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晚上十點，藥局要準備打烊，彭燦浩關了招牌燈，正要蹲下扣上玻璃門的鎖時，一個
身影矗立門外。
　　年輕稚嫩的臉龐無奈嘆了口氣，拉開門讓人進來後才重新鎖上門，一起身就接過對方
手上大大小小食物飲料甜品的袋子，帶著人往櫃台方向走。
　　「老闆，可憐的單身狗小牧哥來了，你看他拿了好多東西誘惑我，我平常不是那麼好
收買的人。」彭燦浩鼓著腮幫子告狀，但其實口中早就分泌出止也止不住的唾液。
　　清點好藥品從後頭小倉庫走出來的韓本硯帶著寵溺笑容，拍拍小工讀生腦袋，「是是
是，都是他不好，你是看他可憐才幫他開門的對不對？」
　　「那當然。」彭燦浩對方牧衡擠眉弄眼，然後回過頭來交代自家老闆，「老闆不要跟
他聊太晚，我去後面找祈哥打遊戲，如果小牧哥騷擾你，你要大聲呼救知道嗎？」
　　「好，我知道了。」韓本硯哄著，才讓彭燦浩願意將空間留給兩個人。
　　「真虧是你才受得了那個小傢伙。」方牧衡就是拿人小鬼大的彭燦浩沒輒，拎起一個
袋子晃晃，裡頭全是各式各樣的啤酒。「陪我喝一下吧！」
　　「走吧！上樓，我拿一點零食當下酒菜。」
　　韓本硯的藥局一樓是店面，二樓是住家，頂樓陽台擺設了桌椅，這裡是眾人聚會聊天
的老地方，也是大家找韓本硯說心事的固定場所。
　　熟門熟路的方牧衡直上天台，將木頭圓桌擺滿了酒，即使都不是烈酒，數量看來也是
很可觀。韓本硯拎來一籃零食，一人一張椅子落坐，一旁特別設置的鵝黃色燈光顯得特別
有氛圍。
　　「想找我聊天，不必這麼晚才出現，海允很少會來找我的。」韓本硯開了一罐啤酒，
「覺得好可惜啊，卡在你們兩兄弟之間，我都沒辦法跟他當好朋友了。」
　　「你們沒聯絡了？」方牧衡同樣也開了酒，喝了一大口。
　　「手機上偶爾會聊天，他之前也來找過我，可是你哥在他身邊跟緊緊，這也是他後來
很少再來找我的原因吧？不是我在說，上班下班都處在一起，海允怎麼能夠忍受？不覺得
有點煩嗎？」即便是好相處的韓本硯也無法想像自己天天跟方雲永待在一起的情況，光是
想想就全身發毛。
　　「你跟那個小傢伙還不是天天都待在一塊？怎麼就不見你嫌膩？」方牧衡馬上吐槽。
　　沒想到韓本硯馬上翻了個大白眼，顛覆他平時溫文儒雅的形象，「我家寶貝工讀生能
跟你哥那個大魔王比嗎？而且阿燦未成年，這種年紀不盯著才容易學壞。」
　　「大師說的都對！」兩人互碰酒罐，一下就喝掉一瓶。
　　「你最近……」多年好友，韓本硯也知道問他過得好不好根本就是廢話，如果過得好
，方牧衡零感情空窗期的紀錄也不會終止在半年多前，只能嘆一口氣，「萬一他真的跟你
哥結婚怎麼辦？你總有一天會要忘記他的。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不過到現在還是很難相
信，他們兩個到底怎麼會走到一塊去？」
　　以韓本硯多年來對方雲永的認識，海允根本就不是他的菜，知道兩人交往時真的驚訝
到不行。
　　方牧衡晃著手中酒罐，眼中有毫無掩飾的後悔與落寞，「我很後悔，當初不應該跟海
允分手，再怎麼樣都是因為我的問題，我讓他不安所以才會發生那種事情，應該要一起解
決才是，跟他分手，就只是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裡而已……」
　　如果他再成熟一點、果決一點，沒有放開海允，是不是今天兩個人就會不一樣了？知
道兩人在交往，曉得以海允的性格來說，如果不是痛苦到無法承受的地步，是不可能跟讓
他們兩人分手的人在一起以求得安慰，只是現在說這些都已經來不及。
　　「如果我重新去追他，你覺得我追得回來嗎？」喝了過多的酒，方牧衡嗓音顯得沙啞
。
　　「別鬧了，他們還在交往，你去追他，也只是會害了他。」方雲永錙銖必較的性格不
