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真愛無敵 1

作者: user19940218 (YTKJ)   2021-12-08 07:56:07
※有寫到主流宗教和架空異端,與現實人、事、物、團體無關,請充分了解再點入
※有非典型耽美BL元素
※大多以第一人稱視角
1
這一切都要從大哥開始說起。
在頂著「禹」這個少見姓氏的兄弟姊妹之中,我本認為大哥禹思言是最接近正常人的存在
——倒不如說,同為倖存的他在成長之後幾乎就是個正常人,但他這陣子卻顯得十分怪異
,早出晚歸。
大哥早已獨立,不過租屋處離家裡並不遠,甫剛出社會的大姊禹思賢偶爾會和他吃個飯,
所以她是最先發現怪異的人。
「大哥從上半年開始就好奇怪,甚至最近還總是很晚回來。」她低吟了一會後說:「這很
不尋常,你知道的吧?那個大哥。」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大哥禹思言非常克制自律,穩重還有點寡言,非常負責任。從小時候
因為爸爸工作忙碌而沒有怨言地照顧弟妹,到長大之後偶爾還會給上大學的弟妹零用錢。
除此之外大哥身材高大,臉蛋是和父親完全不一樣的堅毅帥氣,總之在這個寡言面癱都能
被當成萌點的時代,大哥著實是個挑不出缺點的男人。
「晚歸是多晚?」我說:「大哥也才二十五,說不定他忽然開竅了,突然發現夜生活的多
采多姿。」
我頗有故意搞笑緩和氣氛的意思,大哥並不是會沉溺酒池肉林的類型,相反地,他自律的
個性常常被我和大姊私底下說就是個機器人,我懷疑他連放鬆都做不到,是個認真生活的
好男人。
大姊並沒有被我逗樂,她看著我,過了好一會才嘆了一口氣,然後道:「他昨天徹夜未歸
。」
我倒抽一口氣。「這怎麼可能!」
「我就說吧!」大姊用掌心「啪啪啪」地敲了敲餐桌,和父親極為相似的臉露出了不可置
信。「那個大哥耶!」
「那個大哥!」我贊同。
她再次點頭,「那個大哥!」
我沉思,「該不會我們要有姪女侄子了吧?」
「……不要說這麼可怕的話,他才二十五歲。」
大哥和前女友分手已經有了兩年的時間,這和之前的情史比起來稍微有點不對勁。大哥是
個老實人,不過情史卻是家裡最豐富的。從十五歲開始每一任都維持了兩年,不多不少,
好像經過精密計算一樣,但卻不能更多,並且毫不間斷,不知道該說他認真還是風流,但
自從跟上一任女友分手之後,他卻空窗了兩年。
「該不會大哥發現自己喜歡的男人吧?」大姊禹思賢大膽假設。
我則小心反駁:「別忘了大哥四任都是女生,哪來的契機突然愛上男人?」
「這誰又說得準呢。」她聳肩。
「對了,大哥為什麼會和上一任分手呢?」這個問題晚了兩年,但我卻不住困惑地問:「
我以為以大哥的個性會在出社會幾年馬上就結婚的,沒想到卻分手了。」
「你知道大哥的上一任女友是怎麼說的嗎?」
我被勾起了好奇心,「怎麼說的?」
「『就跟機器人一樣,冰冰冷冷的,只是被下達指令而喜歡著我』——似乎就是這樣結束
的。」
我低頭吸了一口麵,差點被紅燒牛肉麵的湯汁嗆到。「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嗎?」
禹思賢也皺眉,但又聳了聳肩。她吃的是墨魚義大利麵,毫不猶豫地讓牙齒染色,吃得很
快而且非常優雅,眨眼之間兩份的義大利麵就被掃光了。
我們雙雙為大哥的戀情哀悼,同時百般猜測或許這就是讓大哥接觸新世界的契機。從最時
