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同飲杯中月、柒

作者: ZENFOX (☁禪狐☁)   2021-09-11 00:34:09
  靈素宮的人幾乎都集合到大殿裡,階下佈有多重咒封的籠裡關著一名重傷的妖
修少年,眾人靜候宮主發話。
  盛如玄居於高位俯視他們,他說道:「這妖修是天蘅教的,其餘教眾沒有活口
離開潢山,唯獨剩他一個。尋常妖魔接近不了潢山,也許是妖魔與人族混血所生,
又或者是……傳說中的神裔。嗯,就像宋修士那樣的。」他們都曉得宋繁樺是妖魔,
同時亦是神裔,所以就算在這個靈氣濃郁的潢山也能修煉。
  盛如玄接著講:「難得出現這樣一個妖魔,在交給刑堂的杜長老處置前,就讓
你們都來瞧瞧。天蘅教網羅了各式各樣的修士,其中也不乏這樣特別的妖修,可惜
走了歪路來潢山尋釁,既是在靈素宮的地盤上鬧,那就由這裡的規矩處置。這是你
自己選的,無論如何怨不得誰。」
  籠裡少年因負傷而氣息微弱,他喘息時好像發出一聲笑,沙啞念出一個名字:
「譚飛。」
  離宮主不遠的杜明堯聽見自己徒兒的名字就皺眉質疑:「你說什麼?」
  少年妖修說:「譚飛跟我們教徒要了好些符紙和道具。」
  此時的林東虎雙手上銬跪在師父杜明堯的腳邊,他聞言怒斥:「你胡扯,譚師
弟已經沒了,死無對證,你還要胡說毀他名聲!」
  白髮少年抬頭,染血的瀏海覆在眼前,黑紅一片看不清楚,但他仍憑神識感應
到林東虎所在的方向,轉頭說:「哦,還有你啊,林東虎。你們師兄弟不是很滿意
天蘅教賣的毒火符?利用完我們就不認帳了?」
  由於藍晏清的關係,小羊得以站在前列,他看林東虎眼神掠過一絲慌亂,卻
又隨即鎮定下來反駁道:「妖魔就是妖魔,被打得半死也要耍盡手段擾亂眾人。大
家別聽他胡說。」
  杜堯明也狐疑打量林東虎,林東虎跪在他面前低頭藏起表情,有些激動喊話:
「師父莫信妖邪之言,天蘅教徒多是狡猾陰險之輩,別聽他信口雌黃。」
  杜明堯不悅冷哼一聲,斥道:「你退一旁去,一會兒再算你這筆帳。」
  盛如玄問那白髮妖修說:「你說林東虎、譚飛和天蘅教有往來,可有證據?」
  少年妖修只懶懶的丟出一句:「信不信隨你。」
  盛如玄面無表情看那囚籠半晌,對杜堯明說:「杜師兄,這妖孽就交給你了。」
  小羊看不清籠裡少年的樣子,但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聞見血腥味就知道傷得不輕,
他眼睜睜看籠子被推出去,這樣的場合明蔚又毫無反應,他也是無能為力。藍晏清
拍他肩膀害他嚇得抖了下,藍晏清微訝問說:「怎麼了?一驚一乍的,我看你臉色
不太好,要不要先走?」
  小羊搖頭,留下之後又有點後悔,因為接下來的事與他沒什麼關係,是杜明堯
指責林東虎不該和譚飛去劫白猿幼崽,致使場面陷入混亂並害其他弟子也遭遇不必
要的危險。不僅林東虎被斥責,其他人也跟著聽杜長老的訓斥,壓力不小。
  盛如玄又派了一些弟子繼續潛至白桃樹林尋找譚飛下落,譚飛肯定是凶多吉少,
只是沒人敢說出來,因為那畢竟也是杜明堯從小帶大的徒弟之一。
  「好無聊。」小羊心想。其實他根本不在乎林東虎或譚飛的死活,先前讓周諒
給他們上隱身符也只是不想讓周諒跟自己弄髒手罷了。現在也一樣,他並不在乎那
一、兩個討厭鬼下場如何,只想遠離他們去找明蔚。
  半個時辰後終於能離開大殿,小羊卻被藍晏清叫住,藍晏清拉著他去找盛如玄,
就算他一再婉拒也沒用,藍晏清非常擔心他受詛咒影響,好在盛如玄看了他一眼只
說沒有大礙,也沒有多做挽留就放他走了。
  若是初來靈素宮那會兒,小羊他還會有些難過父子之間無話可講,而今早已習
