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古木新花年年發、參陸

作者: ZENFOX (☁禪狐☁)   2022-09-29 14:48:27
  「這又是哪兒來的客人?也是來吃喜酒的?」魏燃手持長槍橫在肩頸上,一頭
紅髮張揚飄飛,他分明也跟其他修士聽到徐絳昕低語的那句話,知道突然現身的三
者都不是徐家的賓客,但只要能讓徐絳昕陷入混亂、居於下風,他不介意搗亂,敵
人的敵人暫時能是朋友的。
  「唉喲,我認得那位灰眼睛的,這不是曲公子的道侶麼?」魏燃佯裝訝異的補
了句話,招來徐絳昕幽冷的目光和警告:「魏燃,勸你少說話。」
  丁寒墨沒答理魏燃,只是稍微回首,雖然這樣也看不見身後房間裡的人,但以
神識探查就能知道曲永韶是平安的。在他面前二位長輩也在此時大聲報上姓名:
「我是曲桓陵,這是我妻子蘇惠詩。徐少主要帶走我兒子,沒問過我們兩老似乎不
合情理吧,再說,我兒子也已經有道侶了,你這麼做無非是趁虛而入。」
  徐絳昕看了看那對夫妻有些疑惑:「你們不是十多年前就該死了麼?掉到澤天
秘境的冰隙裡,沒人能活著出來,那姓丁的也不是人族,你們八成也是妖魔假扮的。」
  蘇惠詩大笑幾聲,搖搖頭看那徐姓後輩說:「徐少主太自大了,須知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凡事都難說。我們也是因為朋友曾送了一件法器才能在深淵活了下來,
又碰上故友之子才幸而獲救的。這位丁小友雖然不是人族,但也絕非妖魔,我們夫
妻二人皆可以性命擔保。再說,就算是人族也未必都無害不是?也有些是披著人皮
做著比妖魔還不如的惡事。」
  曲家幾個兄弟姐妹都因為太過驚喜而懵住,曲青陽率先反應過來喊了他們:
「爹!娘!」
  曲桓陵他們夫妻回頭對孩子們微笑,看曲青陽他們幾個臉色陡變喊著小心,丁
寒墨再次出手將偷襲而來的劍招擋下。
  丁寒墨僅以一枝黑桿白毫的筆擋住修真界三大名劍之一的華星劍,雷電火光在
他和徐絳昕之間亂竄,他釋出寒氣,而徐絳昕周身的炎氣也使景物看起來扭曲,僵
持幾息後又雙雙躍回先前對峙的差距。
  曲桓陵怒指徐絳昕斥責:「卑鄙!」
  孫蓉和其他同道小聲嘀咕:「怎麼都沒問明白就出手呢?」
  「就是說啊,該不會仙督真的心中有鬼?被說中了?」
  「惱羞成怒啊?」
  有人忽然大叫一聲:「我記起來啦,曲桓陵、曲道友嘛!就是那位醫修世家的
前輩啊!當初還有個名號叫九幽神醫的,說是神魂下九幽也能救得回來的。」
  「這麼說來,他身旁那位不就是那個包生子的丹修?我家就是吃了那生子丹才
生一對雙生子呢。」
  「我家也是,那丹藥真的很靈。咦,我記得徐家也……」
  蘇惠詩小聲跟夫君發牢騷,唇含笑意卻幽幽輕語:「怎麼你的名號那麼好聽,
他們就只記得我的藥包生子……」
  「痾,他們也說你的藥很靈啊。」曲桓陵乾笑。
  徐絳昕心頭鬱結,眼底微有水光死死看著窗裡的曲永韶,目光再度對上丁寒墨
說:「我說你們是妖魔,就都是妖魔。」他執劍的手腕一震,抖落纏在劍身上的寒
