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睜眼，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漆黑。
　　一陣莫名的心悸將藍斯從睡夢中驚醒，他撐起身子看一下床邊櫃上的時鐘，凌晨四點
。
　　呼吸在心悸的作用下變得急促，彷彿在害怕什麼東西會從黑暗中冒出來，這種感覺…
…和那時好像。
　　就像第一次看到貝列斯出現時的感覺。
　　那時就連劃開小男孩的咽喉，他的情緒都沒有波動，他不覺得愧疚或害怕，反正他經
手的死亡已不之凡幾，不過頭一次感受活生生的軀體在自己手中變成屍體，還是有幾分新
鮮感。
　　但當他用男孩的鮮血畫上召喚惡魔的圖騰，愈接近完成，心悸得愈厲害，顫抖的手彷
彿也在阻止他完成陣式。
　　最後──
　　藍斯抓住睡衣的胸口，小心翼翼地環視黑暗的房間，接著被窗邊的小影子嚇一大跳，
差點叫出聲。
　　雖然不像第一次看見時是個漆黑的巨大騎士，但眼前矮小的人影有著相同的黃綠色眼
眸，散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光芒。
　　「嘿。」小女孩的口中發出低沉的男人聲音，「克里斯已經愛上你，你最好快點把他
帶回這裡，盡快讓他的身心都屬於你。」
　　藍斯努力調節呼吸，否則惡魔散發的恐懼會使他說不出話，「什……什麼……意思？
」
　　「做愛啊，白癡。不要跟我說你還是處男。」貝列斯訕笑起來。
　　「他……他現在……不是受傷嗎？不好吧……」
　　「你的對手很難纏，你若不快點動手，我也無法擔保對方會用什麼方法搶回他。就差
最後這一手了！」貝列斯伸手指著藍斯，「你！快點上了他！我才能讓你永遠擁有他！」
　　貝耳則步刻在克里斯身上的印記只被路西法破壞了一部分，貝列斯沒辦法消除，若不
解除克里斯與貝耳則步的連結，貝列斯的契約就無法成立，因為他要的報酬，是藍斯與克
里斯的靈魂──然而這一點，貝列斯沒有對藍斯說明。
　　貝列斯說完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黑暗的房間裡只有藍斯一人，若非懼怕的生理反應
還存在，藍斯可能會認為方才是一場夢境。
　　──克里斯真的已經愛上他了？
　　在恐懼的心悸之後是興奮又期待的悸動。藍斯根本無心再睡，著急地等待醫院開門的
時間，恨不得現在立刻飆車過去見克里斯。他早早換好衣服，坐立不安地在屋裡來回踱步
又頻頻看錶，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出門的時間，迫不及待地跑到地下停車場，開車前往醫院
。
　　坐在病房外的巴頓看藍斯匆匆跑來，他站起來和藍斯打招呼，在開門之前道：「他醒
來了，在吃早餐。」
　　「什麼時候會出院？」藍斯問。
　　「醫師說這兩天觀察看看，沒大問題的話明天可以出院。」
　　藍斯點頭，面對病房的門深深吸一口氣，做足了心理準備才推開門。
　　背靠著立起的床板坐在床上的克里斯正在吃水果優酪，轉頭見藍斯走進來，臉上頓時
發出陽光般的燦爛笑容。那笑容讓藍斯的心臟緊縮起來，把他的緊張程度更往上推了好幾
個層級。
　　「早安，藍斯，見到你真好。」克里斯笑道。
　　「我也是。」藍斯勉強裝作鎮定，在床邊的椅子坐下，雙手輕輕握住克里斯的左手，
「我好擔心你。感覺怎麼樣？」
　　克里斯想了想，決定還是別把那個奇怪的黑髮男人跑來胡言亂語的事告訴藍斯。他輕
嘆一口氣，「還好，就是……沒什麼胃口而已。」
　　「傷口痛嗎？」
　　「醫師說復原得很快，簡直是奇蹟。」