慣了,對盛如玄的態度倒是沒什麼怨懟,反而覺得疏遠些更自在。
  「盛雪,你要去哪裡?」藍晏清不放心小師弟獨自亂跑,追上前拉住小羊的手
叨念:「又要往外跑了是麼?」
  「去找些草藥而已,不是亂跑。」
  「靈素宮那麼多藥材都能讓你隨意取用,你還缺什麼就告訴我,我幫你張羅。」
  小羊暗暗嘆氣,解釋道:「我想自己找,也能多瞭解藥材特性,就不麻煩你了。
我不會跑太遠,況且這一帶的山域我都熟,不危險的。而且靈素宮那麼多重結界,
根本不會有事。上次白猿之亂後也加強過結界跟護山大陣啊。從前也不是沒人想抓
我,有哪次得逞?」
  藍晏清臉色微沉,拉著師弟往藏風閣走,他不悅道:「你就不能聽話不跑出去?」
  「師兄啊。」小羊無奈大嘆,他望了眼遠處矇矓山景,有些不耐煩:「我又不
是小孩子了,再說又不像你是修真的好苗子,你就別管我了。」
  藍晏清脾氣忽然有些執拗,握牢師弟的手就是不放,他說:「師兄知道你無欲
無求,修煉方面也沒什麼上進心,可我還是希望你活得長長久久,才想盡量督促你。
你乖乖待在藏風閣打坐,靜個兩三天,等我忙完再陪你到處走走。」
  小羊一聽有些不對勁,藍晏清已經把他帶回房並關好門,門外雖然無法栓上,
卻不知藍晏清施了什麼法術讓門窗緊閉,害他怎麼都打不開。他急忙敲門喊:
「師兄你放我出去吧,我不去山裡了,別關著我啊!師兄、藍師兄?還在麼?」
  藍晏清還站在門外,聽小師弟聲調慌亂的喊著他,內心深處隱然生出絲絲癢意,
他是真心關愛小師弟,但同時也渴望藉著這份關愛欺負人,如此一來彷彿已經能將
盛雪佔為己有。
  「等我回來。」藍晏清輕聲喃喃。
  小羊踱到桌邊咬了咬下唇,猛然踢翻椅子怒道:「再怎樣這也太過份了,關著
我做什麼!」
  半空中顯現出一隻修長玉白的手將那張椅子擺正,那手明顯是屬於男子的,正
是明蔚,他的手再度隱形,出聲勸道:「別氣壞身子,反正出去也無作為,在房裡
睡覺養足精神也好。」
  小羊在心中反問:「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明斐?她可是你妹妹!」
  明蔚語氣淡定答道:「還沒確認那傢伙是不是明斐。」
  「說得也是。」小羊也想起了哪裡不對勁,自言自語道:「他看起來和我差不
多年紀,你看起來都比他大,也不像是你的雙生妹妹。不過先前你也懷疑過她是明
斐啊。」
  明蔚解釋說:「不同族類的精怪妖魔化人都有其特性,只是你並非白狐族,不
容易分辨。千百年過去了,樣子有所變化也有可能。」
  「受傷、吃藥、被施咒?」
  「此事與你無關,你別再管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小羊在房裡煩躁得轉來轉去,明蔚突然現身握住他
肩膀將他定住,他抬頭望了一眼,明蔚雖然面無表情,但他感受得到明蔚心中也很
煩亂。他抱住明蔚,抬頭說:「我們一起想辦法救他出來吧。」
  明蔚眉心微結,話音低沉:「都說與你無關了,怎麼就是不聽話。」
  「你一直都在幫我,也讓我幫幫你啊。信我一回吧,先前打雜時我去過幾回刑
堂,還算認得路,也曉得那裡的格局。我想關他的那種囚籠多半會安置在最裡面,
杜長老以前帶我們去瞧過。就算我不幸被逮到也不會供出你的,到時就說我是好奇
想看那妖魔,總之理由隨我謅,他們看在我爹的面子上總能瞞混過去。」
  明蔚心裡有些煩亂,他不願小羊冒險,卻又想不出比小羊適合的幫手,只好答
應:「那你就去吧,但是得先把你想到的都跟我講,還有你得答應我一旦失敗,或
我要你撤走時,你得聽我的,絕對聽我的。」
  「好啦。」小羊一口答應,跟明蔚交代自己的打算。那白髮少年一身傷,救出
