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星淺月明，這是辛茗跪於山門前的第三夜。晚風習習，即將入夏的時候，這夜裡涼快
許多，令曬了一整日烈陽的辛茗悄悄喘了口氣。他雖已入道築基，但道體太弱，可不吃數
日，不喝卻是難受。辛茗探看了周旁，確認看顧山門的師兄這時又在偷懶，便悄悄從硃砂
鍊子中取出水來喝。
　　到底他是個不重要的門徒，掌門罰他也是為了罰給眾人看，對他並沒有太多管束。入
夜後，他這樣稍微吃個水，也沒人說話。
　　涼水入喉，辛茗舒服許多，稍微動了動腿後，仍是跪得端正，他不覺自己有錯，只覺
掌門反應太過，想來當中一定有些不對，但他做不了什麼……可辛茗無悔。做不了什麼就
不做，那才是真正會後悔，將來百年後他到了地下見到梅師叔，想必會更加羞愧。
　　而跪過這十日，辛茗決定再去求掌門，一次不成，便是兩次，三次……辛茗低頭，摸
著那硃砂鍊子，自言自語道：「師叔，真相到底是如何呢……你必然不是會做這些事情的
人，對罷？」
　　辛茗這幾日已習慣在夜深人靜時，悄悄對這珠子說話，他心中到底有許多憂苦之處，
也自覺造成了師兄等人困擾，而這樣同珠子說說話，能令他好過些。
　　也希望師叔地下有知，能給他些支持……
　　『……傻孩子。』這時辛茗靈台間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令他發怔起來。
　　這聲音、這聲音……辛茗是絕不會忘記的，雖然他只同他說過二回話，但那是他的恩
人，是他這大半輩子都掛在心上，想要報恩的人。
　　「梅師叔是您麼？您在這裡頭麼？」辛茗不敢放聲，他緩慢轉動著腦袋，探看一番，
發現四周仍舊寧靜，並無旁人，而看天看地，也沒有見到什麼，那，聲音是從何而來——
靈光一閃間，辛茗捧起珠子放到唇邊細聲問道。
　　連他都沒察覺自己唇瓣顫抖，手腳發軟，分明跪了三日他都沒有這麼無力過，此時人
卻差點昏了過去。
　　那聲音沉默許久，在辛茗以為自己發了夢時，好一會，珠子裡才又緩緩傳來一聲回應
：『是。』
　　辛茗眨眼便落下淚來。
　　辛茗這三日內心倍受煎熬，有許多話想同梅凌寒說、想問他，但霎時間找不著頭緒，
又擔憂梅凌寒被人發現，種種情緒疊加起來，反而更說不出話來，便只能不斷抽泣。
　　那淚來得又快又猛，啪嗒啪嗒兩粒豆大般淚水滴到硃砂上，潛藏在其中的梅凌寒都不
免為了辛茗這樣說哭就哭的性子驚訝。
　　他遙想起五年前見過這師姪，也是這般話沒兩句就哭，他生於世四百多載，還真是頭
次遇見像這師姪性格的人。
　　梅凌寒也不知該如何要辛茗止住啼泣，他天生寡言少語，在前生就常被徐且歡嫌棄不
解情趣，不懂如何安慰人；而見到這師姪如此真性情，他在硃砂中的小芥子踱步一會，遂
緩緩繼續傳音道：『師姪，此次暫居你這芥子硃砂中，實乃一場意外。當初贈與你時，我
並不知這儲物項鍊，原來是上仙隱匿的法寶。只當這是個普通的儲物器具。』
　　他這一開口，反而止住了辛茗停不住的眼淚。
　　梅凌寒見狀，語調更加低柔，向辛茗闡述了一場他不為人知的奇遇。而也是這樣奇遇
，令他招惹到如此大禍。
　　原來梅凌寒入了傳說中的仙魔古墓，機緣巧合碰觸到一位上仙留下的傳承，裡頭有不
知多少法寶好物，其中這硃砂項鍊品相最為普通，梅凌寒見著此物雖然簡單，但小巧又有
純正靈氣，便隨手帶在身上，也是無意間贈與辛茗。
