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咒術|五夏五]bye bye baby blue

作者: qtarokujo (空調)   2022-01-04 17:15:28
本誌、零卷進度
輕微R18描寫
〈Bye bye baby blue〉
  然而,他仍舊只是下意識地又在清晨五點就醒了,習慣性的睡眠短暫,過於冗長的夢
境一如往昔,在熄燈之後,往往就輕易戛然而止。五條悟目光停留於天花板的螢光燈管許
久,再沿著崎嶇不平而蜿蜒的牆壁裂痕,望向滿地散亂的眾多物品。擰皺的、揉爛的、扯
碎的。有些甚至用打火機歡騰地燒過了,焦黑不堪的殘骸,屍橫遍野,連他正在躺的床上
都有。
  幽微的日光,淺淺地從窗的縫隙探窺進來,無聲地映照在雜亂不已的桌面,七橫八豎
都是照片,昨晚被他又撕又燒,那畫面甚是壯烈。他本來叫上硝子一起幫忙,結果硝子只
隨意抽走幾張相片,就打算離開,說還要繼續看某個深夜綜藝節目,五條悟嗤之以鼻,緊
抓硝子的肩膀前晃後搖。
  「叛徒硝子,你們全都是叛徒,照片我說要全部撕掉,你搞什麼啊,快給我還回來。
」硝子被他晃得煩,捏住五條悟的臉頰,往外用力拉扯,「別鬧了,我只拿幾張,還有很
多,夠你玩的。」
  真是個混蛋傢夥。五條悟對家入硝子比完中指,回過身繼續把衣櫃裡的衣服、褲子
、外套,一件一件拎出來,塞進門邊的黑色大垃圾袋裡。瀏海怪就算了,連內褲花樣都俗
到爆。五條悟忍不住嫌棄。雖然以前看到的時候就嘲笑好幾次過。
  他思忖著打算把照片留到最後再銷毀,哼起最近廣播聽到的歌,把最後幾件都妥善地
丟到垃圾袋之後,五條悟才終於注意到,原本被衣物遮掩住的櫃子深處,端正地擺放著一
個尚未拆封的甜點禮盒 ,繽紛明亮,雅緻高貴。縱使它從未送到對方手中。
  硝子買菸回來的時候,姑且順道關照一下進度,沒想到只瞧見五條悟百無聊賴地側躺
在床上,打起遊戲。硝子避開地上那些已經無法辨明的,漫畫、雜誌、海報、明信片、信
紙、課本、筆記、考卷的碎屑與餘燼,舉步維艱地走到床側,瞥見照片仍好端端地散落於
桌面,硝子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扔到他身上,半彎著腰看五條悟打遊戲,「喲,懶蟲,不繼
續呀?」
 五條悟連眼眉都沒抬,單手伸進袋子裡窸窸窣窣地撈,「謝謝硝子還買好吃的給我
,真溫柔,」他把零食點心緊攢到手裡,生怕它們一下就不見似地,抓得篤實,五條悟愉
悅咧開嘴角,漾起大大的笑容,「因為少了你,我就沒辦法繼續囉。」
  深夜的房間靜得透明且空曠,硝子不忍直視那難看的笑臉,他嘆口氣,點點頭,低著
聲音道,「嗯,我知道,我都知道。再也沒有別人取代得了。」
  有一瞬間,五條悟差點以為硝子要反常地伸出手摸他的頭,五條悟放下遊戲機,戒備
地和硝子對視,但硝子沒任何動作,僅在離開的時候扶著門框回頭道,「早點睡啊五條。
不過,如果睡不著的話,可以拜託我,為你唱首搖籃曲喔,老同學友情價不收費,畢竟,
五條稱讚我溫柔體貼嘛。」
  「比較希望你對我唱情歌耶。臭硝子,沒事就快滾。」五條悟不耐煩地向硝子擺擺手
,說別吵他繼續破關,硝子笑笑地輕聲道,「你別做夢了。晚安。」
  他知道。他都知道。   
  在輸掉好幾場遊戲之後,五條悟總算是認命坐到桌前,盯著劇烈而竄升的火光,啃蝕