尚的夜店聊到最淫蕩的派對,但大姊立刻反駁:「他在會計事務所肯定被操到不能勃起了
。」
我捂住耳朵,表示不想聽到手足的性事,即使這只是推測。
正當我們討論得不亦樂乎時,大門忽然傳來聲響,我們在浮誇的水晶吊燈下抖了抖,不是
對大哥的恐懼,而是對他的尊敬讓我們立刻閉上了嘴巴,畢竟話題已經被帶往一夜情。
幸好,進門的是最小的弟弟,禹苑樂。
大姊看了一下錶,指針停在兩點。她問:「你怎麼會在這個時間回來?」
禹苑樂已經滿十八歲了,我覺得這是他的自由,但或許是方才對大哥的私生活討論過於越
界,我竟脫口而出:「記得戴保險套。」
禹苑樂一臉無語,他的臉上有點父親的影子,但比起大姊更為柔和。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這跟保險套有什麼關係?我只是回來拿微積分課本。」他放下肩膀
的書包,滿臉倦容,身上還有點油膩的味道,大概是大一新生的迎新活動。
「你們還要修微積分?」
他沒有理會我的問題,只是逕自地問:「為什麼說到保險套?這跟你們剛才討論的一夜情
有關係嗎?」
「原來你什麼都聽到了!」
我和大姊咬了咬耳朵,最終還是看在禹苑樂已經成年的份上把方才的討論全盤脫出,在這
個部分我們家幾乎沒什麼秘密。
出乎意料的是禹苑樂並沒有被嚇到,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只是挑起了一邊的眉毛,然
後說出了讓我和大姊差點摔下椅子話。
「或許真的是這樣也說不定。」禹苑樂說,「我前幾天在學校附近的賓館看到大哥。」
我們一起叫了出來:「什麼!」
禹苑樂還保有少年稚嫩的臉因為我們的突然靠近而露出了些許驚嚇,他往後縮了縮,與我
們拉開距離,甚至在我們妄圖更加接近的時候伸手阻擋。
「是真的。」矮小的禹苑樂一邊與我們抗爭一邊道,「大哥還穿著正裝、揹著後背包,看
起來剛加班完。」
「大哥真的開啟新世界了。」我說。
「是因為工作壓力太大嗎?」大姊則推測。
我露出了輕視的表情,「那可是我們機器人般的大哥耶,他超級工作狂的,加班像是補藥
一樣,越加越爽,一直加一直爽……你跟大哥是不是受到爸爸影響啊?」
事業心不落大哥之後的大姊還是打了個冷顫,「他就是老闆最愛的那種員工,我相信他堅
毅的社畜美德只會讓他通體舒暢,應該不是工作壓力。」
「那是為什麼?」
「果然是空窗期太久吧。」
我們七嘴八舌的討論。
「或許喔。」此時禹苑樂插話了,「畢竟還搞起了3P。」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麼!」
「我的天啊啊啊啊啊!」
我咬到了舌頭,大姊則敲到了小腿,兩個人在本該寂靜的深夜裡乒乒乓乓,好像要拆掉房
子一樣。
禹苑樂早有預備,他擋住了大姊想要搖晃肩膀的手,也推開了我突然靠近的臉,頗有葉問
我要打十個的氣勢。
他沒好氣地說,「原來剛才都只是你們在亂猜。」
「誰知道一猜就中啊!」
我們家果然沒太多秘密,禹苑樂簡單說了一下,正裝筆挺的大哥和兩個人一起走進了賓館
,這種情況絕對和性有關係。
「會不會是談公事?」大姊質疑。
「談到賓館就不是公事了吧!」
我們三個又討論了一會,我們問著女人的穿著打扮,出乎意料的是一點也不艷麗,反而相
對保守:長袖洋裝,頭髮盤得跟慈濟一樣,一臉嚴肅。
「另一個人呢?」我連忙問,3P的3才是重點啊!
