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家的那個晚上，林舒維要抱著張柏文才能安心入睡。現在他只有張柏文能依靠，
爸爸總是為了老太婆妥協，家裡也不再是安全的地方，要是離開張柏文，他就沒有地方可
去了。
　　睡著的幾個小時裡，林舒維即使在夢中也心慌，張柏文常常在半睡半醒中隱約聽到他
在呻吟，還把自己蜷曲起來，張柏文輕拍一會兒才又平靜下來。
　　沒睡安穩的兩人一直到快中午才醒。這天不是假日，張柏文的父母都上班去了，他把
前一晚剩下的飯菜熱了當午餐，林舒維很刻意用開朗的聲音和他聊天，稱讚張媽媽煮的菜
好吃，張柏文掀自己媽媽的底說是外面自助餐買的。
　　看林舒維的心情似乎好了些，張柏文想帶他去走走，林舒維本來想去Ｓ機場看飛機，
無奈今天天氣太差，過了中午開始飄雨，於是改成去市政府那裡的百貨公司群。他們對逛
街都沒興趣，最後窩在連鎖書店看小說，中途林舒維看得累了，張柏文提議去地下美食街
找個位子趴著休息，但他不要，拉著張柏文到冷僻的古文書區角落席地而坐，把他的粗手
臂當抱枕，靠著他的肩頭。
　　張柏文摸摸他的頭，「想睡的話，我們去地下街找個位子，你可以趴著睡。」
　　林舒維搖頭。能依偎張柏文的時間很寶貴，他不想浪費在睡覺上。
　　今天晚上，他該怎麼辦才好？
　　他不想問張柏文可不可以再住一晚，因為就算過了今晚，明晚他也還是不想回家，不
只不想看到老太婆，他更怕看到爸爸。爸爸如果現在在家，只會聽到老太婆的一面之詞，
要是爸爸因此罵他，他覺得，他可能會受不了－－光是用想的他就想哭了，如果真的得面
對那樣的狀況，他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樣。
　　但張家還有張柏文的父母在，他不想讓張柏文為難。
　　看樣子，只能去睡公園了，可是今天下雨......還是去火車站和遊民一起待好了
......
　　張柏文當然也想到這一點，如果林舒維是和家人吵架鬧翻，照他昨晚哭成那樣的情況
，今晚可能也不會想回家。張柏文擔心林舒維一個人半夜在外面遊蕩會有危險，而且晚上
會冷，不管怎麼說他都不放心。
　　忽然靈光一閃，他想到了Ｓ市的房間，如果林舒維這幾天不想回家，可以先讓他住。
　　張柏文看看錶，如果要去Ｓ市的話就得趁早。不過他還是問一下林舒維到底和家人鬧
翻到什麼地步。
　　「舒維，昨天晚上發生什麼事，可以告訴我嗎？」
　　林舒維整個人縮得更小，頭壓得很低，不想面對這個問題。
　　果然沒有回應。張柏文直接問：「你今天不想回家吧？」
　　林舒維沉默一會兒，才點頭。
　　「那我們得快點走，先回我家拿一點衣服。」
　　林舒維偷偷看著他，眼神中充滿疑問。
　　「你就去住我Ｓ市的房間吧，反正現在也是空著。」張柏文微笑。
　　林舒維很驚訝，乖乖跟著張柏文回到張家，看他把裝在真空收納袋的舊衣服一袋袋拉
出來找以前的冬衣。
　　「沒想到我媽愛收舊東西也有好處。我之前嫌這些衣服佔空間，又穿不下了還留著幹
嘛，想拿去回收，被她罵。」張柏文拿個大塑膠提袋，摺幾件衣服褲子和毛衣塞進去，「
應該是乾淨的啦，只是有個衣櫥味，你不喜歡的話再洗一遍。」
　　張柏文趁父母還沒下班回家，趕緊帶林舒維搭客運。一直到上了車，林舒維才相信張
柏文真的是要帶他去Ｓ市。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小聲問。
　　「什麼？」