　　「那就好。」
　　藍斯還是不太敢相信克里斯已經是他的男朋友。他看著握在自己手中的左手。若他們
是情侶關係了，親一下應該不會怎麼樣……吧？
　　他小心地捧起克里斯的左手，親了一下帶著微微涼意的手指，然後偷看一下克里斯。
克里斯只是微笑著看他，表情有點靦腆。
　　這讓藍斯的膽子大了起來，他俯身往前湊向克里斯，原本只是想親克里斯的額頭，沒
想到克里斯也主動靠過來，直接用嘴唇對上他的唇。
　　雖然只是輕輕碰觸一下，藍斯已經滿足至極，此生無憾了。
　　克里斯真的變成他的男朋友了！這原是他連作夢都不敢奢望的事──
　　克里斯歪頭看他，輕笑幾聲，「你怎麼了？表情好奇怪。」
　　「沒有。我……」藍斯低頭，用克里斯的左手背抵著自己的鼻子，聞著上面的氣味，
雖然只有醫院的味道。「我好愛你，克里斯。」
　　藍斯說到後面，語氣有些哽咽。他實在太高興了。
　　「我也很愛你。」克里斯用右手撫摸藍斯的頭髮，「你別哭啊，我沒事。」
　　藍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仍然低著頭，不想讓克里斯看他現在害羞得狼狽的臉，等他
調適好心情才敢抬頭看克里斯，然後努力用平常的口吻道：「聽說你明天可以出院。」
　　「嗯，因為昨天我好像又昏迷了很久，醫師擔心我可能傷到頭，怕有腦部的後遺症，
要再觀察一下。」
　　「那……」藍斯深深吸一口氣，道：「出院之後，來跟我住吧。」
　　克里斯驚訝地張大了眼，「呃……可以嗎？」
　　「那樣我比較方便照顧你，你一個人，我不放心。」藍斯握住他的左手，「我今天會
把東西準備好，明天就來接你出院。」
　　「可是，那樣的話……我們的事就曝光了。」克里斯還是覺得不太妥當，「我是沒關
係，可是你出櫃了，不要緊嗎？」
　　藍斯搖搖頭，定睛望向他，「沒有事情比你更重要。」
　　被情人如此重視，克里斯心裡也很高興，「謝謝你。」
　　「不，不用道謝。我……」藍斯向前，額頭靠上克里斯的肩頭，「我愛你，你是我的
一切。」
　　「你的長官對你不好，我怕他會拿這事作文章。」
　　「不管他。工作上我不會落他把柄，要是他太過份，我還可以去申訴他歧視同性戀。
」藍斯露出狡黠的笑容。
　　「哈哈，你啊……」
　　和克里斯渡過一個多小時親密的探病時光，藍斯離開時腳步輕盈得像要飛起來似地，
他等不及明天來接克里斯到他的房子去，展開夢寐以求的同居生活了！
　　
　　尋找了一天一夜，直到深夜巴爾仍遍尋貝列斯不著，煩悶的他走上公寓頂樓，對著夜
空張開雙臂誦唸咒語，隨著語音結束，一個頭長雙角，臉部狀似骷髏頭、雙眼只有黑暗空
洞的人影出現在他面前。
　　「偉大的貝耳則步，您有何事相告？」人影禮貌地欠身。
　　「瓦沙克（Vassago）。」巴爾雙臂抱胸，煩悶全寫在臉上，「你知道貝列斯身在何
處嗎？」
　　「這個嘛……」
　　雖然尋找隱藏與失落之物是瓦沙克的專長，他也大約掌握了貝列斯的位置，可是既然
連貝耳則步都找不到貝列斯，就表示貝列斯有意躲著貝耳則步，瓦沙克不會那麼自討沒趣
，何況貝列斯比他強大。
　　這時候他慶幸自己沒有眼珠，心思不會從眼神洩露出去。
　　「貝列斯若有意隱藏，我也找不到。」瓦沙克給自己找臺階下。
　　雖然巴爾不太相信，可是貝列斯的能力在瓦沙克之上，或許瓦沙克說的是實話。
　　「那，你通曉過去，你能恢復記憶嗎？」巴爾改問他另一件事。
　　「我知道，您想恢復那個男人的記憶。」瓦沙克這次沒有猶豫，只是反道：「您要以
何事交換？」
　　巴爾不會以人命做交換，因為那樣克里斯會生氣。他沉吟一下，道：「我的領界還有
不少靈魂，你想要的話──」