掉一張張照片。快門只會閃爍一次,留下十五、六歲的他們並肩擠在狹小的方框裡,過曝
的五官薄透得模糊不清,一捏就皺。
枝椏般的苗火,在眼底晃動,不停地從他們彼此間穿過。五條悟就一直注視著
,所有的他們,暖得易燃,無處躲藏的夏日幽靈,逐漸被裂成數不清的截斷,越來越小,
越來越碎。五條悟沒伸出手承接。他以為不需要。
  你可真傲慢。五條悟。
  他站在原處,任其嘈雜紛擾的人們,反反覆覆經過離彼此只有寸步之遙的他們。他說
,五條悟,你可真傲慢。不慍不火,眼神平靜,不帶有任何笑意與恨意。五條悟。你可真
傲慢。這是什麼該死的詛咒嗎。雖然他根本無從狡辯,他當然知曉所有加諸於他的論證與
控訴,都是對的。
  因此,五條悟僅僅看著對方毅然決然地,轉過身走掉。電線桿停棲的鳥掠起,錯身而
過的車子靠近又駛離,街口的紅綠燈一閃一爍,一明一滅。他終究隱沒至見不著的地方去
了。隻身一人。五條悟放下原本抬起的手,就這麼沉默地,目送他的背影遠行。
  早上從新宿趕回來高專,向夜蛾報告完,五條悟就逼迫自己確信,他是再也不會回來
這裡的事實。
  那這間多出來的就可以改造成他自己專屬的遊戲間了,原本鎖著的房間被五條悟硬生
生闖進來。硝子經過時,雙手交叉胸前,似笑非笑地說,「還以為會一直放置不管,」硝
子沒骨頭似地倚靠在門邊,「看來今天在新宿,某人受到不小的刺激。」
五條悟那時正忙著把貼在牆上的樂團海報撕下來,「白癡硝子,在說什麼傻話,我只是要
把這間,整個砍掉重練而已,反正留著也很浪費。喂,你別走,硝子也要來幫忙。」五條
悟拉住硝子跟他說明設計藍圖,左邊要放一個實木書櫃,搭配玻璃門板,擺滿連載中的漫
畫跟熬夜也破不完的遊戲卡匣。右邊呢,則是要放精心收藏的電影光碟片。
  難看的、好看的、新穎的、懷舊的、經典的、冷門的、值得回味的。以後如果要推薦
給誰,五條悟就可以很壞心眼湊到他耳邊說,欸這個人,在一半的時候就掛掉了喔。
  中途散場,強制離席。強大又帥氣的主角,為他流下了一滴淚,下一秒戲繼續演,不
暫停,不拖沓,不矯揉造作。故事照常地迎來賺人熱淚的終局。不論是好的,抑或是壞的
。而不論哪種結局,這個人都已不復存在。他只是鬼魅。
  整間房間亂得如同被一場猛烈的地震襲捲,遍地都是五條悟努力整個晚上的豐功偉業
。他抽動鼻子,嗅聞燃燒殆盡過後獨有的氣味,五條悟感到通體舒暢,圓滿喜樂。他並沒
有要另外做掃除的打算,悠悠哉哉地準備走回去自已的房間睡覺。踏出房間之前,他又瞥
了一眼那盒待在衣櫃裡的甜點禮盒。
  五條悟緩慢地停下腳步。甜點是無辜的。他信誓旦旦地想。他把硝子剛剛扔給他的零
食都吃完了,於是他興沖沖地打開蓋子,瞧見裡頭夾了一張便條紙。  
「給親愛的五條悟:
  這個超甜,但滿好吃。去OO市買回來的,你每次說到時我們一起去這出任務要買回
來吃,總之你很惦記這個伴手禮吧。有點貴,所以小少爺要付我錢,先幫你墊,最近太少
碰面,我先寫起來提醒自己,五條悟還欠我¥7,749(紅筆畫了個大圈圈)不要嫌我囉嗦
,但你以後應該會蛀牙痛到想把自己掐死,或者得糖尿病死掉。開玩笑的。我衷心祝福你
~身體健康、長命百歲~(畫了一個帶著墨鏡的巨大男性生殖器。旁邊再用紅筆畫了個大
愛心)
                   你誠懇真摯的友人 夏油傑 2007.07」
  難以抑制地掐緊紙條,五條悟握緊拳頭,又無聲地鬆開,他折返回去,沿途踩踏那些
