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 遣唐使船往西行 伊吹亞門

作者: kenshin078 (Esther)   2023-11-06 23: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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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處:斬新 THEどんでん返し
日期:2023年4月
遣唐使船往西行
承合四年(西曆八三七年),正是盛夏時期。
彷彿落下灰般的翳雲之下,距那大津(博多)出發約二海里的滄海中,有艘長約百尺,寬
幅約三十尺的遣唐使船漫無目的地漂盪著。
雖然有絢爛的外觀,但船的姿態卻相當慌張不穩。薄塗著閃耀白漆的船腹沾上乾掉的海藻
,宛如飛蟲般緊緊黏附著,塗上紅漆的柱子所升起的網代帆破損斑駁,無力地隨著海風搖
曳。
兩側的櫓棚坐著十名水手,正配合太鼓的打擊節奏划動櫓槳。只是,聲音聽起來一點氣力
也沒有。他們的頭髮因海潮而變得僵硬,臉上有如貼了一張薄膜般,盡是拭不去的疲勞。
這艘船,是因遇上暴風雨而與其他遣唐使船分散的四之船。
從那大津出海四日,由四艘船結成的遣唐使節船團,靠張起網代帆乘著東風與健壯的水手
們,乘風破浪不停向西邁進。
當夕陽西沉,轉變為石楠花色(淡粉紅色)的海,因天氣晴朗,風平浪靜。照這情況大約
不出三日就能抵達揚州港口吧,船上的人如此討論;但突然宛如潑墨一般,烏雲在遠方的
海上膨大擴散。
至此原本順利的航行,一夕之間風雲變色。
狂風吹來大浪,接著卷成漩渦。巨大的海浪有如黑山,甚至高到船帆頂端。
遣唐大使搭的一之船、副使搭乘的二之船和三之船,都成了落入流水的樹葉而顛簸不已。
而這艘四之船也想跟上其他三艘船,但黑色波濤拒絕了它,與那三艘船的距離逐漸拉開。
大浪橫淹過船板,被打上甲板的浪所捲走的人再也沒有回來,其中也有管理四之船的知乘
船事或水手,甚至也包含了水手長。有些人把自己綁在船柱上,有些人則在船底向供奉的
佛像不停祈禱著。
如墨的風浪立於暗黑的大海上,為了逃離狂風暴雨挾帶的漩渦,水手們彷彿要把手腕撕裂
般的拚命不停搖動櫓槳。船以踽踽爬行的姿態穿過波濤,總算是逃過翻覆的命運,這時已
是深夜時分了。
打在臉頰上的風雨逐漸減弱,等注意到時,天空開始泛白。連繩子都能震動的風聲總算停
止,船上一張張嚴峻的臉龐,看著東方天際沐浴下來的白光,也逐漸緩和下來。
站在船緣鬆一口氣的那個人,知道與載著遣唐大使和副使的其他三艘船失聯的事。幾度朝
四方凝望廣大的海洋,連一艘船影都沒看到。
沈船了嗎?還是漂流到哪裡去了?
