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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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大盜，正抬眼傻望著牆，鮮血順著青磚牆面高處流下，滴答如雨。
「阿爹？阿娘？」
「阿爹阿娘…你們醒醒，醒醒!」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陰暗古墓通道內，僅由兩側火把照亮，但左側已熄滅，牆上正掛著身穿黑衣的一
對男女，被數十把鋼槍活生生釘死在牆上，鮮血瀝瀝，怵目驚心。
兩名大盜，是對小姊弟，綁著辮子的姊姊14歲、弟弟是個11歲男孩。
姊姊看向對面的牆，是一道鐵製的陷阱機關，幾秒前，這東西突然啟動，暴射出
無數鋼槍，將走在前面的爹娘瞬間插成箭豬。
機關下方，有條肉眼難見的極細鋼線，一路延伸到…姊姊的左腳下，一塊畫有五
行八卦圖案的地磚。弟弟也看看地磚，哽咽了幾聲，嚎啕大哭起來。
「阿爹!阿娘!你們活過來啊!!」
「阿弟，你…你別哭，我們得快離開…」
「走開!都是妳害的，妳觸到機關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都是阿姊!為什麼不聽話，乖乖練輕功!?」
「我有認真練…但是…」
「我不要聽!我只要阿爹、阿娘!」
弟弟一屁股坐在地上，邊痛哭邊自語，姊姊被推到一旁，不敢靠近，忍著淚。
「阿爹說…第一次表現好，能少挨打，嗚嗚」
「阿弟，你別一直哭，不然…我也想哭了」
「阿娘還說，盜成了，能有一顆糖葫蘆吃…嗚嗚嗚」
「別哭了啦…」
「嗚嗚…我好怕!」
「別…別…不管了!我也要哭了!!嗚嗚嗚」
「阿姊，這裡好黑…我不要死在這!」
「阿弟別怕，我們哭完快走!嗚嗚」
姊姊淚眼潰堤，兩人抱在一塊放聲痛哭，幽暗通道內，迴盪著無助的哭聲。
一刻鐘過後，姊姊先停止哭泣，掛著淚痕輕拍弟弟安慰，弟弟抽泣著慢慢抬頭，
看著牆上可怕的景象，總算比較能適應。
「阿姊…對不起」
「為什麼要對不起？」
「因為妳剛才有說那塊磚很奇怪…但他們沒聽…」
「不，一定是因為我輕功太差，才會啟動」
「那現在怎麼辦？我好害怕」
「別怕，阿姊…帶你出去」
姊姊緊緊牽起弟弟，拿高火把往回走，他們只知這是深山裡一座巨大古墓群，爹
娘帶他們來時，還矇住兩人眼睛，說是怕他們偷跑。
兩姊弟走著走著，發現來的路越來越暗，而且呼吸變得困難，弟弟停下腳步。
「阿姊，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有嗎？」
「好像…好像是野獸叫的聲音？」
「地下這麼深的地方，怎麼會有野獸？」
「在那邊，在墓穴很深很深的地方，真的有聲音!!」
弟弟驚恐回頭，指著原本爹娘帶他們前進的方向，黑暗中，真的傳來一陣低吼，
低吼一陣比一陣大聲，突然，吼聲變得極大，通道劇烈震動。兩姊弟怕得蹲低摀住耳朵。
「怎麼辦!我的耳朵好痛!?」
「阿弟不怕，我們蹲低慢慢往前走…」
「不對，阿姊別往那邊!」
這時，出去方向的通道天花板，似乎被吼聲觸動機關，一道厚重石快速落下，弟
弟伸手一拉姊姊後領，使起輕功踢牆向後滾，碰的一聲，兩人驚險避過，但通道已被完全
堵死。
但吼聲還沒停止，天花板劈哩啪啦接連響起，機關快被強行觸動，通道兩側碎石
崩落，姊姊趕緊低頭看地磚，五行八卦圖案邊框有著深綠山形圖，她彷彿理解什麼，口中
快速念著。
「此處為山林，若對卦象，當為山澤，山對艮、澤對兌，所以…」
「阿姊，妳還做啥!?我們快跑!」
「不行，這邊到處機關，要走對路!」
天花板上齒輪聲越來越明顯，轟然一聲，兩人左方牆面爆開，數根竹管伸出，噴
出濃綠煙霧，姊姊還在望著地板，弟弟猛拉不動。
「走啊!走啊!」
「等等…山屬陰靜，澤屬陽動，山澤通氣，一氣通則一破…對了!是雷風卦!」
「什麼什麼掛？」
「阿弟!只能走上四點，下一槓，上兩槓，下兩點的圖!」
「走地上這些圖嗎？」
「對，全力跑!!」
兩姊弟運起輕功，快箭般衝了出去，通道響起一聲炸裂，一路快速崩踏，弟弟輕
功比姐姐高出一籌，低頭邊看地磚跑在前面，左踏右蹦，高跳低鑽。
通道內石塊、鋼槍狂亂四射，一波接著一波，在兩人身邊驚險飛過。
「阿姊，妳真說對了!但是要跑到哪啊!」
「接著跑!跑到青磚消失為止!!」
「好，我先去前面看看!」
「千萬注意腳下，這裡機關多」
「看到了，前面有出口!!」
弟弟將輕功催得更高，閃電般左閃右躲，想衝到前方替姊姊探路。
「當心!!」
後方的姊姊，看見前方一片漆黑，發覺不妙大聲提醒，弟弟因跑得太快，沒留神
地面，回過神時已衝出通道，出口外，竟是個深不見底的巨大空洞!?
