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是誰?把拔你叫小舟嗎?」前方正在吃餅乾的小孩突然出聲。
養兒千日,用在一時。江予舟大鬆一口氣,回道:「把拔的名字叫予舟,叔叔暱稱把拔叫
小舟,就像我叫你佐佐一樣。」
「暱稱?為什麼會有暱稱?」江胤佐又問。
江予舟開始有被兒子設套之感,「比較親近的人就有暱稱啊。」
「那把拔你跟馬麻是比較親近的人,對嗎?」江胤佐窮追不捨。
江予舟:「……」
「這題我會,我來答。」何晏左搶答:「是非常親近的人喔。」
江予舟:「……」本來想說點什麼,想想還是算了。
「那馬麻怎麼叫把拔?」江胤佐問上癮了。
江予舟:「……」此題再跳過,怒瞪何晏左。
「嗯……」何晏左故意拖得很長。稱呼當然很多,但他現在只能說相對安全的,卻又能炫
一把的:「左哥。」
「為什麼會叫哥?馬麻比較大嗎?」江胤佐完全不知道自己問出一個男人最忌諱的尺寸問
題。
何晏左得意的笑,「是比較大沒錯。」
江予舟無處發作:「……」可惡兒子,養你何用,就只會吃餅乾。
「把拔,所以是把拔比較小,馬麻比較大對嗎?」江胤佐歸納總結。
江予舟眼神死,「對。」你說什麼都對。隨便啦,身為三歲豬狗嫌禽獸兒的父親,還能留
口氣就該謝主隆恩。
「喔。」江胤佐靈光一閃,「所以把拔是『小』舟。」
「……寶貝……」請不要超譯好嗎。江予舟拿自己兒子沒轍,只好拿別人兒子開刀:「好
了,別看戲,把你的悠游卡給江胤佐,他要嗶。」
他們此時已在捷運站的閘門入口前的空地,何晏左抽了自己的悠遊卡遞給江胤佐,未進黃
線前說道:
「別緊張,我能站在這裡,就是已經做足準備,絕不會讓你們受到傷害,雖然我本來不知
道有他。」
他推動推車,江胤佐感應悠遊卡,江予舟則尾隨在後。
「佐佐,把卡片還給叔叔,說什麼?」
「謝謝馬麻。」江胤佐誓死不換稱謂。
何晏左接過悠遊卡,說完未竟的話:「但是有他也一樣。」
江予舟沒說話,何晏左也沒有要他回答。他什麼都還沒有做,只是這樣說,江予舟沒辦法
相信也是人之常情。
他內心默默再把他母親記上一筆。
「佐佐,你先玩車車。」江予舟彎身把兩台小合金車塞到江胤佐手裡。
「把拔馬麻,你們看,車車會這樣這樣跑喔。」江胤佐笑著展示。
「好帥耶!」何晏左熱情回應,來到電梯口,隨手想按下電梯鈕。
江予舟突然喪失冷靜:「停,別按!」
何晏左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江胤佐突然站起身,肥肥的小手指慎重一按。
「我有按到!」江胤佐樂呵呵。
「你好棒!」江予舟笑笑回應江胤佐,一轉頭看著何晏左立刻沒了笑容,「你剛剛如果沒
讓他按到,就得眼睜睜看著電梯從你面前過,然後讓他按,再等下一班電梯。他比較小的
時候還能讓人呼攏,沒按到上你就讓他按下就好,但他現在記得了也會認了……」
「這麼麻煩?!」何晏左哪裡知道這麼可怕,他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江予舟,「你太強了,
你好辛苦。」
「真覺得我辛苦就把小孩帶走,養到十八歲再還回來給我就好。」江予舟被育兒生活逼得
心很累。
「你捨得?」何晏左笑問。
「捨得啊。不過賭你撐不過三天就會瘋。把他打包寄回來給我。」江予舟又不是沒想把小
孩丟包過,「怎樣,要帶走嗎?」
何晏左嘿嘿笑,對他來說,要是沒有江予舟,只有江胤佐,有什麼意思?
