師光注意到男人異常緩慢的語調有了變化。無論如何,似乎也不單純只是以自己成了階下
囚為恥的緣故。
「你就這麼死了的話,腦袋裡裝的那些能令薩摩猶豫的知識不就全部白廢了嗎?太浪費了
。」
「什麼知識,別說蠢話了。」
對方傳回厭棄的聲音。
「知識、學問,那種東西又能做什麼。我的確是在江戶修習洋學,於江川老師門下學習關
於槍械砲彈的知識。可是那又如何?正該指揮做戰的時候,還不是連從軍也做不到,就被
敵人俘虜,太愚蠢了,全是白費功夫。」
(註:指的是江川英龍,通稱太郎左衛門,幕末時期致力於海軍近代化、海防強化、西洋
槍砲術普及的政治軍事家,另外為了做軍餉試行西洋式烘焙麵包,被稱為"麵包之父")
"才不是那樣"師光反駁道。
「既然有知識的話,我們就該採取行動,無論什麼樣的學問,都絕對不會白費的。」
「我真是羨慕你竟然能做那種白日夢啊。」
「我沒說錯喔,困難當前,沒有知識就什麼都做不到,既然有的話就該起而行;只要有道
具和相應的知識,這世間沒什麼辦不到的。」
男人笑出聲來。
「都陷入這個境地了還能說出那種話,閣下還真是天真的傢伙啊。你自己衡量你的處境,
被囚禁在牢獄中,弄個不好今天或明天就會被砍頭,這種情況下,閣下所擁有的知識又能
做些什麼?」
「絕不是不可能。」
師光斬釘截鐵地道。
「善用頭腦的話,從這裡逃出去也絕非難事,我的看法沒有改變。」
經過短暫的沉默,聽見男人默念般的聲音。
「……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了,我可是很認真的喔。」
「難道你身上有什麼特別的道具?」
「沒有,刀就別提了,很不巧我懷中的所有物品都被沒收了;要是能剩下些什麼就好了。

男人再度陷入沉默。師光則提高音量宣言:
「好吧!既然你都那麼說了,我保證肯定能在七天之內逃出去,站在你的牢房前,告訴你
知識這種東西,絕非可輕言拋棄之物。」

師光再度環視牢內環境,思考有什麼可以用來逃獄的東西。縱然誇下那樣的海口,但其實
他也沒什麼好辦法。
話雖如此,應該還是有什麼可用,師光氣定神閑地來回搜尋,蒐集到四樣東西:從寢具拔
下來的長黑線、用來盛裝食物的小盤子和茶杯,此外還有小木盆。但餐具和盆子應該在下
一次用餐時間就會被收走,沒辦法留在身上。
師光拿起小盤端詳。把這個打破,做出陶器碎片,再用碎片來切挖牆壁或地板如何?
稍微想了一陣子,師光就把小盤放回去。他終究不認為能那麼輕易地就挖出洞。
——沒有紙或筆嗎?
師光重重地躺倒在被鋪上。能送出求救信的話,就不用苦惱逃脫手段,靜候救援就好。只
是困在連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的牢獄裏,想寄封信到尾張藩邸實在很困難。找熟稔的薩摩
藩士求助也行,但不知道結果會怎樣;再說要是能在藩邸內送出書信,那也有機會跟他們
直接接觸吧。
——不知道哪邊有轉機呢?
仰望昏暗的天花板,師光在內心自語。送出求救信的話,會被接受還是拋棄?沒做過他也
不知道。薩摩害怕與尾張之間的關係惡化,說不定打算裝作沒發生過抓住師光這回事。強
勢的西鄉或大久保,搞不好會對尾張說"我來幫忙"藉此賣弄人情。師光長期身為公用人
,直覺告訴他應該是後者。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也得先寫得成信才行。
師光一鼓作氣坐起身。沒有紙但有布,師光抓住身上的衣襟,往自己的胸口看去。如果能
把這個襦袢撕成適當大小,就可以當成白布吧。
他盤腿坐在被鋪上,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找到成當成紙的東西了,筆又該怎麼辦?
