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撿到貓 - 下
　　許多研究都顯示，養寵物有助於減壓。夏秋兩個新手貓奴則覺得，還真說不好是增壓
還是減壓。兩個小傢伙精力十足，光是陪牠們玩就有點吃不消，更別說伴隨而來的教養問
題。
　　「No. Get down!」
　　「啊，不可以用爪爪！」
　　「No. No biting!」
　　「不可以！這是人吃的。」
　　「Ahhh! Don’t do that!」
　　「食飯矣～」
　　隨著小貓成長，「不可以」和「No」成了他們最常對小貓說的話。
　　兩人沒有商量過，便自然地一個對小貓說中文、一個對小貓說英文，讓孩子自然而然
學習兩種語言。然而事實證明，無論使用哪種語言，除了叫吃飯，貓都不會鳥你。
　　秋被咬壞了一副耳機，夏的充電線也被咬得都是齒痕，家裡的面紙遭殃了好幾盒，變
成一絲一絲的條狀物散在家裡各角落。
　　當Tora被喝止的時候，會用無辜的表情，頭上頂著問號回看人，三秒後繼續剛剛在做
的事。大概要連續三次之後，才會領悟「這個好像不能做」。
　　而Taiga則是一點就通，一罵馬上停止，但是只要人一轉身，馬上繼續做。
　　秋坐在馬桶上精神衰弱地上網查資料，才發現原來自己家的貓已經算很乖了，至少不
會抓家具，也不會故意把東西掃到地上。貓就像兩歲小孩，基本上是講不聽的，只能自己
把東西收好不讓牠們破壞。所以與其教牠們不要咬線材，不如裝保護套讓線咬不壞，面紙
也是把面紙盒倒過來讓牠們玩不到即可。
　　結論是：別期待貓會配合人，只有人去配合貓。
　　看來只能調整做法跟心態了。秋盯著手機想，一邊從廁所走回辦公室，餘光看到一抹
黑影從自己的書桌躍下地。他抬頭一看，書桌上的面紙盒橫倒在桌面，面紙又變成一條一
條的，而現行犯若無其事地走到他腳邊，「喵～喵～」地用頭磨蹭他的腳撒嬌賣萌，讓他
的心瞬間融化。
　　這也太犯規了！這麼心機，到底是像誰啊？？？
　　秋又好氣又好笑，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可愛即正義，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教小孩。
　　隔壁辦公室傳來夏嚴厲的管教聲：「No, Tora. Stop it! Stop!」聽起來也是成效不
彰。
　　被小貓打擾工作數次後，夏在上班時間常常房門緊閉，兩隻小的只能跑到隔壁，賴在
爸比的大腿上不走。
　　乖乖睡在人腿上的時候是天使；硬要趴在鍵盤上的時候是惡魔。貓真是折磨人的小東
西。
　　家裡多了新成員，生活習慣也有所改變。例如，原本他們一週吸一次地，現在夏堅持
每天都要吸，確保家裡過敏原降到最低。又例如，他們現在走路都要小心腳下，因為兩隻
小足球員都專門挑人要落腳的地方跑，好幾次他們都差點為了閃貓摔倒或扭到腳。
　　剛開始居家避疫時，秋每天下班都會去後院晃晃，做做木工，細心照顧剛種下的日本
草莓。
　　有了兩隻黏人精後，他唯一做過的木工就是用IKEA家具改造貓砂櫃，草莓有澆水不死
就好，下班後更是直接往客廳沙發一躺，用平板看漫畫，讓兩隻小的各自就定位。
　　Taiga大概喜歡一片平坦的地方，或是想跟爸比靠很近，總是趴在他胸口呼嚕嚕，開
心的鼻水好幾次差點都滴到爸比臉上。雖然牠在肋骨上踏踏有點不舒服，但還在可接受的
範圍內。
　　Tora喜歡溫暖、有點凹陷的地方，大多趴在兩條大腿中間，而且趴下之前一定要先把
周圍都踏過一遍，因此常常踏到不該踏的部位。
