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還看今朝(二十一)故人已乘黃鶴去(冰戀)

作者: stardust1224 (咪咪喵喵咪)   2021-04-09 08:57:42
常弘用溫泉水,替額森洗了染血的長髮,還有臉。
當他摸索到前胸時,他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深深的傷口──那個被博羅刺穿的刀傷。
常弘竟忍不住將手伸進那道傷口裡,觸摸著額森已經不再跳動的心臟。
「這世上,從來沒有任何人摸過你的心臟,就連給你的身體開了一個洞的博羅都沒有,可
是我做到了,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常弘呢喃道。
「…吶,森哥。」
「如果把你的心臟給挖出來的話,會不會害你以後無法好好地轉世作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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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故人已乘黃鶴去
  博羅實在無法理解,為何額森明明可以選擇登基改元,卻願意奉常弘為帝,心甘情願
作他的正一品太師?
  他時常在夜裡想到這個問題,因而無法入睡。
  當他到常弘御賜的太師府裡,想去找額森問清楚這件事的時候,往往不是額森不在家
,就是被常弘攪擾──本來這個人在這個時間,應該要待在乾清宮,卻微服出宮,到太師
府裡鬼混。
  「森寶,你真的很可愛欸──」
  門外的守衛是衛拉特人,一見到是博羅,喊了聲「大人」就放行了,還親切地問道:
「將軍,要不要我幫您知會大汗一聲?」
  博羅心道:「我大哥如今只是常弘養的一條狗,怎麼配稱為『大汗』呢?」表面上仍
不發作,說道:「我想給大哥一個驚喜,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
  才到了庭院,就聽見常弘在發酒瘋,酒喝得軟綿綿的,整個人掛在額森的身上。
  「我不是什麼森寶,還有你酒喝得太多了,這樣有傷龍體。」
  「弘弟,如今你已經身為皇上了,你要多保重自己一點才行。」額森一臉認真地拿走
常弘手上的羽觴。
  「你是以我森哥的身分勸我,還是以我太師的身分在勸諫我?」
  「怎麼連你到了宮廷以後,都跟那些人說出來的話一樣?嗝。」常弘笑瞇瞇地躺在額
森的大腿上,伸長了手想拿被額森拿走的羽觴,厚重的袖擺垂下來,露出他雖纖細仍肌肉
勻稱而緊實的手臂。
  「……」博羅實在看不過眼,終於走向涼亭,「大哥,你為什麼在這種地方當這種人
的保姆?這不是你本來的樣子,也不是我認識的你。」
  額森被博羅看見這種情狀,確實有些尷尬,說話頓時沒了底氣,「小弟,弘弟在這偌
大的宮廷裡只有一個人,他需要我,所以……」
  「博羅這廝好兇啊,是不是吃醋了?快點裝睡則個。」常弘見到博羅來了,立刻面朝
額森的肚子,躺在額森的大腿上裝睡。
  博羅見常弘貌似是醉倒了,心想:「這死人,最好酒精中毒而死!沒臉的東西。」說
話便更加放肆,對著大哥揚聲道:「我就不需要你嗎?衛拉特人們就不需要你嗎?常弘這
廝算什麼?你說他是需要你來給他抬轎,還比較實在!」
  聞言,常弘是氣得牙癢癢的,心道:「博羅你這狗娘養的,你懂個屁!」連博羅跟額
森是同個娘生的都不管;只是礙於人在裝睡,便無法發作。
  「你為什麼要紆尊降貴,放棄本來的可汗身分,甚至是登基的機會,只為了一個廢帝
?」
  「他是大晝朝不要的東西,是個廢物!你卻把他像寶物一樣捧在手心上疼。你是在給
大晝作資源回收嗎?」
  「從小到大,你對我有這麼好過嗎?沒有!」
  「可是從他在陽高鎮的時候,你就幫他推功過血、幫他過氣、逼毒,甚至放血給他喝
