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新審視
客廳前的落地窗半開，沁涼的冷風呼呼的吹入室內，站在窗前的白辰浩，髮絲被吹的飄搖
，冷風不停的在他臉上細刮著，他卻沒有關窗的想法。
小宇靜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因冷風而把被在身上的毛毯拉的更緊了些。
『小宇，我想我應該跟你說過，如果你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夏晴的話，我可以幫你跟他
談談的。』白辰浩不經意的推了推眼鏡。
『你要怎麼跟他說？說我不想再跟他做朋友嗎？我並不是不想跟晴做朋友，我是．．．』
是啊，小宇不想失去夏晴這個朋友，但是，心頭的這股悶到底是什麼？
『那，夏晴在你心裡的位置到底是什麼？你喜歡他嗎？』
白辰浩望著窗外的月亮，眼角的餘光卻停留在小宇臉上。
『就是很熱情很陽光，是個很好的人，雖然有點煩人。但是，我是喜歡晴的。』
『我指的是，你喜歡的是夏晴這個朋友，還是，夏晴這個男人？』
小宇有些傻了，這兩個問題，有什麼不一樣嗎？喜歡這個朋友跟喜歡這個男人，意義是不
一樣的？
『我所瞭解的夏晴，對你，不是單純朋友的喜歡，而是想和你成為戀人的那種喜歡。你對
夏晴是哪一種？原本我也以為你和夏晴心意相通的，否則，以你的個性，怎麼可能會親吻
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人？』
小宇這才知道，原來小時候在夏老師的美術教室，親吻夏晴那件事，哥哥看到了。
『男人喜歡男人，這不是很奇怪嗎？哥哥，你也覺得我們很奇怪吧？』
小宇的心臟像要炸開來一樣，又痛又熱，有些喘不過氣來。
『喜歡一個人跟性別有什麼關係嗎？重點在於兩人是不是互相喜歡吧。』
小宇腦裡像是走馬燈一樣的，浮現了夏晴的種種身影。
靜靜的待在一旁微笑的看著自己畫畫、滿身汗大步的衝向自己、用力緊緊的抱住只為了要
讓自己第一個知道拿到金牌、即使滿手是血也笑笑的看著自己、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
每一個夏晴在自己的眼裡一直是如此耀眼。
『我只知道夏晴對我來說很重要，但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就是愛嗎？對哥哥來說
，夏晴也很重要對吧？但是，對我們來說，夏晴就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不是這樣嗎？』
小宇嘴裡不斷的喃喃自語。
『你一直這樣走文字遊戲，是想說服我？還是說服你自己？』
白辰浩用手指壓了壓兩邊的太陽穴。
『不要用腦理性思考，用用你的心去感受。如果你再不確定自己的感情，對著一直以來，
都一心一意只追趕著你的夏晴，只會受到更大的傷害，在我看來，不想放手的人，不是夏
晴，而是你，小宇。』白辰浩從沒有用過這麼嚴肅的語氣和小宇說話。
小宇攤坐在沙發上，眼神有些渙散，卻不停的掉著眼淚，不是因為哥哥的一針見血，而是
因為句句都實實的說中了自己，是自己不想放手嗎？是啊，不管自己逃的多遠，夏晴總是
會找到方法追到自己身邊，夏晴永遠都不會離開自己的這份安心感，是自己卑鄙的利用了
夏晴嗎？
這陣子小宇一直都請假待在家裡，也幾乎都沒有離開自己的房間。手機沒開機沒充電，像
是和外界完全絕緣了一樣。
白辰浩每天都會在小宇門前準備好每一餐，敲敲門提醒小宇門前的食物，卻不再問過小宇
任何事，白辰浩知道，前陣子的那段詢問，更應該說是質問，自己從來沒有用過如此嚴厲
的語氣，和小宇說話。
『小宇．．．還好嗎？』側身貼著白家圍牆的高大身影。
白辰浩看了他一眼，微微點了個頭，關上門，緩步的走著，夏晴隨後也跟在白辰浩一旁。
『我．．．是不是不應該出現在宇面前？每次只要我一靠近他，宇就會落荒而逃。』
原本面無表情的夏晴，臉上擠出了一絲苦笑。
『就說你自我感覺良好過頭了，小宇對你根本不是那種喜歡。』
『嗯，我也只有幾成的把握，但是，就算宇只把我當成好朋友，他大可以打我罵我，說我