「唔,腿很長。」
「腿很長!」
「皮膚很白。」
「皮膚很白!」
「長得很帥。」
「長得很……唔嗯?」
禹苑樂微微蹙眉,「給人的感覺有點……我說不上來,但感覺有點討厭。」
「……等等。」我打斷又快陷入沉思的禹苑樂,一臉遲鈍,也有些遲疑,「你剛剛說了很
帥?」
「是啊。」
「唔……是個短髮的帥氣女……」
「男生。」
「咦咦咦咦咦咦咦?」
大姊露出了「我就說吧」的眼神,我不禁感嘆出社會的大姊果然不一樣,社會歷練帶給她
無限的想像力,還真的被她說中了。
「沒想到大哥玩起了3P還有男人。」
我試圖讓腦袋有一個淫亂的性交場面,可惜我怎麼像都只能看見大哥面癱地躺在床上,一
點情趣都沒有。
「等等。」大姊打斷了我的沒有想像力的想像,她又問我們的小弟:「你說有點討厭是什
麼意思?」
禹苑樂不確定地說,「只是一種直覺……一股很不爽快的感覺。」
最小的弟弟雖然是文組出身但國文一直都不算太好,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重複著毫
無科學根據的厭惡。
大哥的古怪在我們心中種下了種子。我們雖又討論了一番,但依然得不到什麼結論,畢竟
一向保守自制的大哥忽然往一夜情發展,還是有一名同性的3P性愛,這距離跳得也太大些

隔天是禮拜六,禮拜五凌晨的討論讓我決定一早便去大哥的租屋處探了究竟。爸爸雖然是
真‧總裁,但大哥非常堅持過十八歲便自力更生,不知道該說是頑固還是自律,大學也一
直都是半工半讀,出了社會還不遺餘力地回饋家庭,怎麼想都不像是個會走歪路的男人。
大哥找了份同縣市的會計事務所,雖然爸爸曾和我們說過,以大哥的能力可以去國外拓展
眼界,不過本人似乎一點都不感興趣,甚至有些抗拒。
我坐了會公車就準備下車,很快便抵達大哥的住所,他住在個不算新但也不算舊的公寓。
現在時間下午三點,我相信自律的大哥肯定早就醒了,說不定還非常社畜地自主加班。
我已經很久沒這樣不事先通知便跑來了,因為這是喜愛計畫的大哥非常不習慣的,他只會
偶爾容忍我跟小弟這麼做,備受寵愛的我們擁有這樣小小的特權。
我按下外面的門鈴,與此同時大哥家應該響起了頗具特色的鳥叫聲。但我等了又等、等了
再等,大門還是沒有開啟。
我有些狐疑了,再次按下電鈴,並且祈禱「啾啾啾」的鈴聲可以吸引大哥的注意力。或許
他只是在忙?拉肚子?或者打手槍?
又等了一會,對講機終於傳來聲音。
『誰?』
只是這個字,我便能迅速察覺那不是大哥。
「你是誰?」我迅速地問,「你在他家幹什麼?」
對講機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已經拿出備用鑰匙破門而入了,但大哥的聲音打斷了
我的動作。
『苑之?』
我連忙湊過去,聲音有些焦急:「大哥!你在家?」
『嗯。』大哥的聲音透過對講機顯得有點心不在焉,我卻整個人都毛了起來,渾身起了雞
皮疙瘩,不安滲透了我的心。他的聲音顯得有點漫不經心:『你又不打聲招呼就來了。』
「對、對啊。」我竟有點結巴,「突然想到就來了。我可以進去嗎?」
大哥似乎回過頭說了什麼,我聽不清,只是能確定大哥家裡真的有另一個人!我分不清是
男人還是女人,那個「誰」果真和小弟說的一樣,給人一種很討厭的感覺。
大門打開了,我將大哥的「進來吧」在腦後,推開門便奔了進去。
大哥的家住在五樓,等電梯的時候我簡直要把腳下的地點穿了,只知道不停地跺腳,拚命
地數著樓層。
「叮」,終於到了五樓。我衝向大哥的房門,用力地敲了敲,砰砰砰!我並沒有等太久,
彷彿早有人候在門邊,就只是為了等待我的到來。
門打開了,不過不是大哥,而是一個很高挑的男人——說是男人也不太對,他和小弟一樣
都著還未完全脫離少年的稚氣,不過第一眼就讓我蹙眉。
少年很高,如禹苑樂說得一樣腿很長,皮膚白皙,但主要是那雙眼睛,習慣地瞇起眼睛打
量人,與他對上眼的瞬間,我便冷下了臉,直直地看著他。