他轉了個話題:「我們要坐到哪一站?」
江予舟回答了一個站名,何晏左想了想:「要超過半小時?」
江予舟點頭,想了想,隱去其中許多枝節道:「當年上台北上得匆忙,又有他,想說買房
子比較安定。但那時還沒辦法找工作,不曉得最後能在這裡找到工作,就這樣了。」
進了電梯,見沒別人進來,何晏左這次有記得把電梯按鈕留給江胤佐按,江胤佐顯然常坐
,駕輕就熟地按好了,很得意地回頭望,何晏左捧場地給孩子鼓掌,「佐佐好棒。」稱讚
小孩就是稱讚自己,這種感覺真棒!
江予舟把跟兒子應酬的身分交給何晏左,懶得應付兒子,只想在一旁當魚乾。
「他跟你長很很像,一定是你小時候的翻版。」何晏左說道。
「喔。」江予舟敷衍地回應。明明江胤舟跟他小時候的照片一、點、都、不、像,反而跟
他從網路上找到的,何晏左的照片一模一樣,如果去除年代差異,說是同一個小孩,也沒
人會懷疑。
要不是沒想讓何晏左知道小孩到底是跟誰生的,他真的很想說:你到底記不記得你小時候
長怎樣?!這小孩根本就是你的複製貼上好嗎?!
何晏左見江予舟沉默,完全理解錯方向,他以為跟女人生小孩的江予舟,性傾向一路都是
男,應該很不能接受女方,小孩或許是比較像女方,江予舟內心難受。
何晏左自以為掌握重點,說道:「不管,我說像你就是像你,不管誰生的都只像你。」
「哦。」被提醒小孩是他生的卻一點都不像他,江予舟更虛應故事,扯了一個隨意的笑:
「我謝謝你啊。」
好像沒有任何安慰效果?何晏左只能當成江予舟是真把這件事當成人生的污點,只是真心
愛著小孩,不想提孩子的長相。
那他也就閉嘴不提,雖說他是真心覺得這孩子跟江予舟長得像,非常可愛。
沒想到兩個人都不想提,江胤佐卻不知道把他們的談話聽進多少,笑笑地轉頭過來看著他
們兩個,說:「我像把拔,也像馬麻,對不對?」
那瞬間,何晏左在想,這孩子若是自己跟江胤佐生的,該有多好。
「對啊,你像馬麻,也像把拔。」何晏左笑笑地回。
看著一大一小同樣的笑容,江予舟一時怔住。
某種細微的酸楚,伴著愧疚的情緒從内心深處竄上來。這應該才是他們父子真正該享受的
親暱吧?
「我最像把拔,也最像馬麻,對嗎把拔?」江胤佐沒聽到江予舟回覆,又問道。
「對。」被點名了,江予舟不得不點頭認同。
「耶!」江胤佐坐在推車上手舞足蹈。
何晏左也笑得很開懷。
「克制一下,騙小孩的,不用笑那麼誇張。」江予舟小聲說道,還是忍不住要戳戳何晏左
。
「我希望這是真的。」何晏左笑道。
江予舟不能否認,聽他這樣答,自己內心是高興的,「不是討厭小孩?」
「那是因為你不能生,你不能生我幹嘛喜歡小孩?」何晏左沒想太多,理所當然地說道,
「如果你真的能生,生一隊棒球隊我都喜歡。」
「真不好意思,我不能生。」江予舟小聲回道,不想讓小孩聽到,唇角卻微微上勾。
他現在很後悔,為什麼要教江胤佐,自己就是生他的那個人,總覺得江胤佐隨時可能拆他
的台。雖然說何晏左應該不太可能相信,一般人聽到一個孩子說他是把拔生的,應該都不
會想到這孩子是自父體而出,只會想到這人是孩子的父親。但還是小心點好。
「反正我會對他很好很好的。」何晏左跟江予舟保證的同時,江胤佐剛好又回頭看他們,
「佐佐你說對不對?」
「嗯。」江胤佐興高采烈地點頭。
「……」江予舟無言。孩子,沒事這樣亂嗯真的不太好。
「太好了我們有共識,對嗎?」何晏左跟江胤佐說道。
江予舟頭很痛,因為何晏左無意間按下了另一個開關。
「貢試?是貢丸和考試嗎?」江胤佐果然開始了。
「不是喔,共識就是give me five!」何晏左把推車還給江予舟,「幫我推一下。」
跑到前面去,跟小朋友give me five好幾次,「好啦,我們有共識了,我回去幫你推車車
囉。」
「好。」江胤佐滿意地點頭。
這樣竟然也可以?江予舟內心暗罵臭小孩,江胤佐真的對何晏左比較寬容耶可惡!