霜,對面的丁寒墨只握了一桿筆指向他。
  曲永韶還未恢復記憶,只知道現身救他們的人是他的父母,還有那位束著長馬
尾的男人是他道侶,他本來只是好奇觀望,不過見到那人僅有一枝筆對上徐絳昕的
寶劍,沒來由的緊張:「他沒事吧?」
  曲槐夏也不清楚丁寒墨的實力為何,又不想小弟太擔憂,安撫他說:「那是你
選的人,你還不信自己的眼光?」
  「絳昕、昕兒,你住手!」趙穎芳本來還在山莊張羅喜宴的事,才抽空去巡了
一下廚房菜色,回頭發現賓客全跑了,一問之下才知大事不妙。她在途中已經從別
人口中知道概況,急忙趕來阻止徐絳昕與他人起衝突。
  徐絳昕皺眉看了眼母親說:「妳來做什麼?」
  「我、我……」趙穎芳喘了喘,抓緊兒子的手說:「我是你母親啊,怎麼不能
來了?曲家人都在,你放了他們吧,啊?我們不要勉強了,這門婚事本來就──」
  「母親,妳也要幫他們是麼?」
  「當然不是,我擔心你幹傻事啊,這裡都是你的前輩、同道,他們全看在眼裡,
你不要亂來。曲家於我們徐家有恩,你……」趙穎芳實在羞愧得要命,說不出她兒
子恩將仇報這句話,只好自責道:「是為娘太冷落你,不夠關心你,把山莊的事、
所有的責任都讓你一個人承擔了,都是為娘不好,你跟為娘回去吧?」
  徐絳昕冷笑:「事已至此,妳講這些有何用?妳不必擔心,我如今的修為,已
經罕有對手。」
  趙穎芳苦勸他說:「收手吧,啊?還有,你爹他已經……」
  「死了麼?」徐絳昕淡漠說道。
  趙穎芳一愣,搖頭說:「不、不,他醒了。」
  不只徐絳昕一臉錯愕,其他人也都很意外,魏燃最快反應過來:「原來莊主醒
啦,那還真是大喜事,恭喜趙女俠,賀喜趙女俠!噯,你們其他人怎麼啦這是,雖
然徐少主有些胡來,不過徐莊主可是修真界作風剛正不阿的大前輩,誰受了委屈啊,
一會兒都找他作主。」
  孫蓉被魏燃那嘴臉跟說詞惹笑,牽起唇角附和:「恭喜趙女俠、恭喜鳳鳴山莊。」
  蘇惠詩長出一口氣對趙穎芳說:「妳的兒子,妳自己好好管教,別再讓他來糾
纏我家了。」
  趙穎芳羞愧低頭:「是、是,蘇姐姐妳勿怪罪我兒,皆是我的錯。」她餘光看
徐絳昕還緊盯那窗裡,不安的拉著他說:「別再看了,快跟我回去見你爹。」
  徐絳昕眼眶微紅,朝那窗裡的曲永韶喊話:「是你對麼?是你把我爹救醒的。」
他幾乎是這麼肯定的,但他不明白曲永韶為何要這麼做。
  曲永韶一下子被所有人盯著,乾脆大方承認:「對。」
  徐絳昕問:「那麼多醫修都治不好我爹,你毫無修為,究竟是做了什麼?」
  曲永韶聳肩答道:「也沒什麼,你說只要散功就能解毒,我想人死了也是能袪
毒吧,剛好我在賀禮中收到上乘的假死丹藥,就餵莊主吃了。他假死後,我又給他
服下續命丹。」
  徐絳昕蹙眉:「假死丹藥?」提及假死丹藥時,魏燃暗笑在心中,那是他送的,
他猜曲永韶不會乖乖結契,故意在賀禮中藏了些有趣的東西,其中一樣就這麼派上
用場。
  曲永韶拿出徐絳昕給的藥瓶說:「就這個。你給的續命丹藥,救活莊主也有你
的一分力,嘻。」
  徐絳昕感到有些暈眩,垂眼垮下肩膀苦笑道:「你竟連那續命藥也沒吃,不怕
死麼?」還是說,寧死也不願跟他在一起?
