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黃沙之謎
接近深夜,雨勢終於停止。
哈德蘭踩著泥濘,將駱駝的韁繩綁在帳篷支柱上,皮拉歐抖落身上的水珠,神清氣爽地踏
入帳篷之內。
「辛苦了,小夥子,來一杯吧。」盧考夫遞出一杯威士忌。
皮拉歐嗅到酒味,忽然靈光一現。他接過盧考夫遞來的威士忌,澆到手臂上,再伸到哈德
蘭的嘴唇前方。他的目光熱切,火熱得毫不掩飾,藍眸之中寫滿了濃厚的渴求。
哈德蘭被他熱烈的目光看得渾身發熱,隱約想起皮拉歐被黑熊咬傷手臂時,漁人看他的目
光曾隱含模糊的期待,如今,那些模糊的意念已然成形,轉化成顯而易見的渴望。
皮拉歐希望他舔他。
那樣的渴望熱烈得不容忽視,炙熱的情感透過比言語更強烈的肢體語言衝擊他,讓他下意
識舔著嘴唇,喉頭發乾,喉嚨發癢,忍不住嚥下好幾口唾液,他的喉結上下滑動,某種衝
動驅使他傾身,輕輕舔吮青綠鱗片之間的酒液。
「那是什麼特殊的漁人儀式嗎?」盧考夫悄聲問,他在艾蕾卡臉上找到同樣困惑的神情。
「大概是勝利者展示桂冠的意思。」艾蕾卡沒什麼把握,「說不定是用來取代喝酒狂歡的
派對。」
「所以我們等一下也要舔?」盧考夫忖度著他的舌頭被鱗片割開的可能性。
「我寧可不要。」艾蕾卡扮了個鬼臉,「讓哈德蘭做他的頒獎人。」
「或他的勝利女神。」盧考夫半開玩笑。
「——或許正是勝利女神。」艾蕾卡喃喃道,「剛才那傢伙衝出帳篷時,我還以為他家被
人放火燒了。」結果事實是他聽到哈德蘭的呼救。
照她來看,皮拉歐比她所想像的還要重視哈德蘭,並不是他們所以為的只將哈德蘭當成人
類嚮導。
她說不出這是不是一件好事,誠然,漁人可能會基於信任帶他們找到藍玫瑰,但她也擔心
皮拉歐發現他們只是在利用他,很可能發狂。他們不該忽視能單靠一己之力制伏四頭駱駝
的漁人所能造成的破壞力。
而更糟的是,她不覺得哈德蘭對他們說了實話。
○
馬車毀損得過於厲害,無法再乘載貨物,哈德蘭當機立斷拋棄了馬車,將所有的貨物分散
到四頭駱駝上。
皮拉歐原先騎在哈德蘭身側,又想到自己應該要去保護艾蕾卡以避免哈德蘭分心,遂加快
速度,騎至艾蕾卡前頭。
「漁人小子又想幹嘛?」盧考夫湊近哈德蘭,「他又不認識路。」
「他想表示他有罩大家的能力。」哈德蘭依據皮拉歐過往的行為進行猜測,「他在自己家
鄉就是負責這個。」
「難怪他和你很合拍。」盧考夫從懷中摸出菸斗咬上,「他很重視你。我說真的,別否認
。」
哈德蘭輕咳一聲,有種瞬間被看透的尷尬,「雛鳥情節作祟。」
「他緊張你的樣子不是把你當成他媽,更像是某個他非常關心的——朋友。」盧考夫的舌
音在「友」字上打轉,「讓我們暫且這麼說。」
「別拐彎抹角,盧可。」哈德蘭拉緊韁繩,駱駝被拉扯得抬起兩腳噴氣,「不是你想的那
樣。」
「我什麼都還沒說,你別急著否認。」盧考夫輕聲問,「那艾蕾卡呢?你已經放下她了?
」
「她是提姆的,從她嫁給提姆那一刻開始。」哈德蘭沉聲警告,「盧可,我們是朋友,但
你越界了。你不該問那個問題,我們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盧考夫搖了搖頭,「哈德蘭,別忘記你的立場。」
「當然。」哈德蘭微扯唇角,將「我當然知道我的立場是什麼,但你不知道」的反駁重新
嚥回喉頭,「我一直都記著。」
前方忽然傳來駱駝驚詫的噴氣聲,「哈德蘭!」艾蕾卡尖聲叫道。
哈德蘭與盧考夫帶著戒備往前頭看,皮拉歐似是朝艾蕾卡扔出一道藍光,哈德蘭來不及細
想,皮拉歐與駱駝迅速陷進黃沙之中。
「皮拉歐!」哈德蘭吼道。
黃沙土區的流沙吞噬生物僅需數秒的功夫。
青綠的身影轉瞬間陷落,毫無半點聲息,連呼救都來不及。
「本來應該是我,皮拉歐用駱駝撞開我——」艾蕾卡懊惱地抓著頭皮,手裡握著皮拉歐方
才扔向她的匕首,「他很快就會窒息!」
「冷靜點,艾蕾卡,流沙代表土地下方是空心的。漁人能憋氣超過一個小時。在他窒息之
前,就會落到地下通道,我們要在他乾旱之前找到他。」哈德蘭抓緊手中的韁繩,指甲幾
乎要刺進掌心,指掌之中全是汗水。
「我們該怎麼找他?」盧考夫嗅著空中的氣味,「都是雨水味,太難追蹤了。」
「流沙會動,我們必須跟著流沙的動向走。」哈德蘭看著附近的椰子樹,猛然記起椰子樹
的傳說。
只要不拔椰子樹上的椰子,椰子樹就不會移動。
但若是已經折斷的椰子樹,應該也算「被拔了椰子」吧?