星散的垃圾,啪地一聲把盒子丟到床鋪,緊接著也把自己拋擲進床裡。他維持仰躺的姿勢
,開始抓起大把大把的點心特產,拚死拚活地往嘴裡送,也不理會嘴唇外圍沾滿甜膩的砂
糖跟殘渣,兩邊臉頰鼓得跟花栗鼠似地,他還在拼命塞,竟沒半點噎著,非要把盒子裡全
部的糕餅盡數吞下去。
  「嘿,悟,你要是沒有我監督,等到以後,三十歲前就會得糖尿病死翹翹了。太貪甜
了你。」
  「絕不可能發生,」五條悟無聊地玩弄夏油傑的散髮,試圖編成一股漂亮的麻花辮。
沒任務的假日,他們常常這樣廝混在彼此的房間玩樂,久了也成戒不掉的習慣。他們一如
往常地,共處一室然後互不干涉地各做各的事。夏油傑背對著他,忙不迭地在打遊戲,嘴
裡還有閒工夫數落五條悟。他們一同側躺在夏油傑的床上,五條悟嘴裡猛吃甜甜圈,把糖
霜弄到床單都是。「因為你都會在啊。我最佳的搭檔。」
  他慢慢地把另一股髮辮纏繞上來,輕攏著收束末端,再用髮圈綁緊,「不會斷、再也
不分離。我的傑……作辮子。完美。一百分。」夏油傑好似在笑,身體近乎其微地顫動,
「……悟……如果我說那……」他接下來的話語都被五條悟咀嚼的聲音蓋過,於是五條悟
蛤了一聲,放下手裡的甜甜圈,繼而把整個身子癱軟到夏油傑臂膀上,「傑在說什麼?」
五條悟邊問邊揉捏夏油傑的耳垂,「……好癢……別弄……幹!你亂按我A鍵幹麼!」
  五條悟笑得樂開懷,伸出左手穿過夏油傑的手臂,環抱住他寬厚的胸膛,嘴裡的甜圈
圈都還沒吞下去,咕咕噥噥道,「喔呀,傑太弱了,別怪我,」他把臉蹭進夏油傑的後頸
窩,朝他耳朵吹氣,不顧滿嘴色彩斑斕的糖針噴濺進夏油傑的髮絲裡,五條悟咯咯笑個不
停,「……廢物傑……又再度慘敗給五條悟……」
  稍微轉過側臉的夏油傑,披散前額的髮遮掩住狹長尖細的雙眼,瞇成極窄極窄的縫,
溢出僻靜又溫潤的黑。五條悟像一隻鼓譟的薩摩耶犬去舔舐他的臉頰,夏油傑也沒避開,
任由白晃晃的棉花糖兀自旋轉,甜得燙口,沾黏他的眼尾。脖頸。耳根。掌心。指節。脊
骨。
  他闔上眼,用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響喃喃地道,「是呀,那是當然的,悟,你是最強的
,不是嗎?」他轉回過身去,把手心覆上五條悟在他胸膛前游移摩娑的手背,安撫似地來
回輕拍,夏油傑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虛浮又搖晃地失真掉,「悟可要好好照顧
自己。不要死。那麼早死會世界毀滅。」
  「真煩啊,你,在瞎說個什麼勁呢,」五條悟吐著舌頭,手指捲起夏油傑的瀏海,維
持半壓著他的姿勢,沉甸甸地沒留一絲空隙,「我們才是最強的,『我們』!不是你。不
是我。還有,瑪雅人說世界末日是他媽的2012年。」
  夏油傑又背對著他輕笑了起來,五條悟順著他一起一伏的,然後漸趨平緩。整個午後
的時間,都軟爛得彷若一遇熱就化開的糖粉,消融於乾澀的喉頭,滲入溽濕的牙口。他們
有時做愛。多半歸咎於打架打得難分難捨,群情激昂,又或是夏油傑不小心喝太多酒,極
少的時候,是一同看完純情電影或色情片的時候。然而也僅只於此。
  一開始是五條悟先提的。他邊翻閱寫真集,邊詢問夏油傑,有沒有聽過前列腺高潮,
比射精還爽,甚至不用冷卻時間。從漫畫扉頁抬起的夏油傑,促狹地反問,「從哪看的?