說到墨水之類的東西,最差狀況就是用血。崇德院也是拿自己的血代替筆墨寫下詛咒。咬
破手指,把血裝在茶杯裏的話,就能代替墨水了;問題是筆,因為沒有紙才拿布代替,但
布不是堅硬的材質,會暈染得很嚴重。
(註:崇德天皇在保元之亂後逝世,往後發生多起相關人士身亡、天災、火災等異常事件
,被認為是崇德天皇的詛咒。)
師光邊想邊試圖組合起手邊持有的物品,但並不順利。把線用犬齒咬斷,束起來當成筆如
何?但份量完全纏不起來。頭髮的話,分量雖然足夠,可是有油脂的關係,無法與水相融

他仰望天花板,長長地嘆息。最重要的筆做不出來,這招就行不通了,該怎麼辦呢?
這個時候,盯著手上四樣物品的師光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
——對了,書信這種東西,最重要是文字的羅列。
當晚,在被鋪裏輾轉淺眠的師光,聽見頭上發出聲響而張開眼睛。
一起身就看到那位獄卒站在前面,師光想起來他剛要睡下的時候,門曾經打開過一次。
「有什麼事嗎老爺爺?你嚇到我了。剛剛不是就來夜巡過一次了?」
「這是你幹的好事吧。」
獄卒伸出手上握著的白布。
「那是啥啊?」
「別裝傻了,這你搞的吧!」
獄卒把白布擰成一團,丟到後方的大燭台上,轉眼間燭火就把白布燒得焦黑。
「你說的我聽不懂,要找麻煩的話麻煩明天再說,我要睡了。」
師光背向牢格重重地躺下,獄卒沉默地瞪著師光的睡姿,過了一會兒才踏出腳步聲出去了

「……虧我做得那麼辛苦。」
確認獄卒已經離開,師光猛然坐起身,忍不住嘆氣。果然想往藩邸送信,手段還得更謹慎
一點。
當初原本是打算趁著上廁所的時候,偷偷藏在某個隱密的角落,但監視比想像中嚴密,師
光不得不臨時想別的辦法。
能跟牢外聯繫的管道,除了拉門之外就剩那個小窗了,但以師光的個子,無論怎麼墊腳都
搆不到,試投了幾次都不順利,只好想別的方法。
(註:師光身高僅約五尺,換算下不到160公分,辛苦他了……)
他把飯粒壓碎成糊狀,盡量延展攤平地黏在四角,貼在盆子底部。這樣就不會被注意到了
。只要能順利運到藩邸內,或許機會接觸到認識師光的人,就能來找他了。當然,他知道
事情不一定能這麼順利,但還是認為先試試看再說。
「算了,後悔也無濟於事。」
師光再次鑽進被鋪裏。雖然很失望,但老實說現下是睏意佔了上風。事跡敗露的那一瞬間
,他確實嚇出一身冷汗,但也不像馬上會發生什麼事。說不定會被減少食物或禁止去廁所
,那也是明天才會知道了。
「送出信了嗎?」
準備蓋上被子時,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師光閉著眼睛"嗯嗯"地應道。
「我在薩摩也認識一些人,打算拜託他們放我出去,但如你所見已經失敗了。」
「筆墨怎麼辦?還有紙也是。果然你還是藏在身上吧?」
"才不是"師光立刻否定。
「沒有那些東西的話,想辦法做就是了。」
短暫的沉默後,傳來男人低語的聲音,說"搞不懂啊"
隔天一早,睡醒的師光伸著懶腰,馬上開始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
