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陳知墨在李綠維的沙發上呆坐了好一陣子，直到房間內的水聲轉小，然後消失。幾分鐘之
後，李綠維頂著濕漉漉的頭髮從房間內走出來，眼睛雖然還是腫得不堪入目，但跟最一開
始相比已經好多了。陳知墨認為他得慶幸明天是週末。
李綠維從房間內走出來後便徑直走向廚房，陳知墨也懶得去問他想幹麼，反倒慶幸他現在
還有力氣翻找冰箱已經是恢復的第一步。
沒多久，他便看見李綠維拿著一桶冰淇淋，一桶炸雞蹣跚而來，很顯然這是深夜來說非常
負擔的組合。
「……你、」
砰。李綠維把兩桶放在桌上，發出了一些聲響，這讓陳知默頓時喪失了把話說完的力氣。
李綠維拿出一根湯匙，伸長手臂，陳知墨默默地接下。陳知墨坐在沙發上，李綠維則坐在
對面的地板上，馱著身子輕微搖晃，嘴裡含糊地說了什麼。
「什麼？」
「吃……」
「嗯？要吃？」那給他湯匙幹麼？
李綠維又癟起嘴，身體前後搖晃得更大力了，腦袋垂得很低，幾乎要埋進胸口，輕輕地搖
了搖。
「吃。」
陳知墨摸不著頭緒，只好把湯匙遞給他，可他卻沒有接下。
「……嗯？」到底想要怎樣。陳知墨覺得自己就像在面對一隻貓一樣，對話無法建立，貓
咪的思考方式也難以理解，只能等待然後接受。
「吃。」李綠維無精打采地說，「你。」
「我？」
「嗯。」
「吃？」
「嗯。你吃。」
陳知墨用湯匙戳了戳冰淇淋，李綠維就勉強撐起身子，費了好大的勁才把蓋子打開，期間
面容扭曲，指末發白。他原先想要幫忙，可李綠維很固執，一點也不想讓他幫忙，他聳聳
肩。
好不容易，陳知墨已經快把上面的原料成分背起來了，蓋子才被打開。李綠維氣喘吁吁，
把寫著肉桂草莓的桶子推向對面，臉色又白了幾分。
「你不是很討厭肉桂嗎？」
「嗯。」
「那你幹麼還買？」
李綠維癟著嘴說：「你不是很喜歡嗎？」
陳知墨楞住，可又在意識到之後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
當然，李綠維並沒有任何期待，也不是為了得到什麼反應而這麼做的，只是一直推著冰淇
淋桶，要他趕快吃。
冰涼的桶身貼著指甲，一下子就有些凍，陳知墨收了點手指，但桶身不屈不撓，顯然李綠
維很堅持。
退無可退之下，他說：「為什麼？」
李綠維肯定不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真正含義，他打了個呵欠，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說：「前幾
天打折的時候買的。」
「……」
「很便宜。」
「……喔。」陳知墨這次湯匙戳的是冰淇淋，挖起了一小口放進嘴裡，肉桂特有的香氣在
舌尖停留了會，然後被慢慢地嚥下。他問：「萬一我不吃怎麼辦？」
李綠維反而被這問題難住，因而楞了一下才說：「你已經不喜歡肉桂了嗎？」
「不，我還很喜歡。」
「那就沒問題啦？」
「我是垃圾桶嗎？」
「陳知墨，你為什麼要這樣罵自己？」
「……」
陳知墨放棄。原先只是想吃兩三口，可這難得打折的牌子確實好吃，不小心就這樣吃了五
分之一，吃到李綠維的腦袋倚在桌上打瞌睡了，圓滾滾的腦袋前後搖晃。
對了，興許是髮型的差異，李赫賢的腦袋看起來就不是這種形狀。他們還是有不同的地方
。
「李綠維。」
「……呼呼……」
「李、綠、維。」
「……咕呼……呼哈……」
陳知墨放下湯匙，原本一口氣已經提上來，但在李綠維換了一個姿勢，陳知墨在看見他的
側臉就突然沒了這口氣，煙消雲散似地。不只眼睛，李綠維的臉也哭得腫了起來，眼角發
紅，臉頰白白嫩嫩，像是顆包子。
他伸出手，拉長的時候反而不知道自己想要幹麼，手在空中晃了兩下，最後飛快地襲向李
綠維的臉——狠狠一捏！
「唔！」李綠維立刻睜開渙散的雙目，臉頰從變成和眼角相似的粉紅。
「起來。」
「你……你剛剛……呼哈……捏我？」
「沒有。」
「可是我……」
「起來。」
李綠維搖搖晃晃地起身，一邊摸著臉一邊咕噥：可是真的很痛嘛。起身之後，他就這樣站
著不動。
「……李綠維。」
「唔……嗯？」
「你站在這裡幹麼？」