來也逃不了多遠,所以他先準備好能迅速恢復傷勢的丹藥,再等時機隱身潛入刑堂。
雖然他沒有籠子的鑰匙,不過黑針能破解多數的陣法和封印,萬一破不了就先撤退
另想對策。
  明蔚聽完就問:「你有幾成把握?」
  「六、七成吧。」小羊說得心虛,也清楚明蔚都有所察覺,於是又趕忙道:
「不過你得信我,在這裡我是唯一能幫你的,雖然我第一次做這種事,為了我自己,
我也會竭盡全力。」
  小羊看明蔚還再深思,但已經沒剛才那麼反對,於是從髮髻裡摸出藏著的黑針,
那是先前煉來破陣的好東西,用他解除藍晏清在房間佈下的法術也不困難。他檢查
好隨身攜帶的道具就要去籌備救人的事,忽然被明蔚拉住手問:「我不明白。」
  小羊低頭看了眼被捉緊的手腕,心跳怦怦,被明蔚碰到的皮膚越來越溫熱,他
強作鎮定說:「還不明白什麼?快問吧,我趕著偷藥救人。」
  「雖然你說是回報我,但這些不是真正的理由吧?是什麼原因讓你做到這地步?」
  小羊故作不耐煩的吐了口長氣、翻白眼說:「這不是眼下最要緊的,往後再告
訴你。對了,萬一我運氣差被逮著,要被懲罰,你千萬不要出面知道麼?你出面可
能會害慘我。」
  明蔚知道他是故意這麼講的,他知道這孩子一直都很溫柔,於是點頭答應:
「嗯,我絕對不會害你。」永遠不會。
  丹藥庫有數重陣法守護,所以僅在最外面派弟子輪值,小羊常往這裡跑,所以
也沒人特地攔他。不過進出內部都得摸一塊圓滑深灰的靈石留下紀錄,小羊為了之
後不被懷疑,所以還是隱身潛入丹藥房。這回他取的藥不是平常自己吃著玩兒的,
而是廊道深處那幾間房裡的上乘丹藥。進到丹房裡還有許多路徑和房間,他悄悄走
過大廳,四面八方皆有一道光束,踏進西南方光束就被傳送至一個明亮空曠的大山
洞裡,洞內被天光照耀的一座石牀上飄浮許多金色光點。
  小羊盯緊光點深吸氣,心道:「太好了,這裡都沒變。以前跟藍師兄到過這裡
取藥給一位長老療傷……」那是約莫兩年前的事,有位長老在外執行要務,受了重
傷回來,都奄奄一息了,吃了這種丹藥卻很快就好起來,只是臉色還有點蒼白而已。
大廳那些光束有時會調換傳送的地方,不過這種救治急症、重傷的丹藥為免延誤救
人,所以不太常更換路徑。
  明蔚自然也隨小羊來過此處,他提醒道:「這裡的藥需要用特殊的藥袋取,若
不照那法子來就會被發現,你想怎麼做?」
  小羊從儲物戒拿出一個普通的大布袋說:「只取走一顆的話,其他都會發出靈
波震盪,所以我全都收走好了。」袋內已經畫上吸納靈物的符咒,這也是以前明蔚
教過他的,現在他拿來應用在這種事情上,三兩下把那些浮在半空的金色光點全都
吸入袋裡。
  明蔚憂心說:「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快走吧。」
  洞窟果然自深處發出鬼吼般的風聲,小羊嚇一跳,他意識到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可是藥都偷了也不可能再放回去當證據,只能趕緊溜。丹藥庫還有一些防禦的法陣
是他所不清楚的,就算跑出丹藥庫外,路也都長得不一樣,他慌亂道:「怎麼這裡
多了一堆樹林啊?」
  明蔚說:「是幻影。」他顯現出一隻手拉著小羊往外走,小羊好幾次都以為自
己要撞樹,卻都能穿透樹身找到新的路。
  丹藥庫有藥失竊引起一陣騷動,負責巡邏的弟子迅速趕了過去,小羊躲在山壁
與樹叢間的暗處往上窺看了眼,越看越心慌。這時明蔚又問:「你現在還有退路,
真要去刑堂救人?也許那根本不是明斐。」
  「先救了再說吧。任何妖怪在刑堂都會被折磨得很慘,不是被武修抓去練習時
打得死傷,就是被醫修捉去試藥、被符修弄去試符。雖然他們說刑堂關的多是在人
間作祟的妖孽,但這次被關的說不定就是你妹妹。」