是好惹，加上高高在上的掌控慾強，如果被發現海允還跟前男友藕斷絲連，吃苦受累的也
只會是海允。「放棄了吧！想開一點，也許你們緣份就到此為止。我覺得雲永哥對海允不
錯，至少生活上待他很好。」
　　「是嗎？」方家大少爺雖然放棄繼承權，但經濟資源還是很優渥，加上又在同一個職
場，可以給海允的物質生活絕對是他比不上，只是生活過得好，那心呢？海允敏感脆弱的
內心，方雲永真的可以好好照顧嗎？
　　這半年來他心中受到的折磨也不會少，只是當時間過去，抹去大部分的悲傷之後，才
能好好看清楚真的重視的是什麼？他埋怨的始終都不是海允，而是那個出現在他們中間的
人，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後悔跟對方是兄弟，如果不是兄弟就好了。
　　如果不是兄弟……方牧衡猛然發現自己又在想著不切實際的幻想，腦中很亂，胸口再
度出現陣陣撕裂的疼痛。
　　過不去分手那一關的，出乎意料之外竟然是方牧衡，他愛海允比想像中的還要深，可
惜太晚發現，也沒有另外一個可以令他心動的人幫他走出來。韓本硯伸出手摟著方牧衡，
拍拍肩膀，卻也只能陪他繼續喝酒。
　　「如果啊……我說如果……要是下次再遇到令你心動的人，就保持現在這種交友狀況
，你要學會把心愛的人放在心中第一位，並用實際方式表現出來，那些不重要的朋友，不
去理會也沒有關係，知道嗎？」
　　韓本硯揉著將臉埋在雙手中的方牧衡腦袋，今夜璀璨的星空陪著天台上低聲隱忍的嗚
咽，直到很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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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早餐吃不到一半，袁海允回神過來，不知道自己發呆有多久，看了下時間，猛然
發現已經快到出門會來不及的時間，趕緊將半杯的牛奶喝完，奶油吐司狼吞虎嚥吃掉，杯
盤放到水槽，抓起公事包與外套就往外衝。
　　方雲永的家距離昊璽事務所有些距離，沒有接送海允的時候就是要他坐計程車上下班
，車資不是問題，信用卡還是方雲永給的，如果沒有搭計程車的刷卡紀錄而是選擇搭大眾
交通運輸工具，這樣反而會讓他不高興，認為自己的戀人沒有必要省這種錢。
　　如果是以前的海允，肯定會覺得沒必要花計程車錢而抗議，現在的他卻是無論對方說
什麼，他都說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沒有任何想反駁的想法。順著戀人的想法生
活，這樣比較輕鬆，乖乖接受安排就行。
　　搭上計程車，他的狀態還是有點恍惚，但是比起前一陣子好很多了。
　　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眼睛看到、耳朵聽到、腦中知道，可就是無法在第一時間就
反應出來，像是與身邊所有人事物都隔了一層距離，開始變得遲鈍與退縮，也無法好好思
考。
　　不過對他來說這樣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為方雲永在身邊，反應不來的對方都會幫忙處
理解決，他只要聽話跟著方雲永就行，直到現在獨自一個人，才驚覺好像哪裡不對勁，但
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方雲永的母親近日狀況越來越不好，離開療養院轉往醫院照護治療，據說病況時好時
壞，所以方雲永不得以暫且放下大部分的工作，很多時間都待在醫院，拒絕海允的陪伴，
只是要他好好工作上班生活。
