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於大叔跟小高中生的故事
　　隔天，當許品皓看到江少軒的訊息時，他無意識地笑了一下。
　　儘管他這輩子都沒想到會碰到這種事，也不喜歡蹚跟自己無關的渾水，可是能幫到小
男生也不是壞事，對吧？
　　他抓了抓自己的頭髮，突然對自己產生這種想法感到荒謬。
　　難怪Leo說他最近沒那麼機掰了。許品皓自嘲地想。雖然昨天的事情對他來說有點強
迫中獎──任何成年人都沒辦法放著小朋友不管吧──但他並沒有不滿或不耐煩。
　　他看著手機，回了一個OK的貼圖。
　　12:14 江少軒Shawn：我是不是應該請你吃飯
　　12:14 江少軒Shawn：哈哈哈哈
　　12:15 江少軒Shawn：（白白日記害羞遮臉貼圖）
　　許品皓笑著搖了搖頭。
　　這幾次見面下來，他們已經發展出一套固定的模式：江少軒出票錢，他出飯錢。雖然
晚餐錢永遠會比票錢還多，但許品皓不在乎；不如說，在經濟能力跟年紀差這麼多的情況
下，他怎麼可能跟他計較這個。
　　就算這次他的確幫了對方，他也不想讓一個小高中生請自己吃飯。太奇怪了。
　　12:20 Max Hsu：不用
　　12:20 Max Hsu：沒關係
　　12:21 江少軒Shawn：可是這樣有點不好意思（害羞emoji）
　　12:24 江少軒Shawn：不然先欠你一個人情
　　12:24 江少軒Shawn：以後有機會還你(?
　　人情？他挑起眉毛，饒富興致地看著那兩個字。
　　這可能是他聽過最天真的話了。
　　他會有什麼事情需要一個小自己十幾歲的小男生幫忙？如果嚴重到那個地步，以江少
軒的能力也處理不來吧？
　　但是他不介意收下這個人情，反正他可以選擇一輩子都不兌現。這樣他們雙方心裡都
會好過一點。
　　12:30 Max Hsu：也行
　　12:31 Max Hsu：（熊大看書貼圖）
　　他又笑了一下。
　　＊　　　＊　　　＊
　　從那之後，江少軒似乎更常傳訊息給他，許品皓也在聊天內容裡拼湊出他妹妹發生了
什麼事。
　　大部分的故事就跟所有社會案件一樣，未成年的小女生、剛當完兵待業中的成年男
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妹比其他人幸運多了。她剛好目睹對方在飲料中加了東西，只是礙
於手機還在對方背包裡充電才沒有逃走。
　　但無論如何，人沒事就好。
　　許品皓沒有多說什麼，他只要他提醒妹妹以後多注意一點。
　　這幾天他們也抽空繼續打八代──江少軒負責玩，許品皓負責看。因為對方已經看過
實況的關係，大部分時間他都沒有真的提點到什麼；比起帶他，許品皓覺得自己更像是在
陪他聊天。
　　只不過，當江少軒繼續約他看電影的時候，許品皓難得拒絕了。
　　他其實沒有任何行程，他也很坦白地說自己想要在家休息。他終究不是Leo那種人，
連續幾個禮拜出門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負擔。他偶爾還是需要留一點時間給自己。
　　於是，當他禮拜六醒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三點了。
　　他慢悠悠地梳洗乾淨，並且到廚房泡了一杯咖啡。接著他從冰箱拿出兩顆奇異果，隨
意地切半後將黃色的果肉挖進碗裡。
　　他以前幾乎不會特地買這種需要處理的水果，他最喜歡的是蘋果、番茄、葡萄之類只
要洗過就能連皮吃的東西。但是自從江少軒送過兩顆奇異果給他後，他偶爾就會想起它特
殊的香氣跟口感。
　　他捧著碗跟杯子走到客廳，翹起腿打開了串流平台。
　　15:44 江少軒Shawn：今天跟朋友來唱日K
　　15:46 江少軒Shawn向您傳送了照片
　　15:49 Max Hsu：嗯
　　15:50 Max Hsu：玩得開心點