船上也湧現了"如果大使不在了,就這麼直接入唐好嗎?"的議論。但是,很快就被別的
問題取代。
四之船載了比其他船更多的行李,主要是準備獻給唐朝皇帝的水晶、瑪瑙之類的東西,因
此沉重的貨物很多。
暴風雨的時候,為了避免翻船,依照船師的指示把那些東西都丟進海裡了。極度恐慌的驅
使下,想要活命的人們也紛紛把其他貨物給丟了,結果除了朝貢品,連儲水、糧食等重要
行囊也都成了海洋裡的藻屑。
甫從致命暴風雨中倖存的四之船,前方等待的是沒有終點的饑渴。
遣唐使船繼續乘風破浪前進。
沐浴在破碎浪花的船頭前,站著一名留著黑色大鬍子、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是遣唐使准判官:入舟清行。
清行原本長期在左京負責警備,擔任左京大進的職務,是個在洛中以勇猛出名,名號響亮
的人物。他曾因公卿們懷著惡作劇的要求,僅帶著一把太刀,隻身在有鬧鬼傳聞的大內裏
中央:宴之松原裏過上一夜,眾人震驚之餘,對他的膽識印象深刻;大家都說他那強壯的
肉體和跟樹幹一樣粗的手腕,加上從蓋滿整張臉的蓬髮和大鬍子透出光輝大眼,連惡鬼都
逃不了。
只是,黑鬍子現在也無力地下垂,烏帽子下被太陽炙曬的眉毛緊皺,刻下好幾道皺紋。
知乘船事被海浪捲走了,現在這艘船的船長只能是清行。由於航路已經過了一半,他接受
船師的建議,決定繼續往揚州前進,無論如何得先處理眼前飢餓的問題。
清行下到船底,統計殘存的飲用水和糧食。只有飲水餘一桶半,乾糧、乾魚、乾肉一袋,
然後胡桃、乾柿子等少許。考量乘員人數和抵達揚州的日數,根據船上事務官的計算,每
人每日的飲用水大約是半碗茶碗的程度,用水泡開的一塊乾糧搭配配菜,一天最多兩次就
是極限了。如果有雨雲通過,淡水或許有機會補足;但糧食無論如何是不可能。要是讓大
家各自去漁獵張羅糧食,有收穫的和沒收穫的人之間又會有紛爭,因此清行決定禁止漁獵
,徹底實施糧食分配制度。
因為暴風雨剛結束,接連下來都是陰天,無法觀測太陽或星星判定方位。船師也能觀測潮
流,但沒辦法很確定。知道那大津到揚州只要往西行,但現在連哪裡是西方都搞不清楚。
飲水和糧食的分配頂多再撐三天,其他的全都丟在海裡了。
為了排遣鬱積在心裡的焦慮,清行日日夜夜都站在船頭,焦急地盼望遠方出現島影。
然而,清行的念願沒有實現。即使經過了三天、四天,浪的彼方也沒能看見陸地。
沒有終點的航海持續著,船上人們的樣子也漸漸發生變化。
注意到如果沒有自己,船就前進不了的水手愈來愈多,他們開始對清行言行不遜;剛出航
時的高傲的遣唐使隨行官吏們,對水手們諂媚奉承,但私底下也罵聲不斷。
另一方面,昨天甚至發生了修好櫓棚的年輕船匠,突然喊著看到宮殿了便跳進海裡的事。
昨晚甚至也有吵著偷偷釣上來的青魚頭是誰吃掉了,或留學生與老水手被抓起來丟進海裡
,瞬間就被浪潮吞沒,再也沒有浮上來。
饑渴侵蝕著大家的正義善良,遣唐使船內充滿為了一塊乾肉、一片乾糧而大打出手的殺氣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濕黏的海風吹得衣袖澎大擺盪,清行偷偷地嘆口氣。
察覺船上的殺戮之氣發生變化,是遇難第五天的時候;契機是作為請益僧一同搭上四之船
的老僧:圓然的講道。
那一天,清行進入空下來的知乘船事房間,透過弟子僧的引薦接受圓然求見。
「圓然殿下,請問怎麼了?」
清行對突然的到訪感到訝異,立刻請圓然進來。
圓然是叡山的老法師。
十二歲時進入叡山,師從禪林大師義道,在興福寺出家並學習法相宗,其後在長禪寺接受