白布還剩下很多,但也想不到還有什麼其它方法可以確實把信送到西鄉等人手上,只能暫
時先想別的手段。
他想:去廁所的時候,能在路上撿些什麼嗎?離開牢房的時候,並不會被綁上繩子,加上
原本獄卒腰上就只插了一把小太刀,趁隙突襲把對方打倒再逃走也不無可能;當然這是最
後的手段。
可是,想瞞過獄卒的眼睛在手裏藏東西也絕非易事;更重要的,也沒辦法冀望不知道有沒
有的東西,從手上現有的物品來思考還是最理想的。
師光把手伸到被鋪下方,拿出藏起的線束。不只是從被鋪,也從襦袢拔起,打結起來大概
長約一丈半左右。
接著往窗戶看上去。如果把這些線擰成一條粗線,在前端綁上某些重物再投出去,說不定
就能丟到窗外去。重物的話,拿小盤或茶杯的碎片應該可行。
問題是窗戶的尺寸,那連頭要通過都很困難。
師光看向牢格,現狀是能跟這間牢獄聯繫外界的只有兩種:不是那個小窗就是這邊的格子
門。想從窗戶脫身幾乎不可能,剩下的只有打開這扇門了。
抓住格子,試著小心不發出聲音地推動,稍微施點力,想當然爾格子門連動都不動。
師光坐了下來,這次看向外面,觀察那道上鎖的鎖頭。鎖頭位在比坐下的視線還要稍微高
一點的地方。因為只能斜斜地窺視,所以也不敢斷言,但恐怕就是常見的封閉撥條式和錠
,利用和錠的鐵條通過從格子門突出的零件來上鎖。
使出全力踹上一腳的話,說不定鎖會鬆脫。想了一下,還是暫時先緩緩。要是發出太大的
聲音,獄卒就會飛奔而來吧,昨天都那樣了,今天再這麼做的話就不太明智。
站起來在牢房內徘徊踱步的師光,突然感到一陣口渴,便伸手向放在角落的茶杯。杯內只
剩下少許的茶,他含在口中,以袖口擦嘴。
嘆口氣後,窺視大牢的樣子;若仔細傾聽,可聽見微微的氣息。男人絕食了幾天呢?真的
連水都沒喝?無論如何,現在也不是這麼能悠哉想這些的時候。
師光喃喃說著"該怎麼辦呢"忽然瞥見了手上的茶杯。他看向牢外,接著目光落回手裏的
茶杯。師光的腦袋裏,忽然想到某個異想天開的方法。
這時拉門被打開,獄卒運著盛裝食物的盆子進來;師光站著向勞格對面的獄卒笑瞇瞇地搭
話。
「早安啊,能讓我去廁所嗎?」
「你用這個解決吧。」
獄卒在地上放了盆子,粗魯地應道。被禁止去廁所了,果然是因為昨晚的關係。
師光握緊藏在右手的細線束,確信自己絞盡腦汁想出的方法可行。
「爺爺,你昨天夜巡的時候,沒好好把窗戶關上吧!」
翌日早晨,獄卒送來早餐的時候,師光披頭就問。
「託您的福,昨晚風吹進來,真的好冷好冷喔,你看,連燭台都倒囉!」
師光從格子的間隙指過去,熄滅的燭台確實翻倒了。
「感冒的話就糟了,拜託要好好關好喔!」
「還醒著嗎?」
在獄卒結束夜巡,走出去後,男人難得地主動開口搭話。
「是啊,醒著喔。」
師光一邊動手,一邊回答道。
"原來還沒死"男人說道。
「是啊,還活著喔。」
男人再度陷入沉默,師光也不以為意地繼續動手。
「你還在企圖逃獄嗎?」
「畢竟都跟你約好了嘛。」
聽見男人低語的聲音,說不定是在笑。
「我聽見好像在刮地板的聲音,是在搞什麼小動作?」