  曲永韶說:「你說妖魔誘拐我,跟我結契,你殺他我也可能會死,所以才給我
這藥續命,但我不怎麼信你,我那麼討厭謊言的人,哪會這麼好誘拐?說不定我也
是喜歡對方的,我喜歡的道侶要是死了,我自己茍活也沒意思。不過要是我活著,
可能對方也還活著吧。所以我賭了一把,沒吃那續命丹。」
  「你失憶了,不記得任何人,卻還是選他。」徐絳昕喃喃低語,沒再看曲永韶
他們,他收起華星劍,漠然轉身和母親說道:「我們走。」
  趙穎芳點頭,對其他賓客擠出笑容說:「若諸位仍不嫌棄敝山莊的話,請來吃
完這一場宴席吧,就當是慶賀我夫君了。」她是山莊的女主人,必須穩住大局,再
怎樣也得硬著頭皮撐住場面。當初徐廷曄就是為此才娶她的,而她也是為此嫁過來,
夫妻倆也曾共度數次難關。她看那些賓客們騰雲駕霧飛向鳳鳴山,之後宴會再度恢
復熱鬧的場面,恍惚間彷彿看到當初自己跟徐廷曄的喜宴,只要撐過了這次,還能
慢慢好轉吧?
  鳳鳴山莊和那些看熱鬧的賓客們陸續遠離,曲桓陵他們也在客棧裡團聚。蘇惠
詩知道他們好奇什麼,拿出鸚鵡螺製成的法器說:「多虧你們江叔叔以前送的三十
六重天,我跟桓陵才有辦法活下來。」
  江煥生微訝:「那不是我很久以前試做的?」
  曲桓陵笑說:「就算是試做的東西,名家出手還是不同凡響啊。」那鸚鵡螺裡
並不是真正的界中界,只是仿造出來的小天地,和真正的法寶三十六重天差得遠了。
  當初江煥生只是做好玩才拿鸚鵡螺做了這件法器,期許自己能煉出更好的器物
而取這個名字,蘇惠詩看了喜歡便向他討去。
  曲桓陵說:「可是在那個深淵根本施展不了法術,靈力無法外放,我跟惠詩也
沒帶其他能派得上用場的東西,只能每隔一陣子到深淵裡巡一巡有沒有能用的東西
掉落,或是找尋藥材。後來丁寒墨來了──」
  「他那枝筆真是厲害啊。」蘇惠詩忍不住搶白誇起丁寒墨說:「什麼都能畫,
畫出來的東西還能變成真的。我跟桓陵缺什麼他就畫什麼,所以連桓陵的腿傷都治
好了,我們也才有辦法離開那個深淵。真不愧是永韶的道侶啊。」
  眾人聞言皆看向丁寒墨,曲青陽問:「你都說啦?」
  丁寒墨點頭,蘇惠詩清了清嗓接著講:「不只講了永韶跟寒墨他們的事,我也
聽說了,青陽你啊……」
  江煥生截她話尾說:「青陽沒做錯什麼,是我。」
  曲桓陵板著一張臉走到江煥生面前,驀地扯開淺淺笑容說:「算啦,我跟惠詩
又沒有要罵人,只是突然聽到你跟青陽也在一起的事,有點意外,但也好像不是太
意外,那孩子從小就愛跟在你屁股後面跑。」
  「現在是江叔叔跟著大哥屁股後面跑了。」曲槐夏小聲說,竊笑兩聲,接著就
被曲青陽屈指敲了下腦袋。「噯呀,大哥打我啦,娘你看大哥啦!」
  曲永韶沒了記憶,不過看他們幾個說笑打鬧,氣氛和樂,自己嘴角也不自覺染
上笑意。他餘光偷偷打量那個叫丁寒墨的男子,長得比大哥還高大,不過不是他們
家那種比較招人目光的帥氣,而是越瞧越順眼的長相,他覺得很英俊,那就是他的
道侶麼?
