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絮絮-14

作者: moooony (吱吱為知之)   2019-12-30 09:56:13
  (代PO文)有點沉重的一章
  章十四 2017/10/16 謹以此章獻給過去的你們
  『等、呼……再給我兩分鐘我快到了。』
  『你慢來小心不要跌倒,要吃什麼我先點。』
  『老樣子,冰清紅加鮪魚蛋餅!』
  手機、錢包、鑰匙。章立與李子芃掛上電話,整理好襯衫後確認出門三寶帶妥,睡衣
隨手扔在地上匆忙鎖上房門。秋意漸濃,在T恤加薄夾克剛好的季節裡,快走的步伐讓他
身體暖活。清早的校園逐漸湧入人潮,行經門口校盃的食物街飄來陣陣香氣。
  「還有份蛋餅我去拿你先吃。」
  「點那麼多,你還在長大啊?」
  章立對著鋪滿整桌的豐盛兩眼放光:鮪魚蛋餅饅頭夾油條手工飯糰和黑糖饅頭加蛋,
他吞了口水,為自己忽略多年的早餐時光感到可惜。一直以來章立上班匆忙假日貪床,完
全沒有養成吃早餐的習慣,雖然他喜歡住處巷口這家店的酥脆蛋餅皮與手工飯糰,但除了
某幾次熬夜趕案子到看日出直接上工外,一個人的時候從來沒成功吃到過,一醒來店門已
關,不好意思明天請早。
  「懶蟲。」李子芃嘟嚷,淋了匙醬油在鮪魚蛋餅上推向對座,恰好是章立喜歡的鹹度

  「不好意思啦又遲到。」章立歉聲,看到李子芃露出一道得逞的笑,狐疑盯著對方,
撇到身後牆上的時鐘才發現是對方早到:「……幼稚的小朋友你這樣戲弄上司對嗎?快快
吃完去上課!」
  「是前──上司,筷子呢?」李子芃吐舌,伸出手掌心向上。
  「筷子?啊……拍謝,對了在新公司還順利嗎?」這次的道歉真心實意,畢竟出門前
還李子芃還不忘交代記得帶環保筷。
  「還不錯改天跟你說,來,你的。」像是早知道結果,李子芃從背包裡變出了兩副筷
子。
  開學後,兩人維持一週兩三次的吃飯頻率,起初仍是李子芃主動,漸漸章立也開始邀
約,在逐漸轉涼的季節變化中,悄然成為了彼此的默契──只要李子芃在校就會傳訊息問
是否共餐;章立公出經過對方公司附近時,如果時間在飯點前後,就會窩進巷口的咖啡廳
等人下班。
  日常匆匆,平凡如每一日,兩人吃完早餐道別。今天章立必須趕完一份提案,李子芃
要到電台處理行政。晚上有活動,失蹤分子刈恩難得會現身,三人直接相約現場集合。
  「掰掰,晚上見。」李子芃抽了面紙遞給嘴角沾有醬油殘色的章立。
  「謝謝,晚見。」
  一日忙碌外加Monday blue,死寂的辦公室讓章立昏沉,今日有約不能加班,他打起
精神專注於電腦上的提案。午休剛結束,早餐的殘骸在胃裡支撐著身體。再度與3C硬體廠
商共事,章立建議業主嘗試與廣播合作,結果被對方以內容有趣但受眾少,不符合經濟效
益果斷回絕,會議後不忘耳提面命,要他多一點年輕活力的新想法。
  難道我已經老了嗎,章立掐著眉心怨嘆。
  周遭傳來小小騷動,同組的大偉妞妞離開座位迎接門口的外送。週一是公司固定的下
午茶時間,兩人幫工讀生清點雞排珍奶的數量。這位新實習兼工讀生是李子芃的接任,到
職半個月還未進入狀態,上週連訂的餐點都數量不齊。
  「你的份,我說章立哥哥哥哥哥──」
  「幹嘛嘛嘛嘛嘛?妞妞妞妞妞妞姐你跳針啊?」
  「這次的工讀生好雷。」
  「所以?」
  「齁子芃弟弟怎麼走了啦!嗷嗷!」
  妞妞趁新工讀生去廁所時抱怨,順手撈了根主管才有的薯條,章立望向組員妹妹眼裡
的意有所指,聳肩表示我不知道不要問我,討不得趣的人只好轉身去找大偉繼續緬懷過去

  「立哥,今天去吃羊肉爐,加一嗎?」大偉湊上前,也很順手幹走了薯條。
  「沒,有活動。」
  「什麼活動?跟誰?」
  「不告訴你。在凱道,自己查。」
  受人懷念的李子芃在八月底提出離職,直屬主管章立當天批准。開學後他進入一間老
字號的廣播電台,興趣結合實務,撇除薪水少,一個月下來獲益良多。章立聽李子芃提過
