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冷。徹骨的寒冷。
這是越天思清醒後的第一個感覺。他失去了超過九成的內力，餘下的部分，不足以讓他在
這麼寒冷的環境裡，保持身體的溫暖與手腳的靈活。
他能夠清醒過來，是因為這裡的氣不太一樣。原來軀體好像被重重閉鎖住的感覺逐漸減輕
了，他的脈息開始有一絲的活絡，他久經修行的軀體，不需要意念的驅使，便已開始極慢
極慢的吸取天地間流動的能量。
他想他該加把勁，就像他以前在人界修行時，經常利用高山雪崖的寒冷來激發自身的陽氣
那樣，快速地增進自己的功力或修補自己損傷的身體。
但他發現自己很難集中思緒。
只要開始想，玄鳳翔就會從某個他企圖遺忘的角落裡，飛竄而出佔據他的腦海。
至今他還是覺得心痛。他還是沒有辦法接受，總是以他的安危為優先，甚至可以不顧自己
性命的玄鳳翔，會一次又一次的，欲殺他而後快。
「醒了？」一個沉穩的聲音自他頭上傳來。
越天思輕輕嚅動了一下嘴唇，卻發不出聲音來。
「前面有一個可以避風的地方，我們先到那裡去。或許可以點上一把火，你也得休息一下
。」
冰霽君走進一個山坳裡。
風起了，呼嘯著穿過空曠的原野。細小的冰雪被吹成一片白茫茫的雪霧，即使是白天，強
勁風力造就的雪霧裡，仍然伸手不見五指。
北冰原原本就是一般人不能履及的地方。不止是因為它的寒冷，更因為這裡終年吹拂著一
道又一道怪異的風。
比刀子更冷厲、比颶風更強大，其寒凍入骨髓，其力可以拔山，樑柱般的巨石在它的吹拂
下可以在半空旋飛不墜。一般人遇上了，通常是被風吹得不知所蹤，就是身具武功的人，
沒有一定的功力，也只有枉送性命。
但這風有它的路徑，只有常年生活在北冰原的人才有可能知曉，而可以趕在它興起的前一
刻避離。冰霽君並不是生活在北冰原的人，但他腦海中卻有一張詳細的地圖，這張地圖或
許比不上幽冥君的精準，卻也足以使他通過整個北冰原，到達銘印鋒。
冰霽君在山坳裡點起一簇小小的火焰，而後才將覆住越天思頭臉的兜帽拉下，讓他的臉龐
映照在火光裡。
小小的火焰散發出帶有熱力的光芒，溫暖著越天思的臉龐和四肢，他的軀體漸漸有了一點
柔軟的活力，而後他張開眼睛來。
以為是火焰的光芒來處，其實是一顆鴿蛋大小的珠子，像燃燒的木炭般，通體發出金黃與
金紅色的光，但周圍卻沒有真正灼人的火焰，只有不斷散發出的驚人熱力。
「這是太和石。」冰霽君解釋道，「先祖某次穿越大雪山時，發現冰天雪地裡，竟有一處
彷彿綠洲，開滿了鮮花綠草，一時好奇，尋找源頭，發現了它的原石，先祖將原石帶回，
經由巧匠之手，鑄成如今的模樣。」
越天思低聲應道：「天地造化，原是無奇不有。」
太和石的熱度溫暖著越天思冰冷的四肢，軀體末端的體膚交替著傳來一陣刺痛一陣麻癢，
他的身體正在回復知覺，手腳也逐漸活絡起來。
「此珠熱力驚人，你卻能貼身而藏，徒手取出，想來在皇城中你多有留手。」越天思慢慢
地說著。
冰霽君笑了笑，突然拉著他的手去碰觸那金紅色的寶珠，觸手處的溫潤讓越天思微微一怔
，忍不住仰起頭來看他。
冰霽君說道：「我第一次摸到它時也同你一樣驚訝。我本以為它該是熱度灼人的，否則又
怎能在風雪中闢出一片綠地？但它卻是這樣溫潤。知道嗎？如果你將他丟進一團烈焰中，
那麼烈焰將會逐漸冷卻，終至熄滅。但若在平時平地，就看不出有何奇特之處了。」