是變態也好，人魔也好，但是，他卻從來不對我生氣，我以為他只是一時沒辦法接受，時
間一久，也許．．．』
總是滿臉陽光笑的夏晴，現在臉上像是堆疊著許多烏雲一樣，了無生氣。
『白辰浩，抱歉了，害你們兄弟吵架，我自己一個人失戀就算了，居然還害得你們兄弟失
和，你看到我這罪人居然沒有踢我一腳，真是雅量雅量。』
『你怎麼知道我想踢你，你人過來一點。』
面無表情的白辰浩，嘴角微微一勾，向夏晴招了招手。
夏晴快步的往前走去，並舉起手向身後的白辰浩揮了揮手。
夏晴一個人漫不經心，低著頭，緩步的走在人行道上，腳步停在斑馬線前，等待著紅綠燈
號誌變換時，眼角餘光似乎看見了他的身影。
是的，沒錯，夏晴仔細的看著斑馬線另一邊，對面站的人正是小宇。
要說偶遇的話，在這種節骨眼上，小宇肯定是不會想見到自己的。
心裡正想著是不是該先避開，在還不確定小宇的狀態，夏晴真的不想再看到小宇哭著逃開
。就這樣想著想著，號誌已變換成綠燈，小宇確實看到夏晴，並直直的朝他走去。
雖然有些驚訝，但夏晴很快的就咧起了平日的笑容，向小宇揮了揮手。
『宇．．．又．．．好久不見了。』
雖然帶著笑容，但是面對小宇，夏晴的表情有些苦澀。
『嗯．．．你要去哪裡？』
小宇的表情看起來很平和，但交疊的雙手隱隱透露著不安。
『呃．．．沒有要去哪裡啊。』
『那～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吧。』說完，小宇便自顧自的往反方向走去。
夏晴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小宇，仍舊站在原地不動。
往前走了好幾步回頭看著沒有跟上的夏晴。小宇輕輕的向夏晴招了招手。
夏晴原本有些失神，這才對小宇微微笑的大步跟上。
兩人來到一家咖啡廳，雖然是假日，但因為店面是在住宅區內，沒有明顯的招牌，所以店
內的人不多。
兩人選了店門口，大落地窗前的吧台高腳椅位置。
從進咖啡廳後，小宇一直沒有正眼看過夏晴，手上也不停的一直轉著盛有熱奶茶的馬克杯
，明顯得感覺有些焦燥。
『說吧，不管是什麼，我都有心理準備了。』
看著小宇焦慮的樣子，夏晴臉上依舊是苦笑。
『呃．．．咳咳咳，嗯。』
聽到夏晴先打破沉默，小宇有些心慌，匆匆的飲了一口奶茶。
『我．．．決定要到國外學畫畫了。』
夏晴握著咖啡杯的手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
［是因為我嗎？這次，居然把宇逼到了要離開台灣］
夏晴雙手緊緊握著咖啡杯，盡量不想被小宇查覺自己內心的疑問，但越是這樣，表情越顯
的不自然。
『宇，如果你不想看到我的話，也不用出國，我可以不要出現在你面前的。』
夏晴微微咬著下唇，盡量不顯露自己的情緒。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但是，總想不出個結果，我想，也許是因為，你一
直在我身邊吧？我喜歡你，晴，但是，我不知道，這和你喜歡我是不是一樣？』
小宇低頭看著手上的馬克杯。
『我很喜歡晴大大的笑容，很耀眼，我希望晴可以一直是這樣，開心幸福的笑著。』
『我想去尋找答案，所以才決定出國，你會支持我吧？』
小宇終於轉身正面看著夏晴，帶著淺淺的微笑。
夏晴看著小宇堅定的眼神，確定了這次無可避免的分離。
回家的路上，兩人走在人行道，牆邊爬著許多綠葉。
從國小開始，一直到夏晴國中出國前，三個人常常下課後，總是走在這條路上，一起回白
家，總是吃完晚飯，寫完功課，夏晴的爸爸才從醫院趕過來接他，有時夏醫師需要輪值大
夜班，夏晴就會直接睡在這裡，這裡有一段時間，像是夏晴的第二個家。
一路上，兩人也沒有交談，默默的，紅色的大門出現在兩人面前。
『宇，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夏晴看著小宇，輕輕撥開了垂在小宇眼前的一小撮瀏海。
小宇微笑著，輕輕的點了點頭。
夏晴冷不防的抱住了小宇，小宇雖然有些驚訝，但下一秒就立刻晏然，因為自己早已習慣
夏晴突然抱住自己這件事。
『宇，你在國外時，不管發生什麼事，一定要第一個跟我說，不要打給白辰浩，好嗎？』
夏晴在小宇耳邊輕聲的說著。