圓尊的灌頂。他跟隨恩師義道巡遊東國,在諸國行腳之際,也在全國建立寶塔,將親手書
寫的法華經安置在那些寶塔中,乃功績卓絕的法師。
圓然已過五十歲,若做為留學僧入唐求法,年齡實在太老;但是,他表示天台宗義學海無
涯,自學之餘有諸多疑問,四度上書毛遂自薦,最終如願奉遣唐使隨伴的敕令上船。
「也沒什麼,只是有一事想拜託成為船長的入舟大人。」
長長垂下的白眉下方,漆黑的雙眼朝這裡看來。頷首說著"是嗎"的清行,在內心默默忖
度。這種狀況下有事相求,大概就是通融水或糧食了吧。
這正是清行煩惱的地方。如果因為對方是高僧就增加糧食,其他人免不了要反目相向;但
眼下因前幾日中暑而躺在船底休息的圓然,明顯瘦成了皮包骨。圓然本來就沒有多吃糧食
,甚至把自己的份分給其他人。
「那麼,要拜託的是?」
清行裝作沒事般催促圓然繼續說。但是,圓然瘦骨嶙峋的下顎,浮現柔和的微笑,說出來
的卻是意外的話:表示希望能准許自己講道。
「喔,講道?」
「無論如何拜託了,像我這樣的細腕去幫忙划槳也只會礙事,愚僧也只剩這樣工作能做了
。」
圓然枯爪般的手指,指向自己乾皺的嘴邊。
「大家都在煩惱的時候,沒理由獨自躺著休息。」
「您這樣的心意不勝感激,但是......」
清行不想立刻答覆,顯得吞吞吐吐、遲疑不決。現在陷入的是能吃或不吃的窘境,講道能
發揮多少力量?他很懷疑。要是水手或留學生出言侮辱撐著病體講道的圓然,清行也會失
去立場。
「請什麼都不要擔心,講道本來就是和尚的義務。」
似乎看透清行的擔憂,圓然以平穩的表情合掌說道。
圓然再次從甲板上現身,是同日的日暮時分。
甲板上全都是露出放棄的表情,啃著堅果的留學生;還有拋下工作,跑去船帆陰影小睡的
水手。
讓弟子僧牽手引導的圓然,踉蹌地穿過那些人,從一切眾生皆成佛道的法華經一佛乘開始
說起。
「跟誰是誰沒有關係,跟因為我是和尚,對經典略懂一二也沒有關係。一切眾生皆有佛性
,諸位也都存有佛性。」
連剛開始完全不把圓然放在眼裡的水手們,也被他沈穩流暢的言語吸引,不論是否感興趣
都開始側耳傾聽。
「『眾生見劫盡,大火所燒時。我此土安穩,天人常充滿,園林諸堂閣,種種寶莊嚴,寶
樹多花,眾生所遊樂。諸天擊天鼓,常作眾妓樂,雨曼陀羅華,散佛及大眾。我淨土不毀
,而眾見燒盡,憂怖諸苦惱,如是悉充滿。是諸罪眾生,以惡業因緣,過阿僧祇劫,不聞
三寶名。』這是珍貴經典的其中一節。只要誠心向佛,這塵世間就是什麼煩憂都沒有的極
樂淨土,不必再尋求什麼淨土,現在這世間就能實現。」
(來源:妙法蓮華經-如來壽量品第六卷)
圓然的周圍開始聚集了水手或船匠等人,連船底的人也如螞蟻般風聞而至、陸續湧出。
清行遠遠眺望,被眼前的景況嚇得瞠目結舌。圓然竟然能靠一口辯才,撫平混亂如麻的乘
員們。
「佛經中還有這一段:『諸有修功德,柔和質直者,則皆見我身,在此而說法。或時為此
眾,說佛壽無量。久乃見佛者,為說佛難值。我智力如是,慧光照無量,壽命無數劫,久
修業所得。』禮佛之道有諸多歧異,這跟個別的悟性無關。無論念佛也好、一字一句抄經
也好,大家都走在跟釋迦摩尼相同的大悟之道上。主人與划船之人也是一樣的,只要有求
道之心的話,就算划船也能堂堂地邁向大澈大悟。」(來源同上)
當圓然的聲音開始沙啞,一旁的弟子僧趁隙奉上盛裝清水的茶碗,圓然只含了一口,接著
大大地吐息。
「習佛能讓諸位見證功德,誠如:『我常知眾生,行道不行道。隨應所可度,為說種種法
。每自作是念,以何令眾生,得入無上道,速成就佛身。』明白嗎,在座的我們都沒有什