  丁寒墨也挪眼睞向他,兩人隔著喧鬧的場面安靜互望,雖然丁寒墨面無表情,
灰冷的眸子卻讓他覺得溫柔。
  曲桓陵走近曲永韶說:「永韶,你大哥說你失憶了,除此之外可還有哪裡覺得
不適?」
  曲永韶搖頭:「沒有特別不舒服的地方,偶爾會有些暈,沒什麼勁。」
  曲桓陵幫么兒看診,蘇惠詩已經默默想好要配什麼藥給孩子們全都補一補,片
刻後曲桓陵問丁寒墨說:「他是被封住記憶了,你修為比徐絳昕高吧?由你來替他
化解封印,這也是你作為他道侶該做的。」
  丁寒墨點頭:「我願為他做任何事。」說完,他和曲永韶又隔著親友們相望,
室裡莫名安靜下來,旁人漸漸有些尷尬跟害羞。
  「咳。」蘇惠詩掩嘴輕咳了聲說:「我們先離開這裡。」
  曲桓陵問江煥生說:「你們師徒乾脆也來我們島上吧?到處都有鳳鳴山莊的人,
先離開神洲好了。我雖然相信徐莊主的為人,可我信不過他那個專橫的兒子。」
  江煥生和曲青陽互看一眼,欣然同意:「那就請你們夫婦收留我跟坤兒了。」
  曲桓陵朗笑:「客氣什麼,別說什麼收不收留,那島也不是我們的,都是過客
而已。」
  江煥生說:「那就搭我的法器一塊兒去你們島上好了。」
  蘇惠詩笑了笑:「何必這樣麻煩,交給我兒婿寒墨就好啦。我們離開深淵時也
請他畫了島上的畫。」
  丁寒墨變出一幅畫,展畫時念念有詞:「萬物為師,生機為運,締視熟察而造
物在我。」一念完,景物立即真實在畫中顯現。
  那畫裡正是曲家在無名島上的田園屋舍,蘇惠詩招手喊他們說:「走啦,回家。」
  曲桓陵笑笑的跟他們講:「離開深淵也是用這法子,讓寒墨畫了外面的世界,
一出來聽說了這裡的事才趕過來的。」
  「畫得很好吧!」蘇惠詩引以為傲的說。
  江煥生有點驚奇:「這不是尋常法術啊。」
  丁寒墨謙虛道:「還比不上江叔的傳送陣法便利,有待改進。」
  他們陸續透過那幅畫去到無名島,曲永韶走進畫以前朝丁寒墨眨了單眼,丁寒
墨害羞得微歛目光。
  曲永韶和父母親說:「爹,娘,寒墨要幫我解了封印,還得照顧我,我跟他也
是道侶了,那我就去住他那兒吧。家裡我收拾過,有空房可以給江叔叔和聶哥哥他
們。」
  曲桓陵本想說點什麼,被蘇惠詩攔下了,曲永韶當他們倆默許,跟兄弟姐妹們
笑著揮別後拉著丁寒墨出門了。曲桓陵咋舌:「他剛回家,椅子還沒坐熱就要走?