。他和你沒有血源關係,他不是個菩薩,你也不信佛,你就這麼三餐茶飯地供養他?他憑
什麼讓你這樣做!」
  常弘聞言,心想:「這傢伙說話雖然不敬,但我橫豎聽著,感覺他還是吃醋,而且吃
得瘋,都快要打破醋罈子了。說這傢伙可能搞個『斧聲燭影』,我都不意外。」
  「的確,在我認識額森以前,就憑我在天順堡與他交戰的時候,我也感覺他的性子有
些冰冷,甚至是性冷淡……然而在他認識我,與我相處朋友以後,他竟變得有血性多了,
我想這才是博羅最生氣的一點。」
  「他改變不了與他朝夕相處了三十年的大哥,可是我僅憑一年就把他裡裡外外全變了
,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是自願改變的,抑或是為了我而改變的。」
  「若是從前的額森,只怕根本不可能放棄『稱帝』這件事,如今他卻學會了犧牲、忍
讓與成全。」
  「在我看來,額森其實改變了,也成長了。」
  「他變得更善良,看事情的角度也不一樣了,因為他的心裡終於有了要緊的人事物;
但是在博羅看來,他的大哥鐵定是『墮落』了。」
  額森以為常弘真睡著了,便把懷中常弘的姿勢整了整,給他弄個舒服點的位置,還脫
下外套,給他當枕頭墊著。
  常弘閉著眼睛,放軟了身體,兀自給額森擺弄,心想:「我森哥真好,就是我老婆都
沒對我這麼體貼過。」
  「要是他是個女人,我寧可把我的皇后給廢了,就算跟全朝廷的人都吵架,我也要冊
立他作正妻……可要他真是個女的,反而不能當我的太師,也不能陪著我一塊兒上朝了,
人心如此矛盾哪!」
  額森把旁邊的位置給收拾了,即使被博羅指責,也依然沒什麼表情與反應,只溫溫地
說了聲:「小弟,坐吧,為兄真的許久不曾與你說過話了。」
  「那是因為你不願意與我說話,你沒有空與我在一起,你滿心滿意都是那常弘小兒的
事!他的朝廷,他的後宮,他的天下,他的大業!那些甚至都不是你自個兒的事,到底關
你屁事!」
  博羅並沒有坐下,而是一步步走近大哥以後,指著額森腿上裝睡的常弘,說道:「我
他媽真是恨透了自己當初沒先殺了常弘!就算攻打京師那時,他掛了你的令牌,我也應該
一刀把那令牌給劈了!橫豎就不該聽你的話,奉常弘為京師一戰的主將!」
  「常弘是常棣的孫子,是我們的世仇,如今還矇騙了大哥,此人必除!我不殺他,誰
能殺他?」
  「……」額森表面上不動聲色,也礙於身上的常弘還在睡覺不能動彈,卻已在衣袖下
出了箭指,凝了真氣,待博羅真的要動手時,他也一塊兒動手──反正從小到大兩人已打
過無數次,每一次都動真格,他不介意為了常弘,再和博羅打一次。
  「大哥,我曾為你殺了許多人……我為你違背了自身的意志,可為何到了最後,最心
軟的人會是你呢?大哥?」
  「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大哥、不是我認識的額森--不,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大哥,也
不配再當我的大哥!」
  「打從你奉常弘小兒為帝,親自迎接他上玉座之時,你就已經沒有資格再作衛拉特的
大汗!」
  「大哥,你為何要為了常弘一個人,背叛爸爸、背叛孛也鐵木兒,還有全衛拉特族呢
?我恨你!如果我不恨你的話,我還能恨誰?!」
  博羅說到後面,越發歇斯底里,額森開始感覺博羅有些不對勁。
  他出了聲,叫道:「博羅小弟,你還好嗎?……是不是、有哪裡,受傷了?」
  額森這話說得很不確定。
  常弘心裡回答道:「心傷!他心裡受傷了!好像受了七傷拳一樣,體內真氣全紊亂了
,氣得不能自己,只怕是硬忍著淚,不願意哭出來罷了!嘻嘻嘻──」
  額森這問候的話一出,體貼又溫文,博羅反而沒了言語,只是低著頭。
  額森拿起手中方才常弘正在搶的酒杯,往嘴裡灌了一大口,咽下葡萄酒水,長舒了一
口氣,這才提起勇氣說道:「小弟,我知道你永遠都不會原諒大哥,因為大哥有罪於衛拉