　　「還讓我住你的房間......」林舒維打起精神開玩笑說：「不怕我把你房間裡的東西
搬光嗎？」
　　張柏文聽了有點難過。看到他皺起眉頭，林舒維也收斂起開玩笑的笑容。
　　「你為什麼要把自己說成那樣？我認識的舒維是乖小孩，不會做那種事。」
　　林舒維心裡感動，低著頭，自語似地喃喃說：「你為什麼這麼相信我？我甚至什麼都
沒告訴你。」他自己的爸爸都不見得那麼相信他。
　　「不管怎麼樣啦......」張柏文嘆一口氣，把他摟過來靠著自己，「雖然我不知道怎
麼了，我只知道你不想回家，與其讓你在外面到處亂跑，現在又是冬天......我會擔心。
平安最重要。其他事情，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就好了。」
　　林舒維鼻子一酸，差點就哭了，他用力閉一下雙眼，勉強把眼淚壓回淚腺。
　　回到熟悉的房子裡，其他兩人都不在，只有他們。他們像往常一樣在房間裡玩遊戲，
在客廳看電視，但吃過晚餐後，張柏文得回去了，他本想自己去客運站，林舒維想送他，
於是也一起搭上公車。
　　在客運站等車時，張柏文笑道：「這次換我要走了，感覺好奇怪。」
　　「對啊，居然是要送你上車，真不習慣。」林舒維也笑道。
　　張柏文打開皮夾，把剩下的三百元拿給他，「剛才出門忘記多帶錢，這些先給你，明
天我爸媽上班之後我再過來。」
　　林舒維連忙推回去，「不行啦，我不能收。反正你明天就要來了。」
　　「萬一我明天突然有事晚來了，你可以先去吃飯。」張柏文硬把錢塞進他的掌心。
　　上車之前他們擁抱一下，張柏文笑著拍拍他的肩，「不要弄丟鑰匙喔。」
　　「我沒那麼笨啦！」林舒維佯裝不悅，搥一下他的手臂。
　　揮手看著客運離開，林舒維有點落寞，回到房子裡，看著安靜的屋內，寂寞更是迅速
擴張。
　　他以為自己很習慣獨自待在空蕩蕩的房子裡，但這裡不一樣，他之前在這裡的時候，
總有張柏文陪著，常常還加上賴銘和，三個人們聊天打屁的聲音熱鬧地填滿整個空間。
　　現在這冷清的模樣，讓他差點認不得這個地方。
　　至少不用回到那個討厭的房子。
　　林舒維回到張柏文的房間，鎖上門，藉著上網來排遣心裡的孤單。
　　
　　到了早上，出門上班的父母前腳剛走，張柏文後腳就跟著出發去客運站。他昨晚老是
想打電話給林舒維聊聊，怕一個人會無聊或害怕，可是林舒維沒有手機，那房子也沒有市
話，害他擔心得輾轉反側，只能安慰自己，如果有事的話林舒維會去打公用電話給他。
　　在客運上他接到林爸爸的電話，問他知不知道林舒維在哪裡，張柏文猶豫一下，老實
說他知道。
　　「前天晚上我帶舒維回家，昨天讓他去住我在Ｓ市的房間。」張柏文連忙接著解釋：
「他說不想回家，我怕他要是待在外面會危險，想說至少讓他有個地方可以過夜，所以－
－」
　　「謝謝你。」
　　他還以為會被罵一頓，沒想到林爸爸沒說什麼就直接道謝，他還愣了愣，才回：「
......不、不會啦......」
　　林光華鬆了一口氣，至少知道兒子的下落就好。張柏文說他現在正要去看林舒維，林
光華請他到了之後打電話過來，他想和兒子說說話。
　　張柏文當然不能拒絕，讓林舒維報個平安也好，聽起來林爸爸也是擔心林舒維，所以
張柏文心想情況應該不嚴重，說不定待會兒父子倆溝通溝通，就沒事了。
　　他把鑰匙給了林舒維，所以回到租屋處時是按門鈴，他上樓時林舒維早站在門口等他
，不等他進屋裡，先緊緊抱一回再說。
　　林舒維好想念張柏文，獨自待在張柏文的房間裡比在自己家裡還寂寞，但他不會說，