我們兩個可是劫後餘生啊。」
  蘇惠詩笑說:「有什麼關係?他倆住得那麼近,隨時能回來,我們也隨時能去
看他們。人家可是小別勝新婚啊。」
  曲青陽搖搖頭:「兒大不中留啊。」
  曲紅葉掩嘴輕笑了幾聲,曲槐夏也跟著笑說:「二姐笑得好開心啊。」
  「我高興嘛。」曲紅葉是真的高興,不僅小弟平安無事了,爹娘也都回來了,
沒有什麼比這還好的事了。
  曲槐夏拉著二姐去找娘親撒嬌,跟她說起在常月庵修行的事,其他人也各自忙
碌,準備在這裡安頓下來。
  曲永韶讓丁寒墨帶路回丁家,經過他們先前一起開闢的山坡田地和果樹園,丁
寒墨都會簡短的跟他說明地點:「野莓。櫻桃。蘋果。高一點的地方還有橘子。到
家了。」
  一路上丁寒墨就只講這些,曲永韶也沒嫌他話少,反而津津有味打量丁寒墨,
丁寒墨被看得耳尖微紅,問他說:「不進屋麼?」
  曲永韶客氣道:「你是屋主,你先請。」
  「你也是這裡的主人。」丁寒墨小聲說,開門進屋時若有似無歎了口氣。他對
曲永韶說:「你坐一下,我去燒水煮茶,一會兒再幫你解除封印?」
  「不好,我幫你,只有你在忙的話,豈不是把我當客人啦?」
  「不要緊,你還虛弱。」
  曲永韶聽話坐下來等候,看丁寒墨把煮茶工具都拿來,欣賞對方優雅的舉止,
感覺到自己心口怦怦跳得厲害,他說:「我一定非常喜歡你。」
  丁寒墨沒回應,只是逕自點茶,其實臉皮已經越來越燙了。他覺得失憶後的曲
永韶沒變多少,還是那麼有趣可愛,那麼活潑,但不知為何讓他特別害羞,好像重
新認識曲永韶似的。
  曲永韶忽然喚了聲:「夫君。」
  匡啷,丁寒墨茶杓掉落,撿拾茶杓時還撞歪了一旁放茶罐、茶餅的漆盒。曲永
韶噗哧笑出聲說:「怎麼啦?我喊你夫君不對麼?」
  丁寒墨目光微黯,心想曲永韶還是沒變,很調皮,老是愛逗他。他冷冷道:
「沒有,是我不夠專注。」
  曲永韶瞧出這男子在鬧脾氣,反而令他興致高昂,等丁寒墨端茶給他時,他握
住對方的手說:「我平常都喊你什麼啊?」
  「一會兒恢復記憶你就知道了。」
  「哼,還會吊人胃口呢。」曲永韶收起輕浮的樣子,端起茶碗淺啜,等他享用
完這杯茶以後,丁寒墨把蘇惠詩給的藥都擺出來,擔心他一會兒出了什麼事先準備
著。
  丁寒墨問:「該為你解除封印了,你想待在哪裡?」
  「要不我去躺著吧?」
  丁寒墨心想也好,點頭帶他去寢室。曲永韶進了房間就好奇環顧四周,儘管他
都記不得了,但是這房間讓他感到安心,他瞥見角落閒置的一張嬰兒搖籃問:「怎
麼有張搖籃啊?我、我是想要給你生孩子麼?」
  丁寒墨聞言不禁淺笑,搖頭說:「在我還是顆蛋的時候,那是我的床。你不用
怕,不會讓你生的,捨不得你疼。」
  「喔。」曲永韶面紅耳赤,一時羞於直視對方,轉身脫了鞋襪躺到床上。丁寒
墨的手輕貼到他額面溫柔低語:「別怕,很快結束。」隨後那隻手挪往他天靈,那
手溫相對有些涼,但注入的真氣是溫和暖熱的,他有些睏,覺得自己神魂化作一朵
花,從雲端開始飄落。
  解開封印的過程,曲永韶好像看見一個奇妙的夢,夢裡他是一株蘭草精,長得
不像現在這樣,並不搶眼,夢裡也有丁寒墨,可是丁寒墨生得非常俊美,雍容貴氣,
那個丁寒墨給他看了很有意思的東西,夜幕裡有許多飛竄的星光,那些光變成許多
事物,他似乎也跳舞回禮,那個俊美非凡的男子愣愣望著他沒有跟著起舞,但夢裡