有根據嗎?」五條悟壓下圓框墨鏡的鏡腳,俏皮地對他眨眼,「要不然,來試試?」
  他依稀記得夏油傑微蹙起眉,五條悟接連對他手比愛心,飛吻猛發,欠揍三八的模樣
和五歲大的嬰孩沒什麼差別。隨即夏油傑捏住眉頭,長吁短歎,我怎麼就攤上了這種人,
他露出無奈且縱容的表情,搖頭說,隨便你,你開心就好。
  甜。五條悟每每都這麼想。不論何時,巢穴般地寄居在那張床上,他都能感覺到滿嘴
都是糖蜜。導致床單清洗的原因多不勝數,有時是因為他們徹底玩瘋,連幹好幾場,濃稠
的體液跟潤滑液濕得一塌糊塗,縱使夏油傑往往撫額,別又天殺的在我房間搞起來!但又
輕而易舉,再次折服於完全沒有自制力與秩序性可言的五條悟。
  夏油傑斬釘截鐵發表感想。悟,你的名字就說明你這個人,永遠都會是個只顧著遵從
本心的自私小王八蛋。五條悟聽了更樂,甚至愈發猖狂地在夏油傑的床上,亂七八糟吃各
種甜食。床單宛如嶄新的野餐墊。水果塔。布蕾蛋糕。巧克力。瑪德蓮。聖代。大福。水
羊羹。金平糖。
  自始至終都沒有一種會是酸澀的。重複洗刷床單,把它拿出去攤在陽光下晾。暖烘烘
的,蓬鬆而柔軟。撫平捋直他們肆意妄為所遺留下的痕跡。摺疊再摺疊的被褥,一再對折
,一再展開,熨整他們驕縱而鋒利的輪廓,聚攏他們拉得極長極遠的影子。
  他們十分有默契地都不待到隔夜。「難道悟需要別人哄才睡得著。」夏油傑抿著髮圈
,迅速俐落地紮好丸子頭,彎著眼訕笑。五條悟趴伏床側,左右晃動手探到地上拾起墨鏡
,嘴角一撇,「這垃圾狗屎般的床如果每晚都還得擠在一起,肯定會被操壞。」夏油傑站
起身,慢條斯理穿好褲子,單手伸進口袋裡翻找,咧開嘴笑,「那成天撞來撞去就不會壞
?悟,我每天都在擔心你愚蠢的腦袋瓜,」他彎腰俯身把上半身湊到五條悟面前,掏出一
支洋紅色的棒棒糖,用扁扁的心型,結實地戳了戳他的臉頰,「還不閉上嘴吃你的糖。補
充養分頭好壯壯身體健康。」
  在吃了。在吃了。真是多謝關心。欣喜若狂地吃。緊噎住喉頭,深陷進肺腔,淤塞整
個嘴,凝滯於舌尖,無關乎消化不良,他蜷曲於床,不停歇地鼓著腮幫子不斷吞嚥,黏附
甜膩的砂糖與碎裂的粉渣,直至盒子空蕩到僅留下那張揉成一團的紙條。
  五條悟再也不能更明白,深深耽溺於甜總歸來說絕是陋習,但那都是蜜糖般的癮。那
些往復的年月,入睡之後,無所察覺地嚙蝕咬合之處的缺縫,偶爾酸軟地疼。
  「所以,是唸做apprivoisé,」美美子低著頭翻摺書頁,用筆尖去指字句,摩擦紙
張發出沙沙沙的聲響,「馴養,狐狸教會小王子的,」美美子頓了頓,莞爾而笑,「你永
遠對你所馴養的負責,彼此需要,你對於我將是世上唯一,我對於你也是世界上唯一,」
菜菜子抬起臉和美美子眼神交會,嘻嘻笑著說,「滿浪漫的呀。」
  菜菜子舉起銅金鑲邊的精緻小叉子,「狐狸的嘴,騙人的鬼。我也會法文啊,Souffl
é!來,我唯一的美美子,張嘴,」菜菜子往他的雙子姐妹嘴裡塞舒芙蕾,緊接著想到什
麼似地,轉過頭朝陽台的方向喊,「……夏油大人!真的不吃嗎?很有名的舒芙蕾鬆餅,
排隊排好久喔,」菜菜子用叉子慢慢地刮掉鬆餅上過多的鮮奶油,「是抹茶紅豆口味的喲
。」
  透薄而細微的日光,瀰散成層層疊疊的澄紅,天色逐漸黯淡,夏油傑雙臂交叉於胸前
,偎依在欄杆,他眼眉也低低地下垂,「謝謝菜菜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不用。」
  下沉的暮色,洇泳進無盡的暗處去。流沙般地沉。綿延的藍,斑駁但廣闊,深邃得見
不著邊際,揉雜紅得過於濃烈的餘暉。即便太陽都已沉落在地平線以下的深處,那些殘留
