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守則1：「我年紀很小，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知道我想要對你說什麼。」
　　八月底，鄰近秋老虎之前，熱得要死的天氣。今年沒有畢業旅行的緣故，尹澄真跟著
班上幾位要好的同學，趁著高二暑期輔導課結束後到開學的這幾天，跟著一個小型營隊到
山中搭帳篷過著露營生活。
　　高中生對於露營的興趣，其實遠少於跟著一群同班同學出去野的快樂心情，總而言之
說什麼學習野外知識活動都只是藉口，反正他們就是一群人脫離家長控制，在高二升高三
的課業壓力中，出去大玩特玩三天而已。
　　所以曬得滿身通紅、渾身是汗的的澄真揹著行李回到家時，看見客廳有一張陌生的面
孔，一愣。
　　「哪裡來的屁孩？」
　　一個在客廳吹冷氣寫作業的小孩從地板上站了起來，恭恭敬敬跟眼前的大哥哥彎腰行
禮，雙手還摀在肚子上，不知道是從電視上還是哪裡學到的誇張打招呼方式。
　　「大哥哥好。」
　　抬頭起來的一張稚嫩臉蛋上面有一雙圓滾滾、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開口說話，門牙很
明顯，讓澄真瞬間覺得自己看見兔子精了。
　　尹母聽見聲音從廚房走了出來，雙手還在圍裙上擦著。
　　「你回來了啊！啊！曬好黑。」她攬過那個小孩跟兒子澄真介紹：「這是隔壁的孩子
，這段時間他會過來吃晚飯，他叫恩恩。恩恩，這是我第二個兒子，叫他澄真哥哥。」
　　「澄真哥哥。」還沒有變聲的嗓子有著童音的清脆。
　　「又撿孩子回來了。」澄真睨了那個小傢伙一眼。
　　廚房中傳來湯滾沸騰掀蓋的聲音，尹母匆匆又跑回去廚房中料理晚餐。
　　小孩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對於陌生人顯得有些侷促不安，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坐下
繼續寫補習班作業還是要怎麼辦？
　　「幾歲？」澄真問道。
　　「快要13歲，暑假過後我就是國中生了。」小孩乖乖回答。
　　這身高看起來雖不會太矮，但也沒高到哪裡去，加上圓臉圓腦袋，乍看還以為年紀會
更小。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恩恩。」雖然是這樣回答，但是眼神卻不自覺地飄走。
　　心細如髮超級會看人眼色的澄真馬上發覺有貓膩，再追問一次：「全名是什麼？」
　　小孩嘟著嘴，明顯不想回答。
　　「待在別人家裡吃飯還這麼不老實喔？」澄真毫不客氣地啐了一聲，「屁孩！」
　　「……秉恩……」小孩把話咕噥在口中。
　　澄真沒聽清楚，「什麼？」
　　「秉恩！于秉恩啦！于！秉！恩！」秉恩紅著臉，把自己的名字一個自一個字唸了出
來。
　　秉恩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正常，但是連名帶姓的叫，澄真瞬間明白小鬼為什麼不想說出
自己的名字，大概國小期間被笑了六年吧！
　　澄真輕笑一下，雖然沒取笑他，但是也沒放棄虧他。
　　「長大之後去改姓吧！不然一輩子都會被叫魚餅。」
　　秉恩看著拎著行李走回樓上房間的大哥哥，噘著嘴小聲地「切」了一聲，然後又坐回
地板，在矮桌上寫作業。
　　過了一會兒，又走進一個大哥哥，看了秉恩一眼，邊走去廚房邊喊：「為什麼我們家
有屁孩？」
　　十分鐘之後，晚餐菜餚幾乎上了飯廳的桌上，這時候一名漂亮的年輕女子開門回到家
裡，看了一眼起身要去吃晚餐的秉恩，淡淡丟下一句：「屁孩。」
　　秉恩無言，這個家裡面的人看小孩子，都只有『屁孩』兩個字的形容詞嗎？
　　飯桌旁除了秉恩已經認識的尹父、尹母與大姊姊尹澄芊以外，兩兄弟澄煒跟澄真都是
今天第一次見到秉恩。
　　尹澄煒是大學生，完全是那種出去當丟掉、回來當撿到的死大學生，雖然趁著假期回
到家中住，還是三不五時就搞失蹤，不過看在他是男生、還有基本上天天會傳訊息到家庭
群組中報平安的份上，尹氏夫妻也就隨他去，自己注意安全就好。所以這也才會讓他暑假
待在家裡頭，卻現在才看到秉恩。