　　15:50 Max Hsu：（熊大吃漢堡貼圖）
　　許品皓看著他傳來的合照。除了江少軒外，還有幾個看起來跟他同年齡的小朋友；桌
面上凌亂地擺著點歌本，還有泡麵碗跟飲料杯。
　　他想了想，也拍了自己桌上的咖啡跟水果給對方。
　　接著他蓋上手機，專心瀏覽起Steam上買了好一段時間都沒有玩的遊戲。
　　＊　　　＊　　　＊
　　當天晚上，許品皓正想把烘乾的衣服收進衣櫃的時候，他的LINE通知音又再度響起
來。他把放滿衣服的籃子暫時放在更衣室裡，接著走回客廳。
　　22:27 江少軒Shawn：MAX
　　22:28 江少軒Shawn：就我
　　22:28 江少軒Shawn：你（可emoji）以來ㄇㄚ
　　許品皓愣在原地，眉心緊緊皺起。但是他還來不及打字，他的電話就跟著響起。來電
人是江少軒。
　　他想都沒想就接起來。
　　「喂？」他喊了一聲，「Shawn？」
　　「Max？Max？」江少軒的背景音十分吵雜，許品皓隱約可以聽到饒舌樂跟笑聲，
「你──你可以來載……我嗎？」
　　「什麼？」他拔高音量，「我聽不見？喂？」
　　「……他們一直、來煩我，好吵。」江少軒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遲緩，彷彿小孩子在胡
言亂語，「我就說不要！你們很煩……滾啦──」
　　他的聲音忽遠忽近，好像一邊跟許品皓通話，一邊又要應付什麼人。
　　搞什麼？然而在許品皓準備開口前，電話無預警地掛斷了。
　　他帶著一點不安連忙回撥回去，在接通的瞬間，他有些急促地喊著，「Shawn？你還
好嗎？」
　　「我不好。」江少軒一字一句地說，「這邊有好多……莫名其妙的人，救我──」
　　「你在哪？」
　　「我不知道……」小男生聽起來極度茫然，搭配他背後的音樂聲，許品皓得十分吃力
才能辨識他在說什麼，「什麼在哪？我不知道……」
　　「你旁邊有人嗎？朋友呢？」他說話的聲音逐漸從正常音量變成大喊。
　　「旁邊只有、幾個白癡！」江少軒也跟著大喊，「他們害我喝的！」
　　許品皓的頭突然痛了起來。
　　從江少軒的表現看來，他絕對是喝醉了。但麻煩的不是喝醉，而是他話說不清楚，連
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他要去哪找他？
　　更讓他無奈的是，為什麼是找他？他今天不是跟朋友一起唱歌嗎？他朋友呢？他一直
提到有人在煩他，那些人又是誰？
　　他的腦袋一瞬間浮現了幾百個問句，但唯一可以回答這些問題的人現在醉得不省人
事。
　　天啊。搞什麼。他在心中抱怨了聲。
　　但就算他覺得再麻煩，他現在也不可能放著江少軒不管。萬一明天他上了社會新聞，
許品皓也不會太好過。
　　「呼──」許品皓強迫自己深呼吸。「你傳你現在的位置給我。」
　　「怎麼傳……」江少軒帶著鼻音說道，「我在台北……」
　　我當然知道你在台北！許品皓捏緊手機，勉強壓下回嘴的衝動。那種話對現在的情況
毫無幫助。
　　「你打開LINE，用LINE傳。」許品皓命令道。「左下角那個加號點開。」
　　「嗯……」
　　「你找到了沒？」他逼問。
　　「我還在看啦……」江少軒委屈地應了一聲，「好兇喔……」
　　怪我囉？許品皓翻了一個白眼。
　　他不是沒有處理過喝到爛醉的朋友，Leo就曾經是其中之一，但他沒想到有一天得要
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處理這種事情。更荒唐的是，對象還是一個高中生──許品皓突然不
合時宜地想到，江少軒曾說他滿十八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買酒了。
　　老天，他現在終於了解這件事情多可怕了。就算是再聰明的人，經過酒精的洗禮也可
能變成白癡。
　　「有嗎？」許品皓壓下不耐，再次問道。
　　「有，等我一下──」