「不是你要我站起來的嗎？」
陳知墨的拳頭默默捏緊，說話的頓點也因此變得奇怪：「去，睡覺。」
李綠維眨了眨眼，終於理解陳知墨的意思。他說：「我睡客廳。」
「……蛤？」
「房間，你睡吧。」
「我為什麼要睡你房間？」
「很晚了。」
「我家就在隔壁。」
李綠維的腦袋運轉緩慢，智商似乎跟著淚水已經流掉了大半。
「可是……」
陳知墨耐著性子說：「我家又不是要開車半個小時才到，留宿一點道理也沒有。」
李綠維還在發楞。
「我和李赫賢沒事不會打電話。你放心好了，如果他真的打來，我會告訴你的。」
「李赫賢」這三個字很明顯是李綠維的定心丸，他原本想說點什麼，可最後因為陳知墨的
話而吞了下去，最後只剩下：「真的嗎？」
「……真的。」
李綠維拖著腳步慢慢地走回房間，陳知墨盯著他，最後跟著他回到房間。陳知墨只是想確
認這傢伙會好好睡覺，而不是腦袋一抽，想起遠在天邊的雙胞胎哥哥又悲從中來，深夜淚
灑房間。
李綠維搖搖晃晃，丈量距離的能力下降，但還是好好地撲倒在床上，雙腿軟軟地想要蹬掉
室內拖鞋，可惜力氣不夠，陳知墨看不下去，彎腰抓住他纖細的腳踝，李綠維立刻停止撲
騰，乖乖地在他的幫助下脫下。
他看著李綠維蠕動地往床中央鑽，好不容易腦袋就位了，身體還歪在一旁。雖然本人不是
很在意，但陳知墨總是看不下去，俐落地又抓住他的腳，像是擺正物品一樣將他拉成直線
。
「唔。」李綠維夾著被，眼睛已經瞇起。
「腳抬起來。」
「……」
「……」
李綠維閉著眼睛都能感受到陳知墨的威脅，只好乖乖地鬆開，讓陳知墨像爸一樣替他蓋好
被子。
如果沒看見倒好，但陳知墨已經看到了李綠維的可怕睡姿，自然又想起某年冬天重感冒的
事，心裡不舒服，不把人好好地塞進被裡不行。
陳知墨原本想就這樣離開，可李綠維卻先開口。
「陳知墨。」
他轉過身，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床上閉著眼睛的人。
「你覺得……為什麼李赫賢會離開我？」
「不要把這種問題丟給你們兄弟以外的人。我不知道。」
「他什麼都沒有跟你說？」
「沒有。」
「真的真——的沒有？」
陳知墨答得斬釘截鐵：「沒有。」
「你沒有問嗎？」
「我為什麼要問？」
「……你真的好狠毒，惡劣，很壞……非常壞。」
「我走了。」
李綠維睜開眼睛：「等、等——」
陳知墨只是側過身子，眼睛還盯著床上的人。李綠維動物的眼睛還濕漉漉的，好像很委屈
一樣，嘴巴這整夜一直癟著，放在三歲小孩身上很合理，但放在二十五歲的男人身上，照
理來說本該很古怪才是。
「……陳知墨。」
「……」
李綠維又閉上了眼睛，不過這次並不是因為睡意，而是為了避開和陳知墨的眼神接觸，他
一直很不擅長，尤其是跟陳知墨。
動物的眼睛被遮起，陳知墨沒發現自己舔了一下嘴唇。
「我是不是該說『謝謝』？」
「為什麼？」
李綠維立刻改口：「對不起？」
「你沒有罪惡感，也沒有感激的心情，這兩句話都不必了。」
李綠維動了一下，翻過身背對他。
「是因為我很奇怪，所以李赫賢才拋下我嗎？」
「……」
「對了，你說過……問題不能丟給我們以外的人。」
「我們以外」，「我們」，以及「其他人」。兩個人的世界很窄，這個世界只接受「戀人
」有這樣的關係，而不是「彼此相愛的人」。所以，不只是同為雙子的永皓，獨子的陳知
墨更是不能理解。
「陳知墨。」
「我到底能不能走了？」
李綠維低聲地說：「下次，要走的時候跟我說一聲。」
他想了一下，難道是指剛才打算默默離開嗎？
「我不喜歡計畫之外的事，例如李赫賢。他已經不辭而別了，」陳知墨在心裡默默吐嘈「
不辭而別」這個說法，「你不能也一聲不吭地離開我。」
——離開我。陳知墨這口氣短了，發出一些聲響。
「陳知墨？」
「……嗯。」他退了好幾步，已經到了房門口，「我知道了。」
「晚安。」
「嗯。」
他幾乎是飛奔地離開這個李綠維。
陳知墨認為這並非李綠維的本意，這是第一次，他依然將「陳知墨」與「李赫賢」放在一
個天秤上面，說著「不要離開我」。好像陳知墨的離開可以和李赫賢比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