「就如你所察覺的一樣。」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
「"這種程度"是什麼意思?」
「反正這種情況下也不會被殺,老實一點就不會被斬吧,不該隨便引發騷動才是。」
師光停下手並抬起頭。
「理由很簡單,我是那種比起默默等待,更喜歡一邊東想西想、一邊動手動腳的類型喔。

雖然還有點早,今晚的準備工作可以開始了。有一道明顯的聲音摻雜進來,昨晚沒有聽到
;是某種嘎吱作響、物品摩擦的微小聲音,師光的耳朵沒有聽漏。
師光縱向傾斜小盤,試著從格子門的隙間斜斜地往鎖頭前舉起;發出"喀鏘"的聲音,鎖
頭便掉在地上。
原本不太確定是否能如自己所預想的順利,沒想到是最理想的結果。
、、、、
燈熄滅了。
在連鼻尖都看不見的黑暗中,師光緩慢地、不發出聲音地打開格子門。
他反手關上門,站在大牢前。漸漸適應黑暗的師光眼中,倒映著背向他而坐的男人之姿。
「讓你久等了,我出來囉。」
男人沒有動作,就這麼背向師光,說著"太讓人震驚了"。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運用頭腦囉。」
師光在大牢前坐下。

「話先說在前頭,我沒特別用什麼出人意表的方式逃出來。就跟最初推理你出身背景的時
候一樣,說穿了不過就是把理所當然的事物兩個、三個地累積起來而已。」
「這樣就能像現在一樣逃出來?我想知道你所謂理所當然的事物是怎麼辦到的?」
"既然如此"師光輕咳一聲後開始說明。
「這個牢房對外聯繫的出口,僅有格子門和牆上的小窗兩種;雖然也其它像在地板挖洞、
在牆上開洞逃出去之類的手法,可是只靠手上現有的道具,我認為終究還是不可能。也就
是說,我想從這間牢房逃出來,肯定得從這兩個出口的其中之一通過。可是小窗實在太窄
,頂多是手腕通過的大小,即使像我這樣的小個子,就算能想辦法爬上去,也不可能讓身
體通過。」
「然後呢?」
「既然窗戶不可能,那就只剩格子門了。因此我採取的是:破壞鎖頭打開格子門,最單純
的方法。」
男人低聲笑出來。
「說沒有出人意表的方法實在太謙虛了,那是不可能的吧,想不到你真的採取這麼亂來的
方法。可是,你說要破壞鎖頭,做起來絕非像說的那麼容易,如果你的牢房格局跟我這裏
一樣,格子的縫隙應該也是小到手也伸不出來才對。」
「我用的是燭台。」
師光如此說道。
「從被鋪或襦袢拔下細線再打結,做成長長的黑線,接著把線的兩端各自綁在牢裏的被鋪
邊緣,利用去廁所的時候,把線穿過格子門下方,再藏在手裏找機會把線掉在燭台上。用
比較易懂的方式來說明,就是在我的牢房裏延長細線做出英文字的"U",弓型的位置則
先掛在燭台上再垂落到地面;如此一來,在這昏暗的牢房內,不特別仔細看的話就不會注
意到線的存在了。」
因為線的長度夠長,鬆弛地掉在地板上的話,獄卒也不會發現。
「等到晚上熄滅燈火後,就在牢房裏拉手上的線,慢慢地把燭台拉近格子門,你所聽到的
摩擦地板的聲音,就是這個聲音。」
"原來如此"男人說道。
「炙烤鎖頭嗎?」
「正是如此。鎖頭經過一晚的加熱,最後再用茶杯裏剩下的茶來冷卻,只要持續這麼做的