　　22:40 江少軒Shawn向您傳送了位置訊息
　　許品皓馬上點開地圖位置。幸好他所在的酒吧距離他家還不算遠，開車只要十幾分鐘
就會到。
　　「我現在過去，你等我一下。」
　　不等對方回應，許品皓說完就掛斷電話。他隨便換了一件外出服，抓起錢包跟鑰匙就
往門外走。
　　22:47 江少軒Shawn：胃藥被抓ㄗㄡㄌ
　　22:48 江少軒Shawn：我
　　22:48 江少軒Shawn：（SOS emoji）
　　上車後，江少軒又傳了訊息。
　　是「我要被抓走了」嗎？小朋友意味不明的訊息讓許品皓的眉頭緊緊扭成一團。
　　他隨便把手機丟在副駕駛座上，踩下油門駛離停車場。
　　＊　　　＊　　　＊
　　剛走進酒吧，許品皓就聽到一陣幾乎要刺穿耳膜的音樂聲。他忍不住嘆了口氣，眉毛
再次皺起。
　　他的視線來回掃過昏暗的空間，很快就在整個酒吧最邊緣的位置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的右手撐著頭，看起來十分疲憊，許品皓甚至分不清楚他是清醒還是睡著了。
　　他穿越人群，一下子就來到江少軒旁邊。
　　「Shawn？」他彎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Shawn？」
　　「嗯？」江少軒半睜開眼睛，抬起頭望向聲音來源。許品皓從來沒有看他這麼迷茫
過。
　　他搖搖頭，「你還好嗎？」
　　「頭痛……」他不舒服地呢喃著，「好暈。」
　　許品皓的目光順勢看向桌上。除了兩個只剩下冰塊的玻璃杯，桌上還有兩個shot杯。
他不知道這些是他自己叫的，還是真的有人試圖灌醉他，但至少他看起來沒有什麼大問
題。
　　他稍微環顧了一下環境，好像也沒有人特別注意他們這邊。
　　該不會從剛剛開始就只是他在說夢話吧？許品皓揉了揉額頭，無奈地想著。
　　「你要走了嗎？」確認人沒事後，他也沒那麼緊張了。他單手插腰，低頭看著江少
軒。
　　「好……」
　　雖然應了聲，但江少軒完全沒有要站起來的樣子。許品皓站在原地等了半天，他也只
是從撐著頭，改成向後靠在椅背上的姿勢。
　　如果他不把他架走，他們大概整個晚上都要耗在這裡了。許品皓吐出一口氣，慢慢將
他扶起。
　　他們勉強走到櫃檯準備結帳，但是江少這才發現身上的錢根本不夠。當他一臉快哭出
來地看向他時，許品皓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認命地掏錢，然後將小男生帶離那個
吵雜的地方。
　　找到自己的車後，他把掛在身上江少軒塞進副駕駛座，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載你回桃園嗎？」許品皓按著車內的導航道。裡面還有上次載他們兄妹回去的地址
紀錄。
　　「我不要回去。」江少軒癱軟在座椅上，看起來很痛苦。「我不要回家。」
　　「不然你要去哪？」許品皓耐著性子問。
　　現在是怎樣？跟家裡吵架？他疲憊地想。他記得他跟家人關係不是還不錯嗎？
　　「我不知道……」
　　「那就回家。」許品皓盯著他。
　　「你家嗎？」即使眼睛睜不太開，江少軒還是莫名笑了出來，「好啊。」
　　許品皓又嘆了一口氣──他這個晚上到底要嘆幾次氣？原本悠悠閒閒的周六夜為什麼
會變成這樣？早知如此，他應該直接答應江少軒的邀約，至少他還不會捅出這種婁子。
　　「回你桃園的家。」
　　江少軒的表情一下子垮下來，「我要去你家……」他伸手抓住許品皓的袖子，可憐兮
兮地說道。
　　現在是怎樣？許品皓斜眼瞥著他。他覺得情況忽然從複雜變得難以理解。
　　但即使他露出不解的眼神，小男生也完全沒有要鬆手的意思。他就像一隻被遺棄的小
狗，試圖用自己最無辜的眼神哀求別人收留他。
　　許品皓看著他好看的臉龐，還有那雙反射著燈光的眼睛，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的