麼不同,像我這樣的和尚、你們那樣的水手,甚至是入舟大人那樣的判官都是一樣的。一
心修道者,就能開啟習佛之路。各位,還記得還記得之前常圓大師入寂時的事嗎?」(佛
經來源同上)
現場泛起潮騷般的漣漪。
這艘遣唐使船從浪速(大阪)港出發的十日前,華北山天辰寺的常圓法師圓寂了。那一晚
,城鎮的西空出現彗尾又白又大的彗星。坊間傳說:那肯定是迎接高僧常圓法師前往西方
極樂淨土的阿彌陀如來之姿態,。
騷動之中,開始細細響起詠唱"南無妙法蓮華經"的聲音。先是一人的聲音,接著兩人、
三人地擴散出去,不只是水手和留學生,因中暑而倒臥的老雜役、個子連清行的腰也不及
的實習童工水手,也朝向圓然禮拜並開始專心念佛,圓然也合掌配合著大家的聲音誦經。
合唱斷斷續續著,圓然在弟子僧的攙扶下離開了現場,清行立刻趨上前去。
「圓然大人,真的很感謝您。多虧有您,大家又湧現氣力了。」
「像我這樣的耄耋老人還能派上用場,那就足夠了。」
低頭合掌的圓然,面色如土且浮腫;是因為中暑的情況下還吹著海風長篇論話的緣故吧。
清行為了表達謝意,二話不說讓出自己正在使用的甲板房,圓然本來堅辭,但果然是身體
很不舒服的關係,最後感激地接受並進去了。
圓然離開後,水手們回到櫓棚各就其位,再度開始划起槳。船匠、留學生們也開始詢問船
師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工作。就算被污垢或濕氣弄髒,大家都生氣勃勃地有志一同。
看著眼前的光景,清行自暴風雨以來累積的憂鬱,終於一掃而空。
那次講道過了三天,在讓出的知乘船事房內發現圓然亡骸時,饒是清行也詫異得說不出話
來。

甲板小房約莫四疊半寬。
除了眼前的格子木門和深處的小窗以外,四周都是堅固的木壁。放在右手邊牆角的書桌上
有一個空茶碗,還有中央鋪了薄布材質的被鋪,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家具。
圓然的亡骸,就躺在被鋪之中。
發現屍體的是弟子僧,因過了拂曉時刻,還沒聽見早課的誦經聲而感到奇怪,猶豫之餘從
門外試著出聲叫喚。
但是,師傅沒有回音。
還在睡覺嗎?但就算是這樣,完全都沒有回音也很怪。遲疑許久,悄悄地打開門,霎時糞
尿的臭味撲鼻而來。
察覺大事不妙的弟子僧向膨起的被鋪靠近,進入眼簾的,是變得面目全非的師傅。他嚇得
奪門而出,連滾帶爬地跑進清行所在的廚房隔間。
清行立刻換好衣服,會同船師一同前往圓然的房間。
濃厚惡臭從半開的木門流洩出來,清行以袖口掩鼻,自門縫謹慎地滑入室內。
陰翳的房內,只有昏暗微光照進鼓起的被鋪。
清行回頭看向船師,船師以蒼白臉色頷首示意,戒慎恐懼地靠近,這期間白茶色的被鋪分
文不動。
船師一口氣掀開被子。
看到明顯成了屍體的圓然,清行不禁啞然屏息。
睡在枕頭上、小小的臉,有如墓石般浮腫。睜開的雙眼顯得白濁,皺癟的嘴內可窺見宛如
雞冠般赤黑的舌頭。原先指點迷津的高僧不知道到哪去了,看著彷彿披著墨染道服的禿雞
之死骸,清行不禁如此暗想。弟子僧頹喪啜泣的同時,開始頌唱起佛經。
是大浪來襲了嗎,船大大地搖晃起來。在被鋪邊踉蹌的清行,維持目前姿態仔細檢查屍體

我竟然能如此冷靜,清行同時感到不可思議。
照理說死穢都無論如何都該忌避,即使身為左京大進、不分晝夜追捕強盜的清行也不例外
。再怎麼習慣,果然在屍體面前,也會不由得感到背脊發冷、冷汗直流。
但是,經歷這八天漂流與沒有終點的饑渴,已奪去清行厭惡的感受,現在不是感到厭惡的
時候。眼下擾亂清行的,不是對死穢的恐懼或厭惡,而是懷疑與動搖。