「嗨。」他竟然還微笑地和我打招呼,那雙眼睛明明一點溫度都沒有。他說:「你是思言
的誰?」
「你是誰?」
不等少年說話,大哥的聲音從客廳傳來:「雋川,你先回去吧。」
少年低頭笑了一下,再抬起頭的時候眼睛像是蛇,咬著我,嘴角勾著但我完全感受不到一
點溫度。
「好吧。」他歪著頭,應該是在和大哥說話,但卻還是看著我——嫌惡,不屑,冷漠。他
看著我但接下來說的話卻是給大哥:「下次見。」
「下次是什麼時候?」大哥的聲音傳來,我從玄關的角度看不見大哥,但依照我對他的了
解程度,我能聽見那看似平穩的聲音底下傳來急切:等不及、等不了——還有期待?有這
種情緒在其中嗎?大哥問:「明天?後天?」
名為雋川的少年給了一個確切的日期:「十一月五號,下午三點三十三分。」少年微笑,
像蛇,像魔鬼,冷酷卻張揚著某種,我很熟悉的惡意。他說:「不多不少,你得準時。」
安靜了一會,我聽見大哥低聲地說:「那天是禮拜五。」是啊,我很清楚大哥多麼工作狂
,他從未請過假,就算感冒發燒也會申請遠距離上班,一天不上班彷彿就會要了他的命。
但少年只是重複著:「你得準時。」
又是一陣子沉默,大哥的聲音越來越低,但我卻聽得清楚:「太久了。」
太久了。
少年笑了一下,「哈」的一聲。
「掰掰啦。」說完,他便離開了大哥的租屋處。
我走向客廳,原本膽顫心驚很怕會看見大哥的裸體,又或者是四散的內衣褲。幸好,雖然
大哥裸是裸,但只有半裸,以上班族而言十分精實的上半身裸露著,但下半身好好地穿著
西裝褲,只是褲頭有點鬆。
慢半拍地發現我的到來候,他才慢慢地把褲頭扣緊,我對他而言永遠都是小孩子,他看起
來也有些尷尬,不由得低下了頭。
「大哥!」我走近大哥,伸出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讓我坐下,屁股下的沙發一點也不軟,硬成這樣就不該被稱為沙發,真不知道大哥買的
理由,又或者正這是他買這張沙發的主要原因。
不等我開口,大哥就跟往常一樣把我當成孩子:「怎麼來了?昨天睡得好嗎?」
我有滿肚子的疑問,但大哥搶先於我,我的話被迫嚥回去,導致擠出來的回應磕磕絆絆:
「……還可以。」不,不對,該發問的是我才對!「剛剛——」
「還可以是什麼意思?」大哥討厭不明不白的回答,皺眉又打斷了我:「睡了多久?有作
夢嗎?中途有沒有驚醒——」
「五個小時!我睡了五個小時!」我揮舞著雙手,然後小小地撒謊了:「一點夢也沒有作
,一覺到天亮。」大哥半點不信,挑起眉毛,但我抓到了節奏,這次換我打斷他:「剛剛
那個人是誰?你們在幹嘛?」
大哥終於意識到,手腳虛浮地往旁邊抓了抓,勾到了一件白色襯衫。我瞪著襯衫,上面還
有個屁股印,皺摺不堪。
我脫口而出:「他對你做了什麼!」
大哥把襯衫穿上,若那是剛燙好的襯衫,看起來就像是平時的大哥,生命的意義就是認真
工作、認真生活,偏偏上面的皺痕之多,還有點泛黃。
大哥這種時候竟還能一絲不苟地扣著扭扣,指甲平整的手指無法太過靈巧,時不時還會因
為頭痛而停下來。
「他沒有對我做什麼。」
「算了。」我喃喃,嘴唇動得很快但張得不開,導致我說出來的話有點模糊。「一個問題
一個問題來。」我問:「那個人是誰?」
「朋友。」
「朋友?」我質疑,「我沒看過他。」
「最近才認識的。」
「好吧。」我又問:「那他幾歲?住哪?叫什麼名字?」
面對我連珠炮的疑問,大哥眉宇之間的皺摺更深了,幾乎快要跟身上的襯衫一樣,但好歹
他可以回答出其中一個問題。
「雋川。」
雋川。我咀嚼著這個名字。我並不擅長記憶,但必要的時候總能把瑣碎記得一清二楚,十
年不忘。
「他幾歲?」
我第一次看見大哥被我問得啞口無言,他舔了舔嘴唇,晃動脖子,因為疲憊有些混濁的眼
珠子望向一旁。
「他很高。」
「他幾歲?」
大哥聳了聳肩,「我不……我不……」
我回想那個人少年般的氣質,不可置信地說:「大哥你……原來你喜歡這麼幼齒的?」
「我沒有和他發生什麼事。」