何晏左又把車接過來,兩大一小來到候車處,何晏左想了一想,把推車丟回給江予舟,「
等等你推小孩,有位置你先坐,推車留給我,沒位置的話,你推小孩,站的位置空間會比
較大。」
江予舟從有孩子後已養成坐捷運戴口罩的習慣,他取出一片口罩出來掛上:「你怎麼那麼
熟?有過小孩?」
「哪有?」何晏左沒看到江予舟唇邊的笑,急著解釋:「怎麼可能有過小孩?我就只有過
你一個人,我都已經超過四年沒有性生活了!」
最後那句話何晏左雖然壓低音量,應該只有他們兩人聽得到,卻不意外地遭到江予舟的白
眼。
「這是捷運站,你能不能矜持莊重一點?」
「遵命。」
捷運車廂進站,江予舟聽到何晏左一個人不知道在那邊碎碎唸什麼。
仔細一聽——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
心經。
是有需要這麼矜持莊重嗎?!
何晏左得意洋洋——他那些經文可不是白抄的,現在都可以在男朋友要求莊嚴肅穆時背出
整首心經。
進了車廂,何晏左快速地又把推車拉到手裡,要江予舟先找空位坐,連位子都幫他看好了
。
江予舟沒跟他客氣,也心折於他的細膩,這麼多年了,他還是那個很會寵人的人。
從一早伺候小孩上學,到趕上班,再到此時此刻,江予舟確實累壞了,他本來想要刷一下
手機,可是他剛解鎖手機,就累得秒睡。
「馬麻,把拔睡著了耶!」江胤佐眼尖,指著江予舟說道。
「噓。」何晏左溫柔地看著回過頭來跟他對視的孩子,笑著說道:「我們讓把拔多睡一點
,好嗎?」
忙碌的上班族依舊各刷各的手機,而坐在博愛座上的老人聽到他們的對話,一臉迷茫。
老人又看了看這一家三口,小孩持續擺弄他那小車車,偶爾跟他「馬麻」說幾句話,推車
子的男人口中唸唸有詞,回答孩子話語時卻總是很有耐心、帶著笑容,而那位「把拔」則
是從頭到尾都在睡。
明明覺得不對勁,但好像也跟一般家庭沒兩樣?!