　　瓦沙克搖頭，「沒興趣。」
　　真難搞。巴爾雙臂抱胸，眉心深索，思考一會兒後道：「你只要有求於我，我能力所
及必定相助。」
　　「我現在沒有事情要您幫忙。」
　　巴爾覺得很煩，他本來就不擅長言語交涉。他一拍胸口，「我可是貝耳則步！你遲早
會有需要我幫忙的時候！」
　　貝耳則步脾氣是出名的差，瓦沙克不想惹毛他，便陰森地「嘿、嘿」笑了兩聲，慢條
斯理道：「好吧，看在您如此有誠意的份上。」
　　「好了就快去！」
　　「他的記憶受到貝列斯影響，我得先去看看狀況。」瓦沙克伸出枯瘦灰白的細長手指
，指了指自己的頭，「人類的心神很脆弱，如果弄不好……他會變成比幼兒還笨的白癡，
或是毫無感覺的活死人，也可能會死。」
　　巴爾愣住了，他沒想到後果可能那麼嚴重，可是他也無法忍受克里斯在貝列斯的操弄
下，愛上別人。
　　「別囉嗦了，要看就快點去看！」他催促瓦沙克。
　　在病房外輪班的提姆聽到裡面傳出細微的呻吟，他連忙推門進去，一開門就看到一個
臉像骷髏一般雙頰凹陷且沒有眼珠的人站在克里斯的床邊，原本反射動作就要掏出超自然
科學調查部的標準配備物質吸引器，但雙手卻不聽使喚；不只手，他全身都僵硬得動彈不
得，膝蓋不由自主發顫，沒來由的恐懼佔據全身。
　　眼前這個奇怪的人形生物是惡魔！
　　提姆的腦子努力回想背過的資料，企圖了解這個惡魔的身份。對方舉起枯瘦的右手，
伸出長著彷彿小刀的尖銳長指甲的食指放在嘴前，輕輕「噓」一聲，削瘦的臉龐揚起微笑
，道：「別打擾他的夢。」
　　「你……是誰？」提姆不住顫抖的嘴唇好不容易吐出這幾個字。
　　「我是知曉過去與未來的瓦沙克，貝耳則步要我把他的過去還給他。」
　　雖然德約里歐說過貝耳則步現階段不是他們的敵人，可是眼見克里斯好像很痛苦似地
在睡夢中掙扎著，提姆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他一面盡己所能悄悄將左手移往塞在褲子後側口袋的手機，一面為了分散瓦沙克的注
意力而問道：「貝耳則步……為什麼要你那麼做？」
　　「這個人，先是遇上山裡的小怪物，再來遇上貝列斯，記憶被攪得一塌糊塗，貝耳則
布不高興。」
　　瓦沙克咧開與眼睛一樣空洞的嘴巴笑了幾聲，一轉眼倏忽出現在提姆左側，歪頭看著
提姆已經按在手機上的手，「你害怕嗎？想求救嗎？我又不會殺你。你若想把場面搞大，
我只要現在離開，貝耳則步馬上會殺去找你們頭頭，那場面肯定夠大了吧？嘿嘿嘿。」
　　提姆聞言，慢慢放下打算拿手機的手，死瞪著在他左手邊的骷髏臉。
　　瓦沙克的笑臉充滿十足的挑釁意味，但對方是惡魔，能力不足的提姆也無計可施。
　　「很好，我喜歡你的眼神。德約里歐真會挑人。」
　　瓦沙克說著，細瘦的手指捏住提姆長出鬍渣的下巴，冰一般冷冽的觸感令他大吃一驚
，連忙後退避開。
　　「別怕呀，呵呵呵，讓我在你身上刻印記，就像那個人一樣。」瓦沙克張開黑洞似的
嘴，參差不齊的尖銳齒列之間伸出一條灰紫色的舌頭舔了舔下唇。
　　提姆驚駭地睜大雙眼。他才不想被惡魔刻上什麼印記！
　　「不會痛的，嘿。」
　　瓦沙克雀躍的心情和他缺乏情感的臉不成比例，他抓住提姆的手臂把人拉近，提姆驚
慌之下對著瓦沙克張開左手掌，藉由右手中吸引器的力量，一瞬間把瓦沙克彈飛到兩公尺
外的窗邊。
　　瓦沙克愣了愣，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覺得更有意思了。他還想再和這個人類玩玩，
不過考量到焦慮的貝耳則步正等著他的回報，還是別耽擱太久。
　　瓦沙克轉眼間又出現在提姆身旁，伸出細長的舌頭冷不防舔了一下提姆頸部右側。沒