被鋪股間的位置有茶色污痕,惡臭就是從那裏飄來的吧。
船師"啊"地叫出聲,放開原本抓著的被子。
「什麼、怎麼了?」
「入、入舟大人,這裡。」
船師被陽光炙曬成栗色的手腕顫抖著,同時指向圓然的臉。
順著指示方向看過去,清行也啞然失聲。
        、、、、、、、、、、
圓然鬆垮的頸部,留下鮮明的青黑色指痕。
「不會吧。」
清行忍不住脫口而出。沒有看錯,這明顯是誰用雙手絞殺圓然所留下的痕跡。
船屋伴隨海浪聲搖晃,幾乎被晃倒的清行以手撐著牆壁,第三度愕然以對。
身處這片滄海之中、在這艘船上,有誰來攪局,也就是殺了圓然的人至今還在這艘船上。
清行重新蓋好被子,囑咐船師不可將今早的事態說出去。
「我知道了,絕對不會洩漏出去。」
船師血色盡失,頷首後失魂落魄地退下。
顧著念佛的弟子僧"啊啊"地喊道。
「我明明一直留心看著,照理說不會變成這樣的啊!」
清行回頭看向對方。
「你說什麼?」
「是的,沒想到隔一扇門沒直接看著師傅就發生這種事,真是太不謹慎了。」
「等一下,和尚你是說你晚上一直待在房門前嗎?」
「正是如此。」
「別開玩笑了,
、、、、、、、、、、、、、、、、、、、、
那殺了圓然殿下的兇手,到底是從哪裡入侵的?」
滿臉淚痕的弟子僧訝異地環視四周,接著小小地叫出"啊"一聲。
「可、可是我絕對沒有說謊喔,也可以問船師大人,我們一邊觀浪,整晚都待在一起。」
拚命說明的姿態,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注意到腳下再度開始搖晃,清行伸手扶向最近的牆壁,分不清究竟是海浪的關係還是頭暈
的關係。

清行決定暫時隱瞞圓然已死的事。
這是為了船上那些被饑渴折磨,因講道而獲得平靜的人們,如果讓他們知道失去圓然,不
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況且還不知道兇手是誰。
但另一方面,得煩惱該如何處置屍體。
茫茫大海中,只有讓人汗如雨下的暑氣,屍體早早就開始腐敗。隨著腐爛進程惡臭也會加
劇,要隱瞞就更困難了。如果用鹽防腐說不定會好一點,但現在也沒有鹽;在船上用火焚
化屍體更不可能,只能躊躇著是否沉到海裏。
清行煩惱之際,命令船師回頭找一塊沒有縫隙的被褥把屍體包覆起來,接著告訴船師和弟
子僧,就說圓然是因為中暑而倒下;兩人沈默地頷首答應。
清行先回到自己的房間,無論如何不能釋懷圓然房間是牢不可破的密室這件事。
在消火的竈門前坐下,清行撫著髭鬚同時開始思考。
是誰、又是為了什麼殺死圓然?
開啓的窗戶透進水手的聲音和緩緩吹入的海風,伴隨潮腥味拂上清行的臉。
經過一段時間默考,還是沒有浮現任何答案,從腹底湧現炙熱的焦躁感。他站起來,除了
重新檢視房內環境也別無他法。
走到外面看向低垂沈重的雲,還是沒有放晴的跡象。
小房前坐著的是一臉憔悴的弟子僧,認出清行的他喃喃自語地唸著什麼,同時低下頭去。
「圓然殿下,失禮了。」
因為對面有留學生經過,清行如此出聲招呼才進入房間內。忽然拭不盡的臭味撲鼻而來,
在鼻腔內糾纏不去,清行以袖口掩鼻,環視四周。
室內陰暗得要花一點時間才能看清輪廓,角落躺著被被褥包裹起來的屍體,除此之外只有
昏暗的光照進來。
清行速速往前推開開前方的窗戶,微光侵入黑暗的同時,帶著腥臭的海風也吹了進來。
他深呼吸一口氣,觀察眼前的小窗。
跟船師確認過,弟子僧所言無誤,他一整晚都坐在房門前,既沒有進房,也沒有離開位置
。另外,若要進出這個房間,理應無法透過這扇窗。
