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夜至深更，一輪明月在上，臨福宮後苑燭燈依然高照，歌舞不斷，樂音飄揚，整個大內都
可以聽見。我隨王宏之出去，他倒又叫我留下，守在門口。一個內人端著湯藥急忙地來，
一問，鄭醫官被召回，他再次為太子妃診脈，叫人立刻煎煮了他之前所開的藥方，端來給
太子妃飲用。
鄭醫官何時又來了？我還沒有想起來，內人已進去了。我佇立原地。
王宏之去又復返，他隨在皇后身側，後面又跟著陪侍的女官與內侍內人們。皇后戴縷金雲
月冠，插鑲珠白玉龍簪，一身真紅百花孔雀織錦大袖，下束紅羅褶裙，看上去端莊穩重。
我俯身拜見，她不曾停頓，直入內中。跟隨的宮人們其中幾個守在門口，他們向前平視，
毫無表情。我直起身，就走了進去。
殿中的宮人們見到皇后紛紛跪下行禮，皇后讓他們起來。皇后近身的女官去撥開垂幔，皇
后往前走近。果真鄭醫官在此，他已退到一邊。臥榻前的帳子放下了一面，另一面掛了起
來，太子妃在床上，一個侍女扶起她的頭，另有人餵她湯藥，見到皇后，二人收拾了退開
。
太子妃面色蒼白，摘了冠子，鬢髮微亂，身上蓋著毯子。太子妃見到皇后，彷彿就要起來
，皇后阻止。
內侍把屏風前那張圓杌子搬到床前，皇后坐了下來。皇后傾身，執起太子妃的手一握。
太子妃眼中含淚。皇后道：「定會無事的，妳且安心。聖上也已經知道了，聖上心中關切
，讓我立刻來看妳。幾位宗親跟太子談話，聖上會叫人告訴他，稍後他就會來了。」
太子妃氣若游絲：「攪亂聖上和娘娘過節的興致，又勞煩娘娘來一趟，我......」
皇后止住太子妃的話：「莫說這樣的話，都是一家人。聖上心中有些考慮，暫沒有告訴趙
娘子，不然她知道了，必定也要立刻來到妳的身邊。」
太子妃垂眼。皇后安慰似的握握太子妃的手，便鬆開來，轉頭問王宏之：「太醫院今夜何
人值守？」
王宏之示意鄭醫官上前，道：「是這位大人。」
鄭醫官低首作揖：「下臣鄭世廣，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道：「怎麼回事？」
鄭醫官據實以告。太子妃血氣虛弱，鄭醫官擔憂胎動不安，開了安胎保氣的藥，不等內人
取回藥方，太子妃身子又有異，他被召回，重新診脈，連忙叫人煎藥來給太子妃服下。
皇后問後續的處置，他回答小心，聽上去有些不確定。他滿頭大汗。皇后面色不變。太醫
院內分科，各設醫官數人，一般內科人數多，後宮若有妊娠的妃嬪身子不爽，也能夠看看
，症狀治理，鄭醫官專長就是內科。大概皇后也是知道這個，沉吟片刻，命人傳召太醫院
吏目楊其盛立刻進宮。
楊其盛是個吏目，但是他擅長產科。楊其盛年紀不大，只是小時生病，腿就不好了，雖不
必借助外物扶持，但是行走緩慢。皇后派人抬肩輿到宮門等候，直接將楊其盛接入禁中。
皇后退開閒雜人等，楊其盛為太子妃診脈，細問太子妃作息之外，又問太子妃未孕之前的
月事情形。他進行按診，觸摸太子妃的肚腹。他又取出針灸用具，周圍隱隱騷動，皇后一
瞥，立時無人敢出聲。
經楊其盛妙手，終於太子妃安然無恙。
太子妃身子疲弱，暫不得起身，皇后問了楊其盛照顧的辦法，沉思之後，請太子妃先留在
坤寧宮偏殿內靜養幾日。未免再有變化，又叫楊其盛待在太醫院候傳。一切安排好了之後
，皇后再去看太子妃，太子妃數次言謝，神色卻隱有些憂愁似的。皇后始終和顏撫慰，讓
太子妃屏除諸事，好好休養。
皇后使內人來為太子妃梳洗換衣。其餘人等退到外頭。我也退了出去，皇后就要回正殿，
帶來的內侍內人們隨行。王宏之回頭過來，示意我同去。
我一頓，低首跟上。
回到正殿，皇后並不曾瞧我一眼，就叫來身邊女官。宴集未散，皇后命她先行向皇帝回稟
