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朝聖者 (4)

作者: user19940218 (YTKJ)   2021-02-17 16:09:21
※奇幻架空
4.
盧加爾的手停在半空中,前一秒還充滿怒氣,後一秒卻動也不動不了。鄂德的聲音沒有絲
毫起伏,並不是平靜,而是極端的無情,他好不容易習得的情緒彷彿又消失了、又或者說
是退化。
他只是遲疑了半秒鐘,眨眼之間,那隻藍色的眼睛便被樹枝覆蓋,半長的灰白色的髮絲也
被捲走。
「鄂德!鄂德!」他低吼。
高舉匕首,他的腦袋一熱,如果那是人就好了,刺進去能流血就好了,能讓「這傢伙」疼
痛就好了。恨意強烈地讓他感到不可思議,連帶著身體也在顫抖。
腿被抓了一下,小人的身影很模糊,靈巧得讓人震驚,一下子便竄到手臂,張著密密麻麻
的牙齒就是一咬。
「啊!」他咬牙。
牙齒非常銳利,手指一下子便鬆開了,他痛得眼前發黑。盧加爾狠狠地垂在樹幹上,小人
被甩了下去,發出了嬰兒般的啼哭。小腿、大腿,腰,和背部都是筆墨難言的疼痛,說是
錐心之痛也不為過,痛進骨髓。
他甩開了一個,很快又有另一個張口咬下,渾身都被小人抓著,後頸被惡狠狠地咬掉了一
塊肉。他怒極,並且發現,對他而言,疼痛轉為怒火似乎是一種本能,非常容易,瞬間腦
袋便比傷口還要痛,恨不得一顆顆拔掉這些小人的牙齒。
「去死吧!」
他掄起拳頭的瞬間,小人居然都齊齊地看向他,細細小小的眼睛瞪大,竟張著嘴巴哇哇大
哭了起來——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樹木忽然動了起來,樹根連根拔起,霹哩啪啦,像是個巨人般緩緩地站起,鄂德已經消失
在樹枝之中,被吞噬,又或者是消化。「樹」露出了一張臉,原本是獅子的模樣,但很快
就被奇怪蠕動的腸子覆蓋,那雙眼睛確確實實便是野獸的眼睛。
「把鄂德還給我!」他咆哮,無奈被小人啃咬,就連眼睛都被咬掉一顆,渾身的疼痛已經
麻木了,只能倒在地上,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看著自己的十指被一根根地咬掉。
小人只是咬掉,並沒有嚥下,一根一根地呸掉。盧加爾並不恐懼,一點也不,他只有怒意
,猖狂的、無所畏懼的、極欲屠殺的怒,疼痛反而是一種催化劑,他的嘴唇也被撕掉,裸
露的牙齒麻擦著,張口便往正想咬掉自己鼻子的小人。
小人尖叫,耳朵被咬下了一隻。盧加爾竟然笑了,幾乎仰頭大笑。
「殺死你們!」他說。
小人大叫、哭泣,摀著耳朵,還真的像是個孩子,只能一邊哭,一邊捂著另一隻血淋淋的
耳朵。
「樹」動了起來,樹根是它的腳,連根拔起,非常迅速地往森林的更深處走。
「我會殺死你!」盧加爾大吼,「我會殺死你!直到我得到我的——」他的腦袋忽然閃過
什麼,一道光,雷電似地。「我的」被嚥下去,聲音顫抖:「鄂德,鄂德。」
怒火突然消失,「滋」的一聲,什麼灰燼也沒留下,只有黑暗,悵然若失,心如刀割。他
的腦袋被啃掉一半,他只能倒在地上,看著鄂德被帶走的方向。
他的喉嚨被咬破了,聲音發不出來,疼痛已經麻木,他只恨自己如此無能。
另一隻眼睛也被咬掉了,他面目全非,小人啃食了他大部分的肌膚,鮮血直流,他身上的
重量消失了,小人們半爬半走,不像個人,反倒像猿。
他沒了眼睛,照理來說是一片黑暗,但朦朧之中,他看見了小人瑟瑟發抖縮在一起,畸形
的腦袋緊緊靠在一起,沒了方才的攻擊性,看起來非常恐懼。又或者是,非常傷心。
小人沒有任何性體徵,說是孩子也不對,更不像是個人類。
