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三　奧羅拉
　　灰影僵硬的手指用力捏住刀叉，緩慢切開盤子裡的三分熟牛排，幸好這把刀很利，只
要輕輕一壓，肉塊就立刻分開，因為他兩條手臂的力氣和注意力全都用在拿好刀叉上，若
要他用力切肉，恐怕會施力過猛切壞盤子，或讓整塊肉飛出去。
　　他比以前更努力學習人類的舉止，因為瑪麗安娜有時會帶路卡斯去一些社交場合，或
是人類的娛樂場所，他之前想跟，但太粗魯的言行讓瑪麗安娜打回票，把他留在屋裡看家
。
　　而且路卡斯過幾天就要去Ａ國找羅倫佐──
　　每一兩個月路卡斯就得關心一下這唯一的血僕，而且為了鞏固羅倫佐對他的愛，路卡
斯難得主動學習名車和古董車的知識，主人的重視是血僕至高無上的幸福，會讓血僕更死
心塌地地奉獻自己，所以雖然路卡斯對此還是興趣缺缺，也必須多少記住一些常識。
　　他的小進步讓羅倫佐極為開心又感動，離別時還跪下不斷親吻他的手背，一副離情依
依的樣子。當時被限制不能跟去，只能待在房間裡空等的灰影，透過窗戶看到中年男子那
麼熱情地對待路卡斯，心裡的釀醋廠大爆炸，可憐兮兮地黏在路卡斯身旁撒嬌好一陣子。
　　之後灰影就很不喜歡路卡斯去找羅倫佐，有一次耍賴想跟，瑪麗安娜被他搞火了，使
出恐怖的氣勢威壓震懾他，把灰影嚇得再也不敢在瑪麗安娜面前耍賴。
　　最後安東尼幫他爭取，只要他能安靜優雅地撐完一頓飯，就讓他跟路卡斯去。
　　明天瑪麗安娜就要考核他的成果，所以他才卯足全力，和這塊明明三口就能吃完的牛
排奮鬥一個小時，雖然是美味的熟成牛肉，卻因為過度全力以赴而食之無味。
　　路卡斯坐在旁邊陪他，偶爾覺得無聊就滑手機。見面的日子將近，羅倫佐今晚也傳了
期待的訊息，路卡斯就算不知道要說什麼，至少也得回應幾個字，不能完全不理。
　　路卡斯有時也不免在心裡發牢騷，養血僕真辛苦，比養成遊戲還難玩。他以前看瑪麗
安娜總是遊刃有餘，沒做什麼事就把手下好幾個血僕管得服服貼貼，還以為很簡單，沒想
到這麼難。
　　他放下手機趴在桌上，看灰影張開僵硬的嘴巴接下最後一塊牛肉，咀嚼時精疲力盡似
地垂下緊繃的肩膀。
　　灰影也很辛苦。為了在這個社會上生存，每個人都得付出不同的努力。
　　等灰影放下刀叉，路卡斯走到他後面抱住他的頭和肩膀，「灰影好棒，你進步好多！
」
　　路卡斯的稱讚讓灰影很高興，「我不能讓你丟臉。」
　　「才不丟臉，你是我最棒的男友。」路卡斯用臉頰摩娑灰影的臉，「像安東尼一樣喔
！」
　　聽到像安東尼，灰影更高興了，「真的嗎？」
　　「當然，你沒聽到昨天宴會上多少人說你好。」路卡斯從旁邊彎到前方，輕吸兩口溫
熱的唇瓣，「我們出去散步吧。今天晚上天氣很好，帶你去看個東西。」
　　吉普車穩穩地奔馳在積了一層薄雪的路上，路卡斯開車一向不快，反正也不趕時間，
極圈冬天的夜晚很長，不至於會趕不及在太陽出現之前回家。
　　車子逐漸駛離人類的聚落，四周一片黑，灰影從往上傾斜的車身知道他們走上山路，
漆黑的針葉樹林裡偶爾會出現反射車燈亮光的眼珠。
　　「去哪裡？」灰影問。
　　「看奧羅拉。」
　　灰影很驚訝，「這裡也有奧羅拉？開在這種地方，有客人嗎？」