  刑堂外面無人看守,周圍沒什麼草木,只有幾棵細瘦的松柏,就算是在陽光明
媚的日子裡,刑堂看來也還是有些陰森,令人不想接近。小羊拿黑針一路破解陣法
潛入刑堂,其中也少不了明蔚指點,到後來黑針耗弱失效,也是明蔚幫忙化解關卡。
  小羊知道平時刑堂都不會有什麼人,只不過他們瓦解這裡的防衛,佈陣者很快
就能發現並召集更多人過來,所以救人的事刻不容緩。
  經過充斥妖鬼哀號怪叫的長廊時,明蔚感應到小羊害怕的心情就跟他說:「不
要細聽就沒事,多是些殘存的魂識,非常微弱,影響不大。」
  「是那些死掉的妖怪?」
  「嗯。很快就會消失了,所以別多想,不然那些雜念會幫他們凝聚力量,生成
新的麻煩。」
  「噫、喔。」
  明蔚知道這孩子總忍不住胡思亂想,轉而聊道:「靈素宮仗著自己是名門大派,
又在潢山之上,少有人敢上來滋事,所以連刑堂也和丹藥庫差不多,擱著沒什麼人
管。」
  「應該是吧。平常也的確沒人來。」
  「在那裡。」明蔚忽然出聲提醒。
  「我看到了。」小羊趕到長廊盡頭拐彎,狹路末端是一間幽暗牢房,貼滿符咒
的大籠子被直接放進牢房裡。他望著牢籠緊張得手心發汗,顫聲說:「鑰匙。」他
全然忘了事先調查怎麼開牢房的鎖,牢房外連刑具都沒有,空蕩蕩的,甚至有些悶,
他越來越不舒服,開始腦袋發昏。
  外面關著的妖怪叫得更厲害了,很多不顧被符紙傷害開始衝撞關他們的牢房或
器物,堆在壁架上的葫蘆或陶罐震個不停,叫囂聲非常刺耳,但一股強大的威壓降
臨,所有騷亂頓時平息不少,小羊覺得那些聲音變得遙遠而模糊,也意識到是明蔚
在壓制那些吵鬧的妖怪們。不過看來這裡的確不是適合久待的地方,怪不得平常也
沒派人看守。
  「別慌。退到牆邊。」此時明蔚簡短安撫小羊,小羊依他的話站到一旁,牢門
外怪風驟起,像是有東西猛然衝撞出不小的火花,牢門的鎖應聲斷毀。
  小羊立刻進去把籠上的符紙全都撕下,明蔚提醒他這裡還有一道障眼法,他給
自己用了張清明符才發現籠子的鎖匙是被那法術藏在天井旁,他們順利解開籠子,
白髮少年卻待在籠子裡面動也不動。
  外面天色也有些暗下來,這裡就更加幽暗無光,小羊燒了張符點亮四周,溫和
的光暈籠罩著他們,他看到那白髮少年渾身衣物破爛並染了不少血污,露出的手腳
都有深淺不一的傷痕,皺眉詢問:「你還能動麼?先把這藥吃了,是救急的傷藥。」
  那少年睞了眼小羊,小羊說:「時間不多了,你現在也只能信我,吃吧。」小
羊抖著手把丹藥餵給少年吃,少年雖然往一旁躲開了些,但還是吃了那顆丹藥。這
藥一入口就能作用,白髮少年的神智立刻變得清明,血也不怎麼流了,他嗓音低啞
道:「藥不錯。」
  「那再吃一顆吧。」小羊摸著藥袋思忖:「還是再吃兩顆?」
  白髮少年說:「不必,我如今的身子承受不住,吃多了會死。這藥是救急用的,
身心能恢復五成,足夠我活動一陣子。」
  小羊愣愣望著他訝道:「你很懂這藥的藥性啊?」
  「各大派的藥都略有研究,天蘅教也有賣這類的藥譜,只是煉不煉得出來而已。」
  小羊點頭收起藥袋說:「也是,有些藥材不好弄到。那你能走了?」
  白髮少年往前趴靠到小羊身上,小羊明顯渾身僵了下,他話音沙啞道:「還沒
好,先背我。」
  小羊尷尬不已,但嗅到很濃的血氣有些不忍,於是背著少年逃出刑堂。他先帶
少年躲到自己先前找來練功的深山秘境,吞了兩顆攀雲丹快速轉移陣地。山岩下叢
生的灌木上堆積霜雪,看來不久前這裡下著雪,小羊他們躲到樹叢裡隱密的岩穴,
他拿了一袋藥和符紙給白髮少年說:「先收著。我不能出來太久,晚點再來看你。
這袋裡除了傷藥還有其他應急的藥,餓的話先吃一顆褐色的藥丸吧。」
  白髮少年忽然扯住小羊袖子,小羊跌坐回他面前,他問:「為何救我?目的?