他覺得很開心。
  夢境一轉,他看到自己幼年總提著一個小竹籃,籃子裡有顆金蛋,被他拿花布、
香香的花草裝飾、保護著,記憶如雪花般一片片飄落、積累,最後他看到徐絳昕朝
丁寒墨胸口刺了一劍。
  「不!」曲永韶流著眼淚猛然坐起,一見到丁寒墨就慌亂抱住對方,又趕緊退
開來緊張道:「你的傷口,你的傷、讓我看看……」
  丁寒墨抱緊曲永韶安撫道:「沒事了。我沒事,我好好的在你面前,是你爹娘
救了我。你記起來了麼?」
  曲永韶吸了吸鼻子,抹著眼淚點頭:「嗯,想起來了。你給我看傷口,我想看。」
他哽咽央求,伸手去剝丁寒墨的衣服。丁寒墨這次沒攔他,由著他揭開衣襟,他看
見丁寒墨胸口上的劍疤還很新,心疼得輕輕觸摸。
  丁寒墨按住心口上那隻手說:「已經癒合了,很快會好,連傷痕都不會有。」
  「嗯。」曲永韶還是心疼,那是華星劍給的傷口,不是尋常刀劍殺傷,能傷及
魂魄的。不過以丁寒墨的樣子看來,算是恢復力驚人了。他說:「還得上藥才行啊,
不能偷懶。」
  「好。」丁寒墨看曲永韶的神色,的確是恢復記憶了,他溫柔握著對方肩膀,
在其額頭輕吻。
  曲永韶抹了抹眼淚,湊過去親了眼前那道傷口,兩人相擁良久,他才靠在丁寒
墨懷中回想道:「剛才除了這一世的記憶,我好像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見什麼了?」
  「記不清了。不過,夢裡有你跟我,是開心的夢。」
  丁寒墨莞爾:「那很好。現在不是夢,會更好的。」
  「寒墨,我好想你。」
  「我也是。」
  曲永韶抬頭望著他輕笑,眉眼間都是柔情和甜蜜,還有重逢的喜悅,丁寒墨亦
然。
  傍晚他們又回曲家,曲家炊煙裊裊,曲永韶牽著丁寒墨去找娘親說:「好懷念
啊。」
  在廚房裡幫忙的曲槐夏笑說:「一會兒的飯菜香更懷念啦,你們兩個出現得正
好,都來幫忙啊。」
  吃飯時他們又搬了另一張桌子併在一起,邊吃邊討論之後要做張更大的桌子,
聊之後修煉、種田、添置傢俱等等。丁寒墨請江煥生替劍靈重鑄一把劍,不過他的
本命法器還是一枝筆。
  劍靈重穫新生,被取了一個名字叫逢新,變成一個小娃娃天天跟著丁寒墨、曲
永韶跑,就像他倆的孩子似的,丁寒墨幼時的搖籃成了那孩子的新床,聶坤還把那
張搖籃補強過,曲槐夏特別疼那孩子,最喜歡聽劍靈小娃喊自己槐夏姑姑。
  江煥生和聶坤另外搭建了住屋還有煉器的工坊,新年過後才落成。不久後曲紅
葉跟曲槐夏一起回常月庵,而曲家則收到鳳鳴山莊以法術傳來的信息,想邀他們一
家去作客,徐廷曄想向他們賠罪和道謝。他們一伙人圍著新的大圓桌聊起此事,曲
桓陵問江煥生說:「你怎麼看?要不要去?」
  江煥生淺笑:「雖然我信得過徐莊主,但還是不去為妙。不如問問永韶吧?他
待過那裡,比較清楚情況?」
  曲永韶立刻說:「當然不去啦。要賠罪怎麼是讓我們自己過去?道謝也一樣,
誠意不足啊,也可能徐莊主不太懂這些世故。不過一想到有可能和他兒子見面,我
就不想去。」
  丁寒墨喝了口酒附和道:「不想去。」
  蘇惠詩笑嘆:「不過人家都能傳信來這島上了,就怕他們繼續糾纏。」她的顧
慮也是其他人都在想的,此話一出飯桌上又變安靜了。
  丁寒墨說:「整座島都挪走就好了。」
  曲永韶問:「這種事辦得到麼?」
  曲桓陵苦笑:「神仙的話就辦得到吧。」