　　路卡斯笑了起來，「不是那家店，是極光。」
　　灰影不太懂，反正跟著路卡斯就對了，他看著車燈照亮的前方路面，懷念地說：「我
就是在奧羅拉找到你的。」
　　路卡斯也回想起那家店，「店主人說她看過一次極光就愛死了，回去之後馬上把店名
改成奧羅拉，聽到有人沒看過，就會大力鼓吹一定要去看一次。」
　　「我也看到你一次，就愛死了。」
　　灰影正經八百地說出令人害羞的話，路卡斯羞赧地笑著，「我也是啊，安東尼還唸我
，世界上那麼多人類，怎麼我就看上你。」
　　「因為狼人和血族天生互相吸引。」灰影搬出昨天剛從宴會上聽來的話。他認為這話
真是太有道理了，所以狼人喝血族的血非但不會變成血僕，還能和血族分享生命。
　　「哈哈，我也那麼認為。」路卡斯輕快地笑道。
　　吉普車開到一處沒有樹木遮擋天空的空地，相較於只穿一件薄夾克防雪的路卡斯，灰
影穿上厚羽絨外套才敢下車。雖然他不想穿得像熊一樣，但人類沒有毛皮，又不像沒體溫
的血族沒有失溫的問題，到了冬天不多穿一點就會冷得要命。
　　雙手插在口袋裡，灰影東張西望，這片空地上只有深及膝蓋的積雪和岩石，旁邊是黑
暗高聳的針葉林，他看不出這裡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路卡斯像飛一般輕巧躍上車頂，他招手要灰影也上去，穿得太厚的灰影笨手笨腳爬上
引擎蓋，站起來要爬上車頂時，路卡斯趕緊要他小心別把引擎蓋踩凹了。
　　「幹嘛上來？」灰影發牢騷。
　　「躺著看比較輕鬆，下面雪那麼厚沒地方躺。」路卡斯撥掉車頂的雪，雙手交叉枕在
後腦杓躺下。
　　「可以躺在車裡，又溫暖。」
　　「車裡看不清楚。」
　　灰影跟他一樣躺下，眼珠滴溜溜地在天空中搜尋，「我們在等什麼？」
　　「奧羅拉啊。」
　　極光出現的時間不一定，灰影等得無聊，打了好幾個哈欠後，眼皮也漸漸沉了，路卡
斯看他要睡了，連忙搖醒他，「別睡，這麼冷的時候，人類在外面睡覺好像容易死。」
　　「那我變成狼就可以睡了嗎？」
　　「不要睡啦，我唱歌給你聽。」
　　聽到路卡斯要唱歌，灰影的精神一下子來了，笑道：「我喜歡聽你唱歌，你的聲音好
好聽。」
　　路卡斯站起來，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深吸一口氣，以輕柔的嗓音開場，灰影聽不
懂歌詞，不過帶著一絲哀愁的幽幽歌聲，讓他聯想到清冷的月夜，與現在的環境相當契合
；憂傷的音調中彷彿蘊含愛意，聽得他的心都要融化。
　　悲傷的愛情。他不由得想起月牙。月牙逝去了，但不代表他已忘記。
　　憂愁婉轉的歌聲，撥動了靜置心底的弦。
　　歌聲突兀地停了。
　　路卡斯訝異地跪下，冰冷的指尖抹去灰影臉上的水痕，「怎麼了？」
　　臉頰凍到感覺遲鈍，灰影倒沒發現自己哭了，一臉疑問看著他，「什麼？」
　　「你哭了。」
　　灰影坐起來，用袖子擦擦自己的眼睛，「我沒注意。我想到月牙。」
　　「月牙？」路卡斯沒聽他提過這個名字。
　　「她是我的妻子，被人類殺死了。」灰影仰望夜空，遙想過去，「她的毛很白，只有
耳尖和背上有一些淺淺的灰毛，和你都有天空一樣藍的眼睛。她的聲音很好聽，很有力量