老人內心衝擊太大,心情複雜地準備下車,下車之前,鼓起勇氣跟何晏左說了一句:「辛
苦了。」
還在唸心經的何晏左:「咦?」
「不客氣!」江胤佐笑咪咪回道。
這次車廂出現一絲絲笑意,江胤佐看到有人在笑,有些疑惑,問道:「馬麻,他們為什麼
笑?」
「因為他們覺得你最可愛。」
「他們覺得我最可愛,為什麼要笑?」
「因為他們覺得很開心。」
「他們覺得很開心,為什麼要笑?」
何晏左第一次單槍匹馬遭受十萬個為什麼的攻擊,他決定反擊:「寶貝,你跟我一起唸,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江胤佐初次在何晏左面前出現愣住的表情。
何晏左見大勢已定,繼續唸他的心經,只是這回唸得稍微大聲一些些,能讓江胤佐聽到的
程度。
「我跟你說,這輛車車叫麥坤,這輛車車叫節省使動,很帥很好玩喔......」
心經果真無敵,竟連小孩的為什麼大軍都能逼退。何晏左在內心讚嘆不已。
快到站前,何晏左讓孩子等等,先去叫江予舟起來。
或許是因為不用惦記著孩子,或許是何晏左本身的存在即能給他安全感,江予舟睡得很沉
,被叫醒一時間還有些恍惚,像是時光還在過去,他偎在何晏左身上,叫了聲左哥。
何晏左心軟得不行,身體某個部位卻差點就被喊硬了。
「小舟,我們下車。」
「下車,好,下車。」江予舟說到第二次下車時才真正醒過來,「對不起我睡了一路。」
「你是該對不起。」何晏左嚴肅地看著江予舟,他敏銳地發覺江予舟有數秒錯愕,突然覺
得自己還是對江予舟不夠好,竟然在這個時候玩梗,「為什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累還不來找
我。」
「靠北。」江予舟忍不住小聲地罵了一句,聲音埋在口罩裡。
就在剛才那片刻,他發覺他雖然道歉,但他早就預設立場,相信何晏左會待他好,相信何
晏左絕不會跟他計較。
「走囉。」何晏左先去推娃娃車,笑著提醒江予舟快到站了該下車了。
列車剛好到站,何晏左推著孩子先下車,江予舟看著他的背影,目光深邃。
曾經,他為了驟變的生活,承諾不會連絡何晏左,可如今,是何晏左找上他的。
他沒背棄承諾,他已受夠久的罪,餘生是不是……能讓他跟何晏左並肩同行?
他追了上去。
下班時間的捷運站,人潮眾多,何晏左推著娃娃車走向電梯的方向,走得緩慢。見江予舟
還沒跟上來,他正想停下腳步,江予舟剛好來到他身邊。
「以為你太累昏倒了,正想回頭找你。」何晏左笑道。
江予舟睨道 :「沒那麼弱好嗎。」
正巧走到電梯前,江胤佐按下電梯按鈕後,沒忘了要發言:
「馬麻,我跟你說,把拔好累好累,晚上都會睡覺喔。」
「寶貝,每個人晚上都會睡覺好嗎?除非失眠的人。」江予舟解釋道。
「失眠,什麼是失眠。」
江予舟早猜到小孩會有此一問:「失眠就是睡不著啊。」孩子你某種角度來說就是失眠的
人你懂嗎?!
「為什麼會睡不著?因為他的把拔沒有唱歌給他聽嗎?」
江予舟亂敷衍答道:「對啊。」心想你都要我唱半個小時以上的歌才要睡,這難道不算是
失眠嗎?!唱歌有用的話為什麼不是聽個三分鐘就睡?
電梯到達,門開了一行人進去,江胤佐按下樓層鍵後,沒忘了補充:
「可是把拔,你常唱歌唱歌就會先睡著,所以唱歌是不是就不會失眠?」
江予舟無言。孩子,我很快睡著絕不是因為唱歌的原因,而是你這折騰人的小妖魔鬼怪!
何晏左笑著幫忙解釋:「你把拔是照顧你太累了,所以睡著。失眠跟唱不唱歌沒關係喔。
」
江胤佐皺眉頭,「可是把拔說沒有聽歌就會失眠。」
帶小孩就是不停眼神死。江予舟:「……」我沒說好嗎?!
「對啊,我說的是跟失眠跟唱歌沒關係,可是跟聽歌有關係。」何晏左一本正經的胡說八
道。
江胤佐恍然大悟。
「靠北,這樣也行?」江予舟已拿下口罩,用僅有兩個人的音量說道,有小孩後,他在小
孩面前會克制不說髒話,但何晏佐在身邊,他有點忍不住。
在媽媽面前,他要當一位懂事的兒子,在幼小的江胤佐面前,他必須當一位父親,但在何
晏左面前……就算是分開了幾年後,他發現……
他似乎還是跟當初一樣,只要當他自己就好。
「我行不行,你不是最清楚嗎?我怎樣都行。」何晏左這回很自覺地把悠遊卡交給江胤佐
,讓江胤佐感應。
江予舟不想讓小孩感受到,用非常和善的語氣說道:「……你還是滾回去吃自己吧。」
—
何晏左:我的太大我不想吃,你的才好吃。
江予舟: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