聽了夏晴的話，小宇頓時失笑了。
夏晴輕輕捧著小宇的臉，在他額頭上輕啄一口，然後額頭抵著額頭，似乎是讓小宇默認自
己要求的承諾。
一個月後，藍辰宇離開台灣，前往法國。
五年後
異國郊區的小鄉鎮，林立著各式矮房，幾條小路都連接到一個立著雕像的水池，形成了一
個圓環，小路旁有兩間緊連的店面，一家是美術文具用品材料行，一間則是掛著［非營業
中請勿進入］的牌子，沒有招牌，但從店前的櫥窗看進去，似乎掛著大大小小的畫，以及
地上堆滿了顏料。
一名壯碩的男子，一手扛著一個大紙箱，另一手提著一個小竹籃，逕自開了那個請勿進入
的門，門前的一串風鈴，因門一開，風一吹，清脆的聲音叮叮作響，驚醒了原本趴在工作
台後方的人。
『小宇哥，你再這樣睡在工作室的話，是真的會感冒的。』
壯碩的男子憂心的瞇起小小的眼睛。
『啊．．．哈哈哈，我知道，所以，這次我有記得拿毛毯過來喔。』
小宇指指身上的毛毯，一臉無事的表情。
『你說缺的顏料、畫筆、畫紙，我都帶過來了，就放在工作台這邊，如果還有缺什麼的話
，再跟我或是我姐說，我會再幫你送過來的。』
男子將紙箱內的東西一一擺到工作台旁的木架上。
『阿維，謝謝你。』
許書維和許幸薇兩姐弟，在兩人還未上國中前，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就全家移民至法國
。
在小宇提出要出國留學時，藍姨與夏雨荷商量後，聯繫上在法國的許家，這幾年，小宇便
一直寄宿在許家。
來到法國五年了，不但在這裡完成了大學學業，甚至還參加了幾場小型的展覽。雖然名義
是參加，但也只提供了一兩幅在校時期展覽過的畫，與其他創作者的共同展覽，實際上，
絕大部分的畫作，都收藏在許家的收藏室中。
小宇從小竹籃中拿出了三明治，每次只要阿維過來，都會順便帶上點吃的，因為即使已隻
身在異地數年的小宇，對於料理還是一蹋糊塗，連煎顆蛋都會有失火的可能，所以，許媽
媽會在阿維送貨時，順便讓他帶著簡單的食物給小宇。至少可以不用天天外食。
『小宇哥，你來法國，有五年了吧？你怎麼都不會想回台灣啊？』
阿維也從竹籃中拿出了一顆光滑的蘋果，大大的咬了一口。
『雖然我家因為工作關係都在法國，但過年過節時，我們還是會回去台灣看爺爺奶奶啊，
但是，你好像來這之後，一次都沒有回去耶。』
阿維邊咬著蘋果，邊瞇起了小小的眼睛。跟小時候一樣沒變的，就是那小小的單眼皮眼睛
。
『呃．．．對了，口好乾啊，我去拿水。』
不想面對問題，就只能轉移話題，小宇走到冰箱拿了２瓶礦泉水。
阿維接過水，用力旋開瓶蓋，突然瞄到了手上的手錶。
『糟糕，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小宇哥，我要先走了，過幾天我再來喔，再見。』
看著阿維急急忙忙的衝出門，看來，大概是又忘了跟女友約會的時間吧。
小宇將竹籃裡的三明治，用保鮮膜封起來，以及剩下的２顆蘋果一起放進冰箱中，這樣至
少還可以撐個二餐吧，小宇心裡想著。
突然，門口的風鈴聲又響起，小宇心想，阿維大概又是外套還是鑰匙忘了拿，又衝回來了
。
『阿維，你又忘了．．．』
小宇從廚房走出來，話都還沒說完，就看到站在門口的身影，頓時腦袋一片空白，嘴巴微
微張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好久不見了，宇。』
陽光從櫥窗射進來，映在高大壯碩的身影上，臉上咧著大大的笑容，跟小時候一樣，就像
太陽一樣，那麼燦爛，那麼耀眼。
小宇的腳像是黏在地上一樣，動也不動的，只是睜大著雙眼，直直的看著眼前的人，那身
影，那聲音，那笑容，是夏晴沒錯，但是，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
夏晴放下手上的大旅行袋，環視了一下屋子，慢慢的往擺放著畫架的方向走過去。
『這裡就是你的工作室嗎？』
夏晴看著畫架上一幅只有簡單構圖的畫，撫了撫角落有些微微卷起的紙角。
在小宇精神回到現實時，夏晴已經站在他的面前。小宇真的確確實實的確定了，不是幻影
，而是本尊真的出現在他面前。
『宇，看你的臉色，應該又是一直熬夜吧？而且，還瘦了些。』
夏晴定定的看著，手輕輕撫過小宇的臉頰。