他終於陷入一片漆黑。
盧加爾覺得自己「睜開」了眼睛。
手臂大的小人這時只有掌心大,縮在某個人的腳邊。那是一雙裸足,有點肉,白嫩得像是
新生兒。他伸出了手,發現自己也變小了,和那個人一樣是是約莫兒童的年紀。
那個人將手揹在後面,腳腕旁的小小人將臉藏在那人的腳後面,偷偷地瞅他。
背著光,他看不清那孩子的臉。
他問:「你是誰?」聲音也是孩子的稚嫩。
那孩子沒有回應,好像在看他,微微地歪著頭。小小人們開始繞著那孩子的腳腕跑,看起
來非常開心。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又問。
那孩子努了努嘴,小人們倏地停了下來,動作也停在空中,用歪七扭八的眼睛看著他,好
像對他這個問題感到非常緊張。
過了很久,那孩子才說:「你。」
這裡是個未經開墾的森林。是的,他們正位在一座森林,豔陽高掛,但繁茂的枝葉遮住了
大部分的炎熱,樹蔭下非常涼爽,但光線也不差,透過樹葉照亮了被庇護的草地和泥土。
「我?」他問,「你知道我嗎?」
那孩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的眼裡並沒有那孩子長相,只是一種意識、一種認知,他們說話,交談,他甚至牽起了
那孩子的手。
盧加爾忘記了,或許自己真的曾經是個孩子。他將自己的手環交給他,小心翼翼地將之套
在那孩子的手腕。他們的年紀都不夠大,肉體也十分年輕,手環鬆垮垮的,但那孩子卻摸
著黃金打造的手環,笑了。
嘴抿著,淡淡地笑了。他說:「謝謝。」
盧加爾必須離開了。「你叫什麼名字?」他慌張地問。
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腳下的草地竟開始延伸。小人從腳開始攀爬到那孩子的肩膀、
臉,張開嘴巴啃,但沒有啃下任何一點肉,只是沾滿了腥臭的口水,好像只是在玩耍,但
那孩子一點也不在意。
名字?張了張嘴,那孩子說不出話來,又歪起了頭,盧加爾覺得,那孩子應該是露出非常
困惑的表情。
「請告訴我。」盧加爾說。
連帶著,周遭的樹也開始扭動。大概不是風,枝葉亂顫,霹哩啪啦,這是什麼聲音呢?
那孩子淡淡地說:「下次告訴你。」
下次?他拚命地吼:「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那孩子舉起手,慢慢地揮,太陽開始下山了,他覺得這座森林似乎有點「躁動」,連帶著
陽光穿過樹葉的圓圈光點都開始亂動。
這次,稚嫩的聲音有所遲疑。
「下次見。」

眼球在眼皮底下瘋狂轉動,極欲睜開眼睛。啪地睜開時,盧加爾看見周遭的小人一哄而散
,縮在某個樹幹底下瑟瑟發抖。
……他怎麼能看見?他吃力地抬起手,餘光看見自己的手雖然坑坑巴巴,但卻肉眼可及地
癒合,甚至冒出白煙,茲茲作響,現在看起來頗像是一團團的肉塊重新組合。
他勉強抬起頭,小人又是那手臂大的模樣。沒了早先的狠劣,就像是方才夢中那樣可憐,
只知道發抖。
「為什麼……」
他似乎被小人們聯手抬到陰影處,大概已經到了黎明,森林沒有這麼暗,他勉強能辨認周
遭的景色。雖然除了樹就是樹,但其中卻突兀地空了一塊,上面還有樹根被拔起的痕跡。
對了、鄂德。「鄂德!」他倉皇地叫。
小人卻開始哭泣,嗚嗚、嗚嗚,細細小小的手臂竟已經發黑,遮著臉哭哭啼啼,身體則隱
隱地有些透明。
「你快死了。」他們這麼說。
盧加爾火冒三丈,「鄂德在哪裡?你們把他帶去哪了?」
小人被嚇得縮成一團,看起來非常噁心又詭異,臉因為恐懼、憂傷,還有一些盧加爾看不