話,鐵就會慢慢地脆化,撥條也就失去功能了。我想對於火器砲彈知之甚詳的你,也不需
要詳細說明。只要在天亮前全部完成的話,獄卒送早餐來的時候,鎖頭也已經乾了,就不
會被發現異狀。」
「燭台又是怎麼放回去的?留在牢房前的話很奇怪吧。」
「先把燭火熄滅,再利用縱向的小盤以滾動方式推回去,就對爺爺說是『隙間風吹倒的』
但要是一直發生同樣的事,或許會被發現異狀,如果過了兩三天還不行,我就打算再想別
的辦法,但意外地很順利。」
師光嘆口氣,等注意到時,周圍的黑暗開始變得淡薄,天快要亮了。
再度向牢裡看去,男人雜亂的頭髮,與意外強健的體魄開始清晰浮現。
「不過,還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男人依舊背向師光開口道。
「破壞鎖頭前,閣下曾經向外送出求救信,你說你沒有紙筆,那是怎麼辦到的?」
也是組合的問題,師光說道。
「先撕裂襦袢,做成適當大小的布,就能代替紙張。這招誰都能想到吧,問題是要如何才
能被認為是文章?我稍微煩惱了一陣子,但中途就注意到某件事:所謂文章是文字的組合
,至於文字的話,說穿了就是線的組合。」
"啊啊"男人應道。
「用線來貼嗎?」
「沒錯,把剛才的黑線咬開,做成幾條長短不同的尺寸,然後碾碎飯粒來黏貼組合成文字
,排列起來就是一篇文章了。」
"嘿"換師光搭話。
「知識這種東西,果然還是不能輕言放棄對吧?」
男人微微嘆氣,乾啞地笑出聲。
「是我輸了。」
"誠惶誠恐,您過講了"師光低下頭回禮。
「你之後怎麼辦?真的要逃獄?」
「原本打算趁著夜裏翻越圍牆逃走,但天已經亮了,被別人發現然後被斬這種事我敬謝不
敏。所以我打算把鎖掛回去,老實待在牢裏,反正隨時可以出去。」
黑闇彷彿被追逼到角落般,白光伴隨天明,旋即來到師光身邊。他在滿是風沙而顯得粗糙
的地板上跪正了姿勢。
「你覺得這場戰爭會變得如何?」
男人什麼都沒有回答,師光稍微加強了口氣。
「德川會贏嗎?還是薩長會贏?不管是哪一方,這個國家都會大大地改變吧。今後會揚棄
古老的東西,留下好東西,與歐米諸國交鋒,轉眼間重蹈清國覆轍;因此像你這樣的人才
是必要的。」
「真的會改變嗎?」
垂頭喪氣的男人如此說道。"會改變的喔"師光堅決地說。
「不,如果不改變的話是不行的。若挺過戰爭活下來,接下來就是我們的任務了。」
男人慢慢地抬起頭,"或許真是那樣"點了好幾次頭。原本乾啞的聲音,變成似乎要哭出
來。
「有道是民貴君輕,無論如何,武士在腰間配著兩把刀,昂首闊步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接
下來不只力量,是也能用知識作戰的時代;不管堅固的城,還是像這樣氣派的武家宅邸都
不再必要了。」
(註:原文由來為崇德天皇的詛咒:「皇を取って民とし民を皇となさん」字面上的意思
是"天皇當人民、人民做天皇")
"是啊"男人仰望天花板。
「薩摩宅邸嗎?下次要建造什麼好呢?工廠嗎,還是學校……還是建個基督教教會如何?