特,有罪於你們所有人,負了你們的汗馬功勞,這是不爭的事實。負你的人終究是我,而
非弘弟。」
  「大哥不會否認自己就是個國賊,我的罪值得被寫在史書上,受後人永世的唾罵。」
  博羅聽到這裡,不敢置信地說道:「我以為你是被常弘小兒給蒙騙了,原來這些利弊
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既然這樣,何不早點浪子回頭呢?」
  「就算是現在,你推倒了常弘的帝位,收為己用,也猶非晚矣。我和族人們都會支持
你;鐵木兒和爸爸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
  聞言,額森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不敢抬頭看博羅尖銳的眼神,只低著頭,看躺在自己
的大腿上,睡相特別香甜的常弘,沉聲說道:「陛下有恩於我,當滿朝文武皆視我為眼中
釘的時候,陛下為了我,廢太后、除奸臣……」
  「衛拉特人,不是報恩,就是報仇。我既已受他莫大的恩賜,便一生都會銘記著他對
我的恩情。我與陛下是過命交,不論是上洛前,還是上洛後,都是不變的事實。」
  「弘弟已經是我的主公了,他是我的大汗,我的可汗。我既扶他上位,便要見證他的
天下到最後……所以,博羅小弟,請別再說要殺陛下了,因為我說什麼都不會讓你殺他。

  「你可以殺我,但是不論如何,都不可以殺陛下,他是我的弘弟。他是我的兄弟,也
是你的兄弟。你殺他,就跟殺我一樣。」
  博羅聽完都快氣瘋了,真覺得這趟是白來的,朝著大哥怒吼道:「我的兄弟只有你和
鐵木兒,其他的都已經死光了,常弘是你認的兄弟,他不是我的兄弟!」
  「他是大晝人,是常棣的孫子,托羅大王的仇人,我殺他是理所當然!」說完,便自
腰際拔出刀來,就要衝上前。
  沒等博羅行動,額森一彈指,便將那刀打落在了草地上,說道:「我有愧於你,也有
愧於衛拉特,但是不論如何,這一生,我一定會贖罪。」
  「這一切既然是我擺弄出來的,任何罪愆,便只歸於我一人之身。反正從頭到尾,你
氣的人都是我,既然這樣,就別拿任何人來出氣,更別拿弘弟出氣。」
  「當初把傳國玉璽雙手交給他的人就是我,你可以剁我的手,但是這與弘弟一點干係
都沒有。」
  那時的博羅,未嘗聽出原來大哥是這般意思。
  若他當時能知曉額森的意思,還會決定率領一眾衛拉特勇士逼宮嗎?
  而今的博羅雖然悔恨,可他的心裡,仍沒有答案。

  夜裡,五千名死士們將趕來援護的禁衛們全都殺了。
  他們舉著火把,腳步逐漸邁向乾清宮,只為著這一件事──逼宮。
  「森哥,你先自後門離開吧。」常弘聽見了門外的騷動,他料到遲早會有這一天,也
明白領頭的人是誰,因為京中的反對勢力早已被他親手剷除殆盡,只剩一人他無法除滅─
─那就是博羅,額森的親弟弟。
  儘管額森心裡想的,與常弘一致,他卻說什麼都不願走。
  他反而站到案前對著門,回頭向常弘說道:「你覺得我明知今晚要發生大事,還會甘
願離開嗎?若我是那種畏首畏尾之徒,那麼你我當初便不會在天順堡相識了。」
  常弘聽完一笑,著實被說服了。
  他想,額森會和他一起作戰。也許會有一些傷亡,但是他自己、額森還有博羅,都會
沒事的。
  「豎子常弘,今日就是你魂歸九天之際!納命來!」
  豈料,當博羅破門而入,殺進乾清宮時,博羅的刀刃分明是指著常弘,就在刀即將插
入常弘的胸膛之時,額森推開常弘,親自受了這一刀。
  馬刀霎時刺穿額森的身體,額森臉色蒼白,淒涼一笑,「我總算是……還完這場孽債
……不必再被祖宗、可汗斥責了。」
  「我終於不會再作噩夢,也不再是衛拉特的大汗……不是衛拉特的罪人……我能安心
地去蒼穹了……」額森口裡淌著鮮血,髮絲凌亂。
  「哥?你在說什麼?你是自願死的?難道活著對你而言就這麼痛苦嗎?哥,你回答我
啊!哥──!」一行清淚,無聲地自博羅的臉頰滑落。
  「你死了,當然就不會痛苦了,那我呢?你讓我一個人活著怎麼辦?我會更痛苦啊!