「但,」我稍微提高音量:「3P!」
大哥被口水嗆到,咳了兩下,雙目圓睜,錯愕地看著我。
反正都說出口了,我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苑樂看到了。」聽到最小的弟弟的名字,大
哥垂下了頭,用手指按著額頭。我道:「他看見大哥和一男一女去學校附近的賓館。其中
那個男的就是剛才的傢伙嗎?」
大哥糾正了我的用語:「他叫做雋川。」
「隨便!」我揮開他的手,「是這樣嗎?」
大哥白了臉,他搖搖晃晃地想要起身,這看起來像是無意識的舉動,似乎想往房間的方向
走,這是一種逃避問題的姿態。啪!隨著他的起身,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我定睛一看,
那是一本書,封面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書腰也是一片空白,書皮很舊,厚厚一本。
那本書躺在地上,我對於自己的衝動感到有些懊悔,彎下身想幫大哥撿起來,但湊近卻看
見其中一行字:「我謹以真父為天,以真母為地,透過絕對的信仰和絕對的服從讓真愛降
臨,成就世界大同。」
「這是……」
我的手指搭上又薄又黃的紙張,試圖多看幾行字,但在感覺到手指摩擦紙張的熱感之後,
一晃眼那本書便被抽走——大哥的動作很快,「啪」地闔上,將書小心地夾在腋下。
我吶吶地問:「那是什麼?」
大哥嘆了一口氣:「我有了信仰。」
「信仰?」我瞇起眼睛,「什麼信仰?」
大哥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又道:「雋川是教會的……的朋友。」
「等等,先等等。」我站了起來走近大哥,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開口,我得先把昨天的
惡夢忘卻:「什麼信仰?為什麼這麼突然?」
「你還記得小分嗎?」
我的腦袋迅速運轉,翻找著記憶裡面屬於大哥的文件夾,大概零點一秒後便回答:「你的
前女友周文分?」
大哥點頭。「和她分手之後我一直走不出去,這兩年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會分手?也是因為
這樣我接觸到了這個信仰,我相信我會變成更好的人。」
我一邊努力回想一邊有些錯愕地說:「周文分的分就是分手的分,分了就分了啊。」
大哥搖頭,「你不懂,苑之。我想要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得到真愛。

我快要抓狂:「蛤?大哥,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大哥露出了一抹溫和的微笑。他很少笑,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癱著這張臉,認真念書、認真
工作,認真交女友——我覺得他很認真地去愛每一任女友,雖然每次都以被甩作結,但至
少他還是認真了一把。
此時大哥的笑容讓我更加不安,過於軟弱,我並不喜歡。
「小分說得沒有錯,這樣的我是無法得到真愛的。」

雖然周文分是大哥的前女友,但我其實並不這麼討厭她,比起大哥之前的女友,我想過如
果她成為我的大嫂並不是什麼壞事。
唯一讓我稍微有點牴觸的是她同時擁有信徒這個身分。
「小分是基督徒。」大哥第一次將她介紹給我們的時候這麼說了。
大姊倒還好,只有蹙眉一下便很快地鬆開,然後客客氣氣地和她握手。我的排斥大概很明
顯,所以是周文分主動地和我搭話,但我們只勉強聊了天氣和未來規劃。高中生的我被問
了個朦朧的問題:未來,於是我便說是想要考醫療相關科系。
那時短暫的會面之後我和大姊有過一次討論,禹思賢顯得很鎮定,聳了聳肩:「基督教至