採光用的小窗,只能斜斜地以窗板支撐,高度約在清行的胸際,很難從中穿越。
他壓著頭上的烏帽子,彎腰到小窗的高度,因潮水而變形的烏帽子,馬上受到擠壓而變得
柔軟。
但是,推開小窗沒有讓清行的思緒變得明朗,從外面探頭進來窺看也不可行;移開支撐棒
把窗板推更開的話或許有可能,但想要穿越過去,從肩膀就會卡住。如果硬要打開窗戶,
窗框就會散掉,再更強硬的話窗戶就會被弄壞吧。況且,茅色的窗框看起來也沒有被破壞
的跡象。
清行一心一意看小窗看得入神。
果然還是不可能。
假若無法從正面的門進出,殺死圓然的兇手果然還是利用這扇窗,沒有其他可能了。
可是,與結論矛盾的是,清行親身試驗過這不可行。就算他身材高大,讓其他人來試大概
也差不多。
清行站在房間中央環視四周。
狹窄的四疊半空間內,他邊數步數邊向牆壁走動;試著用力推牆,壁板也堅固地文風不動

地板也一樣,下方是水手和留學生睡覺飲食的地方,不管踩哪裡都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挪
開船板的話,船底下是木造骨架,更加不可能。
四周和下方沒發現什麼疑點,那就剩上方了。
清行搬來書桌爬上去,伸直了背脊後,便可摸到天花板。
但茅色的天花板很堅固,沒辦法往上推。清行不放棄地挪動書桌,把所有天花板都檢查一
遍,但全都堅固得不得了,想從這裡逃出去到底還是不可行。
從太陽穴留下的汗水,經過鬍鬚滴了下來,清行呆立在地板上。
這實在沒道理。
根據守在房門前一整晚的弟子僧和船師所言,沒有任何人踏進屋內,屋內的牆壁、天花板
、甚至地板等都沒有異常之處,而唯一的出入口是採光用小窗,但實在太小。
「這沒道理。」
清行反覆自語。這樣就變成沒人能進入房間了,也就是能對圓然下手的人竟然不存在。
遠遠聽見水手們的聲音,漸感焦急的清行立刻步出房間。
弟子僧站在船緣,消沉地眺望海面,清行經過他身邊,繞到房間後面。
確認周圍沒有別人後,清行把臉伸進小窗裏。
可是就跟在房內確認的一樣,從胸際的位置就會卡住;不管是用頭撐住窗板、手抓著窗框
,試過各式各樣的姿勢,都沒辦法進入房內。
「不可能嗎?」
縮回身體的清行腦海裏,突然閃過圓然的屍體。
屍體的脖子上明顯留下被掐住的指痕,這正是清行認為圓然是他殺的主因。
自己掐死自己這種事果然不可能,圓然肯定是被誰的手給殺死的。
清行彎下腰,用頭撐著窗板的姿勢伸入兩手;只是伸手進去的話,到肩膀的程度就能辦到

清行的腦內突然靈光一閃。如果只要掐住圓然的脖子,身體不需要進入房間內,只要圓然
朝這邊站在小窗前,
、、、、、、、、、、、
像這樣伸出手腕就足夠了。
他"喔"的一聲同時,再度回想圓然的屍體樣貌,原有的一線光明又被烏雲給遮蔽了。
、、、、、、、、、、
圓然的屍體上有被子覆蓋到喉嚨位置。
從屋外伸手掐死圓然的話,就只能放手丟在地板上。若打算好好地讓屍體躺在被鋪裏蓋上
被子,果然還是需要進房。
清行感到一陣虛脫,百般無奈地回到自己房間。
用來代替書桌的竈上,放了半碗水。意識到喉嚨的渴,清行急切地一口氣喝乾,頓時感到
清水沁入乾涸的五臟六腑。
他盤腿坐在地上,雙手抱胸沉思。
撇開殺人手法不談,是誰又是為什麼非置圓然於死地不可?
就清行觀察,這艘船上應該沒有憎恨圓然的人。但為了自己的命,而對圓然產生殺意的話
倒一點也不奇怪。
就算講道讓乘員們重整心情,目前仍是找不到港口靠岸,淡水和糧食不斷減少的絕境。即
使只有一人也好,只要乘員人員減少了,
、、、、、、、、、、、、、、、
那麼自己分到的糧食就跟著增加了。
為了這點才減少人數嗎?
