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中的手機震了震，是新訊息通知，平時沒什麼人會傳訊息給賴正真，就連他自己也被
嚇了一跳。一口咬上小籠包，就著叼湯杓的姿勢，一邊被燙得表情扭曲，一邊回訊息，末
了，才按上側邊的按鈕，將手機切成了震動。
坐對面的林司凱覺得有點好笑，邊捏著芝麻包底部的蒸炊紙撕下，邊笑著開玩笑：「交女
朋友了？」
一旁的彥睿抬眼掃過了林司凱跟賴正真，又慢吞吞的吃起自己點的皮蛋瘦肉粥，就算一起
行動、同一堂課。身分有別，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不能說，他始終貫徹著「囝仔人有耳
無嘴」的原則。
賴正真搶了林司凱的冰紅茶喝了口，用舌尖頂了頂上顎確認沒有被燙得破皮，才又往湯杓
放了一顆小籠包，用筷尖挑破皮，小口小口吃著。吃完，才對一臉興致沖沖的林司凱翻了
個白眼：「那是我弟。」
「男朋友？」林司凱是個尊重多元性向的人，於是很快改口，「哇！是年下男朋友，我知
道最近很流行。」
賴正真瞟了一眼彥睿，才發現對方因為這句話抬起頭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林司凱，看
不出什麼情緒，就又低下頭去撈自己的粥。
看別人單戀真的很有趣，賴正真居然從中品出了一點追戀愛漫畫的快感。
見賴正真開始偷笑，更讓林司凱篤定了自己的猜測，筷尖戳了戳蒸籠的邊緣，有點不滿的
抱怨：「什麼啦！交男朋友就算了還整天在偷笑。」
「那是我弟。」賴正真吃完了小籠包，還有點餓，伸手偷拿了一顆林司凱的芝麻包，笑著
糾正：「親弟弟、有血緣關係的那種，戶口名簿上面本來就印著的那種。」
八卦之魂沒有得到滿足，林司凱咬著芝麻包有些無趣。一說起戀愛話題，沒得到一個結尾
總讓人有點不痛快，於是他就將目標轉到了彥睿身上。
吃完了手上的芝麻包，林司凱用手肘頂了頂彥睿，笑得張狂地開口：「那你呢？」
彥睿抬頭，搞不清楚為什麼林司凱忽然心情這麼好，回望著對方，在林司凱的注視下喝完
了一湯匙的粥。
見自家學弟不但不理會自己，還開始咀嚼粥裡的碎肉，林司凱哎呀一聲，恨鐵不成鋼的開
口：「有女朋友了嗎？還是男朋友？大一生耶？比起讀書，怎麼不談談戀愛呢？」
這句話把賴正真嘴裡還沒吞下的芝麻包嗆回了嘴裡，他怎麼記得自己的這位好同學，就算
到了大二，也沒有在讀書呢？
而彥睿則是在林司凱說到「男朋友」的時候僵了下，喝完飲料才開口：「學長呢？」
「嗯？」
「你就有交往對象嗎？」
林司凱被這句反問堵了下，最後才氣哼哼地拿過芝麻包開始撕蒸炊紙，碎碎唸著：「怎樣
啦啊我就不受歡迎啊不是啊要是我有交往對象我怎麼會整天跟你們一起行動我就單身狗啊
嗚嗚嗚。」
賴正真笑到靜音，整個人抖得差點沒撞到桌子。
你也知道，那我們三人成天一起行動，有沒有交往對象是看不出來嗎？真的是何苦。
笑累了，賴正真揩掉了眼角的淚水，餘光瞄到了彥睿身上。
只見對方注視著趴在桌上，邊耍賴抱怨、邊吃著芝麻包的林司凱，彎起了嘴角，眼神說有
多寵溺就多寵溺，浸滿了溫柔。
有時他都覺得這朋友的視線有點窄，有人天天這樣盯著你，沒發現就算了，還整天跟人稱
兄道弟。
這人絕對是憑實力單身，沒別的可能。
才剛想完，就見彥睿把自己點的一小籠蒸餃往林司凱眼前推，聲音低低的：「要吃嗎？」
林司凱不是那種會跟你不好意思的人，筷子一動就夾走了鮮蝦蒸餃，吃得像倉鼠似地鼓著
嘴，壞心情一下煙消雲散的樣子。
彥睿的筷子停在空中片刻，最後夾走了臨著的一個鮮肉蒸餃，最後用眼神示意賴正真，詢
問對方要不要吃。
這要是吃了，算不算阻礙他人戀愛啊？
賴正真想了想，把筷子擱回筷架，說自己已經吃飽了。
林司凱這人，不要說給他一點陽光就燦爛，就是什麼也不給，都能原地綻放給你看。於是
沒多久，就又回到了平時沒心沒肺的樣子，嘴裡叼著筷尖，思量著下一個要夾哪個口味的
蒸餃。
仗著對方眼裡有食物時什麼都看不見，彥睿光明正大地盯著林司凱的側臉，直到對方夾走
了倒數第二個蒸餃，而桌上的餐點都吃得差不多，等等就要散會了，才抿了抿唇開口。
「那學長你有喜歡的人嗎？」
說也奇怪，賴正真跟林司凱都是彥睿的學長，可每當彥睿開口，幾乎都默認這聲「學長」
喊的是林司凱，於是林司凱也下意識地嗯了聲，有些呆呆地望向彥睿，嘴裡還咬著半顆蒸
餃。
大概是覺得這樣實在有些不適合，林司凱三兩下將蒸餃吞了下去，瞳孔在眼睛裡轉了一圈
，似乎在思考彥睿的話題：「有想過，沒遇過。」說完，又像是覺得自己說得不夠充分，