懂的情緒而歪斜,眼睛不在眼睛的位置,鼻子不見了、嘴巴跑到腹部,他們的五官好像是
可以移動的,又或者原本根本沒有。
「你快死了、你快死了!」小人用嬰兒的聲音尖叫。
「死亡」,盧加爾不感到恐懼。他從睜開眼睛開始,生存的唯一意義便是朝聖,他本該孤
寂而終,但他有了鄂德,周遭開始有了顏色。這或許也是他的本能之一,他想要保護鄂德
,他不該成為「沙子」。
失去鄂德比死亡還要讓他難受。
「把他還給我!」他痛苦地喊。
小人還是在哭,一邊哭,一邊慢慢地往他這邊走:「你快死了,快死了!」他們的聲音交
疊在一起,但音調非常相似,竟有了一個成人的音量:「你死了,鄂德也會死。你死了,
鄂德就回不來、回不來!」
這句話讓盧加爾倒抽一口氣。他的四肢又能感覺到被撕開的錐心之痛,被咬掉的肉正一點
一點地融合回來,這過程比被咬掉還要痛苦,破碎的他不知道被誰拼湊。
小人抓著他的臉、手,頭髮,拉扯著:「死掉了就回不來,回不來!胡瓦瓦要殺了他!殺
了他!」
他的毛都豎起了:「那個怪物?」他的嘴唇咬出了血,「我要殺死牠!」
「不可以、不可以。」小人哭喊,扯他頭髮的力道更大了,幾乎要把頭皮掀起來:「不可
以殺死。不可以。」
他想起鄂德冷酷的音調:不可以,盧加爾。
不可以殺死牠。
他被扯得太痛了,掙扎地爬了起來,為了減緩疼痛,他只能踉踉蹌蹌,順著小人拉著自己
的方向。
盧加爾的身體很痛,但是腳步卻越來越輕盈,神智也越來越清楚,腦袋運作快得連自己都
跟不上,一點也不像瀕死——他原本是這麼認為的。他下意識去看自己的手,他竟然可以
從自己的手臂看見光禿禿的地,沒有夢中的清脆茂密,踏上一步也只有飛塵回應——他的
手臂竟也開始透明。
他們將他帶回他之前摔落的懸崖,那裡有一個很大的坑,他曾幻想這裡盈著水,從天而降
的瀑布會滋生苔蘚,並且在周遭的石頭刻下水的印記。
然而這裡什麼也沒有,他仔細去看,這才發現自己來的路上有淺淺的痕跡,如果這裡曾有
過瀑布,那落下來的水必定會借此流經所有的樹木,那淺淺的痕跡可以推斷是個小河。但
由於乾涸的時間太久了,小河已被風化的泥土覆蓋。
奇怪的是,這裡的森林卻十分蓊鬱,與上面的枯萎大相逕庭。
小人說:「因為這裡是胡瓦瓦的領地。」
胡瓦瓦?方才小人也說過這個名字,那個怪物的名字叫做胡瓦瓦。
「牠在哪裡?」他的手臂已經完全不痛了,但上面還留有疤痕,變得更加透明。
小人說:「你會死的。贏不了的。」
盧加爾咬牙:「我不會死的,告訴我牠在哪裡!我會殺了牠——」
「不可以,不可以!」小人們驚嚇地重複,「不可以!」他們發現可以透過彼此身體看見
盧加爾時,都絕望地哭了出來,他們消失得比盧加爾還要快。
「我們要死了。」小人哭著說,「為了救你,為了救你,所以拼湊,但是,真的有用嗎?
胡瓦瓦失去理智了,真的可以靠他嗎?」他們討論著。
盧加爾不懂,小人撕咬他的時候十分的怨恨,每一下都沒有留情,似乎也和胡瓦瓦是一夥
的,但現在他們卻在哭、反悔,甚至還救了他。他雖然心急,但死了就什麼都結束了。
他不怕死,他對「死亡」甚至沒什麼概念。但此時的他卻開始抗拒死亡,因為鄂德。
「我該怎麼——怎麼救我自己?」他說得艱難。拯救自己竟是如此難堪,他必須先拯救自
己,才能拯救鄂德。
「水。」他們彷彿朗誦那般一致地道。或許是盧加爾的錯覺,他們變得鎮定了些,小小的
眼睛閃著不明顯得期待。
對了,盧加爾終於想起來,他答應了恩基要找到「水」。
「不可能。」他脫口而出,「這裡沒有水——這個世界沒有水。」
「有的有的。」小人們拚命地跳,圍著他嘰嘰喳喳,「兩個!兩個!水!有兩個!」
兩個?難道不只這裡,還有別處有瀑布嗎?