  「鐵木兒已經死了,連你都死了,還用我的刀去死,讓我殺死你,你憑什麼!你憑什
麼這麼作!你憑什麼替我決定!我究竟是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博羅已激
動得語無倫次,連說話都在顫抖。
  「博羅小弟,對不起,前面的仗雖然都打贏了,可是哥哥我,終究還是敗在了這一關
……接下來的衛拉特,就交給你了。你要代替我,當個好大汗。」
  額森用盡最後的力氣,抬起手來,輕輕地用帶著血的手指,抹去博羅的淚水,在他的
臉上劃出一痕血色的印記。
  「──我死了以後,這江山……想怎樣、都隨你吧……」
  一代大汗閉上雙眼,斷了氣,身子一軟,死在親弟弟的懷中。
  「大哥!你為什麼……!」
  這是博羅最不想看見的局面。
  為了不要傷及其他人,他自門外便凝氣在眼,透過花格門,看清常弘的方位。
  他一出手便是死手,沒有人能躲得過──結果殺的人不是常弘,卻是額森。
  博羅抱著額森逐漸冰冷、軟倒的屍身,握住額森自他的臉頰上滑落的手。
  博羅不止地摩娑著那隻掌心因為長期握著馬鞭,而長了繭,有些粗糙的手,然而那隻
手的掌心,正在逐漸失去溫度。
  博羅睜大了眼,止不住不斷自眼眶滑落的淚水,「你要我別殺常弘,你知道你阻止不
了,你難道覺得你死了,我就不會想殺常弘嗎?我……我……!」
  就在博羅痛苦之際,他帶來的五千死士,早已全部死在了常弘的劍下。
  常弘拿著仍在滴著鮮血的劍,以劍刃抵著博羅的背心,用寒徹骨底的嗓音,低聲說道
:「博羅,你想弒朕,大可試試,可是你覺得朕會原諒殺了太師的人嗎?」
  博羅不敢回頭,全身都愣住了,無法動彈。
  他頓時感覺到,自己打不贏身後持刀那人。
  常弘的身上蔓延著無窮的殺氣。
  博羅感覺自己從常弘的身上,看到當年的不敗皇帝.常棣的影子──彷彿是自地獄歸
來的修羅般。
  常弘沒再理會博羅,而是大聲呼喊道:「太醫!叫太醫來!」而後推開了博羅,自博
羅手中奪走了額森,緊緊地抱住屍身。
  他不敢動那把已刺穿額森心臟的刀子,只是不斷地把手按在傷口邊,朝著體內已然空
虛,無任何真氣流淌的身體輸功,「森哥……你怎麼可以比我早死……森哥!回答我啊!