「阿姊，救我!!」
弟弟身形懸空，眼看輕功消散，就要往下墜落。
「梯雲蹬!」
姊姊口中提醒弟弟，自己奮不顧身在出口邊全力跳出，弟弟立即會意，靠著在空
中僅存力道，一腳踏在姊姊手臂上，借力使力，居然成功又向上飛躍十幾尺。
空洞對面，是個深紫色巨大平台，弟弟不等自己落在平台上，立即空中轉身丟出
右手繩索，將下墜的姐姐牢牢纏住，自己碰的一聲摔在平台上，對面青磚色通道完全崩塌
。
但姊姊的下墜力道太猛，繩索開始快速向下拉扯，弟弟被拖著朝邊緣滑動，他一
咬牙，將繩索猛纏在手上，左手掏出腰間彈簧繩箭，往平台上的一個石柱發射，喀啪兩聲
，兩道繩索拉至緊繃，總算止住下墜。
「阿姊!妳沒事吧？」
「我…我沒事，你呢？」
「我行的…可是…可是」
「怎麼了？」
「阿姊，妳怎麼這麼重…好辛苦啊!」
「你把繩子綁腰上，用兩手把我盪到牆邊」
「好!」
經過一番折騰，姊姊終於成功爬上平台，姊弟兩趟在平台上喘著氣，過了一會兒
，緊張心情一鬆，同時邊哭邊笑起來。
「哈哈哈，阿姊，我們活下來了!嗚嗚嗚」
「笨蛋，都活著還哭什麼，嗚嗚嗚嗚」
弟弟坐起身，看向對面崩塌的通道，慢慢伸手摸著後頸，一個寫著十一的刺青。
「阿姊…」
「恩？」
「你記不記得阿爹說過，如果出來開墓，死了或者被抓，得把刺青刮糊了」
「記得呀」
「阿爹阿娘的屍體還在對面，沒刮刺青…」
姊姊撐起身，也摸摸自己的刺青，寫著七，表情有點超齡的沉重。
「對面崩成這樣，阿爹阿娘的刺青也認不出了吧…」
「那…如果我們回去，被其他阿爹阿娘知道，會不會又挨打？」
「我…我不想回去」
「但是能去哪？那裏是我們家」
「可是…我覺得那裏不是真正的家」
「家不是這樣嗎？」
「我上回偷溜到三十里外一個鎮上，看到那些阿爹阿娘都好好，會抱抱孩子、摸
摸他們的頭，可是我們…飯吃不飽、整天挨打、除了練功…什麼都不能做」
「不過…表現好，能有一顆糖葫蘆吃啊!嘻嘻」
姊姊站起身，看著弟弟天真的笑容，慢慢拿出藏在懷裡的兩本破舊書籍，封面分
別寫著奇門遁甲、太玄易經。
「阿姊，你怎麼能看書？這會挨打的!?」
「寫字這一本，是上次跟阿爹開墓我藏的…我用它識字，才能看懂機關」
「真的，讀書會變厲害啊!?」
「恩，所以，阿姊希望你也可以讀書，像另外一本是…」
姊姊說到一半，導致通道崩塌的神祕吼聲再次傳來，還隱約有說話聲。
「阿姊，有人在講話，聽見嗎？」
「有，好像在最裡面」
「應該，有好幾個人…其中兩個聲音好有力量，功夫一定很厲害。」
「恩…我們繼續走，或許他們能救我們出去」
姊姊說完，朝弟弟伸出手，弟弟正要牽，猶豫了一下。
「阿姊，如果出去了，妳…還當我阿姊嗎？」
「當然，我是老七、你是十一，永遠是我阿弟啊」
「不是…我是說，不回那個家，妳還是阿姊嗎？」
「你也不想回去？」
「恩，因為妳剛剛說，真正的阿爹阿娘很好，我記得，好久以前，你抱著發燒的
我在雨裡哭，然後醒來…我們的阿爹阿娘就長得不一樣了」
弟弟說著，垂下頭掉起淚，姊姊溫柔伸手替他抹淚，笑笑說。
「好，我答應你，出去以後帶你吃一整串的糖葫蘆」
「什麼？糖葫蘆是一整串的？」
「對呀，我在鎮上看過，一串上有好多好多顆」
「真的!?太棒了，那我要吃很多!」
弟弟破涕為笑，牽上姊姊的手，兩人繼續忐忑地往內部前進。
深紫色平台往內，是個陪葬用的巨大空殼宮殿，兩側放著許多瓷器骨董、金銀珠
寶，全都布滿灰塵，兩姊弟不太認得東西的價值，姊姊隨手抓了幾本沒見過的書，弟弟則
拿了兩根小小的金條。
兩人越往宮殿深處，吼聲越近，最後，姊弟倆停在一個斜坡前，目瞪口呆，因為
地上堆滿了大量死屍，斜坡上、斜坡中、斜坡下方的巨大空間，全是斷手斷腳的屍體。
「阿姊!好多死人!」
「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我們不是第一個開的？」