幾次,說這個電台在台灣已經算是相對開放,卻還是限制太多,也直接侷限了節目設計的
自由。
  與前陣子相比,李子芃現在做著自己喜歡的實習相對踏實,但偶爾仍會不經意洩漏焦
慮。章立知道這是社會新鮮人常有的症頭,看他在夢想與現實間拉扯、很努力地不要妥協
太多,他很心疼,但問題難解,儘管他早幾年出社會也無法協助,畢竟自己也待在時常加
班的低CP產業,此時此刻還被業主壓榨……年輕活力、新想法,呃,章立叼著雞排對電腦
發愣,倒數起下班的時間。
  *
  『2016年10月16日,一名台大外文系教授離世,他同時也是一名畫家,曾擔任多部電
影法文翻譯,更是將華語電影推向歐洲的推手──畢安生。』
  章立到現場時活動已經開始,氣氛肅穆而沉靜。 他沒有馬上和李子芃聯繫,而是找
個角落安靜地坐著。今天的追思會是他主約,因為他很敬重這位逝去的教授,去年此時得
知哀慟的悲劇後也十分驚詫。章立看電影,在學期間喜歡參與各類影展的會後座談,多年
前偶然因為活動認識了這個名字,印象不深,卻仍像他看過的每一部電影,烙印在腦海留
下淺淺的痕跡。
  在教授離世、新聞逐漸開始淡薄的隔年九月,某日章立午後無事,獨自一人看起了李
子芃租的影片。這部經典電影他以前只看過經典片段,那幕舒淇兀自走在長長的隧道、搭
配她清淺獨白的夢幻場景。
  章立看完卻獨鍾於女主角Vicky在漫天雪夜、躺在白雪皚皚,長髮沾有飄雪臉上帶著
憂傷卻浪漫表情的場景。或許因為那份孤單的共感,從那時候章立就想去夕張,想看看北
方的雪,想逛逛那裡的電影街,吃吃甜甜的哈密瓜。
  情緒尚未抽離就來到片尾,謝幕名單因為淚花而模糊不清。他抹掉眼淚盯著螢幕上一
位位電影前輩,許多的姓名都是耳熟能詳,都是台灣國片必然會乘載著的歷史推手。章立
吸了吸鼻子,在模糊閃爍的視線中,看到那位墜下樓後再也醒不來的名字,突然,一股哀
傷莫名地衝向胸懷,兩股情緒交揉而成崩潰的眼淚。
  難過、不解、憤恨、茫然、痛心。負面的想法像是電影裡糾纏Vicky的恐怖男友不停
出現,綿長難斷,腦海迴盪著女主角在隧道上的清冷獨白。
  ── 反反覆覆,像咒語、像催眠,跑不掉,又回來了。
  章立回憶過往所聽到的故事,或喜或、大多是悲。他屈起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圈,任音
樂流淌在靜謐的狹小空間,卻蓋不住耳中那些曾在新聞中聽過、街頭上遇見的絮絮惡語。
怎麼會這樣,這位在電影圈帶給很多人感動的人,已成絕響,而這樣的悲劇本不該出現,
社會上又有多少類似持續發生。章立哭得激動,發洩情緒的當下,他同時想到李子芃說的
前輩、想到街頭上那些藏在笑容後的無奈、想到過去一年他所聽過的逝去生命的故事。
  那天他為他們哭,也為自己而哭。
  舞台上換成了一位年輕的演員,正說著她即將二十五歲的願望。她說願意把三個生日
願望都留給同志,希望能看見台灣第一對同志婚姻的完成。章立揉了揉眼睛,拍打臉頰讓
自己注意情緒。
  這個願望和自己的三十歲生日不謀而合,但這之間差了五年。
  章立愣愣看著舞台出神,替自己多年的冷漠感到愧疚。
  空曠的場域有些寒冷,到場的人數並不多。章立縮起肩膀眨著泛淚的眼角,翻出手機
見五分鐘前有一條未讀訊息,低頭準備回覆時一個暖和的溫度碰到了他的肩膀,有個人坐
在他的旁邊,順手遞出衛生紙給他。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章立悶悶地說,看著衛生紙啪搭掉出了一滴眼淚。
  「嗯,看你風塵僕僕,給你擦汗擦擦臉。」李子芃不在意,視線正盯著舞台。
  「嗯,擦臉。」章立吸了吸鼻子,把衛生紙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
  一直到活動結束兩人都鮮少交談,散場後章立才想到似乎過於安靜:「刈恩呢?」