　　澄真則是因為跟同學參加山中營隊，回到家裡才知道家裡頭多了一個小傢伙。
　　「接下來這一陣子恩恩會在我們家吃晚餐，雖然他家就住在隔壁，不過父母親忙著工
作，所以他晚上會留在我們家寫功課完才回去。就這樣！大家開動。」尹母稍微跟兩兄弟
介紹了一下家中新人口。
　　這對澄煒根本沒差，他在外縣市唸大學，寒暑假才回家，家裡頭多一個小孩他一點感
覺都沒有。反倒是對澄真來說，即將迎來高三的他天天都在家，這也代表了抬頭不見低頭
見，他幾乎天天都會看到這枚屁孩。
　　尹母就是那種媽媽心態，見不得小孩餓、見不得小孩冷，雖然因為工作緣故沒辦法去
當志工，她還是持續都有給類似家扶機構的單位固定捐款，總而言之就是無法忍受小孩欠
照顧。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秉恩週一到週五都會來尹家吃晚餐寫作業，升上國中的他身高還
沒拉長，坐在地板上寫功課，活脫脫就像個小學生一樣。
　　晚飯前就會到尹家，吃完晚餐後休息一下吃個水果，繼續唸學校的書或是玩手遊，又
再過了一兩個小時就會回隔壁家，活動範圍都在客廳與飯廳，就是一個很乖、很安靜的孩
子。
　　唯獨一些時候會離開客廳。
　　尹家雖然住在大城市，但是住家屬於較遠離市中心的地區，因此是很囂張的兩層樓獨
棟建築，小透天一棟。
　　秉恩念書不太行，一次因為作業不會寫去找尹爸詢問，商管出身在公司擔任經理職的
他，用高階數學方程式去解答秉恩不會的數學題，讓小孩聽到一愣一愣的。
　　「你用微積分去解國中生數學，你覺得恩恩他聽得懂嗎？」路過的尹母不禁吐槽。
　　「可是我只會用這種解法啊！」智商超群的尹父無奈。
　　「去找阿真啦！他要是教不出來的話，大學也不用考了。」尹母下令恩恩換人指導。
　　「可是……這樣會不會吵到哥……」秉恩不想給人添麻煩。
　　「放心，你順便去他房間寫作業，不會就直接問他就好，就說是我交待的！知道嗎？
」尹母馬上在家庭群組中發訊息，指定澄真成為恩恩新任家庭教師。
　　秉恩抓著書包走到二樓的澄真哥哥房間外，敲門入內。
　　在書桌前翹腳玩手機的澄真青了秉恩一眼，要他在和式房間的矮桌邊坐下，起身過來
，三兩下就解決秉恩的數學難題。
　　「真的完全~~完全~~完全~~都不會再問我，知道嗎？」
　　澄真倒是不介意屁孩賴在他房間裡頭，他回到書桌前，書攤在桌上，一邊打遊戲，一
邊還要分心在電腦群組中聊天。
　　幾次去澄真哥的房間待著，秉恩發現這個哥根本沒在唸書，不是玩遊戲就是線上聊天
、還有就是講電話閒聊，講電話一點都不避諱屁孩在身邊，跟電話那一頭的女孩子聊得超
開心。
　　聽尹阿姨說澄真哥成績超好，這麼鬼混唸書成績還能好成那樣，且長得又高又帥，真
的是讓秉恩覺得人生就是這麼不公平，老氣橫秋嘆了一口氣。
#
　　一日尹父母因餐會不在、澄芊加班，秉恩還是來到尹家，澄真看著手機訊息，母親大
人要他們叫外賣來吃，記得要點營養均衡一點的，不要只吃垃圾食物，這樣恩恩會長不高
。
　　其實如果是點外賣，秉恩大可回自己的家吃就好，但是澄真沒把人趕回去。之前他就
問過幹嘛讓隔壁屁孩來吃晚餐？
　　「有一天回家就看到那個孩子一個人坐在家門口吃著雞排，外面蚊子又多，他在那邊
拍來拍去的。」尹母跟澄真講了讓秉恩來家裡吃飯的原因，「我問了他，他說忘記帶鑰匙
，爸爸媽媽很晚才會回家，所以就先讓他來我們家待著。後來知道他父母是工作狂，小孩
沒在顧的，我就打電話給他父親，說不然下課後讓他來我們家待著，順便吃晚餐寫功課，
不然小孩在外面都是隨便亂吃。他爸就說補給我們飯錢，讓恩恩來我們家待一段時間。」
　　尹母就是對小孩沒輒，這一點澄真最清楚。
　　「你就當多一個弟弟，他也很乖不會耍脾氣，好好照顧他一段時間啦！」尹母哄著澄
真。
　　「好啦好啦！」說實在澄真也無法反駁抗議。
　　這一天吃完外送晚餐後，澄真莫名想吃冰，拿了百鈔叫秉恩去跑腿。
　　「魚餅，我想吃冰，去幫我買，你自己也挑一支。」
　　「喔。」屁孩乖乖聽話。
　　百鈔票拿給秉恩時，澄真看著他突然說：「笑一個！」
　　不知道哥哥要幹嘛的秉恩聽話咧嘴笑了一下。
　　「門牙好大顆。」
　　澄真每次都讚嘆眼前的魚餅真的長得好像一隻兔子，門牙很明顯，黑眼珠非常清澈，