的餘光仍散射不停。夏油傑注視著青冷的藍向他鋪天蓋地坍落。
  「很優秀喔,雖然是第一次出任務,我還稍微捉弄了一下,生氣起來很可愛,」他指
尖末梢劃過一綹綹垂墜的深色長髮,攀附到夏油傑耳後的側頸,不疾不徐地輕撫,「我就
忍不住想,哇,這小鬼也終於長大了,」夏油傑不用睜開眼去確認,也深刻清楚對方眼睫
上下扇動,輕盈地笑出聲來的模樣。
  在黑暗中,仍舊無法直直望進的眼。寶石般地折射所有浪潮般的粼粼波光,天空向遠
處不停地開展延伸,靄靄地籠罩,無邊無際。我的無下限咒術,簡單來說,就是永遠接近
不到我這個人。於是夏油傑反問,那麼,所有的一切都將碰觸不到你嗎。五條悟。
他輕而緩地啄著夏油傑裸露出來的肌膚,與他手掌心加重的力道完全相反,指
腹靜默地攥住脖頸,他在夏油傑耳邊低語,彷彿道聲晚安那樣親暱,「……那我也該是下
定決心了。」
  夏油傑已無數次迴避、嘗試循逃任何一個所有會和五條悟打上照面的任何可能性。要
與過往徹底斷絕往來,割捨往日逶迤的行路,再也沒有任何的牽連。而往往事與願違。
  那只是一個稀鬆平常的深夜。雨將要降下。深山裡被廢棄的隧道,猴子們熱愛的百大
試膽大會勝地。等到夏油傑有所察覺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即便一開始五條悟猛然而生根本隱藏不住的龐大殺氣,但等到他站定在夏油傑面前,
霎時,五條悟竟是和煦地笑得樂不可支,與夏油傑警戒且謹慎的備戰狀態相差甚遠。
  他單手指著夏油傑,另一隻手遮住嘴巴,笑呵呵地說,「哎唷,五條袈裟。傑,你這
該死的混帳傢夥,我不知道你想我想到要把我穿在身上耶,如此惦記著我嗎?」稀疏的星
影從葉縫間無可避免地亮,五條悟漫不經心地拉開眼罩,鹹濕的浪沫一瞬向他湧來,淹覆
定錨的眼底,「討厭啦,我也很想你,傑。」
  夏油傑早已習慣五條悟話語說得都極輕巧,充滿餘裕,夏油傑不自覺別過臉去,聲音
像被拍擊的岩礁,暈成一灘,究竟要栽掉多少跟頭才心甘情願,「真是的,悟,你逮到我
了呀。」夏油傑歪著頭把雙手一攤,「看到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是個囂張機掰睫毛怪,我就
放心了。」
  理應森冷肅殺的重逢初見場面,就在五條悟向夏油傑緩步走來給他一個久違的大擁抱
後,被他們倆共同背棄掉。
  前後又不巧撞見了幾次,少得可以用單隻手就數得出來。大部分五條悟會分享他的近
況,夏油傑就當作打發時間地聽。帶惠跟津美紀去某家甜點店吃、咒術界高層那些迂腐老
人又叫他去哪裡出差、滅掉了哪個特級笨蛋傑晚來了一步收為己用、逛街路上被漂亮的高
中生妹子搭訕、教祖大人是否有足夠的資金去維持運作他的教派,會不會面臨財務危機被
迫兼差打工辛酸畫面流出。
  唯獨他從未談論關於那些最應該提及的。
五條悟自顧自地揀選最不值得被放在信件裡書寫的,那些最容易被省略的無趣小事。
  
大半時候,他們如往常那樣做愛。理所當然地互不待到明日。大抵來說他們在本質上
都極為相似。無限的銜尾蛇,相互對稱,兜了一圈完美無憾的圓,互補的日與夜,然後永
遠不相交。
  
某次五條悟說,他也是猴子。他擔任三不猴中雙手遮住眼睛的那隻,離去前他輕輕地
拉著眼罩綁好,略帶一個若有所失的微笑,「傑就是不說話的那隻。硝子是捂耳裝聾那隻
。我們是超級無敵さしす猴子戰隊。」那次結束得十分倉促,因為他們像兩位小學生扭成
一團打起架來。
  偏偏他們從未竭盡全力要置對方於死地。所以當五條悟慎重地表示,他終於下定決心