「盧可,你記不記得我們走的時候,那棵椰子樹距離我們帳篷多遠?」
盧考夫掏出菸絲塞進菸斗裡點火,深深抽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回憶道:「大概有四個
駱駝身長。」
「我們在下雨之前,是把帳篷紮在椰子樹下沒錯吧?」哈德蘭確認道。
「對,所以我才把駱駝綁在椰子樹上。」盧考夫肯定哈德蘭的猜測,「椰子樹應該是往西
西南方移動。」
「好,以下是我的推測。黃沙土區的椰子樹很可能是跟著流沙的動向移動,椰子大概是加
重椰子樹重量而形成壓制流沙的方法。所以我們要讓椰子樹移動,跟著它走,才能追蹤流
沙。」哈德蘭指著不遠處的那顆椰子樹,拿出弓箭,一發三箭,射掉樹上碩實累累的三顆
椰子,「就以它為嚮導。」
「如果你錯了,其實要往那邊走呢?」盧考夫指著皮拉歐方才陷落之處,那處流沙頂端殘
留著皮拉歐所穿著探險隊公會的上衣碎片,正往東南方緩慢前進。
「我們沒有時間兵分兩路。」哈德蘭望向那棵失去椰子的椰子樹,「艾蕾卡,你怎麼想?
」
「我們不知道伊爾達特的黃沙土區怎麼運作,但若要選的話,我相信哈德蘭的直覺。」艾
蕾卡騎到哈德蘭身側,「盧可?」
盧考夫皺著眉,連連吸了三口菸,噴出一大圈灰白色的菸息,「二比一,我沒意見。照哈
德蘭說的走吧。」
「跟我來。」哈德蘭調轉駱駝,胸腔內的心臟怦怦直跳,他有種直覺,會移動的椰子樹並
非偶然,伊爾達特向來是一物剋一物,在紅礫土區,你必然能在毒蟲附近找到解藥,在黃
沙土區,這個規則不該被打破,會移動的椰子樹對應流沙,甚為合理。
如今,他們也只能賭一賭了。
○
哈德蘭的直覺在野外求生時尤其準確。
那棵椰子樹在移動到下一棵椰子樹旁時,停止了。哈德蘭再度拿出弓箭,射下第二棵椰子
樹上的果實,果然看見第二棵椰子樹開始移動,原先的椰子樹則遞補它的位置,留在原地
。
他們追蹤了整整三天,換了將近十顆椰子樹,哈德蘭一天比一天沉默,如非必要,絕不開
口。他只是固執地重複射下椰子,追蹤到下一棵椰子樹,再射下椰子的舉動。
第四天,連盧考夫都失去信心,「哈德蘭,我們不能這樣漫無目的地找下去,漁人小子凶
多吉少,我們不只找不到他,還可能迷失在伊爾達特裡。」
「我們快找到他了,我知道,盧可。」哈德蘭的嗓音乾啞,像是被炙熱的烈陽曝曬數日,
「再一棵椰子樹,我有預感,盧可。」
「你瘋了,哈德蘭,你會害我們葬身在這裡。」盧考夫忍不住發脾氣,「把你的冷靜找回
來!」
「我很冷靜!」哈德蘭嘶聲道,「我不能把他丟在這裡,是我帶他進來,我一定要把他帶
出去。」
「他不是你的誰,你已經完成你的義務了,你帶他進來,他撐不過沙漠氣候,死在伊爾德
特,這就是漁人的狂妄。」盧考夫壓抑著怒氣,「我不能看你把自己埋在這塊荒地上。」
「他可以的,我知道他可以。他還活著,我有感覺,盧可你不懂!」哈德蘭猛力搖頭,「
我能感覺到他還活著。」
這幾天,他的腦中不時浮現皮拉歐在地底爬行的畫面,那或許是沙漠造成的幻覺,但他寧
願相信那是來自皮拉歐的指引。
「別跟我說你們之間有精神感應,你怎麼感覺?你只是在欺騙自己罷了。」盧考夫嗤之以
鼻,「艾蕾卡,你說句話。」
「我相信哈德蘭,如果哈德蘭說有,那就是有。」艾蕾卡的眼瞳泛紅,熬了幾夜的雙眼滿
佈血絲,「皮拉歐是為了救我才掉進流沙裡,如果哈德蘭不放棄,我也不會放棄。」
「你們!」盧考夫深深吸了一大口菸,「好,很好。」他回頭清點著駱駝上的行囊,「我
們再找一天,我們已經偏離路線太遠,必須要確保回程有足夠的口糧。」
「成交。」哈德蘭放下心,不自覺地往地上看,赫然發現黃沙土的異樣。
「盧可,我們靠近黑石土區了嗎?」他的聲音緊繃,像是蓄滿張力的弓弦。
「我們沒有往中心點走,距離地圖上所標註的黑石土區應該有一大段距離。」盧考夫順著
哈德蘭的視線往地上看,發現不知何時,他們腳下的已經踏著黑石土。
「我記得我們剛剛踏的還是黃沙土——」盧考夫失聲道。
一旦踏入黑石土區,那就意味著他們隨時都會見到隱藏在黑石土區的霸主——黑蟄蠍。
艾蕾卡的駱駝忽然像受到驚嚇般鳴叫,駱駝猛地揚起兩前肢,原地打轉。
在她前方,傳說中的黑色惡魔抬起牠兩隻巨大的螯,慢慢向他們爬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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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緊張!(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