詳情。女官出去了，內侍便來報，太子來了。
皇后請太子進來，太子入內，神色平淡，自然他已曉得太子妃差點小產的事。他彷彿沒有
注意到我在這裡，只朝皇后行禮。
皇后向太子說明：「經太醫院鄭醫官與楊吏目的治療，太子妃與肚子裡的孩子已無大礙，
只是，她身子還是疲弱，需要費時養護，暫且不可走動，我想了想，先留她在我宮中休養
，過幾日再回東宮罷。太子妃的母親隆平縣主今日也在宴會上，不如請她就在宮內待上幾
日，陪伴照顧太子妃。太子認為如何？」
太子叉手道：「這麼安排很好，娘娘想得周全。」
皇后道：「太子妃初次懷胎，心神不免不安，此刻又恐有些憂懼，還請太子多些體貼，給
予關心。」
太子道：「我知道了。」
皇后道：「你去看看她罷。」
太子稱是，他彷彿向我看來。
皇后又道：「宏之，為太子帶路。」
王宏之便上前，欠身道：「殿下。」
太子朝皇后行禮，隨著王宏之走了。
我垂著頭，佇立不動。皇后教周圍的宮人們都退了出去。我的視線裡出現一角紅羅裙裾。
皇后的聲音響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我欠身道：「小人叫馮林。」
皇后道：「哦，你就是馮林。」
我道：「是。」
皇后道：「聽說太子身邊有個叫馮林的內侍，年紀不大，做事謹慎，受到太子信賴，就是
你，是嗎？」
我道：「小人不敢當。」
皇后走開兩步，道：「我又聽說太子妃堅持回到宴會上，還是你開口勸阻，太子妃才打消
主意。」
我道：「小人奉太子口諭前來探視，不敢不慎，如今太子妃身子又貴重，自然以太子妃安
康為要任。」
皇后又道：「太子妃身邊的人不少都是從前就在宮外伺候的，卻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獨獨找你，想必太子妃對你也是另眼相待。」
我垂首道：「小人就是遵從太子妃的命令留下，太子妃待小人並沒有什麼特別。」
皇后的視線彷彿停在了我的身上，她道：「這些暫不提，我倒覺得，此前聽說的有些不對
，你不只做事謹慎，說話也是十分小心。」
我連忙折腰。皇后不作聲。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我僵住不動。我覺得我不該沉默，但是
絞盡腦汁再也想不到可以說的話。
在宮廷服役多年，我不曾接觸皇后，就連普通的問話也沒有，我跟隨太子來拜見，通常站
在一邊，隔著遠遠的距離，也可以感受到國母的威儀，可是，從沒有這樣近的面對皇后，
格外感到一股冷凝的氣勢。這座宮殿裡的一切事情，絕不可能瞞過皇后。事情發生到現在
，我自己覺得冷靜，然而在這一陣安靜之中又彷彿十分混亂，有種憂懼，心頭像是盤據一
團烏雲，整個惶惶不定。
我和太子妃真正沒有談什麼，都是她問一句，我答一句，沒有不可告人，除了太子妃的心
事。如果皇后命令我說出來，我半句都不會隱瞞，甚至我願意主動坦白。我絲毫沒有理由
傷害太子妃，就算為了太子。那樣又太可笑。
若皇后決定把太子妃差點小產的事怪到我身上，雖然在場那麼多人，都看見太子妃與我說
話後還能夠起身談笑。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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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十了，又不知不覺寫長了，還是盡快寫完吧，不然好像拖戲XD

皇后這樣跟元元講話真的怕爆！太子救命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