不過,這樣的話圓然不該是首選.衰弱的圓然本來就吃不多,以前也會把自己的糧食分給
水手們;如果是為了多分得食物,應該還有其他選擇。
更何況,如果這真的是主要目的,趁著夜裡把人推進海裡就好,特地留下明顯是他殺的屍
體,怎樣都無法理解。
清行擦去額頭的汗後,再度雙手抱胸沉吟。
腦海中浮現的,是圓然的講道團結了大家此一事實。
如果有人對清行或船師的管理不滿,正打算高舉反叛大旗揭竿起義,或許會覺得澆熄了背
叛火苗的圓然礙事也不一定。從這點來考慮的話,也不是不合理。
可是,若真如此,不早點公開圓然已死的事實就毫無意義;況且水手之間也沒有騷動的跡
象,欣然接受圓然臥病的說法。
還想隱瞞下去嗎?或乾脆坦然將圓然的遺體公開在眾人面前還比較好吧。
清行往後一躺。
我不明白。
背後傳來海浪拍打的聲音。氣溫逐漸炎熱,口渴的衝動益發明顯,清行抓住竈上的茶碗。
但是,茶碗早已空空如也。
他用力甩動茶碗,讓殘留在碗底的幾滴水滴落口中。
有氣無力地站起身,從房間內的窗口遙望海平面。
浪的彼方就連一個島影也沒看到。

又過了三天。
久違晴朗無雲的日子,藍天上能見到太陽是昨日中午開始的事。
船師根據太陽傾斜的角度計算方位,確定現在的船正駛向南方。立刻修正航行方向全速前
進的同時,也對方位偏移幅度之大感到震驚。別說揚州了,就連蘇州、明州都差得遠,船
上的水和糧食,以及乘員們的體力能撐到最後嗎?誰也不敢保證。接著轉眼之間,大片的
雲又遮蔽了太陽。
船上的人只剩自那大津出航時的一半。昨天有三名水手叫著"游泳還比較快"便跳進海裏
,另外有兩名中暑的留學生沒了氣息。
清行也逼近極限。
就算想鼓舞大家的士氣,但一天只有一片乾肉和一塊用水泡開的乾糧,也生不出體力。至
今還沒有降雨過,每人分得的淡水減少到只有茶碗底部的量。
雖然修正回正確航行方位很高興,但對水手們而言,原來至今走的全是錯路,做白工的虛
脫超過了喜悅。緊繃的絲線一旦切斷,水手和留學生們便不斷跑到收藏糧食和淡水的船底
倉庫;就算聽了清行和船師苦口婆心地說明,姑且能接受,結果下次又搞不明白了。乘員
中也愈來愈多人表示希望能再聽圓然講道,清行只能反覆說明圓然正臥病在床。
清行取來放在地上的茶碗,含了一口水。這沒有緩解喉嚨的渴,反而更想一飲而盡,他站
起身來,走到屋外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強的風吹拂著。
因吸收了潮氣而結塊的黑鬍子隨著晃蕩搖擺,抬頭一看,網代帆久違地因風而張滿。
清行把手揹在腰後,緩緩步向甲板。
櫓棚內的水手們正以晃動頭上揉烏帽子(一種軟質的黑帽)的程度,奮力划著櫓槳,只是
誰也沒發出聲音。
感受到大家的側臉都露出虛脫眼神,清行轉往船底下。走下一段階梯,令人窒息的熱氣逐
漸濃厚起來。
這裡被分成隔間,有執夜勤的水手或閒著沒事的留學生睡在這裡;也有發現清行來了而慌
忙起身的人,但大半都是鼾聲作響、若無其事地陷入熟睡。
清行放眼望去,在心中喃語:兇手就在這之中嗎?