眼睛又圓又大，充滿屁孩魔力每天蹦蹦跳跳，根本就是名符其實的兔子精一隻，可以改名
叫兔餅了。
　　澄真哥每次都愛這樣欺負他，秉恩習以為常，一把搶過鈔票，咚咚咚地跑出去買冰。
　　尹澄真看著屁孩跑出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爸媽都這麼常不回家喔？」有一次澄真好奇問著屁孩。
　　秉恩沒停下寫作業的手，只是嗯了一聲。
　　「你不會埋怨他們都不照顧你嗎？」
　　「不會。」秉恩想都沒想很快回答。
　　「你覺得我要叫你魚餅還是兔餅比較好？」
　　瞬間轉移話題把秉恩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他露出糾結的表情，真的很認真思考魚餅跟
兔餅哪個比較好？
　　「傻屁孩！」欺負秉恩的澄真哈哈大笑。
#
　　秉恩儼然成為這個家的一位專屬小客人，像是暑假來寄住的親戚小表弟一樣，很快就
融入尹家的生活。
　　澄真帶著他上網聊天打遊戲，一種好的沒教多少，玩樂倒是教了不少的勢態，一直以
來都是獨生子的秉恩雖然老是被使喚跑腿，但也樂得有人陪伴。
　　十月天，少見的秋颱，風強雨大。
　　父母出差工作的秉恩直接被留在尹家過夜，尹母本來叫他去睡大哥澄煒的床，但秉恩
覺得不好意思去睡主人不在的房間。
　　「就留在我房間打地鋪吧！」澄真大方說道。
　　「好心一點的話，可以說跟你睡同一張床啊！哪有叫屁孩打地鋪的？虐童啊！」澄芊
吐槽。
　　澄真反嗆：「我單人床欸！妳好心不然他跟妳睡！」
　　「男女授受不親，屁孩也一樣！」
　　「好了好了！恩恩去睡阿煒的房間……」尹母出面阻止兩姊弟的吵嘴。
　　「我可以在真哥房間打地鋪嗎？」秉恩趕緊補充一句：「外面風雨好大，我不想一個
人睡。」
　　最後秉恩就在澄真的房間住一晚打地鋪，半夜關燈兩人各自睡下，外頭強勁的風雨即
使是室內也聽得一清二楚。
　　澄真沒被颱風影響，很快就睡著，反而是秉恩可能因為睡別人家，在陌生的環境中，
他有點難以入睡，翻來覆去，怎麼樣也睡不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恍恍惚惚要進入夢鄉時，卻聽到一聲痛苦的呻吟，瞬間把他驚醒
，坐起身來發現是躺在床上的澄真哥好像做了惡夢，在夢中痛苦的說著囈語。
　　「不要……好痛……啊……不要……」
　　聽哥哥喊得痛苦，秉恩趕緊爬起來想要查看情況，在昏暗光線中他只隱約看見澄真哥
在棉被中不停翻著身體，像是很難過的樣子。
　　「好痛……媽媽……不要……拜託……嗚嗚嗚……」
　　「真哥？哥？」秉恩搖著澄真，希望把人搖醒。
　　被用力推了好幾下之後，總算打斷澄真的夢境，哭著醒來，但像是還未清醒般，澄真
嗚咽哭泣著。秉恩嚇壞，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真哥這種無助的樣子。
　　「救我……救救我……」
　　「哥？啊……」
　　想繼續把人叫醒的秉恩，一把被拖抱到床上，緊緊鎖在澄真懷抱裡。
　　他根本沒有辦法去掙脫比他大好幾歲的人的力氣，只是抱住他之後，澄真的哭泣求救
聲就弱了下去，然後又在破碎夢囈中慢慢睡著了。
　　隔天天還沒亮，秉恩就突然驚醒，他依舊還是被澄真哥抱著，小心翼翼把環住他的手
推開，輕手輕腳下了床，躺回地板上的床被中，當作這一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
　　Mootii，一個社交APP，主打匿名分享心情。這一天上面出現一個心情留言。
2XX3年XX月XX日。
最近我家養了一隻叫做魚餅的兔子，其實我一直沒有特別想養小動物，因為既不聽話又不
受教，但是這隻兔子讓我覺得，寵物這種東西還算可愛啦！小小軟軟，兩顆眼睛烏溜溜，
當他用那雙眼睛看著人的時候，真的會有一種墜入初戀的感覺，好……是我誇張了！總而
言之，原來兔子是可以訓練的，我訓練牠去跑腿，希望不要將來長大了就不聽使喚……然
後因為牠比較小，很多事情愛說不說的，我也不知道牠的心裡頭在想什麼……不是，不是
開口說話，我指的是那種眼神傳遞。反正養兔子的心得就是，兔子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