  「未讀未回。」
  「沒聯繫上?要不要打給他?」
  「不要擔心,他放鴿子正常,大概是在談戀愛。」或失戀,李子芃掰了幾根指頭掐算
後說,「你急著回去嗎?要不要走走?」
  兩人繞到自由廣場,章立的情緒明顯低落,低頭看著地板走路不發一語,身旁的人靜
靜陪伴,等章立佇立在公園中看夠幾隻活潑的松鼠和一隻動也不動的大笨鳥,才拍拍腿伸
了懶腰,說走吧我們回家。
  回程章立開公務車,李子芃便享受了私人接送的禮遇。禮尚往來,李子芃分享起自己
的音樂,把手機置於車內支架上,播送出一首富有土地情懷的歌。
  歡迎收聽李子芃電台,現在時間晚上十點。現在我們聽到的是董事長樂團在二〇一三
年《一條命》中收錄的歌曲,不好聽,DJ不用錢──
  身旁唯一的聽眾似撥雲見日露出很淺的笑,李子芃便轉回視線將手放到膝蓋打起節拍
,用不太流利的台語依曲哼唱。副駕主唱,正駕也捧場地在聽過副歌後和聲兩三句,並不
時糾正李子芃的台語發音。
  李子芃就歌詞的語境聊起釋迦和夜市,說好久沒去台東,想念一望無際的太平洋和空
曠的馬路,想找機會衝一發。副歌快意,章立的笑容中仍參雜未散的陰霾,他舒了口氣再
開口試圖讓語氣同樣輕鬆。
  「年輕真好啊──」
  「你跟我又沒差幾歲!」
  「出社會就老囉,你看我整天只剩工作工作工作睡覺工作。」
  「停!我要出社會了No咒我!你看刈恩傳訊息來了,一個哭泣貼圖,果然又是失戀。
該找時間出去走走,要不要一起?」
  「可能只是吵架,你才不要咒他。」
  「他啊,聚少離多。」
  李子芃從刈恩講到他的歷任男友,再又換成溫與她入過殮的前女友們,之後幾首歌的
時間裡,又翻篇成他們兩人的初識。
  「又要十二月了也太快,今年聖誕節,不用上街,可以溫暖窩著吃烤雞!」
  「對了,去年十二月初的反同集會你是不是也在現場?」章立從口袋掏出手機。
  「嗯對應該是三號在凱道那,我和刈恩站街口,當時他穿網襪短褲吧好像,所以被擋
在場外進不去,怎麼了?」
  「最近我刷臉書的時候還看過現場照片,嗯我放相簿裡。」他把手機遞給李子芃,報
出開鎖密碼。
  「哦,那應該是萌萌散場時,我們大家在行經台大醫院路口舉牌子的時候。哎你應該
要存起來傳給我,刈恩一直想要照片但都說照的人不會拍,把他照得很醜。」
  「可能是人的問題。」
  「哈哈哈哈哈靠。」
  章立存的是張畫質不高,鄰近夜晚,一群人揮舞六色旗幟高舉看板的照片。李子芃站
在畫面左後方的位置,沒有臉只有兩隻高舉看板的手,章立之所以問,是因為他看到站在
矮凳子上喊得嘴巴大張的刈恩。
  刈恩雖然講話沒有形象,但外在卻是時刻不馬虎,章立回想他們的碰面,每一次都是
漂漂亮亮閃閃發光。李子芃說他知道這張,就是刈恩說自己很醜那張,笑完在手機裡同樣
翻出當天的照片,是在堆舉牌群眾中的拍攝視角。
  光影晃動,攝者似乎只是隨意抓拍,畫面中「歧視會殺人」的看板佔去三分之一,周
遭昏黃的路燈甫亮,替黑暗中的他們照出一盞微弱的光。
  「你們辛苦了。」章立說得真心實意,後一句話努力佯裝俏皮:「國家會感謝你的。

  「嘿對,就像刈恩說的這張照片可能成為歷史,」李子芃把自己拍的照片傳進章立的
手機裡,「如果未來同志結婚、婚姻平權真的過了,也算我們一份了。」
  「所以上街值得?」
  「那當然,平權落實,有你有我。」李子芃莞爾,不給章立把將自己排除在外機會,
搶在人開口前指著遠方揮舞手臂:「快到了,紅綠燈後靠邊停就好。」
  今日第二次再見,李子芃道過晚安準備推開車門,回首要叮嚀章立什麼,對方卻先開
口:「你要記得睡覺,每次你回訊息都在凌晨,有什麼事可以找我聊。」
  「好。」
  「還有直播。」
  「嗯?」
  「粉專的,你很久沒直播了,粉絲會想你。」
  「只有粉絲想嗎?」
  「你家還要再往前吧,我載你過去,不差這幾分鐘。」
  李子芃回頭,笑咪咪縮回了放在車門上的手。駕駛座上的人抿起嘴專注開車,臉頰卻