我已叛出天蘅教,眼下沒什麼值得你圖謀的。」
  「沒、我就是想起以前白狐族的朋友,於心不忍。而且我覺得你應該心地不壞。」
小羊心虛垂眼,胡亂講個理由。
  「心地不壞,但是殺了好多你的同門師兄弟?」
  啊,講太多了搞砸了。小羊暗自咋舌,他道:「反正我都救你出來了,你信不
信我都隨便啦。這裡有我佈下的結界,你別亂跑應該都安全的,晚點我再來。」
  小羊匆忙撥開樹叢往外走,那少年又喊住他,他不耐煩回頭喊:「還要問什麼?」
  「我叫柳青禕。」
  「啊?」
  「盛雪,謝謝。」
  「我……」小羊微微啟唇,遲疑了會兒跟他講:「叫我小羊就好。」
  柳青禕緩緩眨了下藍眸:「小羊?好,我記住了。」
* * *
  夜已黑,整個下午靈素宮都在找擅闖丹藥庫跟救走刑堂妖魔的人,小羊匆匆回
來就混入了巡邏的某支隊伍裡四處跑,到了傍晚要回報時被藍晏清發現,單獨被叫
到別處去。
  小羊暗叫大事不好,但明蔚沒應他,他心一沉知道這關只能靠自己,反正敵不
動我不動,他只要不露出什麼破綻就好。
  藍晏清領著小師弟走在迂迴盤山的長廊上,停在一座小亭子裡,白日由此往外
能眺望遠山雲嵐,不過此時一片夜色漆黑什麼也看不見。藍晏清質問:「怎麼溜出
來的?」
  「什麼?」小羊裝傻,藍晏清板著臉看他,他心虛低頭回答:「我看得書多,
花點工夫就把你那法術破解啦。」藍晏清看過他試練裡破解陣法的情形,他想好才
撒這種謊的。
  「去過丹藥庫麼?」
  「藍師兄你懷疑我?」
  藍晏清抿嘴搖頭:「隨口問問而已。那你去過刑堂沒有?」
  小羊繼續裝傻:「剛才和他們重新巡邏時一起去過,什麼也沒發現。而且那裡
好陰森,真是讓人一點也不想靠近。」
  藍晏清也不疑有他接著問:「丹藥庫沒去,刑堂也沒你的事,那麼,是偷溜去
山裡玩了?」
  「我沒去山裡啊。」小羊講得理直氣壯,卻眼睜睜看藍晏清從他肩上拈起一顆
帶了細微倒刺的黑色小果實,他詫異摸了摸身上衣服,發現袖擺也沾上好幾顆,但
這種果實細小如碎屑,倒刺很軟並不刺人,所以他一時也沒察覺。
  藍晏清扔開果實再次追問:「去山裡摸魚了?」
  「只出去一下就回來了,我沒摸魚,是採藥練功。」小羊講完肚子咕嚕嚕狂鳴,
他也一下午沒吃東西了。
  藍晏清蹙眉輕嘆:「跟我來。」
  「師兄你別再關著我啦。我不喜歡這樣。要去哪裡啊?」
  「食堂。」
  師兄弟倆到了本該已經空蕩蕩的食堂,周諒在那裡吃麵,小羊總覺得藍晏清看
到她臉色更沉了些。周諒抬頭見他們就喊:「小羊哥哥,藍師兄,怎麼來啦?不是
去捉侵入者?」
  「還不確定是內賊還是外來的。」藍晏清走過去不冷不熱的問:「妳呢?不也
該是在忙?」
  周諒撥了下瀏海,一派瀟灑咧嘴笑道:「我說肚子太餓了,師姐她們就讓我來
吃點東西。今天沒什麼人來食堂,裡面還剩不少材料,你們坐,我去給你們下兩碗
麵。」
  藍晏清點頭入座,小羊起身說:「行了,妳坐著趕緊吃,我自己去弄。」
  小羊匆匆跑進廚房煮麵,這食堂他跟周諒常來,像藍晏清那種正在練辟穀的就
不怎麼來了,不過他還是給師兄煮了一碗湯麵,端出去時嚇一跳,人一下子變多了,
杜長老跟林東虎還有幾個更年幼的師弟都來了。
  他把麵端到藍晏清面前再向杜長老行了一禮說:「杜長老,林師兄,都來啦?