少應該是正派宗教吧。」
「又不是沒有人以上帝之名招搖撞騙、性侵孩童。」我則反駁。
大哥和我們猜測的一樣,和周文分交往了兩年便被甩了,不多不少,兩年魔咒果真名不虛
傳,我們還和爸爸討論過要不要幫大哥去廟裡求個好桃花。和信仰不同,這種程度的民情
風俗在我的眼裡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那次和大哥在租屋處的談話結束得非常不愉快,即使我怎麼逼問大哥都不願透露更多,甚
至非常難得地用冷硬的聲音說:好了,談話結束。
大我五歲的的禹思言是有威嚴的,我和禹苑樂雖然有可以任性的空間,但那是大哥給我們
的容忍。我觸碰了他不願讓我看見的部份便是踰矩,他不會容再容忍。
我離開的時候心情非常不好,留在出租屋處的大哥肯定也十分低落,我們彼此都十分清楚

我沒有周文分的電話,但直覺現在去問大姊並不是個好主意。我打開了記憶區裡面大哥的
資料夾,從很久以前我便習慣如此分類,因為這樣更清楚。我翻找了一陣子,總算在一個
生灰塵的小角落找到:當還是高中生的我隨口提到,希望未來能去一個幫助人們的科系,
周文分禮貌地說她喜歡這個點子,並且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說有任何升學方面的問題都可
以問她。
我仔細回想,最後兩個數字記得不清了,畢竟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試了又試,我透過
手機號碼找到了周文分的LINE。她很訝異我會在多年後聯絡她,我倒是單刀直入地問了關
於大哥的幾個問題,她意外地老派,我們約好了出來見面。
隔天是禮拜日,於是我們便在大學的咖啡廳見面,假日這裡的遊客比學生還多,大學城果
然並非浪得虛名。
我準時抵達的時候發現她已經做在角落,滿懷心思的我快步走近。寒暄顯得非常僵硬,但
好歹是破了點冰。
她和大哥同年紀,看起來比當年要穩重一些。
「你想要問關於思言的事?」
我點頭。
「我和你哥分手很久了。」
「我知道。」我說,「兩年又三個月。」
我們的咖啡都沒有動過,但也沒有對峙的感覺,只是摸不清楚對方的態度。我訝異於她沒
有馬上封鎖我,甚至揣測起她答應和我見面的真正原因。
她忽然沒來由地說:「你還是沒什麼變,苑……」
「苑之。我叫做苑之。」我低下頭,眼睛則往上提,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楚楚可憐一些,並
且迴避了她的話:「我想知道關於大哥的一些事。」
「怎麼會想來問我?」她質疑,「你是他的家人,跟他相處了有二十年,照理來說應該比
我更了解他才對。」
我沒有糾正或者反駁,只是誠懇地說:「雖說是家人,但大哥對於感情什麼的,一直都很
內斂。」
她點了點頭,「這倒是。」
大哥可以稱得上是保守,我懷疑每一任女友都曾是他的未婚妻,每一次他都會在穩定交往
之後介紹給家人認識。但我們都心知肚明,交往約莫滿兩年大哥就會被甩了,無一例外。
「你知道我們分手的理由嗎?」
我想起大姊提過,幾乎是反射性地說:「『就跟機器人一樣,冰冰冷冷的,只是被下達指
令而喜歡著我』。」
這句話似乎喚醒了什麼,現在是秋天,但她卻像是冷到不行般地抱起手臂,看起來有點不
適,連忙撇過了頭。
「你哥他……他有點不正常。」
我不能理解地皺起了眉頭。但我其實知道的,周文分本質上是個不壞的人類,她說出這句
話只是以事實為基礎,不帶有任何成分的貶責。
她像是被逼急的小動物般,煩躁地問:「思言……思言有受過什麼創傷嗎?」
「什麼?」我沒有反應過了,過了幾秒鐘才說:「不,不。」我希望她沒聽出這是個謊言

她又問:「你足夠了解他嗎?」
心臟兀自地重重跳了兩下,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因為她看了我一眼之後就再度別開眼神