「世上寶物，多是功用專一，如這般具有調和之力，確是少見。」越天思的手指輕輕地撫
過太和石，好一會兒說道：「你早有離開聖魔界的打算嗎？」
冰霽君饒富興味的看著他，問道：「怎說？」
越天思說道：「你知道風的路徑。對初次來到這裡的人而言，它應當是雜亂沒有規律的，
但是你卻數次趕在它的前面，避開了。而太和石，顯是為了通過這極冷之地而準備。」
冰霽君笑了笑，說道：「確實是這樣沒錯。」幽冥君以為他是得到越天思之後，才想要離
開聖魔界，其實他早已有此心思，只是一直沒有行動而已。
越天思問道：「為什麼？」
冰霽君反問道：「為什麼？那麼你認為我是留在聖魔界好呢？還是離開好呢？」
越天思想了想，說道：「離開好。」
「哦？」
越天思說道：「我只是姑妄猜之。你在聖魔界的權勢，雖然沒有幽冥君大，但必定也令人
不能忽視。幽冥君為了奪權，而想與你聯手，你若答應，一旦幽冥君成功，你便是第一個
遭到猜忌的人；你若不答應，新王登基豈有不算舊帳之理？而若是幽冥君失敗了，即使你
並不參與叛變，聖魔界的君皇也不可能對你放心。」
冰霽君笑道：「你說得很對。我本已有離開聖魔界的心思，只是並不急迫，不論是君皇或
是幽冥，想獨攬大權的第一障礙都不是我，只要我沒有過份逾矩的舉動，他們便不會先來
對付我。雖然如此，但只要兩人之中任一人鞏固權位，那麼我就必定成為他們的眼中釘，
一舉一動都要被無數雙眼睛盯著，隨時隨地要尋我的縫隙。我既不想擁兵自重，又不想處
處受迫，比較好的方式，便只有遠走他鄉了。」
越天思說道：「那麼你就不該帶著我。」
冰霽君說道：「哦？」
越天思說道：「聖魔界的君皇，欲殺我而後快。一旦知道是你帶著我逃走，不但是你，就
是你的家人、下屬，也都要受到牽連。就算順利逃到人界，聖魔界大軍恐怕很快也會隨之
而來。」
冰霽君只是笑了笑，說道：「我方才說過，原本並不急著離開聖魔界。但我卻在皇城見到
了你，我既然在君皇手中將你救下，便不想半途而廢。既然君皇非得將你殺死，那麼我想
保護你，就只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打倒君皇，然後帶著你回到人界。而我手底下那些人
，並不像我一樣想要離開故鄉。因此離開之前，我已做好安排，他們若不是各自尋覓效忠
的對象，便是歸隱山林去了。君皇日理萬機，想來也不致於再去針對幾個或幾百個無名小
卒。」
越天思感到驚訝：「你就這樣放棄了你的基業？」
冰霽君聳了聳肩說道：「那是先人留下的基業，並不是我一手打造的。再說，我既然無法
再保護他們，又怎能讓他們陪我一起冒險？」
越天思雖對冰霽君存有戒心，聽了這話也不禁微微動容。在上位者，對其下屬常視如草芥
，即使心存仁善，也很難設身處地替對方著想。冰霽君所為，若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麼
他對待下屬，當如朋友親人一般尊重，而不是低看對方，認為對方種種犧牲奉獻都是理所
當然。
越天思抬頭看著冰霽君，冰霽君則迎視著他的目光，笑了笑。
「所以你打算幫助幽冥君奪權，打倒君皇，再帶我離開聖魔界？」
「你有更好的辦法嗎？」冰霽君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