　　事務所工作很大程度都讓宋醴泉扛下，甚至需要找其他合作過的建築師協助，還不成
氣候的海允無法獨自處理。不過宋醴泉也沒苛責他，反而也是帶著海允跑外務跟業主開會
藉以鍛鍊學習。
　　只是這一帶人他就覺得不對了，再將袁海允全權給方雲永帶之前，那時候相較剛進公
司時，海允的能力已經增進不少，自信心也增加許多，逐漸落落大方模樣令他很滿意，可
是現在反到有些退步，專業能力上不是問題，問題在於……
　　「海允，你怎麼這麼沒自信？」
　　適才開會的業主是他朋友，因為是朋友關係就讓海允學著獨自上場跟業主溝通介紹，
講解設計方案內容沒有差錯，可是那個畏縮的態度，怎麼看都覺得有很大問題。
　　袁海允也知道自己跟案主講解的很不好，心中直打鼓，連視線都不敢正視宋醴泉。「
我、我講的很糟……所長對不起，是不是還有漏了哪裡沒說到？我……我……」
　　「你講的內容沒有問題，可是……學弟這些時間是怎麼帶你的？還是……還是因為他
最近一直都在醫院，你的狀況也被影響到了？海允老實說，我真的覺得這一個月以來，你
好像都不太對勁，是不是跟學弟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宋醴泉自然也察覺海允的狀態常常
不在線上，可是一方面他忙，一方面是學弟親自帶著人，即使他覺得員工工作狀態似乎有
異，卻沒有時間去多了解，直到帶著海允開會，才驚覺反應態度大不如前。
　　海允緊張到手心冒汗，已經很習慣方雲永在身邊幫他擋下所有事，現在要自己處理面
對，就慌到有點不知所措。
　　「對不起，所長……面對客戶每次我都講得很糟，也抓不太到業主想要的要求是什麼
，方建築師已經指正很多次，可我還是都做不好……」
　　「海允，沒事的，我不是在責怪你。」宋醴泉皺眉，卻還是安撫海允，「我想學弟他
是太嚴格認真了，對你要求比較多，我不覺得你說的設計方案很糟，就只是你太……可以
更放鬆一點，態度大方的介紹就好，聲音大一些、中氣要足，穩定慢慢說，這樣可以嗎？
」
　　眼見宋醴泉雖然認真嚴肅對他開口卻沒有指責之意，袁海允才稍微緩下來，點頭說好
。
　　兩人走回車上，開車回事務所。
　　宋醴泉像是在聊天般問道：「一眨眼，把你挖角過來也一年了，我好像沒有問過你，
為什麼會想念建築科系？」
　　「因為……其實也沒有什麼宏大的理由。」原因很普通，讓海允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
，「我奶奶的父親，叫太爺吧？他以前就是建築師，然後我爺爺也是個建築師，他一開始
是我太爺的學徒，學成開業之後就跟我奶奶在一起，我還記得以前常常會聽奶奶講他們蓋
房子的事，可能就是這樣子經年累月的影響，也想讓奶奶開心與驕傲，所以就選擇了建築
系，可惜奶奶在大學時候就過世，連看到我在建築業工作都沒有。」
　　「沒想到海允你身上流著建築師的血啊！難怪走上這一行。」宋醴泉打趣說道。
　　「沒有啦，只是我能力不足，做這一行也做不好就是了。」不是袁海允要洩自己的氣
，有沒有建築設計天分這個顯而易見，身邊就有兩位天賦型的建築師，建築設計規劃一出
手就知道能力將他甩到連車尾燈都看不到，心知肚明自己的限制在哪裡。「我連所長跟方
建築師的百分之一都不到，真的很愧對所長這麼用心指導我。」
　　「不是我在自滿，在建築及工程設計上，我真的的確有點厲害，跟我比實在是……」
宋醴泉故意搖著手指頭嘖嘖兩聲，接著他收回開玩笑的語氣，語重心長對海允說道：「我
想，你接下來要好好想一想，未來的工作方向是什麼，你到底想要將自己定位在哪裡。」
　　嚴肅的話題讓海允一愣，腦袋中卻是一片空白。
　　這時候他心裡想著的是：可以讓他先問問方雲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