如果能做到的話,這個國家也會改變吧。」
師光高聲笑出來。
「在這個古板的京都,還是天皇御所的正北方嗎?真不錯耶,那肯定有趣。」
男人緩緩地轉向師光。他的身材高大,手腕也很粗,臉上刻下了勞苦的摺紋,是一位正值
壯年的武士。浮現皺紋的寬大額頭下,那雙眼睛緊緊地閉著。
男人跪在地上,向師光低頭行禮。
「為以往種種無理向您致歉。」
男人抬起頭的同時,挺直了背脊,以盲目的雙眼直視師光。
「在下是會津藩士山本覺馬,若日後有機會再相逢,還請您多多指教。」

接獲尾張公用人被捕的消息後,在西鄉吉之助的安排下,師光終於被釋放。單獨留下的覺
馬,從獄卒那裏收下數十張紙和墨。然後,藉著一名從會津開始洋學修行,途中被捲入戰
爭,但因太年輕而沒有被殺,同樣被囚禁的名為"野澤雞一"青年之手,完成一部建白書
。從政治、經濟,甚至女子教育等,編成關於今後國家體制的二十三項主題,題名為《管
見》
在牢內向薩摩要員提出這部《管見》後,吸引了人在京都的西鄉和薩摩家老:小松帶刀注
意。這部著作的內容充實,讓他們決定更進一步推廣覺馬的遠見。同年五月,京都太政官
認為失去這麼優秀的頭腦太可惜,在他的體恤下,覺馬逐漸能夠踏出牢裏,最終被允許至
仙台藩療養。
從那之後過了三年,戊辰戰爭終於結束,在東京迎來新時代的明治三年(一八七零年)四
月,接受政府之聘,就任京都府政治顧問的覺馬,大大發揮他的長才。
由於新首都定都於東京,要如何復興經濟、文化都停滯的京都——從失意中再度打起精神
的覺馬,在這一念之間,接下來的近二十年,便持續投身於全新的挑戰。
然後,明治八年(一八七五年)四月,在這條作戰的道路上,覺馬與偶然來京都觀光的某
位青年命運般地相會。
這名瘦高、額頭有舊傷的青年,是個在十一年前,還有限制航海出國的年代時就單身赴美
,在當地就讀大學至畢業,有著這般奇特經歷的人。
總有一天要在日本創立基督教私立大學——當時懷抱著有勇無謀夢想的這名青年,其名為
新島襄。
認為若要發展京都,教育方面的後援絕對不可或缺的覺馬,對新島的志向相當贊同。為了
開設學校所需的土地,覺馬把從認識之人那裏繼承的御所北方五千八百坪的土地,毫不可
惜地捐給新島。非常不可思議的因果,讓給新島的那片土地,正是以前覺馬和師光被囚禁
的相國寺門前二本松薩摩藩邸遺跡。
從前,在陰暗的牢房裏擔憂著這個國家的未來;當初給了他一線光明的那場逃獄問答,不
知道覺馬是否還記得?
在那塊地,新島開設的基督教私立大學——同志社英學校的新校舍落成之時,正是距覺馬
被幽禁之後過了八年,明治九年(一八七六年)九月十八日的事。


人物補充簡介(資料來源:節錄自wiki)
山本覺馬:
25歲時前往江戸學習蘭學,跟隨江川太郎左衛門研究洋式砲術。1862年時隨藩主松平容保
擔任京都守護職,前往京都,負責西洋式的軍隊訓練,同時主持洋學所。然而,覺馬不幸
患上了眼病,幾乎失明,據說失明的原因是禁門之變時的受傷。1868年,在鳥羽伏見之戰
期間,覺馬留在京都遭薩摩藩俘虜,囚禁二本松邸。薩摩藩內已經知道了覺馬的優秀才能
,對他非常禮遇。在此期間,覺馬透過口述筆記撰寫了《管見》,薩摩藩的小松、西郷等
人讀了這份建議書後,更加敬重覺馬,進一步改善他的待遇。1868年(明治元年),覺馬
移至仙台藩的醫院,並在岩倉具視的拜訪下,於次年獲得釋放。
1870年,恢復自由身的覺馬接受京都府大參事河田佐久馬的推薦,進入京都府廳工作,在
積極推動了許多開明的政策,包括成立小中學校、女學校、醫院、醫學院等,並提交了聯