　　『卻沒想到，當時無心之舉，卻帶來一線生機。』梅凌寒如此說，令辛茗不解。
　　見著辛茗正要開口，梅凌寒要他噤聲，接著開放一縷神識，讓他能同自己傳音。這傳
音之術，雖然是修士最基礎的術法，卻非人人可傳，如梅凌寒這般境界的修士，只要關閉
靈台，他人便不能隨意傳音。他這樣舉動，散發出一絲接納之意，令辛茗好生欣喜，遂傳
音進入芥子之中，問道，『師叔，這個項鍊有什麼神奇之處，能讓您躲藏其中？您是否只
剩元神在呢？要不這麼小的鍊子怎能藏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沒聽過儲物法寶能夠如此！啊
，還有還有，我聽說過厲害的修士只要元神還在，尋得方法都能重朔肉身，師姪有什麼方
法可以幫您麼？』
　　辛茗一急，便禁不住滴滴咕咕起來，說完一串話，又忙問梅凌寒是不是受到污衊，他
能否幫他證明些什麼，越說越是激動，身子不住晃動起來，旁兒顧山門的弟子爬起時喝水
見他如此，還以為他被罰數日，腦子不正常了，搖搖頭翻個身又繼續偷懶睡去。
　　梅凌寒輕笑，這幾日在硃砂鍊子裡觀察下來，他已認清此子性格純善，且對他一心執
念報恩，絲毫沒有任何貪妄念頭，真是他此生的機緣。也是因此，梅凌寒才會在今日下定
決心，對他坦白。
　　『你莫擔憂，我的肉身無礙。此事說來複雜，以後會再同你好好說清。』梅凌寒傳出
一道溫和靈氣，舒緩著辛茗紛亂的靈識，要他先冷靜下來，接著道：『只是師叔有一事問
你，望你這幾日好好思考，再做答覆。』
　　『是？』
　　『辛茗。你是否願意同我脫離大觀門，另尋福地修煉？』
　　脫離宗門？梅凌說是問題，其實是個邀請。其話中涵義令辛茗怔愣許久。
　　師叔想離開宗門、所以他是真的與宗門徹底決裂……但師叔都被逼到要假死躲藏到這
硃砂鍊子中，想來也的確是沒有情份了。可到底是發生了些什麼，把師叔逼成這樣呢？師
叔說要以後才能說，現在說不能麼？師叔要我一起走，是認真的？可是我什麼都不行，幫
不了師叔什麼。而且師叔說另尋福地，那意思是他要開宗立派嗎？這樣行麼？宗門的人知
道了，會追殺過去嗎？哎呀，想那麼多做什麼！師叔在門派裡看來危機重重，先把師叔送
出去要緊……思緒翻騰如狂風驟雨，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辛茗沒發現到自己把諸多疑問迴
盪在識海中，令梅凌寒都聽盡。
　　這名小輩性格實在是絲毫不懂掩藏。幸虧梅凌寒在躲藏到這硃砂鍊中後，早有預防，
替辛茗佈下了一層術法在身上，避免他輕易被旁人探看到靈識狀態，若非掌門境界的人出
手，不會輕易被識破。
　　辛茗苦惱之時，梅凌寒緩緩在硃砂鍊中的獨特小世界裡踱步，亦是在思考是否要同辛
茗說清他將來若繼續留在宗門裡會遭遇到些什麼——這些事情他已想了數日。
　　白賀逝世後，代表能護著這名資質不好弟子的人已沒有了。辛茗的修行在梅凌寒看來
，這五年間沒有長進多少，想必是沒有師父後便是一人苦修……想來幾名師兄姐也沒有特
別照顧。
　　而他被罰這幾日，更沒有一人來看過他。這點亦是讓梅凌寒替他擔憂之處。這十日後
，辛茗在門派裡恐無立足之地了。修界就是如此現實的地方，跟留在凡間其實並沒有太多
不同。
　　修仙修真——求道者，學道修行，求得真我，去偽求真，觀盡萬物天地至理，方可得
道登天。
　　但這千千萬萬的修道者，修道修到最後，又有誰是真能悟盡這天地至理，保有最純善
