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小白花 - 14

作者: begoniapetal (詠、)   2020-12-09 23:50:19
〈Liebesträume, S. 541: No. 3 in A-Flat Major〉
     奶油、糖、雞蛋的香氣,悄悄鑽進夏於鏑房裡。
     睡夢中的夏於鏑動了動身體,食指和拇指捏住空氣,動了又動,嘴裡發
   出咋咋聲響,一副吃著好東西又不饜足的的模樣。
     他坐在一樓的機車上,懷裡抱著一袋熱呼呼的雞蛋糕,仰望自家窗戶,
   時不時往嘴裡塞上半顆,隔壁是阿森哥哥家,傳來悠揚的〈愛之夢〉。
     畫面舜然轉跳,他仍然抱著雞蛋糕,仰望的卻是對面鄰居家。窗台上光
   溜溜什麼也沒有,鼻息還充滿雞蛋與奶油的芬芳,接著窗台冒出一盆抽高挺
   出水面的小水荷,再一眨眼多了盆大花咸豐草,盛開的花滿出了盆子。
     困惑地閉眼又睜開眼睛,反倒被陽光刺得縮進被窩裡,發出的嚶嚀掙扎,
   和飢餓的腹鳴混在一塊。他掀開棉被一角,鼻子裸露在空氣中,用力嗅了嗅,
   察覺多了一股氣味夾雜在食物香氣裡。
     夏於鏑緩緩睜開眼,隔壁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澈,這種音色他似是聽過,
   又想不起細節來。
     他手一撐,坐起身,掌心下的觸感讓他低頭一看,嚇得趕緊縮手,整個
   人倒躺回去。枕邊一圈盡是散落的照片,壓到的那張還是母親抱著他,笑靨
   如花的表情。
     能讓母親笑成這樣,一定是父親掌鏡,就像葉向森替他拍照一樣,笑得
   全心全意,他卻從來沒看過嶄露信賴放鬆笑容的何春信。
     動手收集起散落在床上的照片,一張母親抱著一束玫瑰花,一臉又驚又
   喜幸福模樣的照片掉出來。
     夏於鏑發現自己從未記得何時與何春信開始交往,五個月還是六個月?
   何春信會在乎交往紀念日嗎?他的生日又是什麼時候?
     除了交往時長,其他的夏於鏑都沒有答案,記憶中的何春信總是任他予
   取予求,自顧自的掩飾傷痛,躲藏在何春信的包容裡,所以只能如海裡撈針
   般,用微薄的認識去推斷何春信應會在乎,否則就不會有那束花了——
     何春信綁著大花咸豐草花束的笨拙剪影浮現在腦海裡,夏於鏑不自覺地
   露出笑容,往書桌望去,只見擱置一旁的花與梗如水癱在桌面毫無生氣。
     「啊!」跳下床抓起花束衝出房間動作一氣呵成。
     大門口邊買回早餐的父親剛推開門,夏於鏑慌得沒能掩飾自己的急躁,
   直奔廚房翻箱倒櫃地找出玻璃杯,將花束整把插入盛滿水的杯裡。
     父親跟在後頭走進廚房,拍拍垂頭喪氣的兒子,「你拿到房間曬曬太陽,
   等它們喝飽曬足就會好了。」
     將花插進水中的瞬間,夏於鏑的理智回籠,父親態度如常,反而是自己
   心虛到顛著腳捧著花,一語不發地回到房間,推開窗戶,安放在窗邊。
     那細細淡淡未曾間斷的〈愛之夢〉樂聲,和夢中雞蛋糕的香氣仍在房間
   裡盤旋,開窗剎那音色變得更加清明,連綿激昂成串的音階彷彿掉落水中的
   雨滴,破碎的猶如夏於鏑的心跳,在望見對面一覽無遺且明亮的房間時凝滯。
     許久沒有拉開窗簾的何春信房間正沐浴在一片陽光中,窗台上正冬眠的
   小水荷不見了,深木色的桌面空曠到什麼也沒有,往常凌亂的床鋪整潔的只
   餘床墊,乾淨到像從未有人住過。
     騙子。
     母親跟何春信都是騙子。
     告訴他會痊癒回家,陪他一塊長大的母親最後病逝在醫院。告訴他不會
   走,會待在他看得見的地方的何春信現在像夢一樣消失。
     夏於鏑雙手顫抖的想穿上牛仔褲,慌亂令他數度踩歪跌倒,整個人像頓
   失方向的小鹿,只慌忙地確認攜帶了鑰匙,一身狼狽地從父親眼前奔出家門,
   直抵何春信家門才驚詫的發現鎖早已被替換無法使用了。
     這段時間以來,究竟多麼忽視這段關係。
     鐵門後的木門開著,一如何春信過往的習慣,他靠在鐵門上,從欄杆縫
   隙往內望,企圖搜尋何春信的身影,甚至也沒敢過度大聲張揚。
     「阿信,何春信,你在嗎?」觸眼所見和昨晚沒有兩樣,何春信提出的
   分手二字彷彿重回耳邊,聲音低低鬱鬱,面容……
     不對,何春信當時什麼表情?他只記得自己大受打擊,恍惚回家,突如
   其來的分手對他很不公平,他才正試圖努力,想解決兩個月以來沒多關心何
   春信的錯誤。
     然而,自己做了嗎?