不能讓張柏文更放不下心。
　　張柏文摸摸他的後腦杓，「吃過早餐了吧？我們先進去，別站在門口。」
　　冬天的天氣多變，張柏文怕林舒維會冷所以帶了兩件厚外套來，正要從袋子裡拿出來
時想了想，或許林舒維和爸爸聊過之後就會回家了，那就用不到這兩件外套。
　　「舒維，你爸爸剛才在車上打給我，問你好不好。」
　　張柏文還沒說出要林舒維打回去，林舒維就臉色一變，「你告訴他我在這裡？」
　　張柏文趕忙澄清，「我只說你在我租的房間，沒告訴他地址。」看林舒維放鬆表情後
，他才又說：「你爸希望你打給他。」
　　「不要。」
　　林舒維不想從爸爸口中聽到任何一句責備的話。要罵他什麼事都沒關係，就只有這件
事不行。
　　他不覺得他做錯了。他打那老頭是對的，甚至後悔沒有多踹兩腳，踩爆那個不要臉的
王八蛋的卵葩。
　　「至少讓他知道你很平安，不然要是他誤以為我故意不讓你和他連絡，我怕他去報警
。」張柏文苦笑。
　　林舒維不想連累張柏文，聽他這麼說，只好妥協。
　　用手機撥號後，林舒維沒有忐忑太久，幾乎一撥出，爸爸就接了電話。
　　林舒維不知道要說什麼，只簡潔地說一個字：「爸。」
　　「舒維？」
　　「嗯，對，我還活著，好好地。就這樣，別找我。再見。」
　　林舒維自顧自地說完就掛了電話，不過手機在他正要還給張柏文時又響了。他看號碼
知道是爸爸，不耐煩地按掉。
　　張柏文勸他：「你也給他說話的機會嘛，我覺得他很擔心你。」
　　「大概吧。」
　　張柏文還想再說，手機又響了，林舒維本來想再度直接按掉，張柏文勸他再多和爸爸
講幾句，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接聽。
　　「幹嘛啦。」
　　「......你不要麻煩張先生太多。什麼時候回來？」林光華盡量用平常的語氣說話，
「再幾天就要過年－－」
　　「過你媽的年啦！你去跟你媽過啊！你最愛她了不是嗎！」林舒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
麼忽然激動起來，他扯開嗓子大吼：「你叫我回去是要給你媽賺紅包錢是不是？我跟你講
，我下次再看到她，一定會掐死她！掐死她！聽到沒！」
　　林舒維說到最後咬牙切齒，聲音都在抖。林光華可以理解，他今天早上也是差點要打
老母親。他咬住下唇，沉默著聽完兒子發飆，靜靜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會做那種
事。」
　　但他的道歉沒有傳達給林舒維，因為林舒維罵完之後就把手機還給張柏文，自己抱著
頭坐在藤椅上哭。
　　張柏文趕緊接聽，「伯父？不好意思，舒維不想講了......」
　　「嗯......抱歉，那孩子暫時得麻煩你。你有沒有帳戶？我匯些錢給你。」
　　張柏文連忙拒絕，林舒維以為爸爸要過來，他大聲喊道：「你要是過來，我就讓你再
也找不到我！」
　　張柏文和林光華又客套幾句之後先掛了電話，坐下來抱著抽泣而不斷顫抖的林舒維。
他想知道林舒維到底和阿嬤發生什麼事，甚至激動到說要掐死她，但又覺得自己插手別人
的家務事似乎不太好，所以只是默默抱著，輕輕拍背安撫。
　　林舒維真的打算不再回家了，可是如果要一直住在這裡，他就得對張柏文說實話。他
哭泣的一部分理由是這個。他實在不想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