,雙手抱得更緊了。
「思言是一個很認真的人。」她開始娓娓道來:「一開始和他認識是因為學生會,他是財
務組的,我則是生活組,關於預算什麼的總得不停討論。他每一次都能拿出清楚的帳單和
規劃表,我很佩服,不知不覺被他吸引。
「因為那個時候我有男朋友,他也有女朋友,所以我們是在畢業之後才開始交往的。說實
話,一開始我不認為我們能交往多久,畢竟我們都剛出社會,忙碌是在意料之內的。但思
言很認真,再怎麼忙都會來找我,我們約定每個禮拜五見面,偶爾一起度過週末。」
「久而久之,禮拜五都是做愛的夜晚。」她也沒去想這會不會讓我尷尬,只是繼續道:「
那天他喝得很醉,大概是某個酒局或者應酬——我不清楚,他滿身酒氣站都站不穩了,卻
還是脫下褲子,把他那因為爛醉如泥而硬不起來的東西塞進來,然後一直重複著……」
我沒有臉紅也沒有感到尷尬,只是接下她的話問:「他說了什麼?」
「他說:『這一定是真愛、這一定是真愛。這一次一定是真的。』」她輕輕地哼笑了一聲
,「在他一直撞進來的時候聽見這句話真夠恐怖。」
「真愛是什麼意思?這代表他想跟你結婚想瘋了嗎?」
她搖了搖頭,並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又繼續說下去。
「結束之後我也累了,一下子便睡著。半夜的時候因為尿急醒來,我看見他……禹思言正
看著我——死死地,眨也不眨地看著我。我想他大概酒醒了,所以等著他因為不好意思地
跟我道歉,但他什麼也沒說。我當他還在酒醉,上完廁所之後就窩進他的懷裡繼續睡。我
能感覺到他一直摸著我的脖子,手指一直搓揉著,力道越來越大,好像想要搓起一層皮,
但我不想管,睡意席捲了我。」
她停下來的時間非常奇怪,好像想要釣我胃口,但我想這比較像是某種善意的停頓。我看
著她的眼睛、她的眼角,她的眉毛,確定她只是因為善意後才說催促道:「然後呢?」
「隔天我醒來了。一睜眼便與他對上雙眼,他雙目通紅,佈滿血絲,和我再次睡著之前一
樣眨也不眨,正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手指還在我的脖子上,上面已經是一圈的紅痕。天知
道他這樣多久,一個小時?還是一整個晚上?」隨著回想,周文分的神經越來越緊繃,咬
著牙說:「我以前覺得他沒什麼表情的臉很可愛,呆呆傻傻的,然而我在那一刻卻覺得非
常可怕,他就像是個殺人魔。」
我像是被踩到痛楚一樣反駁:「他不是!」
「你真的了解他嗎?」她稍微尖銳地說,「那天早晨他摸著我的脖子,又搓又揉,嘴裡喃
喃著:『你不會死、你不會死。你不會死。』」
「……」
「我提議先分開一陣子。我不想激怒他,我恐懼他。然而,唯一一個凌駕在恐懼之上的情
緒卻是悲憤。分開的那一個月,他就像是機器人一樣,每個禮拜五準時來找我,我們做愛
,射精,高潮,偶爾一起度過週末,每一周都是如此。他並不悲傷,我知道的,他只是被
下了愛我的指令。不……他只是被下了『愛一個人』的指令,是不是我都無所謂。」
我很意外真正讓她決定離開的還是這無聊的理由,我情願她是因為恨,因為不愛了。說到
底,還是因為感性,我有點失望。
除此之外,我還得知了一個宛如根刺的事實:大哥似乎也有點不正常。「有點」或許不是
個適合的詞彙,因為在幾年之後的回想,周文分的臉還是呈現了慘白,可以想見當時她有
多恐懼,之後有多麼心碎。
「脆弱」,腦海冒出這個詞。人類無論在心理還是生理都顯得脆弱,我以為大哥足夠堅強
,他寡言的個性讓我蒙受沒有惡意的欺騙。
見我有些呆愣,一如我想的那樣,周文分的善良讓她無法忽視,於是便問:「你大哥發生
了什麼事?」
我思考了一下才回應:「大哥有了信仰。」
我的話過於乾癟,這令她提前感到了不對。
「什麼信仰?」
「我不知道。」我道:「我只知道他和一些『教友』接觸,還在看一本書。」
「書?書名是什麼?」
我再度搖頭,「書皮上什麼都沒有寫。」