吃麵麼?」
  杜明堯看也不看小羊,一貫板著張臉拒絕:「不必了。」
  「師父,我去弄些吃的來。」林東虎的手銬已經解了,腕上有瘀痕,他跟杜明
堯講完就朝食堂後方走,同樣沒瞧一眼小羊。
  小羊習慣他們這種態度,自顧自的坐回去吃麵,周諒清楚哥哥不喜歡惹事,也
就安靜裝作沒事,反正他們不是多重要的人。藍晏清卻有些不樂意了,小羊搶在藍
師兄發作前按住他擱桌上的手輕輕搖頭,並安撫性的對他微笑了下。
  藍晏清當即緩了臉色,他也不愛惹麻煩,就是看不慣林東虎他們無視盛雪,他
反握小師弟的手捨不得放開,小師弟有點尷尬的抽手,他尷尬抿笑,低頭品嘗小師
弟煮的麵食並暗自苦惱,近來小師弟老躲著他,難道是他不經意洩露心思?
  食堂眾人各懷心事,周諒看似最無心眼卻也是分神留意小羊哥哥,等哥哥他們
吃飽喝足就一塊兒離開食堂,畢竟有杜長老在那裡她也沒胃口了。周諒和小羊跟在
藍晏清身後,她和哥哥差不多高,藍晏清足足高他們一顆腦袋,走了一小段路後藍
晏清轉身打發她說:「周諒,妳去忙吧。」
  周諒挽住小羊的手臂說:「師姐她們沒找我,我想在這裡保護哥哥。」
  小羊心裡一暖,微笑勸她說:「不必啦,妳快回去。我能顧好自己,對啦,這
裡還有些符給妳防身,這條是最近編好的辟邪手鍊,戴好了。」
  周諒伸手讓小羊給她繫手鍊,心想有哥哥疼的感覺真好,而且小羊哥哥做的這
些東西的確非常有用,尤其是手鍊這些小飾物戴著也好看,可惜她不擅長做這些。
  「謝謝小羊哥哥。」周諒欣賞腕上淺紫色的編織鍊,有些得意瞄了眼藍晏清。
  藍晏清面無表情看他們兄妹倆互相關心,多少被周諒那炫耀的表情給刺激到了,
牽過師弟的手說:「我還有事找盛雪,妳就先回去吧。這兩天山裡不安全,快去找
妳那些師姐們。」
  周諒不樂意了,抱緊小羊的手說:「不要,我就想跟哥哥待在一起。」
  小羊失笑:「都多大了還撒嬌。聽話,先回吧。」
  「唉,好──啦。」周諒不情不願被打發走了,回頭和小羊揮別時又換上一臉
笑容:「你保重啊。」
  小羊看到周諒就忘了憂煩,目送周諒時面上也掛著淺笑,然後繼續跟著藍晏清
走在山間狹路上。這一路他問了藍晏清兩遍有何事要說,藍晏清都沒應話,他抿了
抿嘴覺得無趣,忽然一頭撞上藍晏清的後背。
  藍晏清現在是醋海翻湧,他拉住小師弟讓其站穩,沉著臉色問:「你對周諒是
怎麼想的?」
  「啊?什麼怎麼想的?」
  「你對她特別好。」
  小羊蹙眉失笑:「她是我妹妹啊,自然要愛護的。」
  「你們毫無血緣,年幼時互相依靠也就罷了,長大還是得避嫌,免得被人說閒
話。就算你不怕,可她一個女孩子家,要是……師父說不定會想讓你們──」
  「藍師兄!」小羊眉心皺得更緊,他正色道:「我真心當她是親妹妹,絕不會
有任何曖昧,她對我也是一樣的。你老是往那裡想,我怪難受的。我們自幼就是兄
妹之情,別人我是不知道,可我和周諒絕不會變的。至於避嫌,我也時常跟她講,
不過她到底還是有些不懂事,又貪玩,喜歡捉弄我,我會再慢慢教她。以後你別這
麼說我們了行麼?」
  藍晏清聽他嚴詞否認,暗暗鬆了口氣,點頭答應:「是我多慮了。記得你講過
她初次見你,就是看你穿得像女孩,她則是常被她姥姥扮成男孩子,想來她應該是
沒有那些念頭的。」
  「啊?什麼意思啊?」小羊歪頭,藍師兄好像在說周諒沒把他當成男子,他有
些不高興,但也懶得再辯解了。
  「沒事了。」
  「師兄你找我到底要講什麼?」
  「已經講完了。」