因為空調的溫暖有些泛紅。得了便宜的人不再得寸進尺,李子芃詢問過章立意見後把冷氣
調低,再開口已回到直播前的對話內容。
  「外面好冷,等等停車我再待一下。」
  「好。」
  「呣、謝謝你跟我提醒這些,不管是工作或身體。我周遭很少長輩,就算有也比我大
,比我更不正經。欸不是、我不是說你老!」
  「你不是跟家人住?可以找他們商量?」章立卻不在意老不老的問題,而是掐住關鍵
點詢問。
  「家人哦,關係說不上太好,現在過了他們定的門禁時間,我打算等他們睡下再偷偷
溜回房間。」李子芃指著旁邊的小七,「他們很反感我那些『狐群狗黨』,所以高中時吵
了很多次架,吵久了我也累了,考慮畢業搬出去。我跟你說,之前跟刈恩走得近,某次在
家巷口那個白癡喝醉作勢要親我,結果被倒垃圾的家人撞見,他當場抽了我跟刈恩一個巴
掌,鬧得天翻地覆。」
  「你當時沒否認嗎?」
  「我不覺得有用。他是生氣我搞男人,不是生氣我跟誰在一起。確實我跟刈恩沒什麼
,但就算是一恩還是二恩三恩,只要是男的結果都一樣,」回憶當年,李子芃淡然的口吻
帶了與此事隔絕的疏離,彷彿講的只是隔壁鄰居八卦的茶餘飯後,而非自己的親身經歷,
「他們叫我跪在客廳,那次好像有打到流血吧。我一邊跪,他一邊把我那群朋友從頭到尾
罵了一遍,尤其把刈恩罵得很難聽,好像根本不該存在在這個世上。」
  李子芃聳肩,撿了幾個難聽的詞舉例,他說,這些話語他其實之前聽過很多遍,也在
前輩的安慰下逐漸釋然,但第一次從家人口中聽到還是刺耳,也因為這幾年的「家中特訓
」,再然後上街就有了免疫,一次見效終身適用。
  「章立哥,你知道嗎?我都不曉得父母罵兒子居然可以那麼順口。」
  話題繞到了生命裡最難以割捨的摯愛血親,李子芃仰頭靠著椅背閉上雙眼,嘴巴卻仍
不停歇地將過往的難堪說地雲淡風輕,手甚至還在大腿敲打節拍。車廂內的音樂播到一首
電音十足的樂團歌曲,章立將聲音調小,旋鈕的手一直顫抖。
  章立仰頭遏止眼眶的酸,想伸手摸摸李子芃年輕卻已經成熟的臉蛋,最後卻還是收回
到方向盤上。李子芃在音樂中斷後,又哼起那首在公園裡曾哼過的歌,身旁傳來細微的聲
音卻遲遲沒等到任何回應,他睜開他狹長的雙眼,映進眼底的是眼角泛淚的章立。
  「怎麼了?」李子芃彈起身詢問。
  「沒事,」章立咬著唇,語氣焦灼短促,眼睛睜著像是避免合上,「你不要一直看我
。」
  「等等,我說這些不是要討拍,你不要哭,我們這群跟家人很常……」
  「都是你,」章立抹掉眼淚,但淚水還是不停從眼眶外溢出,「我這樣是危險駕駛!

  如果說迷茫時撒嬌的章立是可愛,那現在的章立對李子芃而言就是可愛++。李子芃來
不及細細品味,就被對方吸鼻子的聲音弄得不知所措,他打算找個笑話但自己也沒那個心
情,只好伸手撫拍對方的肩膀,小聲地說不哭不哭,眼淚是珍珠。
  「……我不、不是豬嗚。」
  有人安慰是繼續流淚的恆等式,套用在百年孤寂的章立絕對適用,聽到李子芃柔聲的
安慰,章立抖了下身體,在一個轉彎後,居然低下頭開始細聲啜泣。李子芃見狀,急忙出
聲強制駕駛靠邊停車,章立乖乖接收指令,待車一停妥,李子芃便迅速解開安全帶越過副
駕駛,起身給縮成團的人一個擁抱。
  「不好意思,我不說了。不哭。」
  「不是你的關係,是我、是我覺得很……」今天以來一直情緒低落的章立終於泣不成
聲,整張臉不顧形象地埋在李子芃的肩膀,「我覺得我很糟。」
  沒立即追問原因,李子芃只是收緊手臂,將這個年長卻比自己瘦小的身軀抱得更緊。
李子芃想抽面紙發現車上什麼也沒有,只好從後座撈到自己的背包,開拉鍊找面紙單手一
氣呵成。
  「對不起。」
  「怎麼了?」
  「對不起。」
  「有什麼事你也跟我說,不哭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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