森哥!」
  額森早已沒了呼吸,臉上毫無血色。他的脈搏與心臟已不再跳動,血液也不再流淌。
  這一點,在場還存活的唯二人,常弘與博羅都知道。
  可是兩人也都希望,在常弘為他輸進真氣以後,額森的心臟會重新跳動,他會咳幾口
黑血出來,然後自常弘的懷裡逕自坐起身,就好像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可惜常弘並非大羅神仙;額森既非假死,也沒有復活。
  直到太醫趕到現場,也束手無策,只能證明額森已經死了。
  「太師大人的生命體徵,已完全消失了。」
  御醫打開額森的眼皮,仔細地拿放大鏡看他的瞳孔,還拿發燭對著已經沒了高光的眼
珠子照了照,就像是想完全證明,常弘與博羅的奢望是無意義的。
  「是我親手殺了大哥,是我親手殺了大哥,是我……!」
  博羅深呼吸了好幾口氣以後,開始上氣不接下氣,精神錯亂起來。
  他衝上前,撞開御醫,猛然抽出額森身上插著的那把刀子,就要往自己的心口一插─
─他想和額森的死法一樣,被自己,用同樣的刀刺穿心臟而死。
  「這樣一來,我也能去蒼穹找你了!和你、鐵木兒、爸爸,我們一起相聚……!」
  常弘卻及時反應過來,一把將博羅推倒在地,自博羅顫抖的手中,將那把刀刃對著博
羅胸口的長刀搶了過來,「──白癡!你忘了你哥在死前交代過你什麼嗎?」
  「他說要你成為衛拉特的新大汗!你殺了你哥以後,竟然連你哥的遺願都不願意實現
,他要你這樣的弟弟有什麼意思?」
  常弘居高臨下,揚聲對著博羅斥喝道:「額森既然沒有允准你去死的話,你有什麼資
格去死呢?你這個弒親畜生!」
  「……」博羅一時間默然無語,兩眼無神,只是坐在地上,茫然地望著天花板,咬著
發白的嘴唇,不斷地顫抖著肩膀,無聲地嚎泣著。
  常弘見狀,嘆了一口氣,叫來了內侍,說道:「用我的轎子,把博羅將軍帶出宮,請
回他的府邸。」
  「啟稟陛下,那畢竟是御輦,要是堂而皇之地開到了街路上……」
  常弘一句話都沒說,只瞥了那名內侍一眼。
  內侍頓時全身發顫,支支吾吾地喊了聲:「諾、得令!」便前去攙扶博羅,假情假意
地笑道:「將軍,我們請吧。」
  御醫拿一張帕子,將額森胸口的血洞給蓋好,生怕被人瞧見,便向常弘請示道:「陛
下,是否要為太師大人淨身?」
  「……朕來吧。」
  「什麼?」御醫還以為自己年老耳背,沒聽清楚。
  常弘卻不說二話,一把抱起額森已流乾鮮血的屍體。
  他就這麼穿著染血的黃袍,不顧園林中經過的宮人詫異的眼神,親自走到華清宮中,
推開宮門,進入華清池。
  他褪去身上所有的衣服與鞋襪,也替額森褪去身上所有的穿著,將額森放入溫泉中,
而後自己也進入浴池中。
  本來色呈乳白的溫泉水,立刻被血染成粉紅色,只有遠處的泉水,還保持著同樣的顏
色。
  這是第一次,沒有衣物阻隔,常弘直接用手觸碰額森的胴體。
  他先是用溫泉水,替額森洗淨染血的長髮,還有臉。
  當常弘摸索到額森的前胸時,他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深深的傷口──那個被博羅親手
刺穿的刀傷。
  他竟忍不住將手伸進那道傷口裡,觸摸著額森那已經不再跳動的心臟。
  「這世上,從來沒有任何人摸過你的心臟,就連給你的身體開了一個洞的博羅都沒有
,可是我做到了。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常弘呢喃道。
  「…吶,森哥。」
  「如果把你的心臟給挖出來的話,會不會害你以後無法好好地轉世作人呢?」
  他看著額森閉著雙眼的俊秀臉龐。
  額森死得很安詳,嘴角甚至還微微地上揚,可見死亡對他而言確實是解脫,這正是他
希冀的死法──為保護常弘而死,死於親弟弟的刀下。
  這卻全然不是常弘想看見的局面,也是常弘機關算盡、竭力護額森周全,仍防不住的
變卦;對常弘而言,就好比天地翻覆般,令他難以招架。
  可惜在這美輪美奐的華清池中,兩人難得共浴,卻是一生一死,額森已經無法再回答
常弘所提出的任何問題,也無法再同他說話。
  向來都是額森在安慰常弘,可惜如今是常弘最需要被安慰的時候,額森卻無法再開口