　　「啊啊啊！Tora！不可以！」為了避免爆蛋危機，秋立即用手阻止，而小橘貓照常用
一臉問號的表情回看他。
　　可能是被爸比的反應嚇到，Taiga躍下沙發跑走了，Tora也像個跟屁蟲似地跟著姊妹
跑。秋坐起身，回頭正要呼喚二貓，見到丈夫走進客廳，便招呼道：「下班啦？比預期早
哦。」他記得丈夫提過，今天有八個會議要開。
　　夏一言不發，重重地在沙發坐下，一把抱住秋，雙臂收得死緊，臉頰貼著秋的頭頂，
彷彿在尋求安慰，又像在發洩情緒。無端遭受「地獄搖籃」攻擊，秋直覺丈夫心情不好，
沒有說話，僅是伸手輕輕環著對方。
　　數分鐘後，夏才幽幽地迸出一句：「我好累。」
　　三個字囊括了數月來居家避疫所累積的壓力。三月中加州政府宣布「就地避難」時，
許多人都還抱著一兩個月就能解除的希望，偏偏疫情沒有那麼簡單，一晃眼已經是夏天，
而曲線還壓不下來。專家的看法是，可能要等疫苗出來才可能恢復以前的生活，在那之前
，大家都只能去適應「新的正常」生活。
　　「I hate Zoom meetings. I hate Shelter in Place. I hate this COVID shit.(
我討厭視訊會議。我討厭就地避難。我討厭這啥潲COVID。)」夏繼續發洩著無處釋放的壓
力，「到底還要這樣多久？」
　　秋自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更何況以現在的姿勢，就算說話夏也聽不清楚，於是他只
默默幫丈夫拍拍背、摸摸頭。夏在公司要當果決的主管，在父母面前要當優秀可靠的兒子
，秋希望他至少在自己這個丈夫面前能盡情撒嬌。
　　其實這跟誰適應力比較好無關，只是剛好這種變化對秋影響小、對夏影響大。秋很慶
幸自己還有餘裕可以接住對方的情緒，不像朋友圈中幾個家庭工作兩頭燒，以致每天都想
殺夫的歐巴桑。
　　兩人又抱了一會，秋覺得丈夫似乎已經平靜下來，手也放鬆力道，忽然靈機一動，「
欸，你躺下來一下。」他把夏的腿搬到沙發上，讓對方成平躺姿勢，然後一手撈起一隻貓
，放在對方身上。
　　兩隻小的只要有人可以趴，並不指定爸比或爹地，很快便找好位置開始踏踏。小黑毛
球在超近距離用圓圓的眼睛看著自己，軟Q的肉掌在身上按摩，讓夏心中升起一股暖流。
他伸出手掌覆在Taiga腦後，手指輕輕搓揉小貓細細軟軟的絨毛，瞬間覺得壓力下降了90%
……「Ouch!」
　　「Tora，你又來了！」秋抓住小橘貓的小手手，指著夏受害的部位道：「這個是爸比
的，只有爸比可以踩。你踩壞的話，爸比會生氣氣哦。」
　　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讓夏笑了出來：「亂講什麼？你更不能踩吧。」
　　見丈夫露出笑容，秋更積極裝瘋賣傻，彩衣娛夫。「很痛嗎？要不要幫你吹吹揉揉…
…」
　　晚餐是前天做的咖哩。隨著外食比例降到最低，他們漸漸恢復大學時煮一鍋吃好幾天
的習慣。
　　「禮拜六有想做什麼嗎？」夏一邊收拾餐桌，一邊問道。
　　秋心頭一驚，丈夫會這樣問就代表那天一定是什麼節日。自從居家上班後，他常常不
知今夕是何夕，連今天禮拜幾都搞不清楚。他苦苦思索週六是什麼大日子：現在幾月？六
月。六月有什麼？美國父親節，可是那不干我事……啊！結婚紀念日！
　　今年是他們結婚五週年，原本訂好阿拉斯加郵輪，要去度個小蜜月慶祝，結果囿於疫
情不得不取消。
　　夏一向重視節日和紀念日，然而現在這種情況，能做的活動十分有限，秋一時也想不
出花樣。「除了做愛好像也不能做什麼。你有特別想吃什麼嗎？台塑牛小排？紅酒燜雞燉
飯？還是要包蛋黃香菇栗子的肉粽？」他列了一串對方愛吃，平常又比較少做的菜式。
