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悄悄地薰烤著無花果樹掌狀的葉片，直到邊緣變得焦黃卷曲。
一陣來自伊朗高原的強風颳過天井，帶來敍利亞的滾滾黃沙。
棕黃色的沙塵覆蓋著石膏淺浮雕，讓上面蜿蜒的蔓藤看起來像是枯萎了一樣。
毗奢羅男孩穿著棉紡對襟長衫，快步走過中庭。
「卡瓦拉拉，從哈累普來的信使已經到了，需要我把他請進來嗎?」
法罕停在主人身側，低頭秉報道，「他穿著王室弓衞隊的衣服。」
「王室弓衛隊?我還是親自去迎吧。」
灰髮男子站起身，小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巾，
並撣了撣袖子上的看不見的塵埃。
男奴領著主人走過被天光分成一明一暗的迴廊，走進裝飾華美的客廳。
一位身形健壯的男子抱著一捆包裹，站在客廳的砂岩地板上。
他戴著白色的頭巾，潔白的亞麻布環繞著中央漆成紅色的十二角木頂。
「尊貴的拉拉，」男子單膝跪下行禮道，「我帶來了攝政的回信。」
卡瓦扶起使者，引著他坐到舖了羊毛地毯的榻上坐下，
「哦，希望你從哈累普帶來的是好消息。」
法罕從櫥櫃裡拿出龍腦香，跪在膝蓋高的銅爐前面，
掀開上方的頂蓋，把香料在裡頭點著了。
「盧姆蘇丹對於拉拉您在短時間內就能控制安條克，感到十分的滿意。」
使者解開了包裹上的繩索，把完好無缺的封蠟展示出來。
卡瓦點點頭，接過信件，「一切都是為了波斯的榮光。」
他並沒有立刻拆開，反而提問道，「哈累普現在的情況如何?」
「蘇丹已經控制了哈累普，並準備整軍往安條克前進。」
使者恭敬地把地圖攤開在矮几上，手指壓在綠洲城市上，
「歸功於您的情報和計策，蘇丹成功地捕殺了奥斯曼將軍。
他麾下的軍力已經四散在敍利亞沙漠之中了。」
「近日的確有不少敗兵出現在安條克，」
卡瓦接過法罕端來的蜂蜜醋冷飲，並指示男奴也給客人添一杯，
「不過在沒有人領導的情況下，他們完全不成威脅。」
信使喝了一口飲料，潤了潤喉嚨，
「蘇丹希望您知曉:步兵大隊會在五日後抵達，並接管安條克的城防。」
「非常好，非常好。安條克現在是無主之地，」
卡瓦指著窗外無花果樹，紫色的果皮乾裂了開來，露出裡面乾枯的果肉，
「如同這樹上的果實，已經成熟到可以直接落入波斯的掌心了。」
「兩日後，克澤爾巴什的突騎兵將做為前導先來到此處，
並且會帶來了瑣羅亞斯德教派的秘焰法師們。」
使者繼續補充道，指著卡瓦面前的信件，
「盧姆蘇丹請安條克做好迎接的準備，裡面是他們要求的施法材料。」
「當然。」灰髮男子把信拆開，劃過清單上一項項的物資，
「精煉石油、硫磺、銅屑……沒有問題。
反正商棧上的貨品已經堆積如山了，到時候遣人去取就可以了。」
「我一定會轉達給盧姆蘇丹。請問拉拉您有什麼其他指示嗎?」
信使把錫杯放下，拿出裝著蘆管筆和紅墨水的銅盒交給潛伏在敵後的拉拉。
卡瓦蘸了蘸墨水，左手支著下巴，筆在地中海和努爾山之間畫了一個圈，
「突厥人的軍隊此刻駐紮在海岸邊的伊斯坎達倫。」
信使走到卡瓦背後，看著他用紅墨水標記著地圖，
「敢問奥斯曼軍隊的編成跟領軍的將領?」
「我的斥候回報在營地裡看見了臨時搭建的廄棚，
所以我推測會有騎兵的存在。不過還沒有線索是誰在統率這支軍隊。」
卡瓦在紙上寫下騎兵一詞，然後在努爾山上用力一點，
「不過無論是哪個阿迦或貝伊，我都已經在貝倫山道修築了防禦工事，
並部署了兩個百人團，他們短時間內是無法踏上敍利亞平原的。」
「他們只需要拖延兩天。」信使露出自信的微笑，
「之後就可以交給英勇的克澤爾巴什了。」
突然他一愣，想到一個可能性，「有沒有可能出現援軍?」
「根據情報，阿達那的駐軍現在分成兩部。」
卡瓦用筆再蘸了些朱砂，
「一支駐防在奧斯曼尼耶，防備馬拉什軍進入富饒的基利家平原。
另一支被我們堵在伊斯坎達倫。」