     夏於鏑往後退一步,拾階而下,他停在騎樓的陰影邊沿,手裡握著何春
   信家一樓鐵門的鑰匙,身後未關的鐵門被強風一掃碰地關上。
     夏於鏑懊惱到想哭,他攤開掌心,拿到這把古銅金色的陳舊鑰匙時所產
   生的得意情緒,已經不剩半點痕跡,現在只想要發洩地扔掉,把所有惱人的
   東西都掃進看不見的角落。
     琴音不知何時停下,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嗓音,「鏑……阿鏑。」
     抬起頭,逆光瞇眼探去,葉家二樓的窗戶裡,最愛的葉向森柔聲呼喚他。
     「怎麼了,要不要上來跟我說說?」
     僅僅一句,就讓所有委屈逼紅了夏於鏑的眼眶,他跨步踏進陽光下,問:
   「我好像做錯了很多事,我不知道道歉還有沒有用。」
     葉向森一頓,朝他招手,「先上來吧。」
     心動,身動,夏於鏑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停在騎樓台階前,接著足尖往旁
   偏,回頭撇了眼那扇早已有些許年歲的不鏽鋼大門。
     情緒奇異的變得猶豫,明明前一秒還衝動地想擺脫所有煩惱,但這刻夏
   於鏑知道這是心虛的副作用,就像他兩個月前決定把琴練好,都沒有找何春
   信那時一樣。他一直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誤的選擇。
     他又轉向對面二樓,葉向森正好脾氣的微笑等待,就好像過去的幾個月,
   無論跟何春信去哪,何春信也始終用同樣的笑容面對,等候他慢步向前。
     夏於鏑握緊鑰匙,慎重地收進口袋,邁開步伐穿過灑滿暖陽的街,走進
   葉家。
     踏進葉家和葉向森對上眼的剎那,原本坐在客廳內的大嫂安靜的去了趟
   廚房,端出一杯水和一籃雞蛋糕,離去前輕輕握了會葉向森的手,之後與夏
   於鏑擦身而過上三樓,夫妻倆的默契不言而喻。
     就這麼一下,夏於鏑深刻明白自己和何春信之間有多麼奇怪,父親和母
   親、姨丈和姨母、阿森哥哥跟大嫂,每對之間都有屬於他們的默契跟氛圍,
   但他跟何春信卻只有滿滿的生疏感。
     「要聽什麼嗎?」葉向森走到書櫃前,輕聲問還站在門口的夏於鏑。
     耳畔還迴盪著稍早的〈愛之夢〉,夏於鏑就這麼脫口而出。
     「你小時候也很愛這首,但我以為這時候你會想聽〈小白花〉。」
     夏於鏑搖頭,視線晃蕩中葉向森已坐到鋼琴前,將譜翻回第一頁,隨後
   拍拍琴椅的空位,待夏於鏑坐好,音符立刻在空氣中散開。
     開啟的窗沒有關上,讓風跟陽光自然地灑落,沾上鋼琴,染得透出記憶
   的氣味。
     沒有抬頭,夏於鏑垂首盯著面前的黑白鍵出神。這琴椅不大,已經長大
   的他肩寬慢慢地拓開,早就不適合和葉向森兩人共坐一把椅子,讓葉向森的
   左手移動時頻頻撞上夏於鏑,一次、二次、三次……
     夏於鏑被撞得回神,笑出聲的剎那,葉向森的笑也疊了上來,他把左手
   收放在腿上,「來。」
     馬上意會的夏於鏑接手彈奏低音部,他們沒有合作過這首曲子,拍子對
   的有些微妙,持續在曲聲中產生微小的落差。
     零零落落的彈完,兩人在一瞬的沉默中收手。突然葉向森感慨出聲,「
   你長大了,既不能抱著你彈,也不能讓你坐在旁邊了。」
     沒料到葉向森的反應,夏於鏑伸出長大,且長得修長的指頭,胡亂的敲
   擊琴鍵,發出叮叮咚咚的怪聲,「對不起,讓阿森哥哥擔心了……」
     他聽見葉向森低笑,又看見葉向森抬起右手,本預期那隻手會落在頭上,
   卻落在肩膀。所有的未料——就像他昨天和今天的衝動,骨牌效應般的聽見
   葉向森發出起先略為猶豫,變得越來越穩定的聲音,說:
     「我今天早上有遇到他,他說螢幕壞了抱去修,所以不用急。你現在需
   要的是好好面對問題。」
     害怕的情緒讓夏於鏑僵在當下,鋼琴發出倉皇的單音,他低著頭想組織
   言語,可在腦海繞的全是否定的話。不能說。這個執念完好的讓他保持沉默。
     阿森哥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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