　　似乎對這個狀況有點洩氣，夏轉身從食物櫃拿出麵粉和糖，放在廚房中島。
　　「你現在要做烘焙啊？」秋瞪大眼睛問道。
　　「嗯，想烤個餅乾。」夏從中島的抽屜裡拿出一本食譜翻閱，問：「Peanut butter
chocolate chip?(花生醬巧克力豆口味？)」
　　「欸，這次做一半就好可以嗎？」丈夫喜歡靠烘焙紓壓，秋自然不會阻止，但對於份
量會想討價還價，因為最後幾乎都是他負責吃掉的。就算再怎麼好吃，一週內要幹掉二十
幾片手掌大的餅乾也很膩，還得擔心三高問題。
　　丈夫在廚房忙碌，秋便跑到客廳開啟PS4打人龍。打到一半，不意外地腿上多了一隻
小黑貓。
　　Taiga不吵不鬧，很端正地坐在爸比膝上，瞪著圓圓的眼睛看著爸比。秋被萌得受不
了，不得不暫停遊戲，摸摸Taiga的頭，說：「好乖，爸比愛你。」黑貓的可愛之處就在
於對比分明的大圓眼，秋一邊感受軟軟絨毛的觸感，一邊與Taiga大眼瞪大眼，覺得整顆
心都在開小花。
　　看著姊妹享受爸比全部關愛的同時，Tora從沙發座椅一邊走過來，一屁股坐到Taiga
前面，截住爸比的目光。牠用無辜的眼神看著爸比，頭向右用力一歪——那是牠討摸摸的
表示。
　　爸比頓時笑到歪腰，並如牠所願摸摸頭道：「好好好，爸比愛你。你們都好乖。」
　　不知不覺間，甜甜的香氣瀰漫屋子的每個角落。
　　等待烤好的餅乾放涼期間，夏收拾清洗好器具，泡兩杯茶，挑了兩片餅乾放在盤子裡
。他端著盤子和茶走進客廳，見兩個小傢伙分別佔據丈夫兩條大腿，而丈夫正心花怒放地
施展左右互搏，只覺這是世界上最美的畫面。小傢伙的加入讓平淡的生活充滿刺激和生氣
，當初把牠們留下來真是太好了。
　　秋似乎從餘光中看到夏的身影，抬起頭，用比餅乾還甜的笑容迎接丈夫。
　　「夏熠輝，Tora居然會爭寵！你知道剛剛怎樣嗎……」他有如看到孩子第一次翻身的
家長一樣，迫不及待地向另一半分享這份喜悅。
　　夏也感到同樣驚喜：「Wow，跟小朋友一樣耶。」他把兩個馬克杯放在沙發前的矮桌
上，拿起一片餅乾湊到滿手貓的丈夫面前。
　　「牠們就是小朋友啊。」秋咬了一口餅乾，大力點頭，「嗯，不錯，這次有比較酥。
」
　　「上次你說太軟，所以這次烤久一點。」夏看的是根據美國人喜好編寫的英文食譜，
完全照做出來的軟餅乾對喜歡的人來說是「濕潤」、「有嚼勁」，對秋來說卻是「潤去(
潮掉了)」。
　　兩隻小的獲得足夠的關愛，一前一後跳下地玩追趕跑跳碰去了。秋雙手雙腳重獲自由
，便要去拿盤子上的餅乾。
　　夏反射性地把盤子拿遠：「你還沒洗手。」
　　「好麻煩哦，還是你餵我好了。」秋拿起身邊的PS4手把，繼續方才因二貓打擾而暫
停的遊戲。理直氣壯地茶來伸手，餅來張口。
　　好不容易打完一個段落，他正想繼續跑劇情，面前卻出現丈夫的臉，橫在他和電視中
間。
　　「你幹嘛？」
　　夏似乎對這個問題不太滿意，盯著秋，更用力地往側邊歪一下頭。
　　秋忽然領悟，大笑：「你在學Tora嗎？」放下手把，對著丈夫的頭髮就是一陣亂揉。
「頭髮好長了，我用廚房剪刀幫你剪？」
　　這幾個月理髮店都無法營業，逼得人們自行在家理髮，因此理髮用剪刀大缺貨，兩位
即將步入中年的工程師沒買到理髮用具，只好自嘲留的是90年代青春偶像的髮型。
　　「No, thanks.」夏枕著秋的大腿躺下，「至少要用專門的剪刀吧。」
　　「那也要買得到啊。」秋將手指插入夏的髮間，輕輕按摩頭皮穴道。夏明顯很舒服的
樣子，閉上雙眼專心享受愛夫服務，臉上帶著微笑。
　　這應該是屬於兩人的寧靜夜晚——如果屋裡沒有兩隻小貓在飛高走低、到處暴衝的話
。