  「辦得到,雖然我不是神仙。」丁寒墨的手被曲永韶握住,他對曲永韶淺笑了
下,解釋說:「前幾日這座島睡醒了,逢新先發現的,我跟逢新還跟牠聊了一會兒。
牠說自己是神獸。」
  原來這座島本身是隻神獸的傳說是真的,這是一種叫寶巒龜的神獸,在此沉眠
千萬年了。丁寒墨說:「神獸說想去哪裡都能跟牠講,牠無聊才睡覺,就算移動也
是漫無目的,所以帶著我們四處走也無所謂。」
  蘇惠詩問:「這神龜吃東西麼?」
  丁寒墨說:「待在地氣適合的地方就能充分休息,不過不吃也無妨。」
  曲桓陵忍不住擊掌:「那太好啦,我們這就啟航啊。」
  蘇惠詩笑著拍他肩膀:「等等,我得傳信跟紅葉她們說一聲,免得她們擔心。」
  江煥生也很高興,曲青陽跟他說:「太好了,看來能四處找新的材料了。」
  無名島就這麼遠離了神洲,神洲上的修真者們無論是想求醫、求藥、求法器的,
都再也找不到這座島了。
  寶巒龜馱著千百座山巒游走的那日,丁寒墨帶曲永韶到一座高山上看雲海,他
把失去修為的道侶仔細裹在皮裘裡,旭日自雲海升起,曲永韶打了一個呵欠跟他說:
「我靈根傷損得厲害,只怕無法再為你煉金丹了。」
  「無妨。」
  「等你成仙、成神後,我也沒辦法跟著你一塊兒飛升。」
  「不會。」
  曲永韶蹙眉輕嘆:「難道你是說不成仙麼?」
  「嗯。我只想待在有你的地方。」
  「這樣啊……」曲永韶窩在丁寒墨懷中想了想,帶著睏意輕喃:「其實你也不
必顧慮我,儘管飛升成仙去啊。雖然我會有些寂寞,但也會為你高興的,之後等我
入輪迴,也就不寂寞啦。」
  丁寒墨收緊雙臂說:「我不讓你寂寞,你去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你這樣講,會害我忍不住盼望著……」
  「盼望著也好。我不會讓你失望。永韶,我想求你一件事。」
  曲永韶在他懷裡笑出聲:「求我啊?說得我好像是神明一樣。」
  「嗯。你是我的神明。」
  「那好,信者丁寒墨,說出你的願望來。」曲永韶唇含笑意轉頭嘬了下丁寒墨
的下頷。
  丁寒墨和曲永韶互換了一縷神魂,前者攤開掌心,一團冰藍色光暈浮現,這團
光先是變成小小的九尾白狐,後來又化成一尾雲龍飛入曲永韶體內,潛入紫府與其
神魂相融。而曲永韶也被攝走一團白熾的光亮,他的那一道神魂化作一個小小的他,
飛撲進丁寒墨心口與之合而為一。
  這麼做太過親密,對合籍雙修的道侶也有點多此一舉,不過他們只是想這麼做,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曲永韶似有所感的說:「修仙問道者,都是有一點不甘心,師於自然、求道於
三界的同時又逆天而為。但我和你似乎沒什麼矛盾,生來就會邂逅、會相識相戀,
像日月星辰的運轉一樣自然。」
  丁寒墨和他心有靈犀,一句接一句的說:「道何在?在本心。」
  曲永韶笑應:「本心為何?」
  「在自己如何照見世間眾生,世間眾生也將如何看待自己。」
  「寒墨,我一直不覺得自己是煉丹的天才,煉丹除了熟知藥材特性,其實和其
他修真者所求是殊途同歸,你知道最難的是什麼?」
  丁寒墨說:「世間最難,就是簡單。」
  「是啊,簡單。像我小時候天天提著竹籃,帶著你,也沒想別的,只盼著盡快