說話安慰他,也無法再抬手撫摸常弘的頭。
  常弘用指緣,描繪著額森發白的薄唇形狀。
  為了記得額森身上的每一處長得是什麼模樣,他向前來服侍的宮女要來了紙和毛筆。
  常弘把上半身伏在岸上,一邊轉頭看著額森,一邊用筆描繪額森死後的模樣,一邊用
手去摸每個他畫過的位置,來確認自己畫得是否真切。

  洗淨屍體以後,常弘始終沒捨得將額森下葬。
  他親自為額森的屍身穿上壽袍,而後為他薰香,防腐,看著他風乾,往他的口中,以
上好的和闐白玉塞上飯含。
  此後,他將額森的金絲楠木棺材停靈在自己的乾清宮──那個額森死去的地方,也是
自己每日入眠之所。
  儘管朝堂上的大夫都認為不讓額森下葬有悖人道,且根據衛拉特人的葬禮儀俗,應將
額森樹葬或者天葬,否則額森的靈魂將無法到達蒼穹。
  常弘卻公然在朝上反駁道:「朕沒有要讓他到蒼穹,他還是朕的太師,他的官銜比你
們在場所有人都大,他位列三公,也是朕掌政的期間唯一的三公,除了他以外,不會再有
別的三公!他還在宮裡,朕說現在他也在上朝,你們信不信?」
  朝臣們本以為額森一除,接下來朝廷終於能平靜下來,不料陛下反而變得更加瘋魔。
  曾經在「廢太師」一案中領教過常弘脾氣的群臣,紛紛不敢再諫。
  他們不知道的是,額森確實正在上朝,他的心臟就在常弘的香囊裡,貼在常弘的心口
前。
  躺在棺材中的額森屍身,胸腔中已沒了心臟。
  他的心臟,早已被常弘烘乾,縮小後,撒上申椒,放進香囊裡,放在衣襟中──他上
朝時想和額森在一起,洗澡時想和額森在一起,睡覺時回到了寢宮,還是想和額森在一起

  於是額森生前受到道德與精神上的折磨,成了賣國賊,無法安然睡去;死後,常弘依
然不放他走,不讓他下葬,為他的屍身防腐,挖去他的心臟,要他就算死了,還得一生一
世陪著他。
  「這是你與我的約定,森哥。」
  夜晚,回到早已撤去所有內侍與宮女的乾清宮中,常弘一如既往,開棺撫屍。
  他低頭往抹上玫瑰晨露,額森乾澀的薄唇上輕輕啜吻,隨後抬起頭來,看著額森彷彿
睡著的容顏。
  可惜人已死去,額森的面頰顯得較生前削瘦。見狀,常弘不住地惋惜。
  「你不是說好,要陪我一起走上天可汗之路嗎?……你怎麼可以在我還沒有當上天可
汗的時候,就先走了?你說對不對?嗯?我的森哥……」
  「與我常弘所立下的約定,任何人都不能打破,就算是你也不行。」
  棺材被常弘安放在離床極近的位置。
  常弘一把將屍體從棺材裡抱出來。
  在常弘的照料之下,屍身不但不腐臭,還被薰上龍涎香的氣味。
  常弘將額森的屍體平放到床上,為他掩上黃緞錦被,而後自己也在床上躺下,與屍體
蓋著同一床棉被,側躺著與額森相對。
  「森哥,如若真的把你下葬了,我非得要把你葬在皇陵不可,到時那些朝臣一定又要
跟我打架……萬一我一怒之下,把那些臣子們全都打死,該怎麼辦?」
  「我曾經想過,把你葬在御花園裡,當我想你的時候,就去看看你,可是……到你死
後我才發現,不和你一起,沒看見你,我就不安心,根本睡不著覺。」
  「明明在你生前的時候,我們從來沒有一起睡覺過,當你死了以後,我才發現這點,
不是很可笑嗎?」
  「現在的你,雖然可以任我擺佈,我還可以幫你換上我喜歡的衣服,你就變得像我的
娃娃一樣,可是……我還是好想要活著的你,森哥。」
  「我好想你,這樣的我就跟瘋子一樣,我該怎麼辦才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在這世上,除了你以外,沒有人能回答我的問題;可是你已經死了,我連下半輩子
該做什麼都不知道,你一死,我整個人都變得好迷茫……」
  常弘自言自語著,掩不住語末的孤獨、空虛與寂寞。
  「我每天都希望你能進我的夢裡來看我;就算你因為無法超生,而變成惡鬼來纏著我
、向我索命也沒關係……我真的是、恨不得如此。」
  常弘將手放在即使被壽袍的布料遮住,胸前還是凹了一個洞的額森的心口上。
  「晚安了,森哥。夢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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