他們指著曾經見證瀑布墜落的山壁,接近乾枯坑洞的地方垂著奇怪的草,很長,像是女人
的頭髮。
「那裡。那裡!」
「那裡有什麼?」
小人居然拍手了,用那雙雙幾乎消失的手用力地拍,尖聲地笑著,「水!水就是這樣消失
的!」
「消失的!」
「都是因為他!」
「都是因為你!」
他們刷刷地看向他,「因!為!你!」說完竟倒在地上,笑得喘不過氣來似地,歪斜的臉
還滑下了黑色的眼淚。
對了,眼淚也是「水」。但是,他們的眼淚竟然是黑色的。
「因為……他?」還是因為我?
他們開始自言自語,又或者對彼此說話,一點也沒有再搭理他的意思。他又問了一次,「
我該怎麼做?那裡有什麼嗎?」
他們靠近彼此,有的頭頂突出一塊,有的向上、有的向右、有的向左,眼睛瞇起,喋喋不
休地對彼此說:「森林死了,所以我們也會死。胡瓦瓦好生氣,我們也好生氣。我們是為
了森林,胡瓦瓦卻失去理智。好恨啊好恨啊,所以要報仇。但是報仇是不行的,大人們不
同意、不同意……」
他們蹲了下來,圍成一個圈,眼珠子開始往下「掉」,好像臉終於支撐不住,只剩黑漆漆
的窟窿,流出了黑色的「水」。
盧加爾想,他們或許太傷心了。
「胡瓦瓦太生氣了,太生氣了。牠不想思考了,但我們不想死。不想死。」他們捂住臉,
「水、水,所有的東西都需要水。種子。樹木。森林。我們。人類。」
小人雖然看起來十分可怕,但盧加爾卻不願意再聽見這麼淒慘的呢喃了。雖然並沒有心臟
一痛的感覺,但他著實不好受,默默地往他們方才說的水草走。水草果真像女人的頭髮,
不過很乾燥,輕輕一碰便碎了。
這麼一碎,他才發現水草後面是個洞穴。很淺,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到裡面的東西。
那裡插著一把劍。
小人們在他後面尖叫:就是它!就是它!兇手!兇手!
盧加爾覺得腦部好像被重擊,碰的一聲,聲音迴盪在洞穴,後面的小人好像非常害怕,又
開始哭鬧,鬧得他低吼:閉嘴!
小人瞬間便閉嘴了,盧加爾沒有轉身所以沒看見他們離得很遠,開始恐懼、害怕,想要啼
哭,但又害怕盧加爾再次對他們低吼。
好害怕……好害怕……
盧加爾非常不願意,但劍十分地「吸引」他,這太不妙了。就如他本能地前往東方朝聖,
對於這把插在洞穴中間的劍,他覺得就算拿著匕首劃開手腕,鮮血也會像是有生命一樣地
流向劍刃。
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叫囂著:就是它。
那把劍似乎也在說:就是你。
他走近,劍柄是奇怪的黑色,他看了很久才發現,那是血乾枯多年的痕跡。劍身一半插在
土裡,一半裸露在外。照理來說應是經年累月,刀身卻清晰地反射著盧加爾僵硬的臉。
這把劍屬於自己。
伸出手,但其實盧加爾非常迷惑,但就如他所想的那樣,本能不允許他遲疑,手彷彿有自
己的意識,一把握住了刀柄。瞬間,電流從掌心湧起,些微的刺痛竄過他的後頸、脊椎,
渾身發麻。
小人們尖叫:他碰到啦!碰到啦!
握住劍柄的瞬間掌心便感受到極端的溫度,燙得他眼前一黑,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張大
了嘴巴大叫,渾身發抖。
「啊——」
他應該要放開劍柄的,但即使如此疼痛,手卻矛盾地緊緊抓著。盧加爾知道,這是他與生
俱來的義務與權利。溫度越來越高,他的手臂冒出青筋,劍身一點一點地被抽出,阻礙感
也越強,到最後他幾乎是費盡了全部的力氣。
抽出來的剎那眼前一片白,他原以為是自己耗盡力氣的緣故,但他聽見外面的小人尖叫:
「快出來!快出來!」腳下的原本劍插著的地方有個細細的痕跡,大概是抽出劍留下的,
那此時迸出白光,非常刺眼。
他心道不妙,手中的劍非常沉重,他粗喘著,拚命地挪動腳步。他深吸一口氣,丹田使力
,從洞裡撲了出來,幾乎是同時,耳邊傳來聲響。他跌出洞外,正好是那乾涸的坑。
「呀——」小人尖叫。
轟隆,小人的尖叫響徹雲霄,土地震動,他抓著劍動彈不得。
發生了什麼事?