結大阪和北陸的京都鐵道敷設願書,促進京都現代化。1875年春,受當時在大阪傳教的美
國會眾派傳教團體的影響。覺馬認為,基督教正是可以真正磨練日本人心靈,促進進步的
力量。 那時與新島襄結識,得知新島建立學校的計劃,山本覺馬將明治維新後從舊薩摩
藩購入的6000坪地給予新島,並聯名向文部省申請設立新學校,即同志社英學校,今日同
志社大學的今出川校區,也正是作者伊吹亞門的母校。
另外,覺馬的妹妹:山本八重,透過覺馬與新島襄結識後成婚,改姓為新島八重。這三人
相識相遇的過程,與推辦同志社大學的歷史,被認為是京都從傳統走向現代的象徵之一,
讓古都具備現代性。這段歷史也曾被改編成大河劇《八重之櫻》,由綾瀨遙飾演新島八重
、小田切讓飾演新島襄、西島秀俊飾演山本覺馬。
PS. 關於那顆被破壞的和錠,類似網路圖供參考。
https://i.imgur.com/te5W9dv.jpg

心得:
這是翻的最後一篇短篇了。
本作出版時間在長篇續作《雨與短槍》前,劇情時間軸則在鳥羽伏見之戰時,也是就《刀
與傘》第一篇《來自佐賀的男人》之後、第二篇《彈正台切腹事件》之前。
這篇短篇延續了前作的優點:有很合理扎實的解謎,以及整個幕末時代背景鋪陳,加上透
過歷史人物:山本覺馬的登場,史實氛圍醞釀得非常優秀。山本覺馬自身的故事和虛構的
師光之間,無論情節設想和互動都融合得非常自然,是我很喜歡的地方。結尾師光離開牢
獄以後,獨留覺馬繼續被關,原本想說怎麼沒有順便帶覺馬一起走?後來才想到這是歷史
之壁。
這篇主角被囚的體裁,跟米澤穗信的《黑牢城》有幾分雷同,不過《黑牢城》設定是安樂
椅偵探,這篇則是師光本人的密室脫逃大冒險。我個人相當厭惡密室,尤其要是有機關更
是雷中之雷,舉凡用線、冰塊、重物等等都很討厭,因為覺得根本很不實際。但伊吹亞門
筆下的幾個密室我竟然都還滿喜歡的(京都陰陽寮、遣唐使船和這篇)本篇集合了密室、
機關,還有我最恨的線(?),明明是雷點大集合,讀起來卻非常有樂趣,這就是愛吧。
說是機關,但手法沒有太過複雜難懂,材料也的確都是合理狀況下取得,自己試想了一下
,應該真的可行。
還有偵探照例都要展示一下的鐵口直斷,乍看神奇,推理起來也合情合理,文中覺馬聽完
師光解釋就說這沒什麼大不了,想說你是華生嗎XD
另一個我很喜歡的地方是,這篇師光的個性比較豐富,在《刀與傘》中師光給人的感覺比
較淡泊沉靜寡言;我讀更晚出版的《雨與短槍》時就覺得師光真實的性格應該很派,這篇
也算是再次印證這個看法,師光乍看溫厚,但該派的時候超派,該罵人就罵人,該拔刀就
拔刀超帥,而且這篇的師光比較搞威XD
可能因為江藤新平算他長官,師光對他說話整體是很客氣有禮的;在這篇師光跟覺馬和獄
卒說話時,可以看出行為舉止和語氣都比較放鬆,師光用的語法恭敬程度也較低,語尾助
詞也變多了。
還有被關在籠子(x) 監獄(o) 裏的師光太可愛了吧救命!!怎麼能一舉一動都那麼可愛!

像是師光試圖墊腳往上方小窗投信,光想像身高150多公分的師公蹦蹦跳和墊腳的樣子就
超可愛,還有撕破自己身上的衣服也(
師光吃飯糰的那段,原文用的單字是「頰張る」這算是很常見的用法,中文往往會直接翻
譯為大塊朵頤、狼吞虎嚥;但它字面上的意思是形容嘴巴裏塞滿食物,鼓起臉頰的樣子,
這用法不是很可愛嗎!!吃飯糰吃得嘴巴鼓起來的師光,感覺好像小小隻倉鼠XD
還有描述師光因為寒冷而裹著棉被、重重地躺下去等,也是莫名地很可愛,感覺很像小朋
友XD
另外師光在跟獄卒搭話說燭台倒了的時候,說的是「寒くて寒くて」,就是好冷好冷,不
知為何講疊字也超可愛!!!