的一份真心真意呢？在宗門裡打滾四百多年，又重活一世的梅凌寒如今看得比宗門裡的任
何人都還清楚。
　　而今在他面前的辛茗，就是這少見還保有一份赤心之人。雖也不知道能維持多久……
　　『你別著急。慢慢想清楚。』見辛茗情緒又亂起，梅凌寒替他施了個清心術，並不打
算對辛茗說得太多，擾亂他的意志想法，只是溫聲道：『雖然我如今處境這般，但仍有許
多自保手段，你別替我煩憂。而想帶你離開，是為了答謝你一片善心。你如今失去白賀師
兄照顧，修行停滯，為了還你這仗義之情——』
　　『師叔說這什麼話！』辛茗聽梅凌寒這麼說，反駁道：『是我才要還師叔恩情的！而
且我什麼都沒替您做到！』
　　『不是說過別提什麼報恩嗎？這都是我該做的。』梅凌寒微笑，真不覺得自己當年剷
除疫鬼是多麼了不得、值得辛茗掛念一生的事情。且辛茗有這份心意，已令他很是感動，
『辛茗，你我緣份如此淺，卻願意在這件事上相信我、想替我證明清白，有這份心意，已
足夠了。如今我對宗門已斷了念，聲名更是身外之物，你也別牽掛於心。』
　　辛茗搖頭，他有些激動起來，又想哭了，但也覺得自己一直哭哭啼啼實在丟臉。他抹
抹臉，握緊硃砂鍊子，認真回道：『師叔，您覺得殺那疫鬼、救了我們村子，只是您該做
的，不足齒數，但當中意義，對師姪來說，卻是非凡重大，真的是記掛一輩子也不敢忘。
而且別說什麼仗義不仗義，這是我該做的！我相信師叔的為人。』
　　『……真的是個實心眼的傻孩子。』
　　『師父還在時，也常這樣說我呢。』摸了摸腦袋，辛茗好久沒被人這麼說了，禁不住
憨笑回道，同時又叨念起來，說著他若要報恩，那想來還是要跟梅師叔一起走了，要不這
樣怎麼還恩情呢？只是這樣會不會讓師兄他們更為難、也不知道掌門還生氣不生氣……
　　從硃砂鍊中凝視辛茗那有些圓，秀氣看來沒有心機的臉龐好一會，梅凌寒柔聲道：『
算罷，你若想記掛一輩子，就記吧。我也就記得你這次的仗義一輩子了，辛茗。然後……
接下來七日，夜裡我就教你些修煉的方法，要不以你目前體質，怕再跪幾日，膝蓋真要爛
了。』
　　辛茗聽此很是高興，『師叔，您人真好！』
　　『你叫我一聲師叔，這是應該的。』梅凌寒又笑了笑，遂教導辛茗如何改進吸收天地
靈氣方法、提點他如何用著跪姿也能修煉。
　　辛茗實在乖巧聽話，他按照梅凌寒所教，慢慢調整過後，終於抓到了訣竅，不過一會
便感受到跟以往不同的感覺。他開心道：『師叔，您好厲害啊，我現在吸收靈氣覺得順好
多！原來這樣跪著也能修煉。』
　　『也是你悟性好。好了，別說話，專心。』
　　『好的。』
　　見著這名性格固執的師姪入定後，發現自己難得笑了許多次，一直鬱鬱的心境更是開
闊不少，而本為了躲避這次災禍強行使用術法導致有些窒塞的經脈，竟突然順暢許多。
　　看來同辛茗相處，當真是好事一件。緣份實在是奇妙之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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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茗：師叔！您人真好！(發卡)
梅師叔：......
應該再一回就要離開門派了，這是篇大綱文XD
謝謝看到這裡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