「內容呢?」
我只是簡單地回想了一下便一字不差地說:「『我謹以真父為天,以真母為地,透過絕對
的信仰和絕對的服從讓真愛降臨,成就世界大同。』。」
念出來的時候我忙著回想,導致聲音毫無起伏,就像在念經一樣。周文分只是聽到第二句
就瞬間露出了嫌惡的表情,臉色由白轉黑,腦袋撇向一旁。
「那是真神教。」
「真神教?」
「那是個……」她看著我,最後換了個說法:「對我們而言那是異端。」
我不喜歡宗教,我對於正統和異端的分別沒有太大的興趣,極端的排斥宗教讓我此刻面無
表情。
周文分非常聰明,她看得出來,於是盡力以最簡潔的方式說明:「他們否定基督的救世,
也否認耶穌的存在,扭曲三位一體,並且奉閔生明為真父,其妻子王麗慶為真母。閔生明
自稱自己便是亞當再世,是神的代理人,追隨他的人則被稱為真正的教徒,在末日之後只
有真正教徒能夠被帶往天國。」
我不懂三位一體,也不認為耶穌真正存在,但在人類的名字後面跟隨「真父」、「真母」
讓我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我脫口而出:「全都是假的。」
她沒有搞清楚我指的「全部」包含她的信仰,只是猶豫了會又道:「他們會定義家庭的價
值,並且宣揚『真愛』。」
「家庭的價值?」我錯愕地問:「真愛?」
「他們建構著宇宙的家庭,理想是所有人都成為真父的追隨者。為此,他們的婚姻選擇也
必須經由真父指配,並由真父見證。」
我不喜歡這個點子,我相信周文分也是一樣。我們看著彼此,雖然沒有信仰的我在她眼裡
不夠正統,但至少在這個宗教上的排斥上我們取得了共識。
我沒有再說多說,只是用懇求的姿勢取得了教會的詳細地址和聯絡方式,而且這出乎意料
地簡單。
最後,我實在待不住了,腦中一直被剛才的什麼三位一體、耶穌,真神塞滿,信仰濃厚的
詞彙讓我反感而且心神不寧,找了個理由便起身準備離開。
「謝謝你今天願意和我見面。」我禮貌地說。
周文分沒有走的意思,但她放鬆了不少,享受起了手中的咖啡。雖然已經沒了熱氣,但秋
天限定的口味還是帶著餘香。
「不要再聯絡我了。」頓了頓,她又緩緩地說:「我已經有女友了,我很愛她,我不想再
和前男友有什麼接觸。」
這倒是出乎意料。我盯著她,幸好,失禮的話被嚥了下去,只是點點頭。我還是搞不清楚
規則,她的信仰難道和其他基督徒不一樣嗎?她難道不會被視為不夠正統,甚至是異端?
種種疑問化為這句話:「為什麼沒有對我傳教?」
「傳教?」
我試著不要太直接,於是說得很慢:「像其他人一樣。勸我信仰上帝,耶穌是唯一的真神
,神愛世人之類的。」
她回想著和我的第一次見面,以及現在這多年後的再聚。我不過是前男友的家人,但她卻
願意慎重地思考後回答:「因為你看起來很排斥。」
這是當然的,我十分厭惡信仰和宗教,我這輩子已經受夠了,不能再多。
「所以我不想讓你更難受。你看起來很痛苦,我又何必再傷害你?」
我笑了笑,故做輕鬆地問:「你這樣是合格的教徒嗎?」
她也笑了。
「什麼是合格的教徒?沒有人可以定義我,只有我能定義我自己。況且,這只是個正常人
的反應吧?」
正常人。我因為這句話而抖了一下。我曾以為大哥也是個正常人,但顯然我錯了。我開始
細數我的家人們,不過這方面的細節我知道的有限,因此更加惴惴不安。
「對了,如果碰到你大哥,可以幫我跟他說聲對不起嗎?」
「為什麼?」
她微笑,純粹的歉意在兩年後還能如此直率,這點讓我很驚訝。「分手的時候,我說了很
過分的話。」
「你說了什麼?」
「我說:『禹思言,你永遠得不到真愛』。」她垂下眼簾,「對不起,這不是真的。我當
時不過只是希望自己是那個『真愛』罷了。」
我果然還是不討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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