　　兩顆小砲彈精力旺盛，在屋內各個角落衝刺、追逐。Taiga可能是被追得煩了，看準
電視櫃最上層放遊戲主機的隔層，一躍便竄進去，爬到PS4主機和上方層板之間的縫隙躲
著，黑暗中只看得到兩顆圓滾滾、亮晶晶的黃色眼珠。
　　Tora體型比Taiga大一號，鑽不進那個縫隙，便一手扶著電視櫃用後腿站立，一手往
姊妹的所在位置拍拍拍。
　　秋正欣賞這可愛的畫面，忽然聽到「嗶」一聲，主機裡的遊戲片退了出來。他整個人
呆住，過了好幾秒，才發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哀號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Tooooraaaa！我還沒存檔啊啊啊啊啊！」
　　夏被這突如其來的鬼哭神嚎嚇一大跳，睜開眼睛，見到丈夫一臉悲憤地看著電視方向
，又轉頭看向電視櫃，見到Tora回頭無辜地看著爸比，小小手還搭在PS4的退片鍵上。
　　「It‘s okay. 別跟貓計較，他又不懂。」夏憋著笑，安慰滿臉委屈、縮成一團靠在
自己懷裡的丈夫。
　　「才不OK咧……又要重打一次了啦。」秋喃喃抱怨，也不管耳朵不好的丈夫聽得聽不
清楚。
　　最令人感到無力的是，兇手完全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好事，照樣無辜賣萌求摸摸，對
牠發脾氣也只是對牛彈琴。
　　兩個小討厭放電過度，又跳上沙發想找大腿窩著，發現爸比的大腿收攤，而爹地被爸
比佔據了，於是這邊踩踩、那邊踏踏，最後決定在爸比剛剛坐過，還留有餘溫的位子趴下
，手足相擁而眠。
　　剛剛的死小孩瞬間又變得像天使，秋無奈地看著牠們安詳的睡容，心想：真是上輩子
欠你們的。
　　咦，怎麼有點像鄉土劇裡爸媽對小孩說的話？
　　「夏熠輝，」他轉向丈夫，好奇地問道：「你有想過要小孩嗎？」
　　夏稍稍一愣，摸摸秋漸漸不再平坦的小腹，道：「不關我的事哦，我都有戴套。」
　　秋拍開小腹上的手，白眼一翻。「靠！你沒事Cos射後不理的渣男幹嘛？」
　　「怎麼忽然問這個？」夏反問。他剛剛有點被這出其不意的問題嚇到，轉得有點硬，
冷靜想想還是應該先釐清丈夫的動機。
　　「嗯……這陣子被他們搞得雞飛狗跳的，但是又很開心，就覺得好像養兩個孩子也不
錯。」秋想到兩個多月以來的養貓生活，臉上漾起幸福的笑容。
　　夏思考一會，看了看兩個呼呼大睡的小可愛，說：「我倒是覺得我們已經有兩個孩子
了——一樣要負責牠們吃喝拉撒、一樣要教、一樣養到18歲。不需要再多了。」
　　「也是哦，然後等牠們都上大學，我們就變成空巢老人了。」室內貓的平均壽命是十
五年，有些可達十八、二十年。小傢伙才幾個月大，爸比已經在感傷有一天要送他們「上
高中」、「上大學」。
　　夏握住秋的手，淺淺一笑。「嗯，到時候我們就一起當空巢老人。」
　　兩人相視片刻，心有靈犀地在對方唇上啾一下，又將視線放回規律膨脹收縮的小毛球
上。
　　秋有些感嘆地說：「好羨慕牠們，每天不是忙著玩就是忙著睡。」
　　夏往牆上的掛鐘望一眼，提議道：「九點多了，是不是應該趁他們在睡，做些大人的
事？」
　　大人的事啊……還真的是要趁兩個小黏人精睡著的時候做比較方便。兩人對視一眼，
盡量動作輕巧地起身離開沙發。
　　『我去清貓砂、倒垃圾。』
　　『我去洗衣服、拆包裹。』
　　當大人就是有很多責任和做不完的事，真想跟貓交換人生啊(嘆)。
(完)
夏：這個家不需要再增加會分走老公關愛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