轟——
他才張開嘴巴,霎時整個人被濕潤包圍——疼痛——從天而降的瀑布砸在他的身上。他眼
前一黑,好像被人狠狠打倒在地。他的手指還緊緊地抓著劍柄,咕嚕咕嚕,他痛得想叫但
在水裡什麼聲音發不出來。身上的重量很大,他感覺自己與坑內乾燥的碎泥一起下沉,深
不見底。
他好像被砸得灰飛湮滅,只是不停下沉、下沉。
耳邊傳來又細又尖的叫聲:「鄂德!鄂德!」好像警告、威嚇,誘惑。
他睜開了眼睛,奮力地踢水,一點一點地往上浮,耳邊是瀑布砸在水裡的悶聲,竟意外地
讓他覺得非常安心。
「噗哈!」他從水面探出頭,千鈞一髮,他的肺已經沒有多少氧氣。
盧加爾看見從懸崖落下的瀑布,水氣濕潤了周遭的苔蘚與草地,往森林望去,消失的小河
也出現了,潺潺流進森林的深處,河岸的草欣欣向榮,在他面前肉眼可見地長出幾朵白花

小人們圍在盈滿水坑邊,他只能看見他們蜷縮在那,將頭埋進水裡。
「喂!」他喊道,聲音嘶啞。
靠近的時候,他才發現小人們看起來似乎有些不一樣。他們的肌膚變得吹彈可破,看起來
就像是個新生兒。當他靠得夠近時,小人們「噗」地將自己的腦袋從水裡拉出來。盧加爾
驚訝地發現他們的臉也變了,眼睛長了出來,臉又白又嫩,也有嬰兒專屬的嘴邊肉,水汪
汪的眼睛看起來就像是出生不久的嬰兒。
「你們……」
他們渾身赤裸,坐在地上拍著手,咯咯笑,聽起來竟不再刺耳。
「不會死!不會死!」他們用清脆的聲音說,「復活啦!復活啦!」
盧加爾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肉團組裝的痕跡完全消失了,他的手臂看起來十分健壯並且健
康。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的腿露出了大片的肌膚——他似乎長高了。盧加爾摸了摸自己的
手臂、胸膛、腹部,他似乎長高也變壯了。
盧加爾從水裡爬出來,身上的衣袍已經不再覆蓋大部分的肌膚,他看向湖面的自己:灰色
的短髮黏在側頸和臉頰,水珠一滴一滴地從髮尾落下。
盧加爾「長大」了——他「就是知道」自己長大了,從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長成十八九歲的
半成人。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臉長開許多,眉毛很濃,眼神銳利有神,鼻樑很挺,嘴
唇卻很薄。他想:看起來有點討人厭。
他的眼珠子是灰色的。盧加爾想到鄂德突然滲進藍色的眼睛,腳底一麻,連忙對著坐在邊
上盯著水面的小人們問:「鄂德在哪裡?」
他們已不再透明,開心地看著自己的倒影。
「上面!上面!」他們陶醉地盯著自己說,「胡瓦瓦和鄂德!」
盧加爾抬起頭,他已經看不見懸崖的頂,那裡只有瀑布落下,轟隆轟隆。手中的劍原本很
沉,但從水裡爬出來之後,手中的重量彷彿隨著水珠消散,現在的他已經可以輕而易舉地
舉起。
盧加爾細細地看著手中的劍,劍身非常乾淨而且鋒利。抬起手,劍風吹倒了小人們,他們
咯咯大笑,像是被逗弄的嬰孩。他再輕輕一揮,水氣凝結了片刻,下一秒,瀑布被斬開了
一縫。
「嘶」的一聲後,瀑布又恢復如常,水柱打在水面的聲音依然很沉而且響亮。
小人們雖然在笑,但嘴裡卻說:「不能殺死牠。不能!不能!」
盧加爾不語,他撕開只能遮掩上半手臂的布料,將劍綁在自己的腰上。劍和匕首撞擊在自
己腰間,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小人們像嬰孩那樣爬向他,小小的手雖然胖呼呼地一如他們的外表,但手指卻非常有力,
一個個攀在他的肩上、背後,腿上,腰間,手指非常幾乎要陷進他的血肉。
但即使如此,盧加爾並不感到疼痛,他變得十分強壯,好像鋼筋鐵骨。
他走向崖壁,手抓住突起的岩石,身體充滿力量,似乎源源不絕。
手臂冒出青筋,手施力,他輕巧地躍上,身上的小人興奮地大叫,不停地說:「甦醒了!
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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