的時候,夏油傑明瞭,原地旋轉的銜尾蛇日日夜夜吞食自己的尾巴,倖存僅是徒然,毒液
早已確保他們的死亡。賒餘的劫數到頭來總要償還。即便對方理解立場與苦衷,認同與包
容又是另外一回事,這世界永遠不可能單單對半拆解分為他們,和我們。
  生活是由乏善可陳的瑣碎與枝微末節所堆疊出來的,夏油傑一直在等他們彼此誰先義
無反顧地跨過,日子就會紛至沓來地筆直前進,不再停留。
  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垂憐我們。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賜給我們平安。求
你垂憐,我們罪人。
  Ite, missa est. 儀式結束,你們離開吧。彌撒禮成。感謝天主。管風琴氣勢雄偉地
響起,樂音懸宕在夢幻般的花窗玻璃,詠唱的高昂詩歌迴盪不已,子夜大彌撒在午夜結束
,迎接聖誕節的到來。最後一刻的平安夜,伴隨教堂報佳音的鐘聲,敲響了對世界的寬恕
、祝福和歡樂、幸福。
  原來天國近了。五條悟沿路從喧鬧的街道逕自走過,意識到聖誕節這個喜慶節日,真
的太適合熱戀期的情侶瘋狂打炮。
  抱一桶肯德基的炸雞派對桶在租屋處看小鬼當家重播、或者互相勾搭手臂繞著公園旁
的聖誕市集走走停停、或是在專門賣限定版聖誕裝飾的草莓蛋糕店家前大排長龍、和可愛
的聖誕裝飾與閃閃發光的聖誕樹拍照留念。
  用紅筆圈起又劃掉的聖誕夜代辦清單,肯定不會有這項:目睹他人的逝去。並親自葬
送。
  鏽蝕的腥臭味,血無止盡地汩汩流出,夏油傑很少憶起當初手刃雙親那種撕心裂肺的
感覺,他們普通地愛著他,他也普通地愛著他們。而那更顯得他的選擇與決定,冷酷到無
以復加。道阻且長,血跡斑斑,他就一路顛簸地走。
  你可真殘忍。夏油傑。
  「……只是在這個世界,我沒能打從心底裡,開心地笑出來。」夏油傑在最後一刻,
終於嘗試說出一些真心話,他能預想五條悟聽見之後,顯現極致痛苦的表情,皺起好看的
眉眼,向他指控。你可真殘忍。夏油傑。只因夏油傑鄭重地否定他們三年間所有的一切。
  因此夏油傑沒有再抬起頭往五條悟那看,他光是維持從齒縫擠出一些完整的字眼,都
漸趨困難。
  五條悟看著他最初與最後的友人,遍體鱗傷的軀體軟軟地爛,血和骨破敗地糊成一團
。他回想起他抱著天內理子僵硬冰冷的屍體,溫熱的血早已流失殆盡,輕得沒有什麼重量
。事後夏油傑時不時掀開他的前髮,緩緩地撫摸留下疤的額頭,神色凝重,但什麼也不曾
說。
  遺言說得懇切,五條悟深知那他也該回敬一些心底話,腦內叨叨的囈語支離破碎。
我曾經以你的判斷作為善惡的標準。因為我不理解。我太過於依賴你了。你也知道吧。但
你知道嗎。我把第一人稱改掉了。這些難道真的都有意義嗎。五條悟恨不得扯住夏油傑的
領子嘶喊。為什麼要再讓我落單。不是我拋棄了你,是你。你知道你很差勁嗎你這個令人
傷腦筋淨是給別人添麻煩的怪瀏海混蛋。
  暗巷很安靜,彼時只有他們倆人在這光照不進的角落,漸次暗去,「傑,」五條悟總
算是開口了,喚著夏油傑的名字,於是夏油傑困倦地睜著眼睛,用漫漶不清的視線望向五
條悟。
  他們互視彼此。五條悟眨動眼睫,接著說,「─────────────。」
  夏油傑聞言猛地一怔,緊接著難以抑制地彎起眉眼,猝不及防笑了起來。
  宛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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