  小羊默然不語,心情有點悶,真有點受不了近來藍師兄陰陽怪氣的態度,他想
回藏風閣歇一會兒,晚點再偷偷去找柳青禕。那個柳青禕挺聰明的,應該聽懂他說
最好別亂跑的意思吧?而且他在藥袋裡畫了追蹤咒,萬一跑了還能找到他,就怕他
跑出去送死而已。
  「師弟你將來會想找個伴一起修煉麼?」回房之前藍晏清忽然這麼問。
  小羊已經進到房裡,就差沒關門,他很厭煩這些事,思索該如何打發藍晏清,
於是敷衍反問:「那師兄有想過沒有?」
  藍晏清目光飄了飄,略微垂眸回應:「過去從未想過這些,直到後來心裡越來
越惦記著一個人,所以不是沒想過。只不過現在還不好說,也不知那人是怎麼看待
我的。」
  小羊尷尬得很,硬著頭皮接話:「師兄無論什麼都是一等一的好,莫說在潢山,
就是整個東北方的修真界也是難得的奇才,師父也不時誇你,肯定能和喜歡的姑娘
好好相處。」
  「我惦記的那人並非女子。」
  小羊嘴角微抽:「哦,那也、也無妨,師父肯定不會介意。不過這都是將來的
事了,師兄是修煉之人,路還長遠,不必急著操心這個。像我就不同啦,等我解了
詛咒呢,尋思下山做點小本生意,也不打算成家,一個人逍遙自在比較好。到時師
兄要是有喜事,我──」
  「別講了。」藍晏清忽然沉聲打斷他的話,他發現小師弟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
頓時不想再聊下去。他看盛雪錯愕噤聲又有些不忍,壓下雜亂的心緒黯然解釋:
「我只是捨不得你,不想你提下山的事,所以你別說了。我得去看巡山的情況,不
能陪你,你在屋裡別亂跑,我走了。」
  「嗯。」
  小羊看藍師兄轉身飛走,身影眨眼沒入夜色中,他關起房門長嘆。明蔚出聲問:
「你何時再去找柳青禕?」
  小羊倒茶喝,吐氣道:「先讓我緩一下,剛才師兄差點就講出來了。」
  明蔚輕哼:「你也不是頭一天知道他心裡的人是誰。」
  「我還沒能接受呢。」
  「你會有接受的一天?」
  小羊搖頭:「不會。我一直當他是哥哥,就像我當周諒是妹妹一樣。」
  「所以他這樣看你、想你,你覺得噁心?」
  「呃……別講了,真有些詭異,怎麼會這樣……我到底做錯什麼?」
  明蔚語帶笑意調侃說:「可能是你以前常穿女裝戲弄他。」
  「那都幾年前的事了!」而且還有幾回是周諒出的主意,當初就是小孩子覺得
好玩罷了。
  「可見他一直記到現在呢。」呵呵。
  「怎麼你好像在幸災樂禍啊?你剛是不是笑了?」小羊垮下臉,又倒一杯茶水
喝。
  明蔚否認:「沒有,你聽錯了。」
  小羊咋舌,忽然靈光一閃問明蔚說:「有沒有什麼法術還是藥可以使人忘情的?」
  「應該有,不過我不清楚,所以你別想了。不過你也不必擔心,盛如玄他們是
不可能讓藍晏清和一個沒有前途的修士在一起,何況你連修士都不想當,只想做個
逍遙自在的平凡人,那自然更不會被他們放在眼裡。」
  「怎麼這樣講啊。」小羊苦笑:「好歹師父也是我爹,雖然是事實,至少他沒
有明講。不過師兄早晚會想通的,他年紀還很輕,應該是一時糊塗吧。」
  明蔚沒應他話,他逕自碎念幾句就躺到榻上說:「我歇一會兒,丑時末再叫醒
我。」
  「嗯,睡吧。」
  「啊。」
  「怎麼?」
  「柳青禕說她叫柳青禕。」
  「然後?」
  「她不叫明斐啊。不過也可能是改了名字?但是換了樣子也改掉名字的白狐,
真有可能是你妹妹明斐?因為她既是女子,也是男子,而這樣的妖族只會是神裔白