要求。
　　說不要的話，他覺得江少軒說不定會哭。酒醉的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但他不想花
更多心力處理額外的事了。
　　許品皓猶豫了幾秒，最後他妥協了。
　　反正只是一個晚上而已，他以前也不是沒有帶人回家過夜。他無奈地想。
　　「安全帶繫好。」他淡淡說道。
　　「幫我繫……」
　　許品皓深呼吸。
　　冷靜，生氣沒有意義。他提醒自己。然後他側過身體，拉過江少軒的安全帶扣好。
　　在開車前，他想到什麼般提醒，「你如果想吐要說。」
　　「嗯。」江少軒已經閉上眼睛，側過頭倒在車門上了。
　　希望今天不會再出什麼問題了。許品皓由衷祈禱。
　　＊　　　＊　　　＊
　　在即將抵達前，江少軒突然發出某種含糊不清的聲音。就好像做了惡夢，或者極度不
舒服時會有的聲響。許品皓不得不慢下車速，同時分心觀察他。
　　接著許品皓看到江少軒調整了姿勢，並且開始按壓自己的胸口。他的動作讓他有種很
不好的預感，這些徵狀通常代表──
　　許品皓反射性地踩下煞車，但是來不及了。
　　江少軒吐了。
　　一股噁心的味道瞬間充斥在整個車子裡，濃烈的酸意像是針一樣刺進他的鼻腔，令人
作嘔。
　　但這還不是最糟的，最令人驚恐的是沿著小男生胸口流下來的嘔吐物。稠狀的液體像
是岩漿一樣在他的身上漫延，一路經過他的褲子，最後流往座椅跟腳踏墊。
　　幹！
　　許品皓甚至沒有時間罵髒話。顧不上車子就這樣停在路中間，他迅速地下車，跑到副
駕駛座打開車門。
　　而江少軒也總算回過神，他的身體向車外傾斜，把第二波嘔吐物吐在馬路上。他的嘔
聲在沒什麼車子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楚，就像某種從深淵爬出來的怪物發出的叫吼。直到
乾嘔到什麼都吐不出來，他才一邊發出難過的呻吟聲，一邊揉著眼睛。
　　他怎麼會以為事情不會更糟？許品皓用手指梳過自己的頭髮，絕望地想著。
　　他四下張望，只有旁邊一間便利商店還亮著燈光。他到裡面買了兩條毛巾，然後又急
匆匆地跑回來。他把江少軒身上還有車內的穢物都大致弄出來，噁心的味道也跟著散去不
少，但剩下的部分還是得等回去後才能處理了。
　　許品皓將毛巾丟到後面，把神智不清的小男生扶正後關門，重新坐上駕駛座。
　　到家後，他先是把江少軒帶到浴室讓他先洗把臉，順便漱個口。
　　看到他安份地照做後，許品皓按下不滿開口，「你給我待這裡，聽到沒有。」
　　他知道他的口氣很差，但是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還有。」他指著江少軒，嚴正說道，「跟你爸媽報備。」
　　江少軒茫然地點點頭。
　　接著他從儲物櫃裡翻出一瓶消毒用酒精，風風火火地開門下樓。他得繼續把車子裡殘
餘的嘔吐物處理掉，不然就算明天馬上送汽車美容也很難清乾淨。
　　他忽然很慶幸自己沒有送江少軒去桃園，否則他就要一路聞著那個噁心的味道回台北
了。
　　許品皓苦中作樂地想。
　　＊　　　＊　　　＊
　　這個荒謬的夜晚到底什麼時候會結束？
　　當許品皓上樓看到浴室裡一片狼藉，還有從裡面延伸到房間的水漬時，他覺得自己的
理智幾乎被燃燒殆盡。
　　水槽旁散落著飄出異味的衣服，淋浴間也明顯有使用過的痕跡。唯一沒讓他再次爆發
的是江少軒沒有吐在這裡。
　　或者他有，但他沖掉了，無所謂。許品皓自暴自棄地想。
　　緊接著他走進房間，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床上有一團蓋著棉被的東西。
　　許品皓靠在門框上，左手撐著右手肘，右手扶著額頭。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