慢吞吞地補上一句，「我不是很懂那種事情，但是看著很有趣。」
籠裡的蒸餃一共有八個，四種口味各兩個，林司凱基本上是各挑了一個吃，而彥睿又都比
較慢夾，最後籠裡就剩下一個鮮蝦口味的。
林司凱跟一般人比較不一樣，蛋糕上的草莓、便當裡的雞腿……喜歡的東西他不會留到最
後，總是第一個吃掉，關於這點，彥睿因為好奇還曾問過。
「我想要在最好吃的時候吃啊，因為喜歡。」林司凱笑著望向彥睿，然後十分不禮貌地指
著自家的學弟，語氣有一點點強裝的嚴肅，看上去有點荒唐，「放到最後享受不是很怪嗎
？要是有人說因為喜歡所以我剩下的時間才給你，我一定打人。」
「喜歡就先想到我啊。」
有一回賴正真太過好奇，問過彥睿什麼時候喜歡上林司凱的，結果這個向來安靜的小學弟
沉默了許久，說就是問為什麼要先吃喜歡食物的這個時候。
「我一開始覺得答案蠻有趣的，後來覺得學長也蠻有趣的。」
彥睿低下頭，垂視著腳尖，聲音像是含在嘴裡後才吐出來，輕輕的、低緩的：「就覺得，
要是能被學長第一時間想到，好像會很開心。」
答案太過酸甜，賴正真一下忍受不了，只好又換了個話題：「那你一開始覺得林司凱怎樣
？」
「就也沒怎樣，挺吵的。」
賴正真認真思考了一秒，彥睿是不是一般人說的那種黑粉。
賴正真自顧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回過神來，就見彥睿說自己吃飽了，問林司凱要不要吃
剩下的那顆蒸餃。
從吃完了自己那顆蒸餃後，林司凱視線就一直落在剩下的那顆鮮蝦蒸餃上頭，一聽見彥睿
這樣說，就毫無真心地說著下次不要點太多食物浪費錢，一邊迅速地夾走了蒸餃。
系上的選修有幾堂林司凱跟賴正真選得不一樣，而彥睿也有自己系上的活動要忙，三人又
聊了陣，才在店門口道別。林司凱往另一棟教學大樓走去，而賴正真則準備回家整理東西
。
春初冬末還有些涼，風一吹就刮得人起雞皮疙瘩，許夏的身體畏寒，賴正真縮了縮肩膀加
快腳步，想快點回到家。
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賴正真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沒回完訊息，就停在路邊確認許安明
傳給自己什麼東西，再一個個回覆。
照慣例的，聊天的最後又是一個詢問，確認賴正真會去參加自己的畢業典禮，而他也一如
往常回了句可以。
得了賴正真肯定的回覆後，許安明好像還是很不相信，要了聯絡方式後除了時不時的聊天
，就是再次確認自己會不會去參加畢業典禮。
賴正真覺得挺有趣的，就這樣斷斷續續跟許安明聊著天，感覺自己像是交了個熟悉的網友
。
關於參加不參加這件事，其實賴正真有猶豫過，畢竟同屆，去了的話就會碰見謝子揚。可
畢竟劇情都已經走完了，自己再怎麼樣也就只是造成男主情傷的配角，而這幾個月以來，
跟林司凱彥睿打打鬧鬧、跟許安明傳傳奇怪的連結聊天，對於謝子揚那份悸動，以及伴隨
而來的悲傷，好像都被沖淡許多。
畢業典禮是四月底，到了那時，自己一定已經痊癒。
他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自己的結局。
-
回到家裡，賴正真從冰箱裡拿了兩瓶蘋果氣泡酒，一瓶開了放在桌上，又開了另一瓶開始
喝，喝了大概快要半瓶，才舉瓶敲了下桌上的酒瓶，玻璃相撞的響聲在空氣中顯得異常明
晰。
眼角被酒氣染上了些許紅色，賴正真的聲音有點糊，視線望著窗外的枝枒，斷斷續續地開
口。
「嗨許夏，你說你會看，你現在還看著嗎？還是已經離開了？」
「我活得很好喔，很開心，不知道什麼時候林司凱會被追到，我覺得很好笑。」
「許安明是個好孩子，有點笨、但人好。」
「其實對我來說，要不要原諒他也不關我的事，畢竟我也不是你。」
「但我覺得如果是你，應該會試著跟他好好相處的吧？」
「那時候他太年輕了，年輕得分不清楚，站在善良的人對立面的，不一定是壞人。」
「那份彆扭，讓他無法真正地跟你像兄弟一樣相處，不過沒關係，也不用真的那麼親密，
可以像一般人就好。」
「說起來我也想過，我父母一定是因為什麼原因、一定是因為辛苦，才拋棄我。」
「就算可以理解，還是無法原諒，因為傷害不能彌補。」
「現在想想，理解不是為了原諒，是為了和解。」
「我認可許安明的努力改變，我想給他一次機會，雖然不被原諒也是情理之中，可我希望
他能成長成一個好人。」
「那……最近的近況報告大概就是這樣，祝你一切順利，也祝我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