見到你而已。然後你出世了,我也只是想著,能和你在一起,快快樂樂的,做什麼
都好。我好像有點記起那個夢了,夢裡我是一株蘭草,在你命裡……」
  「嗯?」
  曲永韶有些戲謔道:「在你命裡花開花落。」
  他們倆後來離開原本的居所,選了較遠的一座山修煉,其實是不想讓親友們擔
心。丁寒墨一直壓制修為,不去突破境界,他們也漸漸少和親友們聯繫,後來還哄
著親友們飛升去其他大世界。這世界最後只剩下他們倆,還有逢新這個似乎長不大
的劍靈一起相依為命,直到千餘年後,丁寒墨與曲永韶迎來天人五衰。
  那年冬季格外寒冷,不過很快就要到春季。他們一家三口回到丁家,虛弱躺在
床上相擁,逢新小娃守在床邊面無表情看他們。
  一日之內,曲永韶迅速變成了滿頭白髮,丁寒墨的黑長髮也變得灰白,他們聽
著彼此微弱的氣息,很輕的笑了。丁寒墨撫摸曲永韶臉頰,曲永韶喊逢新說:「新
兒,記著我之前講的,我們走了以後,你就去常月庵,或是以前你姑姑、叔叔去過
的地方交朋友,自己在這島上會寂寞吧。」
  逢新說:「不寂寞,有龜爺爺跟我講話。」
  「傻孩子。多到別處看一看啊,也帶你的龜爺爺一起。」
  「新兒不傻。永韶爹爹傻。」
  曲永韶輕哼:「不跟你廢口舌。寒墨,你看那小子,老頂嘴。」
  「我哄你。」丁寒墨輕吻他眉心,又親了下鼻樑,深深望著懷裡人說:「不用
擔心,一會兒若我先走,我等你來。若你先走,儘管走吧,我會找到你。」
  「好啊。寒墨,我不怕的,天道有情,故生生不息,你記著從前我剛恢復記憶
的那個夢麼?我願……在你命中……花開,花落,我會盼望著你,盼著你……」
  逢新看兩個爹爹的身影都化作閃爍光亮的霜雪消逝了,他立刻變出寒墨爹爹給
的那枝筆,也是他以前住過的筆,然後跑去找了一張紙作畫,寒墨爹爹曾誇他畫得
很好,他畫了兩個爹爹年輕時坐在花田裡對他笑的樣子,一整天對著那張畫發呆。
  一隻黑兔從屋外跳進來,到逢新腳邊蹭了蹭,逢新抱起黑兔說:「我畫得很像
吧?不過,這枝筆可能壞了,畫出來的東西都沒有變成真的。」逢新臉上不自覺露
出悵惘的表情。他其實明白能畫物成真的不是這枝筆,是丁寒墨。
  春天到來,一個小娃作男童打扮,提著小竹籃回到神洲,籃子裡是他的所有家
當,冬眠後還沒睡醒的寶巒龜爺爺,還有兩個爹爹替他寫的幾封拜帖,以及一枝黑
桿白毫,看起來很普通的筆。他找到了敘道堂想買消息,被一位客人撞倒坐在地上,
身後冒出一隻小手要拉他起來,他回頭看,小手的主人是個和他差不多小的男童。
  那男童說:「走路當心,摔傻了?」
  小娃搖頭回嘴:「你才傻呢。」
  男童毫無慍色,面無表情問:「你也是劍靈?」
  小娃點頭:「我叫逢新。你也是?」
  「我叫華星,最近才出世的,主人把血都餵了我就死了。我不喜歡那地方,想
隨處走走。你去哪裡?」
  「去常月庵,你知道怎麼去麼?」
  「不知道。我跟你走吧?我無聊。」
  逢新想起永韶爹爹讓他多交朋友,他點頭答應:「也行。不過不可胡亂殺生
,爹爹們說了,不能濫殺無辜。」
  「好吧。」華星又朝小娃伸手,兩個孩子走進敘道堂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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