「你看這個人，都乾掉了!」
弟弟伸手翻動一個乾燥的屍體，掉出一個木牌，寫著大晉。
「大晉…那是什麼？」
「阿姊，妳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不過，這些人好像是別的朝代的…」
「朝代？」
「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恩？這裡有寫字!」
姊姊四處探索，看見斜坡兩側的兩尊大石碑上，刻著類似詩句的文字。
「蜀道難於下九泉，陰平遺恨武侯志…陰平？」
「阿姊，妳說上面寫蜀道？」
「你知道？」
「阿爹說過，有一種叫蜀道的機關陣，絕對不能開，開了就死人」
「可是，不闖過去，我們逃不出去」
「阿姊，書上沒寫嗎？」
「沒…我從沒看過」
弟弟看著姊姊搖頭，整個人喪氣蹲了下來，滿地屍體，顯然都是闖陣失敗的，姊
姊則是尚未放棄，不斷皺眉想著。
「蜀道…陰平…武侯…等等!我是聽到的，不是書上看的!」
「在哪聽的？」
「是鎮上，有個叔叔站在橋邊，拿著他寫的書唸個不停!」
「他為什麼要在橋上唸書？」
「好像是因為，那本書不能賣吧…」
「那時什麼奇怪書啊？」
「好像叫三國什麼…反正，裡頭有一段，叫偷渡陰平，是兩個將軍闖蜀道的故事
」
「那要怎麼闖？」
姊姊突然翻起附近屍體，拿了許多件毛皮材質衣服，分成兩堆，弟弟看得一頭霧
水，姊姊拿起其中一堆，開始一件件披在弟弟身上，將他厚厚包了好幾層，然後再包好自
己。
「我們躺著，滾下去」
「什麼!滾下去!?」
「對，如果那故事沒說錯的話…」
「那…如果說錯呢？」
「那我們就到陰間當姊弟吧」
弟弟愣了一下，看著姊姊，然後一笑點頭，姐弟倆握著手，大喊一聲，滾下斜坡。
喀噹、喀噹，機關聲像是突然甦醒，強烈的齒輪轉動聲響起。
斜坡兩側冒出數片巨大刀輪，沿斜坡來回割動，僅與地面有幾吋空隙，但兩姐弟
因躺著滾動，剛好略過刀輪下緣，接著，上方落下火炭，地面冒出蒸氣。
兩姐弟一前一後，快速往下滾著，幸虧厚重衣物保護，只熱卻不傷。
「阿姊，好燙!好燙啊!」
「忍住別呼吸!用手護住臉!」
「可以!我可以!!」
斜坡最末段機關，是三具巨大龍頭雕像，噴灑出霧狀燃油點燃劇烈火焰，兩人包
裹身上的衣服，因是毛皮材質，在蒸氣段吸飽水氣，正巧勉強降低溫度。
碰的一聲，兩人衝出火焰陣，重重相撞，終於成功在著火前抵達平地。
「站起來!快脫掉!」
「燙燙燙!!後面!後面!」
姊弟倆急忙起身，把冒煙的大堆衣物脫掉，弟弟背上幾乎著火，痛得大叫，姐姐
拿起另一件毛毯猛打，經過一番折騰，才將火熄滅。
「阿姊，這個地方好高喔!」
「恩…以前跟阿爹阿娘開墓，沒遇過這種的」
弟弟冷靜下來後，恢復幾分孩子天性，仰頭看著天花板。
兩人從斜坡下來後，四周不再是宮殿的景象，而是越來越擴大的山洞，全都是用
大理石建造而成，牆上全是精美的雕刻。
最高處的天幕上，似乎是夜明珠在閃爍，墓室主人的身分肯定十分尊貴。
正前方，發出看似通往外面的光芒，隱約有人說話的聲音，低吼聲消失了。
姊姊收拾好心情，正往前走，卻被弟弟拉住手，她不解地回頭看。
「阿弟，怎麼了？」
「我覺得…前面好像有血腥味？」
「恩，這邊死過這麼多人，難免的」
「阿姊，出去之後，妳教我讀書識字吧」
「你真想學？」
「想學，因為我想變得比阿姊厲害，以後換我保護妳」
弟弟盯著前方，說完這些話，手握得很緊很緊，姊姊點點頭，朝弟弟笑了笑。
姊弟倆往前出發，慢慢走進光芒中，此時，遠方的人聲也漸漸小聲下來。
斜坡上的機關，發出齒輪聲，又慢慢隱藏起來，靜靜等待著，下一次的大盜。
(下一篇 其五 劍聖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