其他師光做各種手工藝(?) 的時候,不管咬線、壓碎飯粒黏黏貼貼,總之想像師光坐在牢
房裏忙這些有的沒的也可愛XDD
我覺得江藤新平攻略師光的方向根本錯了,把師光關起來就能收穫一隻超可愛小動物囉(
危險發言)而且這隻小動物沒事還會跟你玩逃獄鬥智大冒險不是很有情趣嗎~~這麼帥又可
愛到底誰不想養一隻?
不過在師光被敲暈之際浮現的人生跑馬燈,最後一張模糊的臉,私心還是認為應該是江藤
,我想應該也不算沒有攻略到。
順便一提,在本篇裏描寫到師光跟西鄉隆盛認識,是發生在更晚出版的《雨與短槍》;這
系列愈晚出版的作品,劇情時間軸就愈向前,簡單整理如下。
《刀與傘》2018年出版:來自佐賀的男人 (1867年)/彈正台切腹事件 (1870年)
《囚われ師光》2019年出版:鳥羽伏見之戰(1868年)
《雨與短槍》2021年出版:薩長同盟 (1865年)
最後題外話,由於個人相當喜愛幕末歷史,恰好在今年8月去了以新選組為主題的幕末歷
史巡禮。其中位於伏見的御香宮神社,拜殿前方有一塊石碑寫著「明治維新 伏見の戦跡
」在由新政府軍擊潰德川軍的戊辰戰爭中,御香宮神社正是戰爭的起點。
https://i.imgur.com/bXMlCD9.jpg
https://i.imgur.com/BEgjoyq.jpg
據說德川軍原本打算以此地為本陣,但由於御香宮宮司是勤王派,通報了薩摩藩,讓薩摩
藩提早駐軍於此,使德川軍不得不更改據點。因兵器火力遠不及新政府軍,最後佐幕派勢
力在此戰中徹底潰散,倒幕派則掌握了新政府勢力。
鄰近的「魚三樓」是一間創立於1764年,已經營業259年的料亭,建築本身也是文化財等
級的古蹟,圖中那顆鳥羽伏見之戰留下的彈痕,就是明治新政府軍和舊幕府軍的痕跡,雖
說現在的城鎮幾乎看不出戰爭痕跡,但透過這些小地方似乎還是能想像當時的樣貌。
https://i.imgur.com/u4Bi1Oh.jpg
https://i.imgur.com/s1pwXTX.jpg
抱歉不小心寫得太多......XD
作者: lack (天天............)   2023-11-10 21:58:00
大大也太神了 真的要不要走翻譯這條路
作者: earldunn (yes)   2023-11-11 09:11:00
這篇很有趣
作者: kevinapo (龍羽)   2023-11-11 15:43:00
鋼鐵吹粉真的暈爛了xd平常看推理小說 推開房門會聞到濃濃的腐臭味自從你的吹粉人設確立以後 每篇都是腐味XDD
作者: wintersail (木末辛夷知靜雅)   2023-11-12 12:05:00
推推推~
作者: Takhisis (盡歸塵土)   2023-11-12 20:13:00
很有趣而且師光超可愛!謀畫逃亡的倉鼠君聽說正篇是Be還在猶豫不敢看 可是又覺得畢竟是幕末對武士來說盡情綻放然後被時代吞沒 應該也不意外好~我去找來看看
作者: wintersail (木末辛夷知靜雅)   2023-11-26 03:52:00
過了兩週終於有時間仔細拜讀,看到後面補充知識竟然能連到八重之櫻和作者母校瞬間起雞皮疙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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