料到瓦沙克會這麼做，突如其來的冰涼害得提姆險些大叫出聲，他連忙按住右頸往左邊滾
開，錯愕地蹲在地上看向瓦沙克。
　　黑色的人影又「嘿、嘿」地笑著，消失在房間內。
　　來自惡魔的恐懼減緩，心有餘悸的提姆總算能站起來，他攤開右掌，上面有一層淺灰
白半透明又黏稠的液體，八成是瓦沙克那一舔所留下的口水，不用湊近就能聞到一股難以
形容的奇怪味道。
　　「噁心……」
　　提姆苦著一張臉，趕緊去廁所拿衛生紙把那些令人不舒服的液體擦乾淨。
　　瓦沙克經由自己的領界穿越空間，不多久便現身在巴爾住的公寓樓頂，巴爾見他回來
了，忙不迭問道：「怎麼樣？」
　　瓦沙克搖頭晃腦，不像點頭也不像搖頭，其實他還沉浸在方才那一舔之中，陶醉於人
類男子的味道。
　　完全沒有耐心的巴爾大聲吼道：「到底怎麼樣！」
　　這一聲怒吼才把瓦沙克的心思拉回來，他道：「壞消息是，不好。現在若硬將過去的
真實塞回去，只會得到壞結果。」
　　雖然知道很可能是這樣的狀況，巴爾仍不免氣餒，「那……還能怎麼辦？」
　　「還是有好消息。」
　　對於話不一次說完的瓦沙克，巴爾急得真想揍他！巴爾抓住瓦沙克的肩膀，急問：「
什麼好消息？」
　　「由於您的印記還在，貝列斯現在無法徹底轉換他的記憶，還是能拔除，只不過……
」
　　「什麼啦！快講！」
　　瓦沙克豎起一根食指，「您可以叫貝列斯收回，或是……」他接著豎起中指，「殺了
貝列斯。因為他施作的記憶還無法完全扎根，所以殺了他還可以消除；等到一切都成定局
，就連殺他都沒用了。」
　　聽到事情還有轉機，讓巴爾鬆了一口氣。殺貝列斯算什麼？只要能找到牠……
　　「嗯，不過，有一件事先向您說一下。」瓦沙克不急不徐地說道：「我只能還給他過
往的真實，無法恢復他的情感。他對您的情感，很大一部分是來自貝列斯的作為，所以貝
列斯才能抽走。」
　　「什麼？」
　　巴爾很震驚。他以為克里斯愛他是因為他那麼努力扮演一個弱小的人類，沒想到是因
為貝列斯的緣故。
　　「您以為……那個人為何那麼輕易就接受您？」瓦沙克說完，又嘿嘿笑了笑。
　　錯愕之後是盛怒，巴爾早該想到的！當初貝列斯在拘留室就一臉看好戲的表情，之後
又一直跟著他們……貝列斯藉由玩弄克里斯的感情，也順便玩弄了他！
　　巴爾從未感受到如此屈辱！他忿怒地握緊雙拳，關節都因他用力強忍怒火而發出聲響
。
　　瓦沙克這才發覺自己說得過火了，他激怒了貝耳則步……面對怒火中燒的惡魔之王，
他不禁悄悄後退，以免遭受池魚之殃。
　　夜空的雲層快速攏聚，周遭刮起強烈的風，呼嘯的風聲宛如鬼魂哭號──不，那確是
鬼魂哭號，貝耳則步狂怒的氣旋將附近飄遊的靈魂和小妖精都襲捲過來，一接觸到他身邊
一公尺的範圍，隨即在恐懼的尖銳叫聲中煙消雲散，全被他吸收進去。
　　瓦沙克默默退到頂樓的角落，等候巴爾消氣。
　　巴爾拼命壓抑怒氣，否則腳下的公寓早已粉碎，只是那樣做的話，克里斯會生他的氣
──
　　一想起克里斯的笑臉，巴爾突然像洩氣的氣球一般垂下肩膀。他多希望克里斯能再叨
唸他，不要那麼粗暴……
　　強風驟然而止，瓦沙克這才小心翼翼地接近巴爾。
　　巴爾低垂著頭，無神的目光落在地板上，一會兒後才道：「殺了貝列斯，你就能讓克
里斯恢復記憶，對吧？」
　　「情感不在我的能力之內。」瓦沙克強調。
　　「沒關係。我相信他。」巴爾無力地揮一揮手，「你走吧，沒你的事了。」
　　瓦沙克消失後，巴爾攤坐在地上，背倚著頂樓邊緣的欄杆，就那樣什麼也不想地呆坐
到天亮。
　　
－待續－

貝列斯跟巴爾到底有什麼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