，可以傳得很遠、很遠……」他對路卡斯咧嘴一笑，「像你一樣，我就是聽到你的聲音，
才找到你。」
　　「真巧，剛才的歌是月之頌，就是對著月亮訴說對情人的愛。」路卡斯把原為捷克語
的歌詞翻譯過來，「高掛在夜空的月亮啊，妳的光芒遍及四方，照亮所有人的居所。月亮
啊，請妳暫停腳步，告訴我，我的愛人身在何方？
　　銀白的月亮啊，請告訴我的愛人，我要緊擁著他，請他在夢中也想念我，即使片刻也
好。月亮啊，請照亮他所在的遠方，告訴他。這裡有個人正痴痴守候他。」
　　「對著月亮……」
　　灰影又抬頭，但今晚雖然晴朗，卻沒有月亮。
　　路卡斯從後面抱著他，也一同仰望只有滿天星塵的夜空，「說不定，是月牙引導你去
找我的喔，她知道我能彌補她的遺憾，永遠愛你。」
　　灰影聽了鼻頭又一酸，他把路卡斯從背後拉過來，拽進懷裡抱著，蓬鬆的羽絨外套把
路卡斯擠得有點不舒服。
　　「喂，你的外套……也太厚了吧！」
　　「我怕冷。不然，我變成狼？」
　　路卡斯想了想，「不要。變成狼就不能講話了，也不能親親。」
　　灰影低頭摩蹭他的鼻尖，他揚起下巴親了灰影一下，眼角不經意瞄向天空──
　　「啊！」路卡斯大叫著指向上方，「快看快看！極光！」
　　灰影連忙抬頭，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了。
　　一片矇矓的綠色光芒從天邊擴散開來，灰影看的時候已經化為三道寬廣的光帶，像無
邊無際的綠色河流，迅速流向黑色天空的彼端；一會兒又像絲帶一般呈波浪躍動，上方時
而出現一片紅色的光跟著綠光一起飄舞扭動，彷彿跳著雙人舞。
　　壯闊的光之舞讓灰影愣愣地張大雙眼和嘴巴，心中只有一個感想──真的好美！
　　兩人靜靜地欣賞大自然的奇妙美景，約莫半個小時後，光帶的活潑跳躍逐漸趨緩，如
一陣綠色的輕煙，消失在夜空中。
　　仍仰著頭的灰影還沉浸在震撼中無法回神，不是第一次看的路卡斯見他出神，也繼續
默默地陪在旁邊。
　　過了幾分鐘，灰影才興奮地轉頭對路卡斯說：「好棒！好美！」
　　「我就說很漂亮吧。」路卡斯笑說。
　　灰影猛點頭，然後又有點遺憾，「克雷格和亞伯爾也來看就好了。」
　　「極光不會消失，條件到了就看得到。他們還有機會。」路卡斯從車頂跳下去，「我
們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灰影看著漆黑的窗外，忽道：「路卡斯，你能再唱那首歌嗎？月亮的歌
。」
　　「不行耶，我唱歌要蘊釀心情，還得很專心。不然我哼它的音樂好了。」
　　路卡斯輕輕哼著旋律，雖然比不上他投入感情的詠唱，灰影還是聽得很入迷。路卡斯
的聲音不管怎麼樣他都喜歡，就連睡覺的打呼也很可愛。
　　他好愛路卡斯，每個地方都愛。
　　仰望無月的夜，灰影彷彿在那片由無數星星點綴的廣闊黑夜中，看到銀白色的月牙，
對他搖晃一下尾巴。
　　重回自然與天地間的月牙，或許真的指引他找到了路卡斯。
　　再見，月牙。謝謝妳。灰影在心裡喃喃說。
　　我現在很幸福喔。
─奧羅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