「海路呢?奧斯曼人會不會用海船運兵至聖西米恩港?」
信使指著安條克西南方的港口。
「毫無可能。」卡瓦把蘆管筆放回匣中，
「海上的風暴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目前也沒有天晴的跡象。」
王室弓衞滿意地點了點頭，舉起雙手至臉前祝禱道，
「既然如此，願全能的真主庇佑盧姆蘇丹戰無不勝。」
卡瓦也輕輕觸碰自己的臉頰，
「並為深居在大布里士的沙阿增添榮光。」
「蘇丹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請教您，」
使者看見卡瓦又伸手去取銅匣裡的蘆管筆，連忙阻止道，
「此事不能留下筆墨。」
卡瓦停頓了一瞬，把地圖重新折好。
使者垂著頭，低聲問道，「蘇丹想知道在基利家施放瘟疫的進度如何了。」
「不如預期。」灰髮男子抬手揉著額頭，
「我們誘捕到的自然法師是庫斯坦提尼耶的阿雷庸。」
他看見信使似乎不知道這號人物，便開口解釋道，
「巫師們尊稱他為荒山賢者，不過更重要的是，
他曾經是奥斯曼蘇丹的老師。」
「一位拉拉?」王室弓衛驚嘆道，「那他為什麼會離開托普卡珀宮呢?」
「不知道，而且我懷疑他會願意告訴我們。」卡瓦搖搖頭，向後靠在牆上，
「現在我正努力說服他看在同為波斯人的份上，
協助我們恢復古老帝國的榮光。」
「他好說話嗎?」使者說出自己的疑問。
「十分固執。」卡瓦無奈地搖搖頭，右手離開緊皺的眉頭，
「連鐐銬跟烙鐵的言詞口才都不足以打動他。
但是我們也只能繼續把計畫推行下去了。」
「是的。蘇丹需要這場勝利來鞏固攝政的權位。」
使者把蜂蠟湊到香爐上融化，並滴在標記好的地圖封口上。
「沙阿雖然尊貴，但還是太年幼了。」
卡瓦褪下手上的璽戒，用力按在蠟上，
「容易相信佞臣的讒言，我們必須全力以赴，
確保陛下身邊一直是盧姆蘇丹這種賢人。」
突然從客廳外傳來沉悶的扣門聲，兩人登時停下了密謀。
法罕小跑進客廳，在卡瓦身旁跪下，附在他耳邊低語。
「什麼?全死了!」
灰髮男子難掩臉上的震驚，他吸了口氣，轉頭向迷惑的信使道，
「之前我得知有人襲擊了儲藏武器的倉庫，我便設法調查敵人是誰。」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著銅盒上的敲花细紋，
「有情報指出他們躲藏在雅忽迪區的商店裡，於是我派了幾名手下去調查。」
卡瓦長嘆了一口氣，
「剛才有目擊者前來回報，說我的手下，
或者說他們的屍體，都跪在燒成焦碳的火場裡。」
「沒有倖存者?」使者似乎不敢置信。
「沒有。有人讓他們忘記了如何逃跑。」卡瓦拉拉十指併攏，闔上雙眼，
「看來我又得罪了一位法師。」
「您說是在雅忽迪區，」蘇丹的使者試著推測道，
「有沒有可能是會堂的拉比出手了，
我聽說那些雅忽迪人有自己傳承的經卷法師。」
「不，這次雅忽迪不是我們的敵人。」卡瓦站起身，領著信使走向門外。
「既然拉拉您把手下都派去了貝倫山道，
那我把帶來的二十名王室弓手留在此處聽命於您。」
王室弓衛把裝了回信和地圖的革囊繫在胸前。
「替我向蘇丹致謝。」卡瓦側過身，讓法罕把大門拉開，
「在合適的時機我會用他們從裡面奪下城門。」
信使翻身上馬，在鞍上行了個禮，便督促著座騎離開這崩潰邊緣的城市。
卡瓦回過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與法罕說話，
「荒山賢者的朋友躲藏在雅忽迪會堂是嗎?」
灰髮男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
「也許我該讓賢者與他的同伴見一面?說不定如此可以緩解他們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