還是沒找到殺死圓然的兇手。
屍體至今仍曾在房間裏,雖然用被褥緊緊包住,但腐敗的汁液滲透出來,只要一開門,恐
怖至極的腐臭味就散溢而出。憔悴的弟子僧還堅守在房門前,清行終究是沒有再靠近的勇
氣。
大大地嘆息,來回踱步。
爬上階梯,不知不覺又往甲板走去。除了拚命划船的水手,也有躲在陰涼處小睡或啃著草
莖的人,他們一跟清行對上視線,便茫茫然地別過臉去。
突然從背後響起啪噠啪噠的腳步聲,肩上掛著粗繩的小童經過清行身邊;很眼熟的背影。
是圓然講道時,從一開始就專心聽的人,原來他還活著,清行如此暗想。
他停在圓然的房前。
靠在牆邊的清行,沒細想就拿起小窗的窗板。原本只是想確定窗板可以支撐到什麼程度,
霎時間一道閃光閃過清行腦海。
他連忙追上方才的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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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小童的身材,不就能進出這個尺寸的小窗嗎?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清行往前追上去。
不出預料地雙腿毫無氣力,只能踏著踉蹌步伐離開船頭。
少年正把手上的粗繩交給船師,注意到接近的清行,兩人相互點頭示意。
「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訝異地抬頭,接著又慌張低下頭去。"我叫日丸"少年以緊張的聲音回覆。
「日丸,我有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把圓然……」
清行言盡於此。朝他看來的那張臉既單純又年幼,實在看不出能做出這樣的事。
「入舟大人,這孩子犯了什麼錯嗎?」
船師露出驚訝表情問道。"不是"清行曖昧地搖搖頭。
「不是那樣,只是……日丸,你有進過圓然殿下的房間嗎?」
「是的判官大人,大概是三天前的晚上。」
日丸順勢抬起頭,朗聲答道。
「……所以是從小窗潛入的?」
「正是如此。半夜的時候,從那扇小窗聽見痛苦的呻吟聲,我沒想太多就往裡面偷看,圓
然大人躺在被鋪上很痛苦的樣子。我連忙鑽進去,就近拿起書桌上的茶碗給大人喝水,可
是圓然大人還是不停喘著氣繼續呻吟,所以我才助他一臂之力。」
船師瞪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看向他。
清行感到有如口含苦藥般的苦澀,這番認真而平淡的話語,聽起來卻沉重非常。
「助他一臂之力,也就是你掐死了圓然大人嗎?」
「正是如此。因為圓然大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因此我也伸手幫忙抓住他的脖子。想要回
歸極樂淨土,沒必要受那樣的痛苦,更何況,圓然大人本來就打算這麼做來拯救我們對吧
。」
「拯救?」
「是的,託圓然大人的福,我們所有人都能得救了。」
日丸莞爾微笑。
「大家不是都說圓然大人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嗎,像圓然大人這樣的人,回歸淨土的拂曉,
、、、、、、、、、、、、、、
肯定會有阿彌陀如來前來迎接吧。
恰好就像天辰寺的常圓法師逝世時那樣,我們只要等到那時候就好。乘著金雲的阿彌陀如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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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從西方淨土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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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如來現身的方位正是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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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話,我們只要跟著向那裏走就能抵達唐國港口了吧。」
清行言語盡失。他漸漸理解,日丸爽朗的笑容代表什麼意思。
霎那間,船頭傳來"哇"的一聲,同時日丸瘦成骷髏般的臉綻放出大大笑顏。
「是阿彌陀如來大人,阿彌陀如來大人來了唷。」
日丸朝船頭跑去,清行留下呆立的船師,踏著不穩的步伐跟在後面追上去。
水手和留學生指著前方,大喊些什麼。悲鳴伴隨異樣的氛圍,清行推開眾人,擠到船頭去

不知不覺間天空再度放晴,船頭前方是傾斜的太陽。
船正往西方前進。
只是,清行所眺望的前方,是彷彿要將太陽覆蓋藏起,又黑又大的暴風雨雲,正刻不容緩
地向遣唐使船進逼。


心得
這篇篇幅較短,但題材很特別,結構是類似暴風雨山莊+密室的形式,有二重密室的感覺
。手法本身或許不是太花俏創新,但作者向來擅長的是心證和動機,這篇的重點也是在動
機的揭露,確實讓人很震驚XD
順便說另一篇短篇《被囚禁的師光》超好看救命…愛死……我還是會抽空翻譯過來,拜偷
那篇大家都來看,師光好帥……暈爛……
作者: luciferii (路西瓜)   2023-11-06 23:41:00
作者: wintersail (木末辛夷知靜雅)   2023-11-07 05:21:00
推推推
作者: MAGGIE99 (σ`∀′)σ)   2023-11-07 16:21:00
純粹的信仰
作者: curry333 (蘇董)   2023-11-07 17:04:00
感謝用心的分享
作者: tontontonni (只有眼淚是真的)   2023-11-08 18:09:00
神文大推!!!!!
作者: kitedolphin (相信吧。)   2023-11-08 23:02:00
先推 等假日再來看
作者: wintersail (木末辛夷知靜雅)   2023-11-09 17:22:00
等一下,我現在才看到,最後一段是怎麼回事XD
作者: kevinapo (龍羽)   2023-11-10 00:05:00
又一個奇葩神動機
作者: tontontonni (只有眼淚是真的)   2023-11-10 20:27:00
大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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