『晴，你怎麼會來？怎麼，會知道這裡？』
小宇微微低下頭，和以前一樣，避開了與夏晴直視的眼神。
『因為，宇，一直都不回來啊，所以，就只好我過來找你囉。』
夏晴咧開笑容，雙手搭著小宇削瘦的雙肩。僅是手搭著肩，就發現小宇原本就瘦弱的身材
，顯得更是輕薄。夏晴心疼的看著眼前的人。
『宇，你吃過飯了嗎？我下了飛機就直接衝過來，肚子好餓，這裡有什麼可以吃的嗎？』
夏晴摸摸自己的肚子，就直接往廚房方向走過去。
『冰箱裡有三明治，我才剛放進去的，你可以拿去吃。』
一打開冰箱，裡面空的可憐，夏晴不禁苦笑，這人這幾年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夏晴將冰箱中，能使用的材料，全部都拿出來，十分鐘後，就做了個簡單的炒飯，給小宇
和自己都各盛了一碗。
『看來，你需要專業的人員來準備你的三餐，不然，再過不久，你就會營業失調，隨時都
有昏倒的可能喔。』
夏晴邊說邊遞給小宇一支乾淨的湯匙。
『我不餓，剛剛有先吃了三明治的。』
小宇其實就是沒什麼食慾，所以三明治只咬了一口。
『好餓啊，我先吃了。』
夏晴大口大口的扒著碗中的飯，一臉相當好吃的表情。
看著面前情景的小宇，勉為其難的舀起一小口飯，送進嘴裡。在嘴裡暈開的味道，好熟悉
，已經有多久沒有吃過了？就好像回到家裡一樣，身邊有哥哥，有藍姨，姨丈，小表妹，
還有愛撒嬌的藍藍。
不知不覺，小宇眼前的小碗，已經空了。
坐在小宇對面的夏晴，一直微微笑著，看著眼前沉浸在飯香中的人，一臉滿足的看著。
驚覺自己居然明明說著不餓，卻將碗裡的飯掃光，小宇有些不好意思。
『晴，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會做飯，以前從來都沒看過你做。』
『因為你們家有一個傅培梅啊，每次去你家，藍姨早就都準備好美味的飯菜了，哪有我這
個小小打雜人員出場的份呢？』
兩人邊說邊收拾著桌上的餐具，夏晴穿起洗碗手套，順便將使用過的碗，鍋子都一起洗一
洗。
小宇看著站在洗碗槽前的夏晴，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夏晴沒錯，但是又感覺有些陌生，似乎
少了點什麼，好像有些距離一樣。這讓小宇心頭許久沒有出現的那股悶，又出現了。
整理好廚房，夏晴突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晴，累了的話，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小宇不安的看著夏晴臉上有些倦容。
領著夏晴往二樓樓梯走上去，夏晴提著旅行袋，還沒走到樓梯盡頭，腦袋瓜就差點撞
上屋頂。
『這是閣樓，原本是阿維小時候的房間，因為一樓讓我當作工作室，所以，我就睡這裡，
除了天花板低了點，但其實還算舒適的房間。』
仔細一看，裡面有一張大大的床，冷氣暖氣，該有的設備都有。
『所以，我唯一要注意的是，這隨時可能會攻擊我的天花板就是了。』
上了閣樓，身材相當高大的夏晴，像是鞠躬一樣的，只能彎著身子，才能往前走。
『今天就暫時先這樣，我會問問阿維，安排你住的地方，你打算要停留多久？好幫你安排
。晴．．．』
小宇邊說邊打開閣樓的小窗，讓空氣流通些，話都說完了，夏晴卻沒有任何回應。
小宇轉身一看，夏晴已經躺平在床上。
小宇不禁失笑的看著床上已經睡著的夏晴，並走到床邊替他蓋上了薄被。
這幾年，小宇不是沒有想過要回台灣，但是，自己該用什麼樣子回去呢？應該怎麼面對夏
晴？
不想看到夏晴失望的表情，但是，自己依舊沒有找到答案，就這樣拖著拖著，幾年的時間
就過去了。
但現在，夏晴來了，該怎麼辦呢？
坐在床邊，小宇輕輕的嘆了口氣。
看著熟睡的夏晴，心裡很開心，甚至有想要抱住他的衝動，但是，夏晴是為了什麼事而來
的？還是，哥哥或藍姨拜託他來看看自己的狀況？
小宇腦海中浮現許許多多的疑問，但，就算想破了腦袋也沒有用，小宇用力的壓了壓自己
的臉頰，深深的呼了口氣，關了閣樓的燈，便下樓繼續埋首自己未完成的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