狐?」
  「嗯。遠古時候,像她這樣的存在就是神體,會成為族裡最崇高的存在,只可
惜……我們族裔終究是要覆滅消失的。」
  「怎麼講得好像是註定好的一樣……」
  「有些事是必然的,世間一切生滅都早已註定好了。看開了這些無常,也就能
平常看待。」
  小羊張大嘴巴打呵欠,聲音帶著睏意央求道:「明蔚,你能現身讓我看一眼麼?
他們都走了,你出來一下吧?」
  「沒必要。」
  「偷了藥又去劫刑堂的妖魔,做完這些我心裡慌得很,你讓我看一眼嘛。」
  「小羊,往後最好還是少見我,只要知道我在你身邊就行了,和從前那樣就好。」
  小羊一聽頗受打擊,不覺語氣委屈追問:「為什麼要這樣?你討厭我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一族之所以覆滅,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有著近似於
詛咒的特性,修為越高的白狐越容易讓人覺得好看,能輕易攝人心魂。不見得是容
貌有多好,而是能迷惑他人心神,哪怕我們並沒有這樣的想法。唯獨同族不易受此
影響,所以……有些白狐對此樂在其中,享受這種事,但也有些白狐渴求真愛,只
與同族在一起,因為他們不相信異族能真心相待。」
  小羊闔眼傾聽明蔚講敘此事,忽然聽出一些暗示,眼鼻有些酸澀,明蔚這麼敏
銳,果然察覺什麼了吧。他心裡難受,卻仍不想承認心意,他問:「你認為我也會
受你迷惑?」
  明蔚聽他聲調輕輕軟軟的,莫名有些心疼,沉默半晌答:「不知道,現在沒有,
將來也未必不會有。你是好孩子,我不想害了你。這也是為什麼我不能答應你將來
結伴同行去尋親的緣故。」
  室裡一片寂靜,小羊帶著嘆息輕喃:「原來你還不信我啊。」
  明蔚沒有回應,小羊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令對方改變心意。不久前他認為藍晏
清是年紀輕才錯付感情,現在他自己遭了報應?他也是年紀輕、見識淺,很輕易把
心交出去,然後碰出一堆傷。
  明蔚輕聲道:「對不起。」
  小羊聽了更不高興:「你為什麼要道歉?」
  「你幫我救柳青禕,但我說了這些事惹你不快。」
  小羊睜開眼,房內燈火已被明蔚熄滅,他望進一片黑暗中,心情沉澱下來,終
於平和道:「不用道歉,是我自己想這麼做,因為你現在是需要我幫忙的。而我需
要你這樣,就像我其實很依賴周諒,她沒有了姥姥,但需要一個親人,我剛好能給
她這些。不然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裡。」
  明蔚不禁試探:「這麼說來,其實藍晏清也需要你。」
  「不行啊。因為我這裡沒有他要的東西,我……算了。」小羊不知不覺已經把
心交給明蔚,但想到這點又讓他難受,現在他不願再多聊了。
  明蔚施術讓小羊睡熟,天還沒亮就喊醒小羊,小羊俐落收拾好道具悄悄溜出靈
素宮,還特意讓明蔚幫忙避開藍晏清暗地佈下的結界。只不過當他趕過去時,驚見
柳青禕與人施法相鬥,山岩樹叢間頻